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88节 1939年夏天
石油短缺!这足以让人哭泣。
北非战场德军司令官埃尔文·隆美尔元帅
于1942年11月从阿拉曼撤退时说
三十年代的开端很糟糕,但它的末期更糟糕。
在中国:战争。在苏联:专政。在德国:灾难的种子,虽然还没有成熟,但正在蓬勃发展。
一战结束后才一代人的时间,另一场战争又在逼近。时局艰难,不容乐观,也几乎无人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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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夏天。
对石油商来说,三十年代还不错。不是极好,但也够好了。得克萨斯东部的石油泛滥并没有真正结束,但整个体系已经设法适应了。汽车制造商继续制造汽车。人们仍然开车。他们仍然需要石油。
利润很难赚取,但获取利润一直以来就很困难。对石油商来说,三十年代不是极好,但还不错。
但是仍有例外。
尤其是两个例外。
在英国,艾伦汤石油公司跌跌撞撞地从灾难过渡到了危机。厄运就像暴风云一样在公司上空盘旋不去。艾伦汤公司仍然从地下抽取石油。它仍然勘测、钻井、采集、抽取、输送、装船并销售这种珍贵的液体。但一切都徒劳无功。公司收入巨大、利润却为零。在有些年里,在惠特科姆大街上开着一家乡村杂货店的哈夫洛克老夫妇赚的钱都能比艾伦汤这家欧洲第三大石油公司赚的钱要多。
第二个例外是诺加德石油公司。
这家公司有幸拥有整个石油业最优秀的执行总裁——汤姆·卡洛威。当厄运降临到公司的某个业务领域时,他会艰巨地将公司转向另一个方向。他躲避、扭曲、翻滚并旋转。毫无成效。厄运就像一大群蜜蜂一样追逐着他。利润消失了。损失在扩大。在有些年里,在基尔戈大道上开着五金商店的老夫妇赚的钱都能比诺加德这家美国南部第三大石油公司赚的钱要多。
艾伦和汤姆之间的较量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残酷。孩提的时候他们在嬉闹中较量。成人的时候他们在现实中较量。虽然有些东西改变了,但其它东西并没有变。
绝不示弱。
绝不认输。
过去的规则还在那儿。除非情况改变,不然他们只会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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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损失中,有一项损失尤其让汤姆感到难过。
1936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家里有一条生命终止了:让人悲伤的终止。十七岁的小东西,带着那颗汤姆见过的最忠诚的心,蜷在丽贝卡的脚边晒着太阳,在安睡中平静地死去。听到这个消息时,汤姆正在海湾视察他的油田,他丢下一切事务,直接回到家中。他,米奇和丽贝卡站在一棵白杨树下,在树影中埋葬了小东西,并将一块熟熏肉放在她的双爪间。当汤姆往那白色的小身体上铲着土时,他转开双眼不让别人看见。
三十年代就这么过去了。开端很糟糕,末期更糟糕。
盖伊用手擦了擦脸。他看上去很累。不止是累:他看上去很老。
“喝酒吗?”他问。
他没有等艾伦回答。他倒起威士忌来就像在倒水,而加起水来就好像水这玩意儿一滴就值二十几尼。
“很快就要打仗了,”他不客气地说,“我想你应该知道。”
“看上去有可能。”
盖伊摇摇头,递给弟弟一杯。“肯定,这是肯定的。你想知道我们有没有做好准备吗?”
“我想你会说没有。”
“一点都没有。还差得远呢。我们的海军很棒,但没法对抗潜艇。我们的陆军则很可笑,都是些好人,可他们的装备是个笑话,极为糟糕。我们的空军很壮观,可它需要十倍的飞机。你得明白,我现在说的只是防御。我还没说到进攻呢。”
“你好像很绝望。”
盖伊笑起来。艾伦第一次觉得他哥哥已经失去了英俊的容貌。甚至在中年发福时期,盖伊还很迷人。他有一种魅力可以将注意力从他的体型上引开。但不再是这样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盖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而不是年轻。
“绝望?我?一点也不。我没有婚姻,没有钱,甚至没有什么事业。要说损失,我比大多数人都少得多。而且我想为英国说这么一句:我们背水一战的时候是表现最好的时候。”
艾伦没有说话,不仅思量着盖伊的话,还思量着他说话的方式。
“钱,”他说,“你说你没有钱。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没有钱?对,非常对。”盖伊的下巴向上稍微抬起一点:无力地表现出他惯有的傲慢自大。“我的钱全花了,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浪费了,我想你会这么说。多萝西有一些钱,所以我才娶她,这你应该知道。”他耸耸肩,好像没有什么再能让自己吃惊,“总之,她的钱大多数也都花完了。”
“我跟你说过一次如果你想让我——”
“对,对,拜托。不管你能提供什么,我都很感激。恐怕我不太会量入为出地过日子。”
艾伦点点头。当然,盖伊仍然拿着军官薪水,但军官薪水不太可能满足得了盖伊的开销。“你跟我的银行家说一下你需要多少,我保证你会拿到那些钱。”他告诉他哥哥一个人名和地址,暗自希望数目不会太大。艾伦有着很高的薪水,但在过去,跟艾伦汤的股份给他带来的数百万英镑的红利比起来,他的薪水就相形见绌了。这些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艾伦汤公司所有的财力都被投入到跟诺加德的斗争中,并在这一过程中耗尽财资。艾伦惟一的安慰就在于诺加德也处于同样的困境之中。但他没有提起这些,只是说了一句,“请不要多想,而且我觉得没有必要跟爸妈提到这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谢谢。”
艾伦耸耸肩,“我们是一家人,盖伊。”
“一家人,嗯?”
