从莫斯科回来的路上在赫尔辛基仅仅住了一夜,克立姆罗德、塔拉斯和哈斯便径直前往伦敦。他们到达时正赶上吃午饭,照迪耶戈的说法,“这餐午饭根本不值得我们急匆匆地从芬兰赶去。”

那天正好是元旦,下午,他们会见了柯斯塔凯·迈约雷斯库。这个瘦小的人起初一句话也不说,把雷伯·克立姆罗德的手握了很长时间,然后操着生疏的英语表示他的感激,并且重申他们家族所作出的一切承诺都要兑现。他避而不谈自己成为阶下囚的事,尽管长期的监禁损害了他的健康;但是,如今既已获释,他重又完全掌握了指挥权,这一点可以看得很清楚。克立姆罗德向他解释,谈妥的十六艘油船的货价两千九百六十万美元,尚未由保险公司划账付清,因为这天正好是元旦,银行不营业。迈约雷斯库听了连连摇头。

“不在话下。这些油船是你的了。反正上帝知道你不是白白得到它们的,一个能把我们兄弟三人从我们所呆的地方救出来的人,毫无疑问也会有张罗三千万美元的力量。克立姆罗德!”

“嗯?”

“你先是派列尔内,随后派贝尔科维奇来找我们——我是说派他们到伦敦找我的家属——提出这个不寻常的办法,恐怕不是偶然的吧?”

“他们经常和我一同工作。”

“但他们原籍是罗马尼亚人,和我们一样。这当然不仅仅是纯粹的巧合。”

克立姆罗德含笑道:“他们只不过是最合适的人选罢了。”他带着诡谲的表情举起一只手。“我接受你的邀请,因为你正要提出明天请我们吃午饭。我完全能够理解,今晚你更希望和你的亲人团聚,好好庆祝一番。我爱吃的罗马尼亚菜是tocana de vetel(注:罗马尼亚语,炖小牛肉)加mititei(注:罗马尼亚语,辣味香肠)。最后再来一点dulceata(注:罗马尼亚语,醋渍蜜饯)。”

其实,雷伯对罗马尼亚菜看的丰富知识,并不是塔拉斯和塞梯尼亚兹感到惊讶的主要原因。真正使他们吃惊的是这种旋乾转坤的气魄。为了从当代最大的船主们鼻子底下弄到十六艘油轮,这次行动在几天之内动员了塔拉斯和塞梯尼亚兹、佩特里迪斯兄弟,加上迪耶戈·哈斯、哈伦以及究竟多少人只有马克思才知道的苏联部长和高级官员,包括贝利亚和斯大林在内,还有埃娃·庇隆夫人和胡安·庇隆总统,一名可能是东方派来的间谍、一位阿根廷大富豪(他是迪耶戈的舅舅)和另一位热衷于收藏俄罗斯美术作品的美国大富豪(他是美国一家最大的保险公司的股东)。而现在他们刚刚获悉,与此同时雷伯还移动了他棋盘上的另外两枚棋子——他最好的两名黑狗。

雷伯几乎象诱拐似地把塞梯尼亚兹带到伦敦来的时候,曾对他说过:“我希望,至少这一次你要到台前去。”在塞梯尼亚兹眼里,他这出戏算是演完了。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乃至几个月,局面颇有点儿奇怪。至少在那些并不经常看到雷伯是怎样工作的人眼里,似乎有些奇怪。当然迪耶戈·哈斯不在此列。他看惯了雷伯同时进行五十项或更多的买卖,往往使用不同的班子,而那几套班子又互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这些人如果彼此见面得悉他们在为同一个人工作可能会更加吃惊的。一旦雷伯把自己的设想阐述清楚,作出有关的指示,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很长时间不知去向,直到非他不可的时候突然重新露面,就象一位象棋高手同时在下一百盘棋。

