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秀吉死后,按理说由他的亲信掌权的局面应该结束了,他们的政治性朋党应该解散了。这朋党的领袖是石田三成。
然而,无论是亲信掌权的局面也好,他们的朋党也好,都在制度上保留了下来。秀吉通过遗嘱,命令他的部下重新改组了丰臣家的管理体制。德川家康代替秀赖执掌行政方面的事务,前田利家则担当丰臣家的保护人。以这两人为最高统率人,成立了一个包括他们二人在内的由五个大老组成的最高决策机构,这便是所谓的“五大老”。在它之下,又设置了“三中老”,作为调停机关。再下面又设有石田三成等人组成的“五奉行”,作为丰臣政权事实上的执行机关。由于这一缘故,已故的秀吉的亲信们的势力,在新的时代到来之后,也得以在制度上保存下来。
不过,这毕竟只是制度而已。随着秀吉的去世,他的亲信们在实质上丧失了力量。在秀吉活着的当儿,各地的诸侯惧怕他们。但是,秀吉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原有的一切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法力,也就随之云消雾散了。
“丰臣政权所有弊病的根子全在他们身上。”
这是在秀吉晚年吃过秀吉苦头的一批诸侯的一致呼声。他们不能对秀吉本人抱有仇恨,便诅咒起他的亲信来。
“治部少辅这个人可不能饶了他!”
其中态度最坚决的当数秀吉的正室夫人北政所和她身边的侍女们了。在她们眼里,石田三成似乎不是执掌天下行政的长官,而只不过是秀吉身边的一个私人秘书,也可以说他不是秀吉的私人秘书,而仅仅是淀姬个人利益的代理人而已。秀吉死后,丰臣家的中心自然转到幼童秀赖和他母亲一边,而石田三成正是他们的代理人。如果对这样的情形听之任之,那么,从今以后,他们会比秀吉活着的时候更加玩弄那强大的权力,作威作福,这是势所必然的事。
幸好,在执政官石田三成上面,还有一个上级机关。这个机关的代表是德川家康。北政所和她身边的侍女们都认为,必须依仗家康的力量,才能压住淀姬母子的代理人的势头。秀吉死后,北政所与家康迅速接近。有一段时间里,朝中纷纷议论:“他们两位之间,会不会有什么暧昧关系啊!”
由于两人的往来十分频繁,从谈话情形来看,内容特别细致,感情也很融洽,以至于使人产生了上述猥亵的猜测。
在当时,从朝鲜凯旋归来的各位将领之中,大多数人对于作战期间中央对他们战功的评价甚是不满。他们认为,造成这种不公平的罪魁祸首,是秀吉的亲信石田三成。加藤清正等六个大名,甚至计划在回国之后,立即在大坂、伏见摆开阵势,以此诛灭三成。不用说,石田派也作了防备。由于这个缘故,大坂和伏见城下,群情骚然。
“要打大仗喽!”
大坂和伏见的市民们中,有不少性急的人,开始疏散起家财来了。
大街小巷都传说着:“治部少辅石田老爷的后台听说是淀姬呢!”
淀姬本人是个既没有任何官位又没有什么权力的人,然而因为她膝盖上坐着公子秀赖,因而世人开始有了这样的印象,认为她是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就连加藤清正都听信了市井的这种谣传。他认为:“我们得仰仗北政所帮忙。”
他跑到如今已削发为尼的北政所那里,请求庇护。北政所认为他言之有理,特地请首席大老家康保护他们,并私下取得了家康的允承。家康对丰臣家内部的这一纠纷,暗自感到高兴,认为这是天赐良机。莫如说,他倒想暗暗地扇它几把风。
这期间,淀姬却象个呆子似的,一无所知。
“听说,各大名之间好象有点什么不和嘛。”
过了很久以后,即在石田三成被家康免去奉行的职务、离开大坂、假装隐居到自己的根据地近江佐和山城的前后,她才知道这件事。她对时局就只有这么一点肤浅的认识。就连世间传说和她关系密切的石田三成,她也并没怎么接触过,而且对他既没有兴趣也不关心。只是侍女大藏卿女官告诉了她:“听人传说,江户内大臣似乎想要夺取秀赖公子的天下呢。”
听了这话,她也没怎么表示关心,只说了句:“总不至于吧!”