盖伊狠狠地说。艾伦注意到他已经喝完杯中的威士忌,正起身去倒第二杯。艾伦环顾着盖伊的客厅,可以从逐日的破旧中看出他哥哥的单身状态和经济窘迫。
“钱的事,”盖伊说,“谢谢你。”
“拜托,我不想——”
盖伊粗鲁地挥手让艾伦闭嘴,“我没打算继续谢下去,你用不着担心。事实上,我觉得我可以做件事作为交换。”
“哦?”
“我觉得我会告诉你你是个该死的笨蛋。”
艾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什么?!”
“你是个笨蛋。既然没有别人想要告诉你这一点,我想我最好还是说出来。”
“有特定的种类吗?”
“有……汤姆还活着,你说过。”
艾伦的身子僵硬了,“对,”他简短地说。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而且虽然他对汤姆极为愤怒,但他从不喜欢听到盖伊谈到汤姆。
“你知道怎么找到他吗?”
艾伦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他不想再谈下去,但盖伊把它当成了艾伦不知道的意思。
“嗯,不管怎么说,你不觉得你应该告诉爸妈吗?告诉他们他还活着?”
艾伦舔了舔嘴唇,“这很难办,如果不……”
“如果不告诉他们他为什么跑走?不告诉他们我跟他的争吵?你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现在已经不再觉得重要了。”
艾伦现在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了。他从没听过他哥哥这么说话。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适应盖伊的这种坦率,但这绝对是个改变。
“为什么不重要?”他说,“不管是好是坏,汤姆选择了离开我们。没有理由——”
盖伊又一次打断他。
“哦,废话!需要我告诉你一些事吗?”他用力点点头,像是鼓励自己,“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恨汤姆吗?顺便说一句,我确实恨他。我真的恨他。”
艾伦缓缓点点头,“是的,是的,我很想知道。”
“你猜不出来吗?猜不出?我想你也猜不出。”盖伊的嘴唇静止了片刻,然后吐出嘴里的话语,“你和汤姆……你们两个……你们总是这么……我不知道……你们总是该死地这么耀眼。我比你们大七岁。我是大儿子,是继承人。我应该是一个让你们俩尊敬的人。可是相反……嗯,事实上,我不认为自己很烂,但我不像你们。我希望你们不要该死地这么完美。所以从你这儿拿钱是件困难的事。你是这样一个该死的圣人。”
艾伦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他一半觉得悲伤,一半想要微笑,“对不起。”
盖伊耸耸肩,“现在我不在乎了。反正不那么在乎了。”他晃了晃酒杯,“不管怎样,我已经半醉了。而且战争即将来临……嗯,你知道,这是我一生中真正擅长的一件事。我是个优秀的参谋。最优秀的参谋之一。在陆军部我也会起到很大作用。这我知道。”
“这我可以肯定。”
“告诉爸妈,告诉他们汤姆还活着。就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们应该知道。”
艾伦缓慢而严肃地摇摇头。六年多来,从波斯到得克萨斯他一直在跟汤姆较量。他这么做是出于愤怒。现在,愤怒也许已经离去,但习惯仍在,而且没有别的东西足以动摇它。
“不,”他说,“他们已经老了。他们已经安定下来。我也已经安定下来。你……”他顿住,盖伊看上去并不太像一个安定下来的人,“嗯,你有你的威士忌。”
“对,我有我的威士忌。”
艾伦站起身准备离去。
“告诉他们,”盖伊说,“我不会再说一遍。”
艾伦摇摇头,“我不会说的,不过谢谢你。”
这一天是1939年6月12日。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89节 这一天是1939年6月28日
得克萨斯的夏天。夜晚并不炎热,而是舒适的温暖。这一年是1939年。
欧洲的形势愈发紧张。德国报纸满篇都是声称波兰攻击了德国农庄的报道。当然,这些报道都是谎言,而且还是危险的谎言:可能会引发战争的谎言。但在这样一个怡人的六月的夜晚身处得克萨斯,欧洲好像是几百万英里之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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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享受夜风的吹拂,丽贝卡将桌子搬到屋外的阳台上,最后一丝阳光正依次掠过平坦的草坪和高耸的白杨。两头圆背犰狳正为着草丛里的什么东西扭成一团。巴德正在讲一个故事。
“他们往上收着钻杆,有个钻工爬到八十英尺高的地方,把升上来的钻杆收好。可他肯定是没抓住梯子或是什么的,因为接下来我听到一声叫喊。那家伙从八十英尺高的地方摔下来,撞到了钻塔的横梁上,滚了几圈,然后落到水泵棚上面,崭新的铁皮房顶,很有弹性。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说:‘有烟吗?’我只有烟草,所以我说:‘没有。’他很难过地看着我,说:‘别光站在那儿,快给我这个笨到家的、屁股摔裂的狗娘养的找根烟去。’对不起,丽贝卡。绝对是真的,我发誓。”
汤姆笑起来,因为他相信。丽贝卡笑起来,因为她不相信。巴德笑起来,因为在老板那难懂的欧洲妻子面前说了粗话而尴尬——虽然巴德很清楚在怀俄明那段日子里她的谋生手段。
“莱曼,”她说,打断了他们关于石油的谈话,“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当然,”他擦着嘴巴说。
“为什么我丈夫拥有美国南部最好的石油公司之一,但在过去六年里却一个仔儿也没挣到?”