从一九五〇年七月中旬到一九五五年春天,特别在买下那批油船以后,雷伯越来越隐姓埋名退居幕后(其实,在这期间,他指挥着在华尔街的一系列行动,和丽莲·莫里斯一起研究扩大雅瓦食品公司的业务范围,和罗杰·邓恩共商发展出版印刷业大计,还要抓有关设联营餐厅的工作以及其他等等)。他的名字依然不用于任何一项行动,即便他不得不亲自出马,也总是用别的名字或隐瞒他在这一件事件里的真正地位。他扩大了使用委托协议书的整个体系。在挑选助手方面,包括为他办事和代他出面的,他犯的错误少得惊人。他经常选用来到美国不久的移民(大都来自波兰)作为受托人。他也是最早充分利用设在巴拿马和库拉索的公司的人。

塞梯尼亚兹称这一时期为“突破期”。这实际上表现于他所谓的“黑狗”人数不断增长。“黑狗”这名称也许有损他们的尊严,几乎是侮辱性的。但塞梯尼亚兹指的不是这层意思,在他看来,这个名称反映了那些律师在需要维护王的权益时表现出来的绝对忠诚和凶猛狠劲。继列尔内和贝尔科维奇之后,黑狗的人数一年比一年多,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每次都是单独、秘密地出现在东五十八街。

在伦敦度过的一九五一年最初几天,王未来的智囊团中若干成员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计有塔拉斯、塞梯尼亚兹、佩特里迪斯兄弟、列尔内和贝尔科维奇。他们构成一个核心,以后将大大扩充。

托尼·佩特里迪斯前往阿根廷。他的哥哥负责租船协同“爪畦蓝玫瑰”号完成运输任务,“爪哇蓝玫瑰”号货轮便是克立姆罗德通过罗克鞋店的交易搞到手的。

塔拉斯去美国东海岸的一些造船厂实地考察,特别考察马里兰和马萨诸塞两州的船厂。他还去利比亚和日本——着手准备进行日本行动。

塞梯尼亚兹终于回到纽约家里。他辞去了威塔克与科布法律事务所的工作,开始在东五十八街自立门户(他至今还在那里,离卡内基音乐厅不远),罗致人手(在这方面,克立姆罗德授权给他自己作主)。

二月份某一天,雷伯·克立姆罗德第一次来到这个新事务所。尽管纽约是结冰天气街上白雪皑皑,他却只穿布裤子、布衬衫和一件带毛皮领子的旧的皮茄克。他侥幸得以进门。不过,他不得不等上半个小时,这段时间他跟一名女接线员聊得挺愉快。若非塞梯尼亚兹从办公室里出来,他还不知道雷伯在那里呢。

“你干嘛不说清楚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有个叫安东·贝克的等着要见我。”

“你这儿的那个姑娘非常可爱,”雷伯天真地问答说。塞梯尼亚兹吃不准这究竟是假是真。

雷伯继续说:“大卫,你记得我们一起去伦敦的那一夜吗?我向你介绍了我的事业的概况。当时你没能作任何记录。不过,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做这件事。这需要一点时间,因此,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约会的话,我看就取消了吧,除非是紧急要事。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于是,他们在一起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除去胡乱喝一点咖啡,吞下几份三明治外,没有中断过。雷伯交替采用两种方式;或者坐在大卫对面向外仲出两条腿,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或者两手深深插入裤兜,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不时按他那种令人恼火的习惯把画和证书的镜框略加调整,其实反而把原来挂得很正的位置搁歪了,而且是明知故犯。

他不停地一一缕述。什么都是背出来的,从不借助于笔记本和备忘录,也显然不采用任何人发明的什么记忆法。无休无止,从容不迫。

“……芝加哥,一九五〇年十月十一日,公司名称:沙马塔里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受托人:阿纳托里·帕列夫斯基,一九〇九年三月二十三日生于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美国公民,已婚,有两个孩子。职业;电力承包商。住址:北金斯伯格街一千零九十六号,电话:2256784。公司资金:一万美元。截至去年一月三十一日止赢利六十二万三千五百六十七美元。动产与不动产,三千一百五十美元。贷款银行,费尔法克斯海运银行。信贷金额:五万美元。包括利息每月偿付九百一十六美元。律师:莫·阿布拉莫纸奇,芝加哥人,前已提及。责任经理:赫伯特。米耶夫斯基,可在罗斯福道一百零六号公司总部(电话WA23856)或埃尔姆西道九百八十五号(电话2786123)他的家里找到他。证券储备、图章及账册存密执安州立银行,保管库箱号45219xc,开锁密码……