淀姬对于叫作家康的这位五十来岁的胖大汉,除了觉得他相貌温和之外,是没有其他知识的。她自然不相信这会是真的。更何况,对事物的理解水平使她觉得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有的。仅仅是关东八州之主的家康,如何敢与拥有天下诸侯的丰臣家相对抗呢?
但是,当上面谈到的那位隐退到佐和山中的石田三成悄悄地离开根据地,秘密来到大坂城的府衙中之后,这位一向以为高枕无忧的淀姬,好不容易才发觉自己正处在前途莫测的风云之中。三成面对面地坐在淀姬下手,对她说道:“我要向您禀报一件内府的密谋。”
三成对淀姬侃侃而谈,他以对于政局的丰富知识,和有点过于锋芒毕露的理论,述说了家康正如何以巧妙的手段,妄图篡夺丰臣家的政权的情况。
“这个男人真能说呀!”
淀姬听他讲着,有时感到倦怠,有时则不明白他讲的是什么意思。石田三成这个人,不懂得应该如何对女人说话,他缺乏这方面的才能。
淀姬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插嘴问道:“有些深奥的大道理,我也弄不明白。照你看来,中纳言殿下(秀赖)将来会怎么样呢?”
石田三成愣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见他侧着头,沉吟了半晌。他觉得,既然这样,那么,除了采用恐吓战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话了不知该不该说,依我看,中纳言殿下有朝一日恐怕会落个与那位秀次阁下同样的下场吧。”
淀姬说道:“瞎说!”
照她看来,秀次是因为大逆不道才受到那样的惩罚的,秀赖殿下哪里为非作歹过呢?
三成心中暗暗想道:“这是何等无知啊!”
出人意料之外,这位淀姬全然不知道,秀次之所以被处决,仅仅是出自政治上的原因,而并非由于他品行上的罪过。三成接着又讲了另一种前途。
“要不,有可能成为一个象岐阜中纳言那样的人。”
淀姬心里寻思道:“岐阜中纳言是谁啊?”
她不明白三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招手让旁边的大藏卿女官凑到她跟前,叫她在耳边作了说明。
“岐阜中纳言”指的是正三位中纳言织田秀信。秀信是信长的嫡孙,织田家的合法的继承人。他从秀吉那里封得了织田家前代以来就居住的城池——岐阜城十三万三千石的领地。此人年方二十前后,长得眉清目秀,不仅容貌象他祖父,而且平素喜欢穿绸着缎,讲究阔气,炫耀排场的脾性也象他祖父,却完全没有继承他祖父的才干,是个平平庸庸的年轻人,唯一的长处是性格开朗。
诸侯之中,也有人私下议论道:“天下本来是岐阜中纳言侯爷的。”
但是,当年秀吉料理完了原来的主人信长的丧事之后,没有让这位织田秀信继承织田家的拥有六百万石封地的霸主地位。他自己巧妙地率领织田家属下的大名,平定了各方的敌人,把自己的领地扩展到了一千万石以上。到这时候奏请朝廷,由朝廷任命为关白。当上关白之后,地位便高于织田家了。而且,所谓关白,乃是人臣中最高的职位,他代替天皇总管日本国的政治。既然如此,那么,理所当然的,原来的主人信长的子孙在日本国的宗主天皇的权威面前,也不能不成为秀吉统治下的臣属了。根据这样的理论,秀吉在世人根本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如日头消融冰雪似的,逐渐并吞了织田家的政权,并把织田家的子孙也完全纳入了自己的麾下,使他们成了自己手下的大名。而且,据说这位织田秀信居然对秀吉还十分敬慕,竟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似的。
总而言之,织田家只不过是丰臣家的一个大名而已。
淀姬怒斥道:“胡说八道!”
即便从三成所在的下座往上仰视,也能看到她气得脸色苍白,上半身在激烈地颤动。不一会儿,只见奶妈大藏卿向淀姬跪行几步,完全象对待小女孩似的,拉过她的手,用自己的双手轻轻地把她的手按在中间,给她暖着。秀赖沦落成一个大名,这怎么允许呢?
淀姬脱口说道:“可以出兵讨伐他啊!”