“噢,拜托,这个问题你得问你丈夫。”
“我问过了,可他什么也不告诉我。”
巴德和汤姆对看了一眼。在汤姆的公司起步一两年之后,丽贝卡就很少参与公司的具体业务了。首先,帐目太大,她的家中工作已经无法胜任。第二,她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由专业会计师接手。丽贝卡的精力已经找到了别的发泄渠道。
“你知道,我在负责一个名叫美国犹太人定居社团的基金会,”她继续说道,“以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接收了七千名来自德国的难民。我们为他们找住处,为他们的孩子找学校,还有工作。这是一项美好的事业,而诺加德石油公司是我们最大的捐助者。绝对是最大的。问题是,德国还有数十万犹太人,波兰、立陶宛以及受到希特勒威胁的所有国家里还有数百万人。这些犹太人需要我们,如果没有我们他们可能会死。我们弄出来的人越多,救的人就越多。汤姆很乐意提供金钱,只是诺加德公司没有这些钱。所以我才会问。”丽贝卡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加进任何情绪。
巴德又瞥了一眼汤姆,可汤姆的脸上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做。他全靠自己了。
“时局很艰难,我想,”他说。
“我问汤姆的时候,他也这么说。可美孚公司在对股东宣布结果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联合石油公司不是这么说的。德士古加公司不是这么说的。”
“对,这属于地方性事务。”
“这个答案还不错,只不过无论什么时候你说到这些——你和汤姆——你们从来都不正视着我。正是这一点让我感到纳闷。”
一只蛾子在蜡烛的玻璃罩里扑闪着翅膀。丽贝卡用餐巾抬起玻璃,把蛾子放出来。她穿着一件从波斯进口的光滑的黑色晚礼服。巴德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之一。
他挑战性看着汤姆,“也许你应该再问问汤姆,让他正视着你。”
巴德和丽贝卡都看着汤姆。他将盛着肉丸和土豆泥的盘子拽到跟前,以从前那种防卫的姿势将胳膊环绕在盘子外面。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联合压力。
“亲爱的?”丽贝卡说。
“噢……我们跟一家敌对公司有点争端。一家叫黑水公司的工厂。”
“如果你停止争端的话会怎么样?”
汤姆沉默着。
“莱曼,如果你停止争端的话会怎么样?”
丽贝卡直直地看着巴德。他不能正视她的目光,但他也不能对她撒谎。该死,不管怎样,这件事他站在她这边。他低头怒视着自己的盘子,说,“如果我们停止争端,那我们就会开始赚一点钱,那边那家伙也会开始赚一点钱,我们所有人都会赚一点钱。”
丽贝卡灿然一笑。她把餐巾放到桌上。
“好,那我们停止这场争端怎么样?”
丽贝卡说这句话的时候直直地看着巴德,但两个男人都知道她是在直接跟汤姆说话。
“没这么简单,”他说,“这还牵扯到那边那家伙。”
“莱曼?”丽贝卡说。
莱曼有一种想要吐口口水的强烈冲动,但是又不能这么做,因为有丽贝卡在场。因此,他拼命地挠着后脑勺,脸胀得通红。他说,“他说的对。这还牵扯到那边那家伙。不过如果我们停手——该死,丽贝卡,那他们也必须停手。他们是一家上市公司,明白吗?董事会。定期清帐。管理层只能停手。如果不停手,他们就会死翘——就会破产。”
丽贝卡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听起来很简单。汤米克?”
