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里引人注目,有好处也有坏处。我当上棒球队长后,即使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总是有人跟着我起哄,同时也会有人看我不顺眼,老批评我。

老师也不例外。

有的老师对我很好,也有老师视我为眼中钉。

首先,当然是棒球队的顾问田中老师,他真的很照顾我。

记得是中学时代最后一次全县棒球大赛的那一天。

暑假就要去广岛母亲身边一起生活,这比什么都让我高兴,我打算比赛一结束就直接搭车去广岛。

“德永,今年暑假也去广岛吗?”

“对,今天就要去。”

“哦,真好!”

前面已经提过好多次,当时广岛对大家来说,是个大都市。每到这个时候,我不再是和母亲分离、孤单寂寞、惹人同情九*九*藏*书*网的小孩,反而因为能去广岛,成为朋友羡慕的对象。

在别校举行的比赛结束后,我比那些亢奋情绪未消、七嘴八舌喧闹的队友早一步回到学校教室。但是打开置物柜一看,去广岛的特快列车车票和两千元现金不见了。

“老师,我的车票和两千元不见了。”

我报告田中老师,他立刻带我到办公室,从自己的皮夹里拿出五千元给我。

“拿去用吧。”

“啊?”

“不要紧,快去你母亲那里。”

“可是,我非找到小偷不可。”

虽然我很想马上去广岛,但也不能给老师添麻烦,我如果不找到小偷,拿回特快火车的车票和现金,我不甘心。

田中老师严肃但平静地说:

“德永,别去找小偷,如果找到了,他不就成了罪人吗?”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老师的意思。

教室是锁着的,我又提前嚷嚷着要回广岛。小偷或许是棒球队里的人。当然也可能不是,但也不无可能。如果把事情闹开,万一找到一时起意偷钱的人……在这个凝聚力超强的体育团队里,这会让那个学生很难堪。

田中老师再次跟我说,绝对不能去找那个小偷,而把当时对他来说也是很大一笔钱的五千元塞进我手里。

田中老师要守护的,是比五千元更重要的东西。

另一位是我最喜欢的、绰号“阿牛”的老师,他很喜欢钓鱼。不知他看上我什么地方,我上初中没多久,他就把我当作钓鱼的伙伴了。

“喂,德永,明天早上五点要去啊!”

他根本不管我方不方便,自个儿作了决定。

第二天大清早,我就坐上老师的脚踏车后座,抱着十几根竹竿。因为他一个人拿不了这些钓竿,所以钓鱼时一定要人作伴。

我们在护城河边钓了一个半小时后,又扛着钓竿回去。即使如此,还是赶得及上学的时间。

但是这位老师在钓鱼以外的时间很严格。

有一天,我坐在同学的脚踏车后座上要出校门时,突然听到一声骇人的怒吼:

“德永,脚踏车禁止带人!”

“可是,去钓鱼时你也载我啊。”

“你说什么?钓鱼时才可以。”

听起来像笑话,但真的是这样。

他和田中老师完全不是同一类型,但也不惹人厌。

还有一个,与其说是我和老师的关系不好,不如说是调皮心作祟的结果。

练球结束后我去捡球时,发现黑漆漆的教室里有人影。

“有人在里面吗?”

我从窗户偷窥,理化老师和音乐老师在没有开灯的教室里,亲密地并肩坐着说话。

音乐老师是个大美人儿。

同学之间早就传说他们的恋情,这下让我逮到证据了。恶作剧心旺盛的我,在理化课上课前,在黑板上画上一个情人伞,把两位老师的名字写进去,还仔细地用红色粉笔画一个心形记号。

上课钟响后,老师进来,当然最先发现黑板上的涂鸦。要是平常,他一定会问:“是谁写的?”然后骂一顿。可是理化老师自己心虚,只是哈哈地干笑几声,说:“写什么傻话!”然后以和他那平静语气完全相反的态度,拼命擦掉情人伞。

“开始上课。”

像没事人一样的理化老师脸上,明显有些不安,冒出汗来。

我觉得他那样子很滑稽,不死心地又在黑板上画了好几回。不是画上整个黑板一样大的情人伞,就是增加红心的数目,或是写上LOVE字眼。

理化老师每一次都强挤出笑脸擦掉。

但我还不满足,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那天是星期三,隔天早上第一节课是理化。

放学后棒球队练习时,我让其他队员练习自由打击,自己偷偷跑回教室,用雕刻刀在黑板上刻上情人伞。

“这下,绝对擦不掉了吧。”

我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一个人偷笑着。

第二天,理化老师要像往常一样擦掉涂鸦时,怎么也擦不掉。因为怎么也擦不掉,他渐渐焦躁起来,他越是心慌,学生的偷笑声越大。

滑稽极了,我笑得肚皮好痛。

但接下来的瞬间,教室静得像冻结般。

“是谁干的?这事别想就这么算了!”

理化老师发现涂鸦是雕刻刀刻出来的,脾气终于爆发,满脸涨红,大声怒吼。

“是我,对不起。”

我老实地站起来道歉。

“啪!”

冷不防挨了一巴掌。

“德永,真的是你吗?这样孩子气,不觉得丢脸吗?黑板这么贵,你赔!”

“你赔”这两个字比挨耳光还让我震惊。

的确,我是有点儿闹过头了。雕刻刀刻的情人伞出奇的大,黑板因此无法再用。

回到家里,我怯生生地告诉外婆事情始末。

“结果呢?”

“老师说要我赔。”

“没办法哪!”

“对不起。”

“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真的对不起。”

那时,我真的后悔所做的事。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轻松地说:

“事情已经做了也没办法,我知道了,就赔吧!你就把弄坏的黑板拿回来吧。”

“啊?”

“我们买个新的,因此要拿回旧的。”

“可是……”

“去拿!”

和平常一样,外婆话一出口,绝不收回。

订做的新黑板送到那天,我不得已,和学弟一起把旧黑板抬回家。实在很大,要十四五个人一起抬。

“好,谢谢你们,就放在那里,不对,不对,不是那里,放到这边。”

外婆利落地指挥学弟他们,稳稳地把黑板摆作我们和隔壁邻居的围墙。

隔天,外婆要我从学校拿些不用的粉笔头回家,开始把黑板当作留言板用。

我放学回家时,黑板上都有给我的留言:

“昭广,我晚点儿回来,阿嬷。”

“昭广,去买瓶酱油,阿嬷。”

有一次回去时,看见黑板上大大地写着:

“昭广,钥匙在大门旁的盆栽里,阿嬷。”

再怎么说,写出藏钥匙的地方,不是太不安全了吗?我提醒外婆小心:

“阿嬷,写出放钥匙的地方,很危险哪。”

“哪会啊?小偷看了,说不定会烦恼:‘去偷这么亲切的人家妥当吗?’‘不行,其中可能有诈。’阿嬷是要给小偷改过自新的空间。而且就算进来了,也没有东西可偷,说不定因为我们一无所有,反而留下一点东西才走呢!”

这件事让我觉得,学校里谈恋爱的老师、借故调皮捣蛋的我虽然厉害,但都比不上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