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种藏书家,但我认为总的可以归为三类,即:为了虚荣而收藏,为了获取知识而收藏,以及纯粹出于对于书的尊敬和爱而收藏。下述情况亦并不少见:某人藏书,一开始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们个人的虚荣心,但不久就深深的爱上了这项工作,成了更纯粹意义上的藏书家。

这就像一个乐于征服女人芳心的人,最后总是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纯粹激情的俘虏,而本来,他不过是想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已。我倾向于认为,在图书收藏的每一阶段,都会或多或少掺入虚荣的因素。我甚至认为,虚荣是健全性格的诸多要素之一——我指的不是那种巨大的虚荣,而是谨慎克制的虚荣。如果没有虚荣,世界就没有竞争;而没有竞争,就不会有进步。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听到人们嘲笑此人或彼人,因为他只知拼命淘书,却不问书的内容为何。但在我这方面,我要说:此人所为,无可厚非;他已经朝着正确的方向,正确地出发了。可能的结果是:在其他条件相同的前提下,他将最终变成书的情人和买主。真的,我不关心起点是什么,只要它是个起点。殊途同归,此之谓也。比如登山,有人善走捷径,有人迫从险途,山石嶙峋,其路漫漫,鞋底洞穿,脚掌磨破。

这种狂热的激情,如此微妙又如此富有感染力,一个人在完全拥有它之前几乎不知道它的存在。我就认识这么一个人,一天晚上他结识了梅休因法官和我,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他就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书痴。但这种激情并不总是以展示和暴烈为标志;有时候,它就像麻疹,缓慢而倔强地“长出来”,遇到这种情形,就应该借助敷药的手段,将病症从致命的部位转移走,否则更严重的后果就会发生。

这是真的,我一位很有学问的朋友奥雷尔医生就曾遇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他告诉我,压制淘书的狂热将带来致命的后果。那本很优秀的出版物《美国医学协会杂志》报告过很多这样的病例。顺便说一句,这本杂志是前外科主任汉密尔顿编辑的,他是服饰文献方面的著名收藏家。

长话短说,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压制淘书的狂热直接会带来疾病,对此,医学也莫可奈何。俄亥俄有位医生,名叫伍德伯里,写过大量的文章来捍卫“书痴能够治愈”这一理论。但他的绝大多数同行都认为:真正的书痴病势必要经过一个有规律的过程,并且,他们坚持认为,那些引证由伍德伯里治愈的病例全是假的,要么是些冒牌货,要么就是病情不对,不过是水痘和风症,而不是麻疹。

我的书痴病的首次发作是为了几本古书。书本身是什么无关紧要,只要它的扉页或版权页上印着一个古代的日期,我就铁了心要得到它。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就淘得了一大堆旧书,有许多都编了号,几乎所有的书都惨遭虫蛀,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

有一天,我走进一个叫斯蒂布斯的人所开的小店,问他能不能弄到几本十六世纪的印刷品。

“有,”斯蒂布斯先生说,“我有满满一地窖这玩意儿,一般我是论吨或者是论捆卖的。”

也就是这一天,我把自己收藏的那些老古董遣散了,只留下普林【威廉·普林(1600-1669),英国政治家、作家,1633年,因其攻击剧院的文章《演员的悲剧》而被捕入狱,并被割掉耳朵。】的《演员的悲剧》和《贺拉斯全集》(八卷本,1501)。然后,我就对英国民谣开始感起兴趣来——一个高尚的主题,对之我一直保持着尊敬和爱。保存良好、注释丰富的那些卷册被存放在我前室中编号为3、6、9的书柜里,时刻准备着您在任何时候访问我安静、舒适的家时,展示给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