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碧现在回忆过去时,会奇怪自己怎么会欢天喜地地度过了那么叫人伤心的一天。贝碧不知道这是她痛苦和悲伤的开端,也不知道她的未来会怎么样。阿格瑞哈延 ①那个月的第十七天,星期三,贝碧结婚了。

星期三晚上,我结婚了。整晚我都在和朋友们、几个当地的女孩,还有一个较年长的女人聊天。第二天是星期四,继母说她不会选这么不吉利的日子送我走。我不知道这事,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很快就一门心思做家务了,时不时地唱唱跳跳。那天,没人流泪,继母没哭,我也没哭。我无忧无虑,兴高采烈,而且老是笑。下午洗完澡,开始穿衣服。我拉出一件长外套,舅妈看见了,便笑着说:“不,不,不是这件!你该穿纱丽①。”我不知道怎么穿纱丽—这是我第一次穿。于是,我请舅妈帮我把纱丽系好。

星期五,邻居家的一个女人来帮我理妆。结婚那天,也是她来帮我和我丈夫穿衣打扮的。之后,我们叫了辆出租车,我和丈夫坐了进去。我继母、姨妈、弟弟也和我们坐在一起。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儿。我们坐下时,舅妈走过来,将一把大米和达西尔①放到我的纱丽上,轻声告诉我,应该把这些东西送给母亲,并且要说:“妈妈,这么多年来您供女儿吃穿,照顾女儿,现在我拿这些来报答您。” 我按她说的做了。我说这些话时,爸爸开始哭泣。我看着他,眼泪也夺眶而出。这样一来,爸爸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抓住我丈夫的手说:“女婿,我把我女儿交给你了。现在,轮到你来照顾她。她是个没娘的苦命孩子。”

出租车开动了。丈夫家离我家不远,打车只花了三卢比 ②。车停下后,走来一个女人,拉着我的手,扶我下车。接着,她领我进了我的新家。人们挤作一团,给我糖,催我吃掉,但是我怕得张不开嘴。甚至舅舅和舅妈逼我吃糖,我还是不肯吃,只是盯着聚在一块儿的人看。

下午,来了个女人,帮我打扮,往我头上撒了几把朱砂粉 ③。我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人们聚拢来,想瞅一眼新娘子长什么模样,我便按舅妈说的,把头蒙住。人们走近来看我,给我钱、器皿和其他礼物。接着,他们坐下来,开始吃东西。用餐完毕,外面有人大喊说,把新娘送出去。一个女人便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屋外人们坐着的地方。她递给我满满一罐糖,说: “现在给每人发点糖。在每个人的盘子里放两块。”我好紧张,双手抖得厉害,糖总是掉。巴露①一直往下滑,我不知道头是不是还蒙着,一时间手忙脚乱。

自始至终,舅妈要我把头蒙着的指示都在耳边回响。一气之下,我索性放下糖罐,把头上的巴露理理好。所有人都开始大笑。我丢尽脸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下去,也顾不上糖罐了,逃进屋里,不停地哭。人们开始取笑我的丈夫。“哎呀,香卡,”他们对他说,“她完全就是个小孩子,你把一个小孩子娶回了家!你该怎么应付这么年轻的妻子呢?”带我出去的那个女人走进屋,再次拉着我的手说:“跟我来,今天是过门的日子,新娘子得招待大家的。”于是我再次走了出去。不知怎的,这次我顺利地招待了所有人。我感觉,当时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颤抖。等所有人吃完东西,就轮到我丈夫。他吃完后,舅妈说,我该吃他盘子里剩下的。我坚持说,我想和她还有继母一起吃,但继母却责备我说:“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永远都在这儿。以后你得待在这儿。静一静,去吃点吧。”继母、姨妈和弟弟吃完后,立刻走了。

现在,只剩我和丈夫。我一直盯着他,想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他一声不吭。我静静地看着他。他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处理各种家务。接着,他在丘基上铺了条毯子,示意我睡在那儿。我躺下,很快就睡着了。那晚突然惊醒,我发现他就躺在我身边。我坐起来,心里好害怕,后来,在地上铺了条小毯子,睡在那儿了。