她是说要去征讨那十恶不赦的内府。三成跪叩在地。他需要的只是这么一句话。余下的就是起草一份捺有秀赖印章的军令,对四方的大名发布动员令,让他们上大坂来集合就行了。
这场纠纷终于发展成了一场席卷天下的大动乱。
庆长五年(1600)九月十五日,以三成为谋主的由各地大名组成的大军,开上了美浓的关原,与家康率领的军队相对阵,双方激战了约莫五个小时。
但是,石田三成被打败了。
经过这场战争,天下的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家康从战场上率领着保持作战态势的大军向西挺进,经过近江,进入京城,接着又下大坂,住进了大坂城的西之丸小天守阁,他把这里作为临时的政务所。本丸的天守阁里住着秀赖。
家康前去拜谒。
他以丰臣家的首席大老的资格,向秀赖报告说:“微臣已在美浓的关原地方,顺利地将叛逆之徒剿灭干净。”
秀赖由奶妈陪着坐在大厅的上端。他微微抬起那张肤色白皙而圆乎乎的脸蛋,听这位肥胖的老人向他报告。
家康刚一讲完,秀赖就点头说了句:“辛苦了。”对家康表示慰劳。
接见之前,老臣片桐且元事先教会秀赖,内府到来之后该如此这般地说。秀赖年纪太小了,他压根儿没有懂得如今结束了什么和开始了什么。
但是,事态早已发生了变化。家康住进了大坂城的西之丸之后,一直赖在那里不走,他以丰臣家的大老和秀赖的保护人的身份,整天忙于这样的工作:没收或削减反抗自己而在关原之战中吃了败仗的大名的领地,并把它们分封给参加自己一方的大名们。这期间,丰臣家的各个大名,正如从前对秀吉所做的那样,都上西之丸家康的门下朝拜。就连住在京城、堺市地方的公卿、贵族、富商、僧侣等人都远道起来祝贺。其热闹的情景,自非秀赖母子所居住的本丸所能比。
当家康在他居住的大坂城西之丸做完了他的论功行赏工作,把秀吉时代的大名配置彻底改造成了以家康为中心的配置之后,尽管与秀赖同住在大坂城里,然而他已不再去本丸的秀赖处请安了。
“今天的内府已不是从前的内府了,已是执掌天下的人了。”
家康想方设法让丰臣家的全体仆从,包括饭厅的领班在内,都知道这样的事实。不久之后,当家康离开大坂回他的根据地江户去的时候,他只派了个代理人到秀赖那里通知了一下,他本人却连句辞行的话都没有去说。
淀姬身边的人们,尤其是大藏卿女官,不由得责难家康翻脸不认人,然而她的声音却很小,小得甚至怕被别的侍女听见,只是在淀姬的耳边咕哝了一句:“这成什么话呀!”
总之,在关原战役之后,家康已把原来隶属于丰臣家的大名,全都掌握到自己手中。丰臣家的武装力量被消灭掉了。
最初,淀姬对于在关原之战中吃了败仗一事,反应颇为迟钝。她仅仅把这理解为单是石田三成及其党羽的力量凋落了。这方面,怕也与家康使了个计谋有关。
家康在关原获得大捷之后,立即差人急驰大坂,说道:“关原事件是治部少辅石田三成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野心而挑起来的,它与秀赖母子没有任何关系。这情况,本人十分清楚,为此,并不怪罪于她们。”
他使用这番话防止了大坂城无谓地陷入混乱之中。从而也给淀姬她们吃了粒定心丸。
淀姬说:“德川侯爷不会亏待我们。只要我们保持缄默,看来不会出什么事。”
大藏卿女官也这么相信。但是,家康一进大坂城,立刻改变了态度,突然进行起威胁来了。
他借别人的口,在大坂城内散布了这样的话:“关原事件似乎不象是治部少辅石田三成一个人任意策划的。倘若在今后的调查过程中,发现他与什么人有重大的合谋的话,那么,任何尊贵的人,都将不予宽恕。”
“任何尊贵的人”这个范围,自然也包括秀赖母子在内。这使淀姬吓得心惊胆战。她暗暗担心会不会象从前的秀次和他的妻妾子女那样,在三条河边被活活地杀戮而死呢。从那以后,淀姬害怕得罪家康,便不再允许她身边的侍女们对家康作任何批评。
家康感到很满意:“大坂城里的那几个女人,现在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家康心里准是这么想的:“这么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他乘着淀姬等人龟缩着脖子、谨小慎微的当儿,在大坂城的西之丸内,进行了论功行赏的工作。在这过程中,他乘势把丰臣家的领地砍去了一大半。
已故的秀吉留下的遗产中,被砍之后就只剩下一座大坂城和摄津、河内、和泉三国(今大坂府),共计六十五万七千四百石领地。可以说,秀赖已经跌落到了一个大名的地位——而且封地的面积比加贺的前田家还少呢。
然而,淀姬她们却没有发觉。
“事情好象有点蹊跷嘛!”