汤姆也知道莱曼说的对。知道丽贝卡说的对。他可以选择。他可以继续惩罚艾伦汤,也可以放弃他久远的怨恨。但在孩提时期他就没有认输过。现在他也绝不认输。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沉默不语。
巴德打算说点什么,想要说服他,但丽贝卡竖起一只手指。
“让他回答。”
汤姆坐在那儿,试着找到那颗久远的怨恨之心:让他的怒火旺盛而又坚定地燃烧了二十多年的战俘营里的情形。他试着回想起导致近期仇恨的原因:他的宝贝诺加德在近几年里经受到的无尽创伤。
但他失败了。
相反,一个全然出乎意料的形象跃入他的脑海,一段他多年没有想起的记忆。他想起赫特斯特战俘营里一个寒冷的春日。他想起自己那因为肠气和空腹而突出的腹部。他想起一个看守在冰冷的院子那头喊着他。他想起自己慢慢走过去,而一份奇迹般的礼物被放到他吃惊的双手中:鹅油,果酱,一包糖。那一刻清晰得就仿佛是昨天才发生过。那名看守是个犹太人。满头银发,上了年纪,犹太人。
有大概两分钟左右汤姆试着开口说话。如果他开口的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他的嗓子被哽住了,而最真实的事实就是:就像22年前的当时一样,他又一次几乎落泪。
终于,丽贝卡打破了沉默,“我们并不是说你应该完全这么做。也许可以缓和一点点。
沉默继续着,但汤姆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过去是过去。愤怒和同情正面交锋着,而同情第一次占据了上风。
“当然,”他说,“缓和一点点。为什么不呢?”
这一天是1939年6月28日。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90节 一场石油战争
艾伦眨着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管家杰克逊正撩开门帘。睡着时显得最为平和宁静的洛蒂把头埋进枕头,低不可闻地咕哝着什么。
“杰克逊?”艾伦惊讶地说。
“先生?”
“阿德利生病了吗?”
阿德利是艾伦的贴身男仆,一般都是他叫醒艾伦,而不是杰克逊。
“他好得很,先生……今天有个消息,我觉得你可能想要知道。我想最好由我亲自禀报。”
“是吗?”
“恐怕不是好消息。”
艾伦坐起来。一种不祥之兆突然涌上心头,“等一下。”艾伦跳下床,穿上杰克逊早已准备好的晨衣。“我们去隔壁。”他们走进艾伦的更衣室,屋里的床头柜上早已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和两块切得很薄的黑面包。艾伦对管家的远见卓识很是赞赏。他重重坐到床上,“是希特勒,对吧?”他说。
“是的,先生。就在今天早上短短几个小时内,德国军队开进了波兰。收音机上的新闻仍然有一点混乱,但看上去这是一场全面入侵。我相信波兰人没有什么抵抗的余地。”
“一点都没有。”
“要我为你放水洗澡吗,先生?”
“让洗澡见鬼去吧,杰克逊。”
“好的,先生……请容许我问一句,你认为张伯伦会不得不宣战吗?”
杰克逊直直的看着艾伦,而艾伦也坦然地看着他。就在那一刻,两人都知道另一场战争将会带来主仆地位的永久改变。好吧,如果是这样,那也不是件坏事,艾伦想。
他带着微微的笑意说,“宣战,杰克逊?我很希望这样。”
杰克逊微微地皱着眉头从艾伦的化妆台上拿起一根毛发。“是的,先生。我也很希望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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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伦犹豫了一天,然后采取了行动。
他代表自己的国家告诉希特勒停止挑衅行为,不然就将面临战争。希特勒对这一警告听而不闻。9月3日正午时分,英国在二十五年内第二次对德宣战。
这一事件对艾伦的影响是惊人的。
在那两天内——从9月1日早上听到这一消息开始到两天后英国宣战为止——他几乎没有睡觉。只要一有消息他就会打开无线电,等到新闻快报一结束,再把无线电关掉。他买各种报纸的各种版本。如果他吃饭的话,他也是站着吃,踱来踱去,几乎都不记得咀嚼。
为什么呢?
他也不太说得出来。当然了,整个国家,整个世界,都想知道战争是不是即将来临,但艾伦几乎可以肯定它会来临。那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吃不睡?为什么坐立不安?为什么这么沉溺于新闻?
当然,他有需要担心的事情。他的儿子汤米已经快15岁了。如果战争持续3年或是更久的话,那几乎可以肯定这年轻人将踏上战场。接下来还有轰炸的危险,艾伦汤面临的危险,英国可能会失败的极大危险。到那时英国怎么办?到那时艾伦和家人怎么办?
