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顿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冲过去从俯卧在地的妻子身上拉那只巨猿,压根儿没想,这可能全然无用。
可是没怎么使劲儿,或者干脆就没使劲儿,他居然成功了。那个庞然大物慢慢倒在眼前的草丛里——原来巨猿已死,子弹起作用了。
克莱顿匆匆查看了一下妻子,发现她没有受伤。估计这个凶残的野兽是在向阿丽丝扑过去的一刹那死的。
他轻轻扶起昏迷不醒的妻子,把她抱进小屋。过了整整两个小时,她才恢复知觉。
她一开始说的那几句话让克莱顿摸不着头脑。恢复知觉之后,阿丽丝很惊奇地注视着这间小屋里面的陈设,然后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说:
“啊,约翰,真的回家了,这太好了!我一直在做噩梦,亲爱的。我还以为我们不在伦敦,而是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那儿有许多野兽袭击我们。”
“好了,好了,阿丽丝,”他抚摸着她的脑门儿说,“再睡会儿吧,别为那些噩梦着急。”
这天夜里,一个小儿子在原始森林旁边的这间小屋里诞生了。其时,门前,一只豹子在长啸仙;山岗上,一头狮子雄浑的吼叫声在夜空回荡。
格雷斯托克夫人再也没能从那只巨猿袭击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尽管生孩子后她又活了一年,可她再也没出这间小屋,也没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在英格兰。
有时候,她问克莱顿夜里哪儿来的这些奇怪的叫声;还问他,仆人和朋友们都上哪儿去了,为什么她屋里的家具这样陌生、这样粗糙。尽管他不想隐瞒真情,她也还是没法儿理解他所做的那些解释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她又相当理智。拥有一个小儿子的快乐和幸福,以及丈夫对她忠贞的爱和关心,使得这一年对于她成了很幸福的一年,是她年轻的生命中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克莱顿明白,如果她的神志完全清楚,就会因焦急和忧虑加倍地烦恼。因此,看见她这副样子,他虽然十分痛苦,但有时候也不由得有几分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免受了许多痛苦。
对于得救,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除非完全出于偶然。
于是,他以不懈的热情,美化那间小屋。
他在地板上铺了狮子皮和豹子皮。靠墙一溜摆着橱柜和旧书架。他还自己制作了几个古怪的花瓶,里面插着热带地区生长的美丽的花儿。又用竹子和茅草编成帘子遮挡窗户。最艰苦的工作是他用极其简陋的工具,把木头加工成木条,将墙壁和天花板镶嵌一新,还在小屋铺上光滑的地板。
他常常惊奇自己的一双手居然可以适应如此陌生而又繁重的劳动。但他很高兴,因为这是为她和那个给他们带来欢乐和鼓舞的小生命而工作。尽管儿子的诞生给他增加了百倍的责任,也愈发显示出他们处境的险恶。
第二年,克莱顿又被那些巨猿袭击了几次。现在,它们似乎经常出没在这间小屋周围。不过,克莱顿总是随身携带着步枪和手枪,并不太惧怕这些野兽。
他又加固了窗户,还在门上安装了独一无二的木锁,这样,在打野味、采野果的时候——为了生存,经常需要出去——就用不着担心有野兽闯进小屋。
起初,他从小屋的窗口就可以打到不少野味。后来,那些动物也懂得了他的步枪会从这个奇怪的小屋爆发出吓人的、雷鸣般的响声。
空闲的时候,克莱顿就从搬进新家的藏书中选书阅读,还经常给妻子大声念。他的藏书中有许多幼儿读物——画册、识字课本、读本。因为他们先前就知道,他们的小孩儿在回到英格兰之前,就该长到读书识字的年龄了。
别的时间,克莱顿就记日记。他一直习惯于用法语记,在日记里,把他们奇特的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了下来。
这个本子锁在一个小铁盒子里面。
一天夜里,阿丽丝夫人在她的小儿子出生一年之后,很平静地去世了。她死得那么安静,克莱顿过了好长时间,才真正意识到妻子已经离开人世。
对于眼前处境的恐惧之感非常缓慢地袭上克莱顿的心头。甚至很难说清,他是否充分认识到了自己巨大的痛苦和落到肩卜的可怕的责任。他得照顿孩子——那个小东西他还是个吃奶的婴儿!
他的最后一篇日记是在妻子死后第二天早晨记的。他用一种十巴巴的笔调详细叙述了那些悲惨的细节,越发增添了一种悲怆哀婉。因为它散发着一股由长期的痛苦与绝望而生的早已倦怠了的冷漠。甚至如此残酷的打击也几乎不能唤起新的痛苦。他写道:
“我的小儿子正在因为饥饿而啼哭。哦,阿丽丝,阿丽丝,我该怎么办?”
约翰·克莱顿写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那只手便注定要永远握着这支笔了。他胳膊伸直放在桌上,脑袋极其疲倦地枕在上面。这张桌子是为她做的,而她正一动不动地、浑身冰凉地躺在他旁边那张床上。
好久,除了那个小男婴引人哀怜的悲啼,没有别的声音打破正午林莽中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