“底特律,一九五〇年十一月九日,公司名称……”如此等等。有一次,塞梯尼亚兹抱着不大相信的态度装做搞错了一个地方。

“对不起。前面有个地方不知我记得对不对……赖克瑙公司在巴尔的摩的受托人贝帕德的确切住址请再说一遍。”

“他不住在巴尔的摩,而是在弗雷德里克,同属马里兰州。他的地址是林肯大道六十七号,电话65789。大卫,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二百一十八家公司,出面的受托人有诸如兹比涅夫·齐布尔斯基和迪耶戈·哈斯(他是塞梯尼亚兹唯一认识的人)等一百三十一名,有男有女,使塞梯尼亚兹感到惊讶的是女受托人非常之多。

“好象你是从一所女子小学里把她们招募来的……”

“她们一般都过了上中学的年龄。我喜欢跟妇女一起工作;她们通常比男人可靠。”

迪耶戈·哈斯一个人差不多代表二十五家公司。

塞梯尼亚兹说:“雷伯,这是愚蠢的。财政部迟早会看出内中的联系。”

“那又怎么样?所有这些公司都照章纳税。你的事情就是研究所有这些公司并列所造成的局面,并且得出法律和税务上的结论。我愿意缴纳规定的全部税金,只要你和你的工作班子,以及你想请教的其他一切税务专家,认为我确实必须这样做。有一次你说过,我需要的只是一名会计师。现在你可以看到,我指望你做的工作远远不止单纯核对我的业各往来文件。你的任务是把一切集中起来,检查所有这些公司的帐册,发现不管哪一类的任何一点细小的差错都要让我知道。同时你必须负责任何时候都不得以任何借口提到我的名字。你能办到吗,大卫?”

“不管怎样,我可以试试。”塞梯尼亚兹回答时有些无所适从。

“你一定办得到,大卫。”

“你是否还要成立别的公司。”

“很可能,我们争取把到今天为止的事情全部整理一边。从今以后,律师将会自己来告诉你他们成立了哪些公司,把有关的资科交给你。当然,你必须对一切进行核查。大卫,请不要信赖任何人。”

“甚至包括乔治·塔拉斯在内?”

“甚至包括他在内。每一个新的业务项目将通过两条不同的渠道向你汇报:象本尼·贝尔科维奇、列尔内或阿布拉莫维奇那样的一名律师(他将负责起草合同并作好一切准备)和我的正式代理人。凡是有关海运的问题,你将同佩特里迪斯兄弟和塔拉斯联系。在其他领域还有别的佩持里迪斯那样的人。我们继续整理好不好,大卫?蒙特利尔,一九五〇年九月二十九日,公司名称……”

黑狗们果然开始来找塞梯尼亚兹了。他们大部分是原籍罗马尼亚的犹太人(尤其在五十年代前期以及在欧洲或美国的业务项日中)。这些人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至少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举止鬼鬼祟祟,说话紧扣正题,作风象黑手党,办事极端认真,对克立姆罗德无限忠诚。塞梯尼亚兹从来没有机会、也无意跟他们发生职务范围以外的接触。以贝尔科维奇为例,塞梯尼亚兹与他经常见面长达四分之一世纪以后,才通过一个纯图偶然的机会发现:他结过婚,有四个孩子,他收藏瓷器,喜欢文学——但仅仅是业余爱好,而本尼·贝尔科维奇,特别在他为王效命的早年,每周工作一般都超过六十小时。

佩特里迪斯两兄弟——尼克和托尼——几乎完全一样。他们从事管理,作出决定,主要出面领导所有的在巴拿马或利比里亚受托人和公司。但在谨慎这方面,他们与列尔内或贝尔科维奇不相上下,在工作能力方面几乎堪与他们匹敌。如果他们认为别人的问题不应予以回答,他们回避答复的方法略有特殊,他们不是保持那种“打死不开口、仙人难下手”式的缄默,而是在他们一模一样的小胡子底下现出淡淡的笑意,开始海阔天空地讲与本题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结果还是相同的:他们只亮出非亮不可的牌。在克文姆罗德于一九五〇年十二月至一九五一年一月组建起来的核心中,他们很快就成为专业化的人物,专门负责王的海运事务和另外一些专家——特别是两个苏格兰人——一起工作,但什么都亲自监督。他们不仅仅是黑狗,倒是更象受克立姆罗德之托管理一处封地的大臣或贵族。