当然,所有这些都深深地困扰着他。但他的焦虑的真正原因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更古老的东西,一种跟他自身那种可怕的战争经历有关的东西。他无法确切地用语言形容他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可以肯定的是这些。
在听到张伯伦用严峻的语调宣布英国再次进入战争状态时,艾伦的焦虑立刻消散了。在一种完全冷静、完全确定的状态下,艾伦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走进艾伦汤办公室,下令公司任何一个部门都不再做出有可能伤害任何英国盟国或友国战略利益的举动。他的意思是:结束与诺加德公司的冲突。价格将会上涨。竞争部门将被关闭或是拆除。冲突将会在一夜之间永远彻底地结束。
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前去拜访他的岳父埃格汉姆·邓洛普,艾伦汤石油公司过去十五年来的董事长。这次会面很简短,但意义非凡。艾伦递交了辞呈。“考虑到国际局势,董事长,我必须请求我的辞呈立即生效。”邓洛普并不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但这次,他握住女婿的手,感谢他所做出的一切贡献,然后放他离去。
这一天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写了一封信。这封信长达三页,连易四稿。等艾伦终于感到满意后,他叫来一个职员,指示他立刻将这封信送到。信封上的地址是:
伦敦威敏斯特区唐宁街10号
首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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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已经46岁了。25年前,一场欧洲战争摧毁了他的生活;夺走了他从前也是以后最好的朋友;杀死或是打伤太多太多他的战友。又一场战争看上去就像是最可怕的历史噩梦,卷土重来的噩梦。
但有一点不同。
不像汤姆和艾伦年轻时候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场战争较量的将是坦克和飞机,吉普车和轰炸机,辎重卡车和装甲车。这将是一场快速战争,一场机动战争。
一场石油战争。
火花在天边绽开:红色,黄色和耀眼的钛白色。天际传来噼啪声。有些爆炸是如此剧烈,大地好像都在颤抖。
汤姆苍白着脸、苍白着双唇看着天际燃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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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安定能力真是奇怪。
汤姆年第一次踏上得克萨斯是在1924。那时他刚刚31岁,但他的经历却足以填充两个31年。自从1914年加入英国军队之后,他在同一个地方呆的时间从没超过两年。他有过无数个女人。他打过仗,受过伤,被俘过,还差点饿死。他从来没有一个家。他干过的工作多得他甚至都数不清。
但他还是安定下来了。来到得克萨斯就像是回家的感觉。甚至在内利·霍林号油井发现石油之前,汤姆就知道得克萨斯永远都会是他的家。自那以后这种感觉每日俱增。除了他在休斯顿郊区的诺加德庄园外,他还给自己买了一个一万英亩的大牧场,里面的山路可以让他和米奇骑马打猎。这一期间,每次离开得州都不亚于出国一趟。他和莱曼·巴德私底下将他们的石油业务分为“国内”和“国际”,分别指代得克萨斯和其它所有地方。
可是,如果连路易斯安那和佛罗里达都像是国外,那华盛顿特区简直就是一个全新的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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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声爆炸。
又一道灿烂的火焰升起在夜空之中:这次是红色和绿色的,中间是一些粉红色的星星,这些星星嘶嘶地呼啸着落向波托马克。
“是不是很棒?”穿着银色长裙飘然坐在他身边的丽贝卡说。“我特别喜欢烟花。”她那美丽的黑发被剪成时髦的短卷发,这种发型其实并不适合她。她的脸上闪着光芒。这场舞会是由美国犹太人协会举办的,目的是为了感谢美国为犹太人民所做的一切。在1939年10月的此时,拯救犹太难民的重要性已经不容忽视。需要感谢的有很多人,但其中首要的是丽贝卡——她是无可争辩的舞会皇后。
汤姆的笑容很扭曲,“我猜它们是很漂亮。可我这辈子已经受够爆炸声了。”
“哦,汤米克,对不起。我应该想到的。”
他耸耸肩,“这一次没人想要炸死我。”
又是一声巨响,丽贝卡的一边脸颊被下坠的闪亮火花印成了绿色和紫色。和艾伦的石油大战已经结束。彻底结束。价格大战已经结束。加油站和精炼厂的价格又回到从前的水平,至少接近从前的水平。他们不再妨碍彼此,不再用他们在这些年里发明的数万种其它办法去伤害彼此。
丽贝卡严肃地看着丈夫。他对往事几乎绝口不提,她对他参战和被俘前的生活仍然一无所知。“要不要进去?剩下的表演我不用再看了。”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91节 可怕的战争岁月
他摇摇头,“我没事。反正也快结束了。”他指着两个穿着昂贵西服、面带职业笑容、正向他们走来的人说,“而且我想还有两个参议员没跟你握手拍照呢。”
她的脸上又一次绽开笑容。她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得到称赞,但既然称赞不请自来,她也不吝于接受。汤姆弯腰在她耳边低语道,“对一个来自立陶宛的犹太小姑娘来说很不错了。”
她握紧他的手,“谢谢你,汤米克。”
她走向那两名参议员,他们身边确实有一名摄像师正为他们提供体贴的服务。汤姆看着妻子在那晚又赢得了两颗心。烟花绽放出最后的光芒。他啜着香槟酒。
然后:“是卡洛威先生吧?”