待淀姬身边的侍女们听了人们的议论嚷嚷起来的时候,家康早已到江户去了。她们是如此粗心大意,在这之前,竟不知道丰臣家的领地只剩下那么一点儿了。
“这不可能!”
淀姬依然不肯相信。但是,为了谨慎起见,她把片桐且元叫了来。且元是近江人,是由秀吉从小抚养栽培大的,从秀吉升任近江长滨城城主的时候起,他就在秀吉身边担任小勤务兵。在贱之岳的那一仗中,他与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几个小勤务兵一起英勇作战,冲破了敌人的阵地,立下了大功。这就是所谓的七根长矛破敌阵的故事。后来,他没有象清正和正则那样,受到秀吉器重,未能当上大名。其原因大概是由于,在秀吉看来,且元既不懂得用兵方略,又缺乏政治计谋,才干平平,只有为人诚实是其优点。不过秀吉到了晚年,一方面也是因为越来越考虑秀赖的前途,这才又重视起自己一手养大的且元这个家臣的作用来,给了他一万多石封地。这么一来,尽管身份还很低微,且元总算成了一个大名。秀吉又赐给他“随时可以拜谒秀赖的资格”。但是秀吉之所以没有给他更大的职务,多半是因为早已任命了前田利家为秀赖的太傅,任命德川家康代替秀赖掌管政务的缘故吧。然而,前田利家已在关原战役之前病故,家康又在关原之后如上面所说的那样成了号令天下的人物。总而言之,丰臣家已经没有家老了。
家康在关原之战中旗开得胜之后来到了大坂,一进城,他就把且元叫了来,对且元说:“请东市正(指且元)侯爷辅佐秀赖殿下!”
家康任命他担任秀赖的太傅兼丰臣家的家老,同时从丰臣家的直辖领地中,削下一片土地,赏给了且元,从而把他的封地增加到了一万八千石。可是,这样的人事安排却事先一点儿也没有跟淀姬商量。对淀姬来说,片桐且元本是个关系十分生疏的人,简直可以说是个外人。况且,且元是家康任命的家老,仅此一点,就总觉得这里面有鬼,自然和他亲近不起来。但这些都且不去管它。现在除了去向这位且元打听之外,别无他途。
淀姬开门见山地问道:“东市正,秀赖殿下的领地有多少石啊?”
“啊,那个……”
且元跪伏在地,为了不让人看见他那惊慌失措的窘态,他尽量让头低垂在铺席上。他一边把脸紧紧帖住铺席,一边暗暗思量着对策。这件事情,家康当然是通知过他的。不仅如此,就连新规定的领地的地契和帐目也都在他手里。只是他一直犹豫不决,该不该把这一事实告诉淀姬母子。倘若他们知道了这样的情况,这位态度高傲而又不通世情的女人,说不定会神经失常,惹出什么乱子呢。
且元想道:“也许他们不会发觉吧。”
他瞧不起他们,认为他们是不会知道的。幸亏秀赖年纪幼小,淀姬的活动范围又仅仅局限在大坂城的本丸这块小天地里,没有必要知道丰臣家的一些新情况,即便知道了,也是无能为力的。
且元一直想道:“让他们照旧做着昨夜的残梦,以为秀赖还是个执掌天下的人物,这也不坏嘛。”
这与其说是他脸皮厚,自作主张,不如说是他的软弱无能和胆小怕事的表现。可是,如今这位淀姬好象是已经知道事实了。
且元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吞吞吐吐地讲出了现在只剩下六十五万七千四百石封地这个无可奈何的事实。
淀姬听了,先是喊了一声,也不知是惊还是怒,跪伏在铺席上的且元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紧接着的一句话,且元听上去觉得十分刺耳。
“我代替秀赖殿下质问你,你到底是家康的仆人还是丰臣家的仆人?”
