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放神舆的小屋屋顶上的白铁皮全被刮跑了。

信吾家的屋顶上、庭院里,落下了七八块白铁皮。神社管理人一大清早就捡来了。

第二天,横须贺线也通车了。信吾上班去了。

“怎么样?睡不着吧?”信吾向给他沏茶的办事员说。

“嗯。没法睡着。”

英子叙述了二三件刮台风之后的事,那是她在上班途中透过电车车窗看到的。

信吾抽了两支香烟之后说:“今天不能去跳舞了吧?”

英子抬起头来,莞尔一笑。

“上回跳舞,第二天早晨腰酸腿痛哩。上了年纪就不行啦。”信吾说。

英子露出了调皮的笑脸说:“那是因为您腆胸的关系吧?”

“腆胸?是吗。可能是弯腰吧。”

“您不好意思碰我,就腆胸和我保持距离跳舞了。”

“哦?这我可没想到。不至于吧?”

“可是……”

“或许是想让姿势优美些吧。我自己倒没察觉呢。”

“是吗?”

“你们总爱贴身跳舞,不雅观啊。”

“唷,瞧您说的,太绝情了。”

信吾觉得,上回跳舞英子越跳越来劲,有点忘乎所以了。不过,她倒是挺天真的。没什么,大概是自己太顽固了吧。

“那么,下回我就紧紧地贴着你跳,去吗?”

英子低下头来,窃窃地笑了笑,说:“我奉陪。不过,今天不行。这身打扮太失礼了。”

“我不是说今天呀。”

信吾看见英子穿着一件白衬衫,系着一条白色缎带。

白衬衫并不稀奇,也许是系了白色缎带的关系,显得白衬衫更加洁白了。她用一根稍宽的缎带,把头发拢成一束,系在脑后。俨然一副台风天气的打扮。

往常遮掩在秀发下的耳朵,和耳后的发际周围的肌肤都露了出来。苍白的肌肤上长满了漂亮的毛发。

她穿着一条深蓝色的针织薄裙子。裙子旧了。

这身装束,乳房小也不显眼。

“打那以后,修一没邀过你吗?”

“嗯。”

“真对不起啊。跟老爹跳过舞,就被年轻的儿子敬而远之,太可怜啦。”

“唷,瞧您说的。我会去邀他嘛。”

“你是说用不着担心?”

“您嘲弄我,我就不跟您跳舞了。”

“不是嘲弄。不过,修一被你发现了,就抬不起头来哩。”

英子有所反应。

“你认识修一的那个情妇吧?”

英子有点不知所措。

“是个舞女吧?”

英子没有回答。

“是个年纪较大的吧?”

“年纪较大?比您家的儿媳要大。”

“是个美人?”

“嗯,长得很标致。”英子吞吞吐吐地说,“不过,嗓门嘶哑得厉害。与其说嗓门嘶哑,莫如说破裂了,好像发出双重声似的,他告诉我这声音很有性感哩。”

“哦?”

英子还要接着细说下去,信吾真想把耳朵堵住。

信吾感到自己蒙受了耻辱,也厌恶修一的情妇和英子所露出的本性。

女人的嘶哑声很有性感,这种话她竟说得出口,信吾惊呆了。修一到底是修一,英子也毕竟是英子啊!

英子觉察到信吾的脸色,不言声了。

这一天,修一和信吾一起早早就回家,锁上了门,一家四口看电影《劝进帐》①去了。

修一脱下长袖衬衫,更换内衣,这时候信吾发现他乳头上和臂膀上呈现一片红晕。他心想:说不定是台风之夜被菊子闹的呢。

扮演《劝进帐》中的三位名角幸四郎②、羽左卫门③、菊五郎④现在都已成为故人了。

信吾的感受同修一和菊子是不同的。

“我们看了几回幸四郎扮演的辨庆?”保子问信吾。

“忘了。”

“你就会说忘了。”

①《劝进帐》,是日本歌舞伎的保留剧目之一。

②幸四郎,即松本幸四郎(1870—1949),日本歌舞伎演员,原名藤间勘右卫门,扮演《劝进帐》中的辨庆。

③羽左卫门,即市村羽左卫门(1874—1945),日本歌舞伎演员,扮演《劝进帐》中的富(木坚)。

④菊五郎,即尾上菊五郎(1885—1949),日本歌舞伎演员,扮演《劝进帐》中的义经。

街上洒满了月光。信吾仰望着夜空。

信吾突然觉得月亮在火焰中。

月亮四周的云,千姿百态,非常珍奇,不由得令人联想到不动明王背后的火焰,磷的火焰,或是这类图画上描绘的火焰。

然而,这云焰却是冰冷而灰白的,月亮也是冰冷而灰白的。信吾蓦地感受到秋意了。

月亮稍稍偏东,大致是圆的。月亮隐没在云炎里,云缘也烧得模糊不清了。

除了隐没了月亮的云炎之外,近处没有云朵。暴风雨过后的夜空,整夜都是黑魆魆的。

街上的店铺已经闭门,街上也是成夜冷落萧条。电影散场回家的人群的前方,鸦雀无声,渺无人影。

“昨晚没睡好,今晚早点睡吧。”信吾说着不觉感到几分寂寥,他渴望人体的温存。

不知怎的,他觉得决定人生的时刻终将到来了。事情咄咄逼人,必须做出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