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和信吾在家里都是早早起床的,早晨两人总是谈些什么,可是难道信吾和修一两人,只有在往返的电车上才能若无其事地交谈吗?

信吾心想:电车驶过六乡的铁桥,不久就会看到地上的森林啦。早晨,从电车上观赏池上的森林,已成为信吾的习惯。

最近信吾才发现,几年来一直目睹的这大森林里,屹立着两棵松树。

惟独这两棵松树苍劲挺拔。这两棵松树象是要拥抱似的,上半截相互倾向对方,树稍几乎偎依在一起。

森林里,就数这两棵松树挺拔,就是不愿意看,它也会跳入你的眼帘。可信吾迄今竟没有发现。不过,一旦发现,这两棵松树就必定最先进入视线的范围。

今早风雨交加,这两棵松树变得朦胧了。

“修一!”信吾叫了一声,“菊子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大不了。”

修一在阅读周刊杂志。

修一在镰仓车站买了两种杂志,给了父亲一本。信吾拿着,却没阅读。

“是哪儿不舒服?”信吾又温存地问了一遍。

“说是头痛。”

“是吗?据老太婆说,她昨天去东京,傍黑回家躺倒就睡了,一反常态哩。老太婆觉察到,大概是在外面发生什么事。她连晚饭也没有吃。你九点左右回来到房间去的时候,她不是忍声抽泣吗?”

“过两三天会好的,没什么大不了。”

“是吗?头痛不至于那样子抽泣嘛。就说今天吧,天蒙蒙亮,她不也哭来着?”

“嗯。

“房子给她去拿吃的,听说她很不愿意房子进她房间里来。把脸藏了起来……

房子一味唠唠叨叨。我想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起来简直像是全家都在探听菊子的动静。”修一翻了翻眼珠,说“菊子偶尔也会生病的呀。”

信吾有点恼火了。

“所以才问她生什么病嘛。”

“流产呗。”修一冒出了这么一句。

信吾愕然,望了望前面的座席。信吾心想:两个都是美国兵,大概压根儿不懂日本话,所以他和修一谈了这样一番话。

信吾声音嘶哑,说:“让医生瞧过了吗?”

“瞧过了。”

“昨天?”信吾发愣,嘟嚷了一句。

修一也不阅读杂志了。

“是的。”

“当天就回来的吗?”

“嗯。”

“是你让她这样做的吗?”

“是她自己这样做的。她才不听我的话呢。”

“是菊子自己要这样做的?胡说!”

“是真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让菊子有那种想法呢?”

修一默不作声。

“是你不好嘛,不是吗?”

“也许是吧。不过,她是在赌气,说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想要。”

“如果你要制止,总可以制止的啊。”

“现在不行吧。”

“哦,你说的现在是什么意思?”

“正如爸爸所知道的,就是说,我现在这副模样,也不想要孩子。”

“就是说,在你有外遇期间?”

“就算是吧。”

“所谓就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信吾火冒三丈,胸口堵得慌。

“你不觉得这是菊子半自杀的行为吗?与其说是对你的抗议,莫如说是她在半自杀呐。”

信吾来势汹汹修一有点畏怯了。

“你扼杀了菊子的灵魂。无法挽回了。”

“菊子的灵魂相当犟哩。”

“她是个妇女嘛。是你的妻子呀,不是吗?就看你的态度了,你如果对菊子温存、体贴,她肯定会高兴地把孩子生下来的。情妇问题就另当别论罗。”

“可不是另当别论哟。”

“菊子也很明白,保子盼望抱孙子。可菊子迟迟没有怀孩子,她觉得脸上无光,不是吗?她是多么想要孩子啊,你不让她生孩子,就像扼杀了她的灵魂似的。”

“这就有点不对了。菊子似乎有菊子的洁癖呢。”

“洁癖?”

“像是连怀孩子她都懊悔……”

“哦?”

这是夫妇之间的事。

修一会让菊子感到如此屈辱和嫌恶吗?信吾有点怀疑。

“这是令人难以置信啊。菊子说那样的话,采取那样的行动,我不认为这是出自菊子的本愿。哪有丈夫把妻子的洁癖当做问题的呢,这不正是爱情浅薄的证据吗?

哪有男人把女人的闹别扭当真的呢?“信吾有几分沮丧。

“倘使保子知道白白丢掉一个孙子,也许会说些什么呢!”

“不过,妈妈因此而知道菊子也能怀孩子,也放心了。”

“你说什么?你能保证以后也会生产吗?”

“保证也可以嘛。”

“这种说法,恰恰证明不怕天、不爱人啊。”

“您的说法太复杂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并不简单哟。你好好想想,菊子哭成那副模样,不是吗?”

“我嘛,也不是不想要孩子,可现在两人的状态都不好,这种时候,我想不会生好孩子的。”

“你所说的状态是指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菊子的状态不坏嘛。如果说状态不好,那就是你自己。从菊子的天性来看,她不会有什么状态不好的时候。都因为你不主动消除菊子的妒忌,才失去了孩子。也许你会觉得对不起孩子的。”

修一凝望着信吾的脸,显出惊讶的样子。

“你想想,你在情妇那里喝得烂醉才回家,皮鞋沾满了泥巴,你就这么把腿撂在菊子的膝上,让她给你脱鞋……”信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