早上醒来,我发现丈夫家挨着一条水泥路,房顶铺的是瓦。房租是一百卢布—这是从扶我下出租车的那个女人口中得知的。她叫桑迪亚。我丈夫管她的丈夫叫哥哥。桑迪亚叫我妹妹,而我叫她姐姐。他们住在马路对面,房子附近有个水龙头,我可以去那儿打水。方便也得去那儿,因为我们自家还没有厕所。桑迪亚姐姐告诉我,该管她的丈夫叫姐夫。“你丈夫叫他哥哥,”她说,“只要他在,你就该把头蒙上。”她丈夫很尊重我,只要我在附近出现,他会立刻离开。他有台草料切割机,从市场上买来草料,在家里切割好,再卖出去。和桑迪亚姐姐聊聊天,看着姐夫切割麝香草,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夜晚来临,我又将充满恐惧,我的心又要开始怦怦跳。我和丈夫睡在一张毯子上,但把头扭到一边。三四天过去,有一晚,他突然抓住我,拼命地把我往他怀里拽。他把头搁在我胸上,轻声地对我说,他不喜欢这样过日子,他再也不想这样生活了,说着,便把整个身子压到我身上。我害怕得大哭。但又想,这有什么用?这样大喊大叫只会把所有人都吵醒,于是我紧闭着眼,抿拢嘴,随他胡来,我只是忍受着这一切。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去看桑迪亚姐姐。她看了我一眼,问出了什么事。我告诉她,我想回父亲家。然后我就回家,开始生火煮饭。在灶间无意中一抬头,正好看到弟弟沿着小路朝我家走来。他一踏进房门,我就说:“我要和你一起回家。”

“为什么?姐夫在哪儿?”

我告诉他在房间里,弟弟走进里屋,问我丈夫:“姐夫,怎么了?贝碧怎么这么激动?”

香卡大笑:“没什么事。你姐姐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女孩呢。”听了这话,弟弟便转身独自回家了。他到家后,爸爸问: “去看你姐姐了,是不是?”弟弟回答:“是的,她很不开心,看到我时都哭了。”

爸妈心神不宁,一分钟都等不及了,当天就冲到我们家。爸爸问香卡:“女婿,我听说贝碧在哭。出了什么事?”但是香卡一声不吭。我说:“爸爸,我不想待在这儿。”

“好吧,”他回答说,“要不你们俩跟我一起回去待一阵子?”于是,我们跟着他们回去了。作为新女婿,丈夫在我家很受重视。他们为他准备了各种可口的饭菜。而所有人都在不停地解释,让我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两天过去,该回家了。但我又开始乱发脾气,说不愿意回去。继母被我惹恼了。我开始认为,也许待在夫家会更好些。在爸爸家里,所有的活儿都得我干,还没人领情。至少,在丈夫家里不是这样。在那儿,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什么时候干就什么时候干,从来没人对我指手画脚。想做饭就做饭,想煮什么就是什么,如果家里缺我想要的,只要跟丈夫说一声,他就会带回来。我一有空,就跑到对面的桑迪亚家。她有三个儿子,有时,看着他们玩耍,我就很想和他们一起玩。有几次我真的那么做了。于是,我又变成了以前的贝碧,我们笑着,玩耍着,一起嬉戏。桑迪亚姐姐夫妻俩看到我这副样子,经常会大笑。有这么好笑吗?我怎么也搞不懂。我问桑迪亚姐姐为什么,她便说:“你还这么孩子气。”听到这话,我真的尴尬得要命。我不是孩子了,已经变成女人,从没见过哪个女人会像我这样跳啊玩啊。

回夫家后,大概过了两个月,我突然感觉很不舒服,一连好几天恶心反胃,没法正常吃饭,吃什么就吐什么。桑迪亚姐姐问我有没有来月经。我告诉她,结婚后只来过一次。于是她和我丈夫谈了谈,让他带我去检查一下。但是丈夫不听她的,于是桑迪亚姐姐决定亲自带我去,我们俩便一起去了趟政府医院。我们在医院来回跑,最后才知道,只有在星期二和星期五才能做孕检,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等到星期五,又跑了趟医院。先填了张表,等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就进去接受一位女医生的检查。我痴痴呆呆地站在医生面前。她问了很多问题,但我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医生又问有没有人陪着一起来,于是我告诉她我姐姐在,她就让我把姐姐叫进来。