其他人是在若干年内陆续出现的,他们具有相似的特征,负有相似的责任,不过是在其他领域或世界的其他地方罢了。

其中有一个叫做保尔·苏必斯的法国人。可能出于塞梯尼亚兹跟他比较谈得来,或者仅仅由于两人都讲法语,他们的友谊一直保持到今天。

还有一个突多尔·安盖尔,尽管有罗马尼亚名字,却是加利弗尼亚人,开始是一名普通的黑狗,后来步步高升,担任要职,成为克立姆罗德在美国西海岸开展业务活动的关键人物,直至一九七六年死去为止。

此外还有一个墨西哥人弗朗西斯科·桑塔纳,是一位利用低利率的专家,本领确实高明。塞梯尼亚兹跟他也戊了朋友。

在纽约,凡是交易中需要装一下门面以赢得某机构的信任,而该机构在传统上是“白英新”(注:指白人,英国血统、新教徒,这种人在美国社会地位最高。)的世袭领地,那时,克立姆罗德往往就请几家以主持人真名实姓命名的法律事务所出面,因为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塔拉斯在哈佛任教时的学生。属于此类的有范登伯格。

罗杰·邓恩负责出版、音像方面的事务,厄尔尼·高兹契尼亚克负责餐厅系统和雅瓦食品总公司,他们都跻身于美国北部领土的商界巨头之列。

在国外,有几个名字次第出现;因为这些人离得较远从而真正成为王的封臣。属于这一类的有瑞士人阿洛依斯·艾纳普及其继任者塔多伊兹·特普弗勒,有一个姓韩的中国人,有黎巴嫩人奈西姆·沙哈则——他是外汇市场上近乎传奇人物的专家,还负责与中东各国打交道。负责旅馆系统的是一个英国女人埃塞尔·考特。

除此之外,还有整个南美分部,其中包括阿根廷人海梅·罗查斯(注意不要跟那个巴西人乌巴尔多·罗沙混淆(注:英语中罗查斯(Rochas)和罗沙(Rocha)很接近))后者和迪耶戈·哈斯一样属于另一个范畴)、两名巴西律师——里约热内卢的若热·索克拉特斯和圣保罗的埃默森·科埃略。

塞梯尼亚兹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这些南美人的存在。这是一套平行联系的工作班子。这些人互相都不认识。例如,在尼克·佩特里迪斯心目中,克立姆罗德是个船主,仅此而已。在桑塔纳心目中,他是一个兼做不动产生意的石油大王。如此等等。对于黑狗们也采取同样的隔离措施。因此,有时候三四名黑狗同时来到塞梯尼亚兹的事务所,或者尼尔·佩特了里迪斯和突多尔·安盖尔在门厅里擦肩而过,都不知道他们是奉同一个人的差遣来到这里的。

有一个人高踞于他们之上,占有特殊的地位,其独特的程度只有大卫·塞梯尼亚兹能够相比,而且对王的事情了解的程度也跟他差不多,不过是在其他方面。此人始终起着类乎“非正式的私人顾问”的作用。他便是乔治·塔拉斯。他于四月二十日左右抵达那里,到分布在两层楼面上的一间间办公室去走了一道(第三层楼是一九六四年才拿下来的)。

回到大卫·塞梯尼亚兹自己的办公室以后,他摇摇头说,“你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卫?六年前,差不多就在这一天,你我在相当特殊的情况下认识了一个奇怪的小青年,当时他就给我们留下极不寻常的印象……当他重新出现在你面前时,你可认出他来?你说,那是在什么时候?”

