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早。"我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早晨明亮的阳光让人眼睛睁不开。我?#91;着眼,看到爸站在炉子前面。空气里飘荡着煎培根的香味。

"喔,早,约翰。" 我一屁股在椅子上重重坐下,还没完全清醒。"没错,我知道我今天比较早起,只是想在你上班之前聊聊。" "喔。好吧,我多煮一点早餐。" 爸看起来好像很高兴,虽然我打乱了他习惯的程序。就是在这种时候,我才知道爸其实很高兴有我在。

"有咖啡吗?" "在咖啡壶里。"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走回餐桌边坐下。报纸原封不动躺在桌上,爸总是在吃早餐的时候看报,我知道在那之前最好是不要动报纸。爸很坚持一定要是第一个打开报纸的人,而且总是照同样的顺序读报。

我心里希望爸问起我昨天晚上跟莎文娜的约会,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专心煮早餐。看看钟,我知道再过几分钟,莎文娜就要去工地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像我想她一样想我。对她来说,今天早上一定是很忙乱,所以我想大概不可能,这样一想,意外地让我觉得有点难过。

最后,我试着把莎文娜逐出脑海,问道:"你昨天晚上在干嘛?"爸继续忙着弄早餐,好像没听到我说话。

"爸?昨晚还好吧?" "什么还好?" "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爸对我笑了一下,把锅里的培根翻面,滋滋作响的声音更大了。

"我昨晚玩得很愉快。"我自己招了,"莎文娜真的很棒。我们昨天还一起上教堂。" 我以为这样爸就会问问题,我得承认自己希望他会好奇,想象这样能开始真正的对话,就像一般的父子俩会有的那种:爸可能会放声大笑,或是糗我一下什么的。可是爸的反应就只是在另一个炉口点火,在小炒菜锅上淋一点油,倒进打好的蛋汁。

爸终于开口:"放几片面包进烤箱好吗?" 我叹口气,说道:"好,当然好。"我心里很明白,早餐又会在一片沉默里度过。

接下来一整天我都在冲浪,或者说,试着冲浪。过了一个晚上,海面太过平静,几个小小的波浪根本玩不起来。更糟的是,海浪比前一天更靠近海岸,即使真有几个比较大的浪头,玩不了多久浪就退了。以前我还可能跑去橡木岛,甚至往北开到大西洋海滩,再到侠客列弗海滩,去看看情况会不会比较好。不过今天就是没那个兴致。

我就只是待在这两天冲浪的地方。莎文娜住的房子在海滩另一端,看起来好像没人在,后门紧闭,外面的毛巾不见踪影,窗户里没有人影,也没有人从屋里走到露台上。我纳闷着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说不定要到下午四五点,而我已经决定,到那时我早就不在这里了。首先,我没有理由来这里,再说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莎文娜以为我在跟踪她。

大概下午三点,我离开海滩晃到"热络"。酒吧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昏暗肮脏,我一走进去,就觉得讨厌这个地方,以往我还一直以为这里是所谓内行人的正统酒吧呢!里面几个形单影只的男人面前摆着田纳西威士忌,他们只顾埋首于杯中物,企图逃避人生的困难,我想这的确是内行酒鬼的证明。老板勒华还在那里,我一走进去就被他认出来。在吧台前坐下,他自动拿了个杯子开始装啤酒。

"好久不见啦,没惹麻烦吧?" 我咕哝着:"尽量啦!"勒华把酒杯滑过吧台到我面前的同时,我环顾着酒吧。"酒吧的样子很不错,我喜欢。"我朝身后示意。

"很好。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勒华擦擦我面前的吧台,把抹布披上肩膀,走开去招呼其它人。过了一下子,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

"哟,约翰,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跟我渐行渐远的朋友。在"热络"就是这样。这里的一切我都讨厌,包括以前的酒肉朋友。现在明白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一度是常客,只知道那时候好像没别的地方可去。

"嘿,托比。" 削瘦的托比在我身边坐下,转过来看着我的时候,眼神呆滞,闻起来像是几天没洗澡、衣服上还有污渍。

"还在当蓝波啊?看起来像是有运动的样子喔!"托比口齿不清地说。

"对啊。"我不想多说。

"你最近在干嘛?" "到处晃啦,最近几个星期都这样。本来在便利商店打工,可是那老板是个混蛋。" "还住在家里?" "当然啦。"托比听起来好像还满自豪的,他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然后注意到我的手臂。"你看起来很壮嘛,都在运动喔?"他又问了一次。

"偶尔啦。"我知道他不记得刚刚问过了。

"你真的很壮耶。" 我想不出还要讲什么,托比又喝了一口酒。

"嘿,晚上曼蒂要开派对,你还记得曼蒂吧?" 是啊,我是记得。一个属于过去的女孩,我们的关系只维持了一个周末。托比还在讲。

"曼蒂她老爸老妈去了纽约还是什么的,所以应该会很赞。我们现在就开始庆祝了,你要不要来?" 托比指指背后,四个男的坐在角落,桌上摆着三个空了的酒壶。其中两个是以前和我一起混过的,另外两个我不认识。