女医生问了桑迪亚姐姐很多关于我的问题。接着,她转向我,让我躺到床上。我照她吩咐的做了,开始接受检查。医生把手伸到我胯间,在里面摸来摸去,然后,转身对桑迪亚姐姐说:“她怀孕了。”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吓得哑口无言,但桑迪亚姐姐只是笑。回到家后,我不知道该和丈夫说什么,但是桑迪亚姐姐对他说:“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猜对了。”

“什么事?”我丈夫问。

“呃,你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糖给大家。”桑迪亚姐姐说。接着,她把医生的话告诉了我丈夫和她丈夫。从他们的笑声中,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很开心。两天后,爸妈来看我,桑迪亚姐姐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继母笑着对爸爸说:“你听到了吗?我们家就要多个小客人了!”但是爸爸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他们在我家待了两天,准备回去时,我无意中听到爸爸对继母说:“拉尼,她这么小就怀了孩子,会不会有危险?”继母没生过孩子,但她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不少,于是安慰爸爸: “不会的,不会的。她会没事的。”

爸妈离开后,我就去打水。突然,我看见桑迪亚姐姐的丈夫站在我面前。而此前我一点儿都没注意到,直到桑迪亚姐姐冲我大声喊,我才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我忘了把头蒙起来!姐姐疯狂地冲我打手势,指指她丈夫,又指指我的头,我连忙放下罐子,把头蒙好。就在这时,我看见爸爸的好几个朋友走过来—他们正要去上班。幸亏把头蒙起来了,否则他们认出我的话,又会开始同样的话题。以前他们每天都议论。“看,那不是哈尔德大哥的女儿吗?”一个人说。另一个则会惊讶地问朋友:“他把女儿嫁到这儿来了?”还有人会插话说:“难道他什么都没打听?怎么会这样呢?”

每次看到他们沿着马路走过来,我都会跑进屋里躲起来。我很害羞。有时,他们会冲我大声叫:“嘿,姑娘。你就住在这儿,嗯?”但是我不会回答,只是扭过头,不吭声。我不知道这对爸爸有什么影响,但是这些日子他确实不怎么来看我了。他每天走同样的路线去上班,但就算看到我,也经常望向别处,假装没看到。即使他和朋友或其他人一起走时,那人提醒他女儿在这边,他也不会承认。我知道他是故意如此,所以特别伤心。我回家哭一场,或者去找桑迪亚姐姐谈心。但是渐渐地,我意识到爸爸现在是想摆脱我:他已经把我送走了,事情就是这样。他不想再让我的问题成为他的负担。

我经常逃到桑迪亚姐姐家,还有另一个原因。我们家夹在马路边的一栋大房子和一家餐厅中间。我觉得住在这么一间被我们称之为家的小茅屋里是种耻辱。丈夫不在家时,各种各样沿着马路走过的人,都会朝房子里瞅瞅,所以待在她家感觉会好点。

一天闲聊时,我对她说:“桑迪亚姐姐,我们去看电影吧?”她丈夫平时是不允许她出门的,但这次,因为我在场的缘故,他同意了。他待我就像待自己女儿一样好。他给了桑迪亚姐姐一些钱,说:“去吧,去电影院吧。”现在轮到我去征求丈夫的意见了—但是他还没好好跟我说过话。早上睡醒了,我会为他泡茶,做好饭菜,他吃完就出门去上班。下午回来后,他直接去外面的水龙头那儿,冲个澡,回家就躺下。即使我问话,他也不回答。他在不在家没什么区别,就算在,也感觉像是空气。我告诉他,桑迪亚姐姐和我想去看电影,他只是笑,什么都没说。但是我一直纠缠着,最后他终于给了我钱。我想,要是事情由他决定的话,他永远都不会带我出去玩,更不许我独自出门。等我从电影院回去,他拉着脸,气冲冲地坐在屋里,不肯好好跟我说话。我把吃的端到他面前,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就走开了。看他这副德行,也不指望他会在我生孩子时到医院陪伴了。