塞梯尼亚兹迟疑了一下,并后悔自己这样犹豫不决,几乎为出己所怀的戒心而感到羞愧。

“去年七月十六日。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结婚的日子。是的,我立刻就认出了他。”

“他来看我是在九月上旬。我也马上就认出他来。不仅仅如此,我还立即记起了他的姓氏和前面两个名字。当初,在毛特豪森,我这个傻瓜把那些令人发指的照片挂满我办公室的墙壁;我清楚地记得他站着看那些照片的情景,他用从容不迫的语调对我说:‘我并不觉得自己被美利坚合众国打败了……你有什么权利向我提这些问题?’而那个时候,这小青年儿乎连站都站不稳!”

塔拉斯望看塞梯尼亚兹有一会儿保持沉默,接着突然放声大笑。

“而时隔六年之后,如今我们处在什么状态呢?你我彼此认识有十二三年了,可现在你我都轻易不敢开口,生怕泄露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陛下的某个可怕的秘密!我们是不是疯了,大卫,是不是我们染上了他的疯病?”

“我相信你的话是对的,”塞挥尼亚兹说着也笑了。“又看到你,我觉得非常高兴,乔治。”

“我也是,大卫老弟。你一直是我的得意门生,尽管你缺乏幽默感。顺便告诉你——我说‘顺便,其实当然是毫不关联的,——顺便告诉你,我刚从日本回来。我不是到那里去观光的。此行是他派我去的,而且他要我来告诉你这件事。我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也愿意把一切告诉你。请你记录下来,塞梯尼亚兹君。第十四课:《如何不掏一分钱腰包建立世界上最大的油船队》。”

接下来他说了一个小时,语调同在哈佛讲课时完全一样,就象在向学生解释,法律向来只是“一堆别有用心地自相矛盾的规则,其目的无非是为种种极端荒唐的做法披上合理的外衣。”在这一个小时内,他向大卫传达了雷伯的最新设想以及他们希望达到的目标。

“在希腊人中间,特别是奥纳西斯有一个主意,想利用德国一些造船厂的烂摊子捞一把,象汉堡、不莱梅、基尔附近都有这种毁于战火的船厂,也不必举更多的了。德国人自然求之不得,所以向他表示竭诚欢迎。他们准备为上面提到的那些希腊人建造大批船只,而且目前已经在建造。雷伯估计,上次大战的另一个战败国可能处于相似的状况,同样欢迎订货。那就是日本,塞梯尼亚兹君。日本有个地方叫吴市,在广岛东南。大卫老弟,为了准备在太平洋上跟我们打仗,日本人曾把有史以来最大的军舰‘大和丸’和‘武藏丸’派到海上去,排水量在七万二千吨以上。我可以附带提一下,这两舰军舰被我们击沉了,但是日本人懂得怎样造船这一事实依然存在。他们已答应为雷伯造船。雷伯订了六艘油船,其中两艘——请注意听——载重量为五万吨。这将是历来最大的油船。相形之下,甚至古兰德里斯的船也显得小了。”

“可是钱呢?”塞梯尼亚兹本着一贯讲究实际的精神问道。

“尼克·佩待里迪斯会来见你,把所有的合同交给你。撇开细节不谈,事情将是这样的。尼克从海湾或壳牌石油公司(也可能从两家)得到了长期租船的合同。原属迈约雷斯库的油船租给他们十五年。这是一笔金额十分可观的交易,特别可保障稳定的收益。以此作为杠杆,雷伯从别处借到了钱,以敷在日本造船之用。由于他已经签了别的中期合同,把正在定造的六艘船中的三艘租出去,为期三至五年不等,他又可以依仗这另一批合同开始谋求一系列新的贷款……(注:此处缺半页内容)

将在美国。如果我理解得不错,那么就是在斯帕罗斯角和伯利恒钢铁公司的船厂里。全部交易的总金额将近三亿美元。他是在行正常人绝对不愿冒的险。”

“我知道。”塞梯尼亚兹没说别的。

塔拉斯说完时,塞梯尼亚兹感到有几句话已经到了嘴边,诸如:“乔治,你所知道的还不是事情的全部”;“倘若他只在一个方面冒偌大的风险,我就不会在每次有人给我送来新的卷宗时吓得发抖。”随着他逐步了解这个正在崛起的帝国规模之庞大,了解它的诞生条件几乎完全建立在信贷基础之上,尽管他对雷伯·克立姆罗德非凡的才具深信不疑,尽管公司内情滴水不漏这一条始终得到严格遵守,他的忧虑还是与日俱增。

