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过去似乎给戈尔洛夫带来了某种危机.圣诞节过后的整整一天,我都听到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我第二天早晨下楼吃早饭时,看到他正从他的房门口探出头来瞟着我.我看到他的双手绞在一起.我正准备和他打招呼,他却突然关上了房门.

我骑马出去兜风,反复练习着如何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女皇.戈尔洛夫一定在侧耳聆听我回来时的动静,因为我刚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就过来敲门,然后又急不可待地猛地把门 推开."斯威特!"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的朋友……!"

"戈尔洛夫!出什么事了?"看到他面无血色的样子,我立刻紧张起来.

他像只鸡一样走来走去,一字一顿地说,"我必须……请你……当我的助手!这就是了!……你必须当我的助手!现……现在就必须发生.现在!否则,永远不会再发生!"

"当你的助手!"我大吃一惊."有人要和你决斗?我的天哪,戈尔洛夫,决斗!对手是谁?"

但是戈尔洛夫什么也没有说.他似乎根本无法说话,只是涨红了脸.他张口想说什么,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他气急败坏地一把抓住我的斗篷,将它扔到我的肩膀上,拉着我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我们在宅子后面的马厩里看到了佩奥特里,他正在给雪橇的缰绳上油.看到我和戈尔洛夫进来,他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主人的脸.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破布,没有听到我或戈尔洛夫的任何命令,就将雪橇搬到了雪地上,并且给它套上一匹牝马.戈尔洛夫摇摇晃晃地坐到了敞蓬后座上,我跟在他后面也上了雪橇.佩奥特里知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谁也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但我们就像风一样地疾驶而去.

也许是我的想象――这完全是我当时的心情而定――但我似乎觉得就连街上的孩子也放下了手中的游戏,在我们疾驶而过时感觉到我们要去办非常严肃的事.佩奥特里把雪橇赶得飞快,不停地在牝马的脑袋上方噼噼啪啪地挥着马鞭,在我们的雪橇驶过后扬起了雾一样的雪花."不要太快!"【原文为俄国――译注】戈尔洛夫突然喊道,然后跌倒在座位上,用三种语言重复了刚才的命令:"不要太快!……不要太快!……【原文分别为法语和德语.――译注】"甚至用蹩脚的英语说了一遍:"不要太快!"

我还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害怕过.

我随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雪橇停在了玛尔季娜·伊凡诺夫娜的店铺门口.牝马精力充沛地打了个响鼻.佩奥特里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然后转过身来,神气活现地正视着戈尔洛夫.戈尔洛夫忍住了.佩奥特里重新转过身,嘲弄地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了下来.

"我们……必须……在这里……"戈尔洛夫结结巴巴地说着,下了雪橇.我跟在他后面走下雪橇,在他砰砰砰地敲门时,赶紧走了几步,来到他身边.他没有停下来听听是否有人来答应,而是一直不停地拍打着门,直到玛尔季娜·伊凡诺夫娜猛地拉开大门,面对着他.她正准备冲着这种无礼的举动发火,但看到是戈尔洛夫后,脸上的怒容立刻消失了.戈尔洛夫结结巴巴地说,"进……进去!进去!"她接过我的斗篷,将它搁在一摞布匹上,然后和我一起跟着戈尔洛夫走进了她的客厅.

季孔显然刚刚回家来吃晚饭.炉膛里还有几根树枝在燃烧,季孔就站在炉膛旁,把红彤彤的脸颊下的围巾解开.我又一次想到我是多么喜欢这个孩子,和他同龄的其他孩子都在堆雪人,而他却要在客栈里干活.戈尔洛夫进了门之后又挺直了身子,说,"季孔!你……出去!到别处玩去!"

季孔抬起头来,但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因为他惊呆了.戈尔洛夫甩了一下脑袋,好像要把那孩子赶出去,但玛尔季娜·伊凡诺夫娜说道,"别动."她从仍然站在门口的戈尔洛夫身旁挤过去,走到季孔所站的地方,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你带来了助手,"她对戈尔洛夫说,"季孔就做我的助手吧.你有什么话要说?"

