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吾垂头丧气,从绢子的家走了出来。

绢子接受了信吾给她的支票。

“倘使你同修一完全继绝关系,还是接受的好。”池田爽快地说。

绢子也点了点头。

“是吗?这是断绝关系后给的一笔钱?我成了有资格拿这笔钱的人罗。要写收据吗?”

信吾雇了一辆出租汽车。他无法判断:绢子会同修一再度言归于好,去做人工流产呢?还是就此断绝关系?

绢子对修一的态度和对信吾的来访都很反感,心情十分激动。然而,这仿佛也表明一个女人渴望孩子的哀切愿望是多么的强烈啊。

让修一再度接近她也是危险的。可是,就这样下去,她会把孩子生下来的。

倘若如绢子所说的,这是别人的孩子那就好了。可是修一连这点也闹不清。绢子赌气就这样说,修一也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要是事后不引起纠纷,倒也天下太平,然而生下的孩子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即使自己死后,自己不认识的孙子仍将会继续活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信吾嘟嚷了一句。

相原决心同姘妇双双情死后,便仓促地提出了离婚的申请。由自己来收养女儿和两个外孙。修一就算同那个女人分手,可孩子总会在一个地方生存的吧。这两桩事难道不都是没有彻底解决而敷衍一时吗?

对任何人的幸福,自己都无能为力。

回想起自己同绢子的那番笨拙的对话,就感到懊丧不已。

信吾本来打算从东京站迳直回家,可看过兜里朋友的名片之后,他就驱车绕到筑地的邸宅去了。

本想向朋友倾诉衷肠,但同两个艺妓一喝醉酒,话就不成体统了。

信吾想起,有一回宴罢归途,在车上他曾让一个年轻的艺妓坐在自己的膝上。

这女孩子一来,友人就时不时地说些无聊的话,诸如什么不可轻视啦,很有眼力啦等等。信吾记不清她的容貌,却还记得她的名字。对信吾来说,这已是很了不起的事。话又说回来,她是个可怜又文雅的艺妓。

信吾和她进了小房间里。信吾什么也没做。

不知不觉间,女子安详地将脸贴在信吾的胸前。信吾正想她是不是在卖弄风情?

这时,她却像是已人梦了。

“睡着了吗?”信吾望了望她,但她紧贴着自己,看不见她的脸。

信吾莞尔一笑。信吾对这个把脸紧贴在自己胸前、安静地入睡的女子,感到一种温馨的慰藉。她比菊子小四五岁,大概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吧。

也许这是娼妇的悲凉与凄怆。不过,一位年轻女子投在信吾怀里入睡,信吾隐约感到一种温暖,沉浸在幸福之中。

信吾寻思:所谓幸福或许就是这样一瞬间的、虚幻的东西吧。

信吾也朦朦胧胧地想过,大概在性生活方面也有贫与富,或幸与不幸的差异吧。

他悄悄地溜了出来,决定乘末班电车回家去。

保子和菊子都未入睡,她们在饭厅里相候。时已深夜一点多钟了。

信吾避免直视菊子的脸。

“修一呢?”

“先睡了。”

“是吗?房子也睡了?”

“嗯。”菊子一边收拾信吾的西服一边说,“今天晚间天气还好,现在又转阴了吧。”

“是吗?我没注意。”

菊子一站起身来,信吾的西服就掉落下来,她又重新舒展裤子的折痕。

她去过美容院了吧?信吾发现她的头发理短了。

信吾听着保子的鼾声,好不容易才入睡,旋即就做起梦来。

信吾变成一个年轻的陆军军官,身穿军服,腰间佩带日本刀,还携带着三只手枪。刀好像是祖传的让修一出征时带走的。

信吾走在夜间的山路上。随身带了一个樵夫。

“夜间走路很危险,难得走一趟。您从右侧走比较安全些。”樵夫说。

信吾靠到右侧,感到不安,打开了手电筒。手电筒的玻璃镜片四周镶满了钻石,闪闪发光,光柱比一般手电明亮得多。手电一亮,就发现眼前有个黑色的物体挡住了去路。两三株大杉树干摞在一起。可仔细一瞧,却原来是蚊群。蚊群聚成大树的形状。信吾心想:怎么办呢?只好杀出重围了。于是,信吾拔出日本刀砍杀蚊群,砍呀,大砍大杀起来。

信吾忽然回头看了看后面,只见樵夫跌跌撞撞地逃走了。信吾的军服处处都冒出火来。奇怪的是信吾竟然变成两个人,另一个信吾凝视着身穿军服的冒着火的信吾。火舌沿着袖口、衣服肩或衣服边冒了出来,随即又熄灭了。它不是燃烧,而是星星点点的火花,还发出劈啪的爆裂声。

信吾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家里。好像是幼年时代住过的信州农村的家。他也能看到保子的美丽的姐姐了。信吾十分疲劳,却毫不痒痒。

不久,逃跑了的樵夫也辗转回到了信吾的家里。他一到家就昏倒了。

可以从樵夫身上抓到满满一大桶蚊子。

不知道为什么竟能抓到蚊子,不过信吾确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桶子里装满了蚊子。

这时信吾醒了。

“大概是蚊子钻进蚊帐里来啦!”信吾正想侧身静听,头脑一阵混茫,有点沉重。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