但是,他一句也没有说出来,而是保持沉默,信守他保证不信赖任何人的诺言,“甚至包括乔治·塔拉斯在内”。

“好了,大卫。本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愿意和我共进午餐?这句话我差不多已经要说出口。现在这个问题不提也罢。”

“今天不行。下次也许可以。”

塔拉斯起身告辞。他面带笑容,然而这笑容毕竟有点儿勉强。

“不久再跟你见面。”

他们分了手.双方都感到,在他们几乎完美无缺的友情中出现了第一道裂痕。这裂痕没有再扩大,可是在此后的四年中始终未能弥合。

这四年中,塞梯尼亚兹往往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才见雷伯一次。起初,大卫对于这种久不露面的状况感到忧虑,正像雷伯对他的信赖使他惴惴不安一样。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便开始认为这种状况是正常的,至少是寻常的。

塞梯尼亚兹曾提供一些数字。他是唯一知道这些数字的人。不过他指出,这些数字并不代表克立姆罗德交给他掌管的全部业务,同样他也无法知道王经营的其他业务究竟有多少。一九八二年春,大卫尝试开一份清单,结果得出一千六百八十七家公司这样一个数字,而克立姆罗德的名字没有在其中任何一家公司出现。一次也没有。然而,有一家公司确实用了R·M·克立姆罗德的名字。塔拉斯向塞梯尼亚兹指出,世界上其他某个地方,瑞士、法国或别处,完全可能存在着另一个大卫·塞梯尼亚兹在做着完全相同的工作,面对着同样的一份清单正感到同样诧异呢!

一九五五年五月,大卫·塞梯尼亚兹写过一份简报(并不标明向什么人汇报),对于王的业务活动伸展到哪些领域作了一次概述。

雅瓦食品总公司及其三十七家子公司,估计价值九亿六千万美元。

通讯传播事业,估计资产将近四亿二千万美元。其中包括:

广告经理部;

两家电视节目周刊(一九五三年创刊);

旅行与游乐机构;

S.O.S.移民服务部;

用九种语言播音的十九家电台(一九五三年秋);

一家电视台(一九五四年夏),计划筹建第二家。

罗杰·邓恩是上述各家企业名义上的所有者(持股百分之六十至八十)。实际上,根据他与雷伯之间的委托协议,他享有百分之十的股权(满不错了)。

报刊发行业取得很大发展,包括地域范围(一九五一年冬打入加利福尼亚)和纵向深度(采取了必要的法律措施回避《反垄断法》)。各处保养维修车辆的车库与其他公司签订合同,部分或全部买下这些公司。此外还有:

卡车运输和仓库租赁业务;

送货业务;

工业设备保养和紧急抢修业务(一九五三年九月)

估值:三亿八千万美元。

四个餐馆系统。分布地域:北起加拿大,南至墨西哥边界。有组织的竞争。由雅瓦食品总公司或它的分支机构供货。计划于一九五六年开发西海岸,巳与一英国集团签订合同准备打入欧洲市场。

超级市场系统(表面上独立于餐馆系统)。以上两大部分的受托人是丽莲·莫里斯。总值:四亿美元。包括工场和协作农牧场在内则为六亿三千万美元(一九五三年)。

不动产:一亿五千万美元。华尔街行动尚待扫尾,计划至一九五七年全部结束!

海运业。二十九家不同的公司,总吨位:三百六十二万吨。

(资料来源:尼尔·佩恃里迪斯)。一艘二万八千吨的油船约值二百万美元。估计总值:三亿八千五百万美元(一九五五年四月二十日)。

流动资产(推算):一亿零九百一十二万美元(一九五五年四月三十日)。

总值多少?计算时应考虑信贷金额、费用昂贵的安全措施(用以保护雷伯)、人数众多的合作者……

塞梯尼亚兹得出的结论是:一九五五年,从毛特豪森算起差不多有十年,从他来到纽约的一个报摊算起则还不到五年时间,还不满二十七周岁的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的身价已经大大超过十亿美元。

可是了解这一点的不超过五个人。

一九五五年五月初,乔治·塔拉斯刚刚办完一件事情后回到纽约。“不错,大卫,是为他办的。三四年前你曾经拒绝我和你共进午餐的邀请。还记得吗?今天怎么样?”