我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我开始有点担心。把心事告诉桑迪亚姐姐后,她说,该让香卡带我去医院。我告诉她:香卡不会带我去。每个人都说我该去看医生,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陪我去,最后,我决定自己去。一开始,没人相信我怀孕,但检查结果出来后,他们才知道我肚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于是护士给我打了一针。我回家后,没那么担心了,因为我明白,我现在所经历的事,每个女孩子都会经历。

人们告诉我父亲,我已经怀孕七个月,得给我吃萨德哈了。我不知道萨德哈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吃这玩意儿,但是我很开心,因为爸爸和继母来接我回家,还去市场买了大鱼大肉、蔬菜和各种好东西。他们还给我买了件纱丽和宽松的上衣。这时,我姨妈也带着三个女儿来了。继母按他们所说的,把米饭布丁①放在碗里,找篮子把碗罩上,又拿来一个蔬菜篮,把蔬菜放到地板上,再把篮子倒扣在米饭布丁上。

继母让爸爸去洗澡,但他说:“先把贝碧的事忙完,我们就能看到结果了。”她把七种蔬菜和米饭布丁放进盘子里,接着又让我去穿纱丽。我穿着纱丽回到房间,弯腰去摸爸爸的双脚,但他却往后一缩。我一惊,站了起来。爸爸看着继母说: “接受孕妇的问候不太好。你不知道她怀的是蛇,是蛙,还是神。”姨妈听了,也不愿接受我的问候。她说:“坐下吧,今天你要先吃饭,我们得等你吃完了再吃。”我坐下吃饭时,继母走过来,把蔬菜篮掀开,看看米饭布丁有没有弯。如果弯了,就表示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反之就是个男孩。米饭布丁没有弯,继母喜出望外。“是个男孩!是个男孩!”她大声对爸爸说。爸爸也很开心,邻居们听说会生个男孩,似乎也很高兴。

等我吃完,爸爸、继母、姨妈和她女儿才坐下来用饭。爸爸对姨妈说:“姐姐,我很怕。但愿这个年纪生孩子没什么危险。”姨妈骂爸爸胡说八道:“别傻了,不会有事的。”庆祝仪式进行到一半时,我丈夫突然要回家。多奇怪的举动!所有人都劝他不要走。“今天就留下吧,”他们说,“她刚吃过萨德哈,你怎么能带她回家呢?今天不能走。”他最后同意让我留下来,自己却无论如何都要走。“你们过几天把她送回去好了。”他说。我丈夫很古怪。他不懂礼仪,既不知道该怎么对长辈说话,也不知道尊重他们。如果我提醒他要懂点礼貌的话,他只会凶巴巴地瞪着我。

第二天,姨妈和爸爸送我回了自己的家。路上,姨妈告诉我,不该在晚上出门,如果非要出门,也该由丈夫陪着。他们走后,我进了屋。但是屋里脏兮兮的,我真想立刻转身跑回去。才离开一天,房间里就一团糟。丈夫全不讲究个人卫生,从不好好刷牙洗脸。我讨厌在他用过的盘子里吃饭。我让他刷牙,他也不理会我,但是却能轻而易举把干干净净的房子弄得一团糟。他永远不会拿起扫帚扫地。如果我出门几天,所有的餐具都会脏兮兮地摞在一起,等我回来洗。我时常都是很不情愿地强迫自己踏进家门的,我只能告诉自己,只有男人才有这样的权利。而不管和这个男人说什么,就像跟聋子说话一样白费力气。

我怀孕已经八个月了,一天,我再也没法忍受,便跑回了爸爸家。本以为能在那儿找到安宁,但刚回去,就听说舅舅病重:已经被诊断为肺结核。一听到这消息,继母就开始大哭,外婆也开始大声咒骂舅妈,好像这全是她的错。爸爸带舅舅去看达加坡最好的医生,舅妈拿着自家带来的钱,支付医药费。

舅妈是我舅舅的第二个老婆,尽管结婚好多年了,却一直没生小孩。舅舅的第一个老婆有一次回娘家,过了很久都没回来,于是舅舅又娶了一个。前一个老婆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和我舅舅一起过,但过了一阵子,小女孩硬要到母亲身边去,于是我舅妈便把她送走了。那之后,我舅舅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这就是外婆为什么要诅咒舅妈。