"可能没办法。"我回答,"晚上要跟我爸吃饭。不过谢谢你的邀请。" "管他咧,这比较好玩吧,阿金也会来耶!" 另一个属于过去的女人,让我再次在心里皱眉,几乎无法忍受过去的自己。

"真的没办法。"我摇摇头站起身,面前的酒杯几乎还是满的。"我答应我爸了,他让我住在他的房子里,你了解吧?" 托比总算懂了,他点点头。"那周末来聚聚吧!我们一群人要去欧克莱克特岛冲浪。" "再说吧!" "你家电话没变吧?" "是啊。" 说完我就走了,心里知道他不会打电话,而我也不会再回到"热络"。

走回家的路上,我买了几块牛排,还有一包色拉、几瓶酱汁和一些马铃薯。没车的时候,手上要拿这些东西,外加冲浪板,一路走回家真的不容易。不过我不介意。这样已经好几年,何况脚上的鞋比军中穿的靴子舒服多了。

回到家,我把烤肉架从车库里拖出来,还有一包煤炭和打火机油。烤架都是灰尘,好像几年没用了。我在后门廊把烤肉架架起来,先清掉里面的煤灰,再拿水管冲掉上面的蜘蛛网,放到阳光下晒干。回到厨房,我用盐、胡椒和一点大蒜粉腌肉,把马铃薯包在锡箔纸里送进烤箱,色拉倒进碗里。烤肉架干了以后,我点火准备烤肉,并且在后院把桌子摆好。刚把肉放到烤肉架上,爸就走了进来。

"嗨,爸。"我转头打一声招呼。"今天晚餐我煮。" "噢。"爸好像需要一点时间,才明白今天不必为我准备晚饭。"好。"他最后说。

"牛排要几分熟?" "五分。"爸还是站在玻璃拉门边。

"我走了以后你就没用过烤架了吧。你应该烤肉的。烤牛排最棒了,光是这样想,我在回家的路上就不停流口水。" "我去换衣服。" "再十分钟晚餐就上桌。" 爸离开后,我回到厨房,拿了马铃薯和色拉碗,还有色拉酱、奶油和牛排酱,全部放在餐桌上。听到拉门打开的声音,爸走出来,手上拿着两杯牛奶,看起来像是参加邮轮假期的观光客。爸穿着短裤、黑袜子、网球鞋,好像好久没穿短裤了,我是说如果他曾经穿过的话。想一想,我不确定是不是看过他穿短裤,得努力假装他看起来很正常。

"来得正是时候。"我一边说一边走回烤架。两个盘子分别装了牛排,其中一个放到爸面前。

"谢谢。" "不客气。" 爸舀了一点色拉到盘子里,倒点酱汁,打开马铃薯上的锡箔。在马铃薯上加了奶油,再倒了牛排酱,盘子上顿时多了一滩酱汁。这一切都很正常,一点也没有意外。只不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

"今天过得怎样?"我问道,这也是一如往常。

"一样。"爸的回答也是一如往常。他笑了一下,不过没再说什么。

这就是我爸,不擅社交。我又再度纳闷为什么对他来说,对话这么困难?又想着他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爸是怎么找到人结婚的?我知道最后一个问题听起来很毒,不过我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好奇。继续吃了一会儿,唯一伴随晚餐的声音,是餐具相互敲击的声响。

"莎文娜说她想来看你。"我最后说,再试一次。

"那位是你朋友的小姐?" 世上只有我爸会这样讲。"对啊,我觉得你会喜欢她。" 爸点点头。

我继续解释:"她是北卡罗莱纳大学的学生。" 爸知道该轮到他了,问题问出口的时候,我看到他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告诉爸那个包包的事,努力加油添醋,想要让故事生动有趣,不过他就是没笑。

"那很像你。"爸评论着。

这是对话的结束。我又切了一块牛排。"爸,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好啊。" "你跟妈是怎么认识的?" 好几年来我第一次问到这个。我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妈妈这个角色,正因为完全没印象,我不怎么觉得有问的必要。即使是现在,我也不是太过在乎,只是想要爸跟我说话而已。爸慢慢在马铃薯上加了更多奶油,我知道他不想回答。

最后他终于说:"我们在餐厅认识。你妈是那里的服务生。" 我继续等,可是好像没有下文了。

"她漂亮吗?" "嗯。" "她是什么样的人?" 爸用叉子把马铃薯捣成泥,又加了点盐,洒盐的方式非常谨慎小心。

最后爸做了结论:"她很像你。" "什么意思?" "嗯……"爸迟疑了,"她有时候……很固执。" 我不确定爸的意思,也不确定该怎么想。还没想太多,爸就站起身,手上抓着杯子。

"要不要来点牛奶?"爸问。

我知道他不会再说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