他们来到华尔街的凯恩通餐馆。塞梯尼亚兹照例呷着他的马丁尼酒。他发现至少有五个为克立姆罗德办事的人坐在邻近几张桌子旁边向他致意,便略略颔首回礼。然而这些不明显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塔拉斯锐利的目光。

“你是否在玩味一种隐蔽的权力感,大卫?”

“你可以这么说,”塞梯尼亚兹笑道。他感到很窘,甚至有点恼火,因为塔拉斯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塞梯尼亚兹对这些人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他们对他却几乎一无所知;跟这些人打交道的结果,确实使他产生某种隐蔽的权力感。

“你甚至已开始采用他的某些惯用语:也可以这么说。”

“我们谈谈别的吧。”

他们点了菜,等侍应领班走后,塔拉斯突然说:“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大卫。先说说你的小姨子吧。”

塞梯尼亚兹惊讶地望着他。

“听着,”塔拉斯说,“我知道我一定让人觉得象个不受欢迎的好事者,可你不要被表面现象蒙住眼睛。你妻子的娘家对夏眠是怎么看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们上一次见到夏眠是什么时候?我不是指你人,大卫。也包括韶安娜和你岳家的人。”

“她在纽约和我们一起过了圣诞节。每年如此。”

“你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吗?”

大卫·塞梯尼亚兹是个头脑冷静、性情温和的人。最近几年,通过为雷伯·克立姆罗德的各种经济活动做管理工作,他惊异地发现自己身上某些品质无可否认是有用的,尤其是组织管理方面的。雷伯曾在伦敦的一家旅馆里对他说过,他具有他自己也想不到的品质;时间证明雷伯的话是对的。

但塔拉斯这句问话激起了塞梯尼亚兹一连串强烈而又矛盾的感觉,几乎使他失去自持。他被塔拉斯有欠考虑的干涉所激怒,同时又唯恐夏眠使他揣揣不安的事会得到证实。此外,他还经常感觉到他的妻子和岳母对他发动的无声战争的压力,她们母女俩似乎都怪他没能“让那个克立姆罗德保待距离”。

“注意到什么?”他带着抱怨的口吻反问,这在他是少有的现象。

“夏眠梢神不正常。她也许是我所见到的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但是她家里的人早该注意她的情况了。”

塔拉斯喝完了他的一杯马丁尼,目光直盯着塞梯尼亚兹的两只眼睛。

“大卫,请别生气。我无意间知道了一些我不该也不想知道的事情。你上次见到雷伯是在什么时候?大卫,请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二月十二日到十三日,我们工作了一个通宵。”

“以后呢?”

“没见过面。”

“大卫,他告诉我,说他已把所有的企业(他说是全部,不过我只知道其中的一小部分)都处理得能自行发展了。是这样吗?”

“是的。”

“那么,他接连几个月不与你联系,也就没有什么奇怪喽?”

塞梯尼亚兹双眉紧锁。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正是我应该告诉你的事情中的一件,大卫。他打算隐去一段时间。别问我他要到哪儿去或者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责任让你知道这件事,虽然他应该自己跟你说的。”

“要多长时间?”

“不清楚。我也问过他,可是没问出结果……我想再要一杯马丁尼。”

“那么你要告诉我的其他事情呢?”

“那是有关夏眠的。你也许已经知道她和雷伯……”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这是故意的。他吃不准大卫对夏眠·佩吉和雷伯·克立姆罗德之间的奇特关系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

“我知道,”塞梯尼亚兹说,“她跟雷伯近几年来的交往比较密切。但她从不跟我们谈起雷伯,他们也从不在一起露面。”

他觉察到了塔拉斯犀利的目光。

“夏眠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