从他的左手边传来的声音。汤姆转过身。那儿站着一位高个的银发绅士,举止温文乐雅。
“对,没错,我——”
“请容许我自我介绍。我是科德尔·赫尔国务卿。”
“国务卿先生,”汤姆与他握手。
“请容许我祝贺你和尊夫人。你们俩从事的是很光荣的事业。”
汤姆对华盛顿政坛相当不满,所以他四处张望寻找照相机,但没找到。“谢谢你,这都是我妻子的功劳。我只提供支票簿。”
“哦,支票簿也很重要。”
赫尔的态度非常诚挚,汤姆微微一笑接受了他的称赞。他很自豪。上千名犹太人的性命都得救于丽贝卡的干劲和汤姆的慷慨。如果能够的话,他们会将自己的慈善事业一直坚持到欧洲战争结束。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存在纳粹的威胁,他和丽贝卡都将致力于将纳粹的猎物从纳粹眼皮下面救走。他们的成就已经十分巨大。但这跟他们的计划比起来就算不了什么了。对一个来自汉普郡的下人的儿子来说很不错了。
“我的自我介绍有部分原因是为了祝贺你,”赫尔说,“但主要是因为我想请你帮个忙。”
“哦?”
汤姆穷其一生也想不出来赫尔需要他帮什么忙。他记得自己看过有关赫尔的介绍。他是在田纳西偏远林区的一个小木屋里长大的。他成为了一名法官。他参加过美西战争。他成为了众议员,参议员,现在是国务卿。赫尔会需要汤姆做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们——政府,总统,我们所有人——都在深切关切日本在太平洋的扩张吧?对中国发动的战争,军备的增加。”
“呃,”汤姆的回答几乎就是哼了一声。他这一生已经经历过一场战争。他再也不想扯进另一场。
“形势正变得异常紧张,”赫尔继续说道,“我们知道日本想让自己在经济上独立于美国,因为它害怕过多的依赖可能会在战争期间使自己陷入瘫痪。日本担心的事情有很多,但它最担心的是石油。”
“为什么?该死的为什么一定会有战争呢?谁在乎他们独不独立?”
“日本为了减少依赖而做出的所有举动都使战争愈发可能。离他们最近的石油资源地是荷属东印度群岛。如果他们进攻那儿,那美国将会宣战,他们知道这一点。太平洋是我们的西面边境。那儿必须保持自由。那儿将会保持自由。”
“你是说日本人想要石油是因为害怕战争,但如果得到石油他们也会面临战争?”
“非常正确。”
汤姆感到这种无法调和的逻辑在他身边越围越紧,就像二十五年前那样。“国务卿先生,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只是个商人。”
“你从事的是石油——”
“对,只是石油。”
“而石油就是战争。这个时候它们没有区别。你无法逃避事实。”
汤姆摇着头,“可能你说的对,国务卿先生。如果战争爆发,我会扮演国家要求我扮演的任何角色,但在那之前……”
“国家现在就需要你,卡洛威先生。”
汤姆摇摇头。
“那能听完我的请求吗?”
想要拒绝赫尔温文有礼的请求是不可能的。汤姆点点头,已经被打败了一半。
“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石油商,一个具有非凡和敏锐洞察力的石油商来协助我们的商议工作。只让政治家和外交家来处理这些事是起不到作用的。”
“啊!”汤姆的惊叹是一声否定的惊叹。他不想听到这些。他想回到得克萨斯,回到他深爱的油井,远离一个他毫不关心的世界的政治事务。
“石油是所有事情的关键,”赫尔说,“我们已经禁止了一定辛烷含量之上的航空燃油的出口。他们的回应就是多买了五倍的这种含量之下的燃油。为了替他们的海军保留石油储备,他们已经禁止渔船队使用石油。我们还知道他们正在购买石油钻探设备,惟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们打算不久之后就登上荷属东印度群岛。目前华盛顿最大的政见不合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日本实行全面石油禁运。
汤姆摇着头,但赫尔坚持说下去。
“大部分大型石油公司在日本和亚洲都有贸易往来,这可能会降低他们的忠诚度。大多数公司都有日本出生的美国人,这些人都处于敏感立场。他们可能会面临利益上的冲突。我们来找你是因为你没有。我们相信你,卡洛威。”
“嘿,不,赫尔。谢谢你的提议。这是对我的恭维,真的,不过不。我只能说不。”
“你会再想想吗?”