照淀姬的说法,是且元把丰臣家全部出卖给了家康。要不如此严重的事态——秀赖的地位一落千丈,不知何时竟跌落成了一个大名,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严重事态,不是早就应该和我们商量一下吗?
“不过,”这时且元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句话。“这是打仗的结果。由于在上次的关原之战中吃了败仗,石田三成被绑着在大坂城游街之后砍掉了脑袋,安国寺的和尚惠琼以及小西行长也落了同样的结局。既然如此,那么发布了军令的秀赖殿下的罪过,恕小人直言,那自然就……”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淀姬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是想吓唬我吗?”
且元慌忙回答说:“小的不敢。”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镇静下来,变换了一个说法。这个脸色苍白、身材矮小的人说:“这个是给殿下的伙食费啊。”“这个”指的是六十五万多石封地。
“伙食费?”
“如果这么说不合适,那么也可以认为是养育秀赖殿下的费用。”
“噢!”淀姬象是被他这话所吸引住了似的,不由得向前挪动了一下跪坐着的膝盖,“是吗?”
且元应和着说:“是的。”声音低得就象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要是把这六十五万石封地解释成是一笔秀赖抚养成人所需要的经费,那么,这就是一笔足足有余的巨款了。
“内府曾经说过,”且元解释说,“如果再让这位年幼的主公象从前一样拥有那么大的直辖领地,那么,就会出现第二个乃至第三个治部少。这样,不仅会弄得天下大乱,而且最终会危及丰臣家的利益。对此,内府经过深思熟虑,才忍痛把主公的领地削减到六十五万石的。这倒也是为丰臣家着想啊。”
“是真的吗?”
“小的为什么要主假话呢?”
“按你这么说,江户内大臣曾讲过,等秀赖殿下长大成人之后,他要把天下归还给秀赖殿下的喽。”
“是这么个意思。”
“确实是这样吗?”
“是,是这么回事。”
且元的应和之声,越来越含含糊糊了,而在淀姬和她的侍女们之间却起了一阵嘈杂的议论声,有人甚至高兴得欢呼起来。然而,在场的人最不相信且元这番允诺的,却是且元他自己。
关于这件事,他心里这么思索着:“内府总不至于会……”
不过,且元胡诌的谎言可并不是他自己创作的。他可没有这么机智,能够随机应变,当场编造上面这一节“内府所设想的”暂时掌管天下的故事。那是从家康的军师佐渡守本多正信那里听来的。
本多正信对他口授道:“叫淀的那位,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得宽宽她的心,请你对她那样说吧。”
那时候,且元一本正经地问:“你刚才讲的暂时掌管的事,想必是当真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且元一个劲儿地盯着正信的眼睛。正信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立即大声笑起来。
“嗨,我说你啊,怎么老这样啊。连你东市正侯爷都在说什么呀?”
本多正信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继续大声笑着。本多这么笑,究竟是意味着“不用再问,当然是内府的真意喽”,还是意味着“你我彼此都不是执行这条计策的同党吗,事到如今你再来提这样奇怪的问题,可不好办”呢?凭着且元的这点智力,实在难以辨别,而且他也不敢再问了。派了这么一位智力低下的汉子去当丰臣家的总管,这大概也是家康的计谋吧。
但是,就连这么一位且元,看到淀姬和她身边的侍女们这般愚昧无知,也不由得感到既可叹又可怜。看来她们根本就弄不清该相信什么和该怀疑什么。
举个例子来说:家康把丰臣家直属领地中的堺市和博多这两处对外贸易的海港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这两大港口所收得的贸易关税的金银,数目巨大。在以往,这笔进项都是流入丰臣家的库房的。可是现在,它们全部流到江户去了。如果家康有意在秀赖长大成人之后把政权归还给丰臣家的话,那么,理应把这些金银放到大坂城的金银库里贮存起来,以供将来秀赖使用。即便从这么一件浅显易懂的事情上,也可以看出家康的真意何在。按理说,淀姬和她的侍女们是应该懂得这些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