戈尔洛夫的眼睫毛上下飞舞了至少一分钟."我……"他说,"我是来……"

"你已经来了,"玛尔季娜·伊凡诺夫娜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求……"戈尔洛夫结结巴巴地说.

"来求情?来求救?"她继续给他压力.他们的对话用的是法语,虽然意思不完全是我在这里所翻译的英语,但效果是一样的.当她用嘴唇做出他要说的那个词的口型时,他却无法将它说出来."来求事情!"她大声说道.戈尔洛夫用力地点点头."来求什么?"她又责问他道,"来求商业合作?来求我和你去乡间郊游?"

戈尔洛夫显然很感激她帮他把话说出来,尽管她的语气非常强硬,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又没有可能是来求婚?"玛尔季娜·伊凡诺夫娜问他.

戈尔洛夫使劲地点点头.

她缓缓点点头,噘起嘴."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眼睛重新开始使劲地眨巴."我……我……"

"你什么?你想要我?"

这把他难住了.他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果断地摇摇头.

"不是?那么……你是想说你想要我做你妻子……"

戈尔洛夫点点头.

"……因为你喜欢我?"

戈尔洛夫又摇了摇头. "因为……你爱我?"

戈尔洛夫停顿了一下."不止爱!"他脱口而出."不止爱……"

玛尔季娜·伊凡诺夫娜挥了挥手,让他别再往下说,然后快步走到他身旁,抓住了他的两只手.她把头往后一仰,眨着眼睛说,"你爱我,这就够了."

"佩奥特里!"戈尔洛夫大声叫道,又恢复了他原来的活力.他跑到大门口,探出头,又大声叫了一下.但是雪橇已经走了.他第三次喊叫了一声,这次的声音大得把街对面的窗户都振动了起来.果然,一辆雪橇驶了过来,上面坐着佩奥特里和一位神父.当他们和戈尔洛夫一起进来时,玛尔季娜·伊凡诺夫娜看着那个身材矮小的秃头神父,点点头说,"好吧,就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举行吧."

"不,不能在这里."戈尔洛夫说,"要在附近的教堂里.明天!我们要邀请每个人.现在就开始安排吧."

他们的角色立刻发生了变化;戈尔洛夫具有非常强的领导能力――这恰恰是玛尔季娜·伊凡诺夫娜希望他所具有的.

一切正如戈尔洛夫所说的那样:他们邀请了每个人,而每个人也都来了.教堂太小,容纳不下所有的人,结果许多来迟的人只好站在教堂外,尤其是像米特斯基亲王和娜塔莎这样的贵族.这对他们当然是一种侮辱,但这也让戈尔洛夫特别开心.谢特菲尔德勋爵没有来,但是安妮来了,和其他小姐们坐在一起――她的出现并没有让比阿特丽斯感到不安.比阿特丽斯坐在教堂的第一排座位上,幸福地流着眼泪.夏洛特和他父亲杜布瓦侯爵,尼孔诺夫斯卡娅,宫廷里的许多显贵,甚至泽普莎都来了.客人当中还包括许多士兵,"白雁"客栈附近德国区的一些熟人,因为"白雁"客栈离玛尔季娜·伊凡诺夫娜的店铺只隔着几条街.我甚至觉得自己还看到了烟草店里那位饥饿的妓女.大多数客人都是女裁缝的邻居,他们几十个人聚集在教堂内;当新婚夫妇走出教堂时,这些人在外面的雪地上欢呼着.

他们在外面的街道上欢庆了一番,在街两旁的建筑上插上火把(女裁缝的店铺离教堂只有几百码远),分享着来自周围不同厨房的美味佳肴.伏特加和葡萄酒就装在木桶里,让大家随意去取.在火把的照耀下,在歌声的伴奏下,在舞蹈把积雪溶化进了冰冻的大地的过程中,戈尔洛夫喝得酩酊大醉.玛尔季娜·伊凡诺夫娜醉了,就连季孔也醉了,但不是像我最初想象的那样是喝酒喝醉了.他和佩奥特里一起跳舞,他现在有了两个新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