汤姆想要逃走。他憎恨被包围的感觉,被他不想扯上任何关系的逻辑和形势所包围。他猛地举起手,“我想会吧。如果你真这么希望的话,不过我……”
“如果我邀请你去见一见总统先生的话会有什么作用吗?他知道我今晚会来找你。他很赞成这个主意。”
“天啊,赫尔,天啊……”
“当然,到时你在华盛顿会需要一间办公室。我们会支付所有搬迁费用。”
“拜托……听着,请原谅,我得走了。”
他暼了一眼丽贝卡,借此落荒而逃。
他逃离赫尔。他逃离战争。他逃离一个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永远逃离的疯狂世界。
岁月流逝;可怕的战争岁月。
汤姆失败了,这是当然的。不管他有多么想要避免牵连,他的责任感和他深埋于心的高尚品质还是胜出了,正如科德尔·赫尔一直都知道的那样。
所以汤姆接受了这一职务。从1939年到1941年,他在华盛顿度过了漫长的两年,在这期间他竭尽所能想将日本从边缘拉回。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日本偷袭珍珠港这一事件更加巩固了汤姆在美国政府中的重要战略元素这一地位。
而且赫尔说的对。石油业就是战争业。从最开始,美国人就比日本人更清楚这一点。就拿偷袭珍珠港事件来说吧。日本飞机攻击了美国机场,他们攻击了战列舰和巡洋舰。但他们错过了真正关键的惟一目标。
石油。
四百五十万桶放在非装甲储油罐中的石油,不要说炮弹,甚至连子弹都能将它们尽数摧毁。没有石油,整个太平洋舰队都会变成一大堆垃圾。没有燃料,美国空军基地跟博物馆将会毫无区别。没有石油,美国将不得不穿过到处都有日本潜艇的海域向夏威夷补给燃料。而日本人没有摧毁这些石油,原因很简单:他们连想都没想过。
从那一天起,石油战争开始朝着有利于美国的方向发展。在占领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石油产地荷属东印度群岛之后,日本人开始大肆钻井。他们很幸运,挖出了大量石油,以至于他们拥有了从加利福尼亚到中东之间最富饶的油田。但他们的发现毫无意义。
发现石油是一回事,把它运回日本又是另一回事。而他们做不到这点。在汤姆的强烈主张下,美国潜艇和飞机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向北开往本岛的油轮上。油轮被一艘一艘击沉。美国潜艇的攻击是如此有效,日本油轮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回到港口之前就会被击沉。
封锁石油的包围圈开始收紧。
日本人勇敢、足智多谋而且意志坚定。他们从没放弃过让油轮抵本岛的尝试。他们发明了一种用松树根提炼汽油的办法。他们竭尽所能——甚至超出所能。但都徒劳无功。他们的船只因为燃料短缺而被闲置,他们的飞机也陷入了瘫痪。
“用不了多久,”汤姆说,语气中只有稍许的玩笑成分,“他们的飞机就只能朝着一个方向飞行。”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92节 它将需要多得吓人的石油
在伦敦,艾伦也面临着自己的一连串工作。在他写给张伯伦的信中,他提出自己愿意成为“与石油相关的战争事务的协调者。我愿意在任何时间内在任何职位上为国效劳。”他的提议立即得到认可。他被任命为英国石油委员会的主席:这是英国石油业的最高指挥部。
从他上任的第一天起,艾伦就把一样东西看得比其它所有东西都重要:煤油——飞机燃料。艾伦之所以把它当作优先考虑事项,是因为他知道大多数石油商和大多数飞行员都知道、而其他人则不够重视的事情。
这件事是这样的。
1936年,壳牌石油公司发明了一种生产纯辛烷燃料的方法。这种新燃料极为昂贵,好像没有什么买主。很多人都会认为这一发现毫无价值,然后任其不了了之。但壳牌公司没有。他们深信这一产品会有未来市场,所以在美国建了一个工厂。他们这么做是对的。不多久之后,西方空军就意识到这种新燃料是一种优良的燃料。与低辛烷燃料相比,纯辛烷燃料可以提供多出百分之三十的速度、加速度和机动性。
这种燃料只在美国生产。
艾伦设法将这种燃料弄进英国。现金购买。油轮运送。驱逐舰护航。当不列颠之战在英国上空展开的时候,英国皇家空军用的是纯辛烷燃料,而纳粹德国空军则没有。
他们的优势非常微弱。
只有勇士的熟练技巧和奉献精神才能将它坚持到底。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统计数字都是一致的:英国在战斗中每损失一架飞机,德国就要损失两次,有时候甚至是三架。虽然英国的空军力量很弱小,但它给身在柏林的战争策划者造成了远远无法容忍的损失。纳粹的注意力从英国转开了。入侵苏联成为了首要任务。
不列颠之战已经打赢。
但每个月都会出现新的危机。1941年,赐于英国生命的航运线路受到了德国潜艇的威胁。德国潜艇利用攻击小分队追踪目标,轻而易举地击沉巨大、沉重、行动迟缓的油轮。英国海军的石油储量降到了只剩两个月。发动机用油储量只够仅仅五个星期。这个国家正默默地、无形地走向崩溃。艾伦尽了全力。每个人都尽了全力。即便如此,这个任务看上去仍是不可能完成的。
看上去,而不是就是。
不管如何,无论如何,这个国家都幸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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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1941年年底的时候,事情开始出现转机。这次轮到希特勒孤注一掷了。
