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天边出现了三股独立的烟雾,翻卷着直入云端.哨兵说,他们看到火光照亮了夜幕下的天空,但是没有发出警报,因为火光最亮的地方也离我们最远,似乎那些抢劫者正在离我们而去.这在我看来比较符合逻辑;大敌当前,休息就显得异常重要.如果我自己知道有那些火光的话,我怀疑自己是否还会睡得着.看到那些烟雾后,我们开始变得不安起来,策马向发出浓烟的地方奔去. 我们经过了正规军巡逻队留下的一片狼藉的营地,估计政府军也一定向那些被洗劫过的城镇进发了.中午刚过,我们抵达了第一个遭到洗劫的村庄,这地方以前曾经有一个铸造厂.我首先注意到村子里仍然有狗在游荡:三只狗正聚集在街中心,互相咆哮着.我接着便看到,它们在争抢的是人的一只胳膊.
村子里有许多人愿意和我们交谈,我们从他们口中得知,一股不足一百人的哥萨克前一天上午来到了这个村子.他们起初还比较平静,甚至做事装得有点像政府官员.他们分发印好的传单,但村子里几乎没有人识字,而哥萨克人当中识字的显然就更少了.他们走街串巷,向大家大声喊叫着各种许诺――减税、食品价格下降、农民被给予土地――并且挥舞着传单,把它们当作官方证据.有位识字的农民看了一眼那张传单,发现那其实只是宣布普加乔夫为神的传单.当那些哥萨克听到这位农民在把传单上的内容告诉邻居时,他们宣布他为巫师,抠出了他的眼睛.
哥萨克人只放了一把火,但烧毁的却是铸造厂;他们只杀了四个人,都是厂里的监工.他们将四个人五马分尸,铸造厂里其他的农奴总共有五十四个人,全都加入了哥萨克的队伍,然后骑着他们能在村里找到的马匹和驴子跟着哥萨克人走了.哥萨克人还带走了一些年轻女人,但谁也无法肯定或者愿意说出有多少女人.
我们同时还得知,那支政府巡逻队的规模比我们的小,刚刚比我们先一步通过这个村子,时间大约是上午十点钟刚过.他们没有停下来问问题或提供援助,而是直接向前奔去.
我们当中有位德国人,以前是炮兵上尉.麦克菲之所以将他选进来,是因为他还受过一些外科医术训练.戈尔洛夫命令他给那位被抠了眼睛的农民留下一些药膏.我陪伴着那位德国军官去了那个农民家,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已经用窗帘遮住了屋里的亮光,并且用青苔、泥浆和鸭子羽毛混合而成的泥罨膏填在了他的眼窝里.他们一开始似乎非常乐意接受我们的药膏,可当他们听到我们用德语交谈并且听出那是德语后,他们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一边冲着我们吐口水一边赶我们走.
我们策马小跑着离开了村庄,驱赶我们的不是危险,而是村民对我们的反感.不过,我们离开村子来到两边都是树木的大道上时,我们让马放慢了速度――更确切地说是马自己放慢了速度,因为我没用听到命令.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沉重感,从每个人的大脑一直到马蹄.空气很潮湿、寒冷.死亡就在我们身后,也在前面等着我们,我们继续向前.我知道我们非常容易中埋伏,因为我们看到的只有泥泞的道路慢慢滑向我们身后,只有一只被砍下的肩膀,逐渐变细后成为毫无生气的灰色手指.我只能强打精神,命令一个人当尖兵,再命令四个人注意队伍最后,并且大声喊叫着,要其他人注意两侧.我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这时,麦克菲转过身来对我说,"塞尔科克上校,请你帮我拿一下包.不是这个.我要的是马屁股上那只包."麦克菲的马鞍后还系着一个包,我曾经问过他里面装着什么,他只是冲着我一笑,眨巴眨巴眼睛,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我现在侧过身,替他解开了这个包,然后递给了他.他打开油布包,里面露出一个风笛.他又朝我眨了眨眼睛,然后鼓足气,吹奏了起来.
我还从来没有看到风笛声在我们身边响起时,人的身上会发生如此彻底的变化.如果不算麦克菲(也不算我――当然,如果不算我,麦克菲一定会认为是一种亵渎),我们队伍里有十八个苏格兰人,这十八个人立刻来了精神,策马跳跃起来.他们周围有十多个爱尔兰人,这些爱尔兰人也立刻挺直了身子,和苏格兰人一起策马跳跃.俄国人觉得风笛声很神秘,芬兰人、丹麦人和其他来自斯堪的纳维亚的军官觉得很好奇,德国人则借此机会挺直腰杆,活动一下胳膊肘,整理一下军容.我觉得麦克菲吹得很好;风笛的低音管不停地发出流畅而低沉的和弦,旋律管则奏出高昂、流畅的旋律.风笛声划破宁静的空气.我以前曾经听其他士兵说过,风笛是最佳的军用设备,因为任何其他声音都不会像风笛那样能穿透战场上的喧嚣声;我现在相信了.有一个尖兵已经骑到了我们前面几百码远的地方,但他立刻飞快地赶了回来,想看看跟在他后面的这支正常的俄国纵队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他脸上惊讶的神情,骑在队伍前面的人放声大笑,他们身后的人也乐了起来.麦克菲吹了半个小时,然后重新用油布把风笛包好,并请我帮他系在原来的地方."就像生日布丁一样,一次不能给的太多.否则就没有新鲜感了!"我又朝我眨了眨眼,我也朝他眨了眨眼.
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埋伏在家乡的树丛中偷袭英国军队,他们会穿着苏格兰褶裥短裙【苏格兰褶裥短裙:苏格兰高地男子或英国苏格兰兵团士兵所穿,通常用格子花呢缝制.――译注】、吹着麦克菲刚刚吹过的曲子沿着大路过来,但刚才这一幕将永远留在我的脑海中.不过,那将是未来的事.我现在只想尽快解决掉这些哥萨克人,然后回到圣彼得堡,找机会为我的同胞说话.就像天随我愿一样,我们前面的道路上出现了农民的身影,先是三三两两,然后便是成群结队,都是从卡赞城逃出来的难民.他们告诉我们,哥萨克人前一天晚上在我们睡觉时洗劫了卡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