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同情心的家伙
迈克尔是我们的副主编,在他三个星期之前离开的时候,我自告奋勇地去为他买礼物。我带着装满硬币和钞票的棕色信封进了那家店,选中了一件带帽夹克(我认为这件衣服对他再合适不过)。在付款最后一刻,现在我想起来了,我决定用信用卡付账,而把手上的所有现金留给自己。
我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把那四张五英镑的钞票挑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皮夹里,再把一英镑的硬币挑出来放入零钱包,最后把剩下的零头倒进了手提袋的底部。噢,没错,当时我还想着,这样就不用再到提款机取款了。我还以为那60英镑足够我花上好几个星期呢!
那么那60英镑呢?我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把它们花光了,是吗?
“你究竟为什么要问这个呀?”克莱尔说,她把身子向前倾了一下。我能看到她那透视力极强的小圆眼睛在镜片后面闪闪发光。她知道我正在看VISA卡账单。“没什么。”我说,迅速地翻到账单的第二页。
但是我已经方寸大乱。平常我总是只看最低应缴金额,完全不理会账单上的金额总数,但是我发现自己正直盯着账单最底端的那个数字。
949英镑63便士。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约摸30秒的时间,我呆呆地盯着它,然后将账单塞回信封。在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似乎这张纸与我毫无关系。或许,如果我不小心让它掉到电脑后面的地板上,它就会消失。清洁工会把它扫走,而我也可以宣称我从来都没有收到过。他们总不可能要我支付一张从未收到过的账单吧,能吗?
我脑子里已经在拟一封信了:“亲爱的VISA部经理,我被您的信弄糊涂了。您到底在说什么账单呢?我从未收到来自贵公司的任何账单。您信中的语气我并不介意,但我应该提醒您,我会写信给《监督者》的安妮?鲁宾逊的!”
或者我可以搬到国外去。
“贝基?”我猛地抬起头,克莱尔正盯着我,“那篇关于劳埃德银行的文章,你写好了吗?”
“快了。”我撒了谎。她正看着我,我觉得不得不在电脑上打开它,就为了表现得很听话,但她还是恶狠狠地看着我。
“储蓄者可以从当月的存取中获益,”我在屏幕上打着,直接把我面前的一份新闻稿复制上去。“账户同时为那些投资超过5000英镑者提供阶梯式利率。”
我打上一个句号,呷了一口咖啡,把新闻稿翻到了第二页。
这就是我的工作,顺便说一句,我是某家财经杂志的记者。我的职责就是告诉其他人如何理财。
当然,这并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工作,任何一位撰写个人财务文章的作者都不是真的想做这事。也许会有人告诉你,他们对这工作有多投入。那是他们在撒谎!他们的意思是实在找不到其他更有意思的工作了。他们是说他们曾经向《泰晤士报》、《快报》、《嘉人》、《时尚》、《GQ》还有《Loaded》求过职,但所有的答复都是“滚开”。
因此他们只好向《金属器皿制造月刊》、《奶酪制法大全》,或是《投资指导》求职。他们可能作为最没价值的编辑助理被录用,没什么钱,还满心感激。从此之后,他们就一直写着关于金属、奶酪或是储蓄的文章了——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知。我本人是从一本颇有吸引力的《个人投资期刊》起步的。我学会了如何照抄新闻发布稿、如何在新闻发布会上煞有介事地点头,以及如何发问才使自己听上去就像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年半之后——信不信由你——我被猎头公司挖到了《成功理财》。
当然,对于财经我还是一窍不通。在公交车站的人懂得比我多,学校里的孩子懂得也比我多。现在我干这份工作已经三年了,我还是担心有人会找出我的破绽。
那天下午,主编菲利普叫我的名字,我吃惊地跳了起来。
“丽贝卡?”他说,“说句话。”他招手示意我到他桌前。他的嗓音忽然降低了许多,有点像搞阴谋,而且还对着我微笑,好像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哦,我的上帝,我想,升职,一定是的。他知道我赚得比克莱尔少,这是不公平的!所以他打算让我与她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他要偷偷地告诉我,这样克莱尔就不会嫉妒了。
笑容在我脸上绽放开来,我起身走到三码之外的他的办公桌旁,尽量保持镇静,但是内心深处却已经开始盘算该用增加的薪水买些什么才好。我会去“Whistles”买那件旋动式外套;再去Pied à Terre买几双黑色的高跟皮靴;也许我还可以去度假;再把那该死的VISA卡上的欠款一次还清。我感到一阵解脱后的轻松。我就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丽贝卡?”他把一张入场券推到我的面前,“这场记者招待会我去不成了,”他说,“但是它肯定非常有意思。你愿意去吗?在布兰登传播公司。”
我感觉到兴高采烈的神情就像果酱一样从我的脸上滑落。他并非是要提升我。我也不会加薪。我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为什么要那样地对我笑?他一定知道他在挑起我的希望。没有同情心的家伙。
“有什么问题吗?”菲利普问。
“没有。”我喃喃地答道,但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眼前我的旋动式外套及高跟的靴子正消失在水坑中,就像西方邪恶的女巫那样。根本就没有升职的事,只是一场记者招待会而已……我瞥了一眼入场券。是关于新单位信托投资的。怎么可能有人会说这是有意思的?
“你可以把它详细写成一条新闻。”菲利普说。
“好的。”我说着,耸了耸肩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