他们对苏联发起的进攻是一场石油灾难。苏联的道路远比德国的道路糟糕,结果入侵坦克使用的燃料是预期值的两倍。虽然德军夺取了大量的苏联燃料,但他们的战利品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苏联坦克使用的是柴油。德国坦克需要的是汽油。
然后冬天降临了。
天气寒冷刺骨。德国坦克在设计的时候从没考虑过这种天气。它们无法发动。它们全都像那些无法开火的重型大炮一样被冻住了。苏联人派出强劲部队进行反攻。自战争开始以来第一次,德国军队被阻止,被击退。
希特勒有两个选择,两个他都尝试了。
他派了一支军队前去攻击苏联在巴库的油田,去高加索山脉上拚死作战。这支军队从未到达目的地。希特勒的胜利总是依赖于惊人的速度和突然的袭击,但速度需要汽油,而德军的供给线被无限拉长。德军向前行进,但他们的步伐太过迟缓。向前线运送汽油的卡车自己的燃料都消耗殆尽。德国人将油罐放在骆驼背上,骑着它们前进。但这些石油数量太少,到得太晚。
在寻找苏联石油的过程中,德国人耗尽了燃料。
第二个选项就是北非。经过利比亚。经过埃及。经过巴基斯坦和外约旦,抵达伯克和伊朗的充裕石油。这只是理论,而且这个理论很合理。1941年2月,就在英军即将把意大利人驱出北非之际,一位名叫埃尔文·隆美尔的德国元帅被派去支援。他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他一次又一次地成功将英军击退。到1942年8月的时候,他离开罗已经只有几英里之远。英国统治者烧毁机密文件,准备逃离。在蜿蜒的集市上,商人们已经准备将丘吉尔和乔治六世的画像换成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画像。但战争趋势即将改变。
隆美尔迫切地需要燃料,但英军已经破译了德军的密码。虽然意大利派出油轮予以支援,但英军知道油轮什么时候过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英国皇家空军和皇家海军带着极度的精确性将他们一艘接一艘全都击沉。
隆美尔恳求石油的供给。他飞到德国直接向希特勒求情。他的军队必须得有燃料。希特勒倾听着。他对石油很狂热。他知道每一块油田的历史。他可以熟练地说出一架飞机需要多少燃料,一辆坦克需要多少燃料。他倾听着。他授予隆美尔一根陆军元帅指挥棒以及一系列承诺。指挥棒毫无用处。承诺毫无结果。没有燃料。
然后,蒙哥马利在阿拉曼发起进攻。隆美尔节节败退。他经常看到进攻敌军和发动全面反攻的机会,但进攻需要燃料,而隆美尔没有燃料。他开始撤退。甚至连撤退都需要他无法提供的汽油。
在寻找中东石油的过程中,德国人耗尽了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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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一头奇怪的野兽。在它一挥爪之间,它可以摧毁一个人,也可以成就一个人。它能找到一个人身上最大的弱点并加以扩大,但它也能找到一个人身上最大的优点,并将优点发挥到其它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达到的地步。第一次世界大战卷进了汤姆和艾伦,并几乎摧毁了他们。它摧毁了一段友谊,让汤姆在战俘营里几近疯狂,让艾伦陷入几近崩溃的状态。它找到了这种阴暗面,并毫不留情地出手。
这次的战争虽然很可怕,但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同。
身在华盛顿的汤姆和身在伦敦的艾伦都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汤姆对太平洋战争的全神贯注,因为艾伦对欧洲和英国前线的全力投入,这两个人从来没有碰过面。然而,两人都抽出空来关注着对方的动静,而且是热切地关注。
艾伦看出汤姆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汤姆看出艾伦的工作干得极为卓越。在整个人类都陷入危机的时刻,历史呼吁所有优秀的人竭尽全力。艾伦和汤姆都不会让历史失望。
两人保持着距离。
他们远远没有宽恕对方,更没有与对方和解。但是有一些事情改变了。他们俩在中年时期开始敬佩他们共同在童年时期和青年时期培养出来的素养。他们都知道,如果战争结束,他们回到各自的公司,他们从前的石油大战永远不会再次爆发。他们会让自己生存,也让对方生存。只要他们能够相隔两地地活着,他们就会幸福地活着。只有当他们不得不见面时冲突才会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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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不容他们反省。在东线,斯大林的军队终于开始摧毁德国进攻者。从莫斯科到柏林的大进军开始了。任何一名清醒的战争目击者都很清楚希特勒现在已经毫无胜算。
但这带来了一个紧迫的问题。在西方同盟国看来,现在是时候将战争带进欧洲了。如果欧洲从希特勒的手下解放出来,却被转手交给另一个独裁者约瑟夫·斯大林大叔,那这将是一场灾难。当然,地面入侵将是一场规模巨大的行动。它将需要优秀的将军。它将依靠勇敢的陆军、无畏的空军和热忱的海军。
还有石油。
它将需要多得吓人的石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