那晚,我和弟弟吃完饭,有点昏昏欲睡。爸妈总是等我们吃完再吃。我正打盹,突然听到爸爸对继母说:“叫贝碧出来再吃点。”继母说:“你干吗不自己去叫她?”于是,爸爸叫我出去,我说我已经饱了,但他坚持说:“过来,孩子,过来和我一起坐一会儿。”我每次回爸爸家都这样。他们会对我特别亲切,特别好,准备好东西给我吃。爸爸要是看我不是很想吃饭,就会在自己盘子里留些饭菜,让我饿了再吃。继母也不甘落后,不管煮什么,总会留一点儿给我。一天,我坐下来吃饭时,继母问,我丈夫有没有带过鱼或肉回家。我说有,但很少。继母听了,便骂了一声吝啬鬼,又夹了条鱼到我盘子里,说: “把这鱼吃了。还觉得饿的话,尽管跟我说。”奇怪的是,他们一方面这样爱着我,关心我,照顾我,给我吃的;一方面又因为关于我的各种小事而争吵。继母发起火来管不住嘴,什么话都骂。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便说:“妈妈,我不想吃鱼,也不想吃肉,如果我在这儿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还是离开比较好。”我准备打包离开,她却拦住了我:“现在别走。如果非要走的话,至少等到下午吧。”

“不,我不会再待下去,也不会再回来,在这儿给您和爸爸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惹麻烦的是你爸爸。”

“爸爸是个好人,您也是个好人,所有人都是好人,但只要我一回来,你们就开始争吵,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假装要走,她又拦住了我:“至少跟你爸爸说声再见再走吧。”

“他人呢?”我问。

“去池塘边了。把他叫回来,你就能走了。”

“但是这样就晚了,我得回去煮饭,打理家务呢……”话音刚落,我就看见爸爸回来了。继母对他说:“看,她全都收拾好,准备回去了!让她至少吃完饭再走啊。”

“既然妈妈都留你了,为什么不再多待一会儿呢?”爸爸问。

我说:“什么?听你们再吵吗?你们俩的关系因为我闹得这么僵,我再也受不了了。天知道怎么会这样,但是我必须得走了。”

我本来还想说下去,可就在那时,姨妈的儿子跑了进来,哭着对妈妈说,舅舅去世了。妈妈大哭起来,外婆当场就晕了过去。爸爸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先照顾谁。他带着妈妈,立刻赶到舅舅家里。我留在家里陪外婆。很多邻居都来安慰她。我扶外婆坐下,在她额头上洒了些水,但她悲伤不已,一直在号啕大哭。

爸妈赶到舅舅家时,尸体已经被抬到了屋前。继母在舅舅脚边坐下,大哭起来。舅妈的悲伤和继母的不一样。因为她没生孩子,所有人都对她很冷淡,而且她对我舅舅确实没什么感情了。邻居们已经打点好一切,准备把舅舅的尸体搬走。继母被派去接外婆,好让外婆能见儿子最后一面。但人们又说,不该把外婆带来,看到儿子这副样子,老人肯定受不了。于是,继母只让外婆远远地看了舅舅一眼,就把她带进了屋。

舅舅没有儿子,所以仪式得由姨妈的小儿子来主持。他为此把头剃了。萨特卡亚节那天,他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家—因为爸爸把我留下来,说他一个人没法应付两个精神错乱、悲伤欲绝的女人。

仪式一结束,我就出发回家了。到家后,我发现门被锁住,就去了桑迪亚姐姐家。她看到我,惊叫道:“哎哟,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刚才正谈你呢,还以为你得忙完所有事才会回来。”

“每天都吵,谁受得了?”我回答说,“本来很早就能回来,但我舅舅去世了,我只好在那儿待着。我家的门怎么锁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我怎么进去啊。”

“没办法。等香卡回来吧。”

“能不能让巴吉瑞斯去看看?我丈夫可能还在装潢店里。” 桑迪亚姐姐听了,就让她儿子去找香卡。

桑迪亚姐姐是孟加拉人,她丈夫是比哈尔人,所以她跟她孩子、丈夫都说比哈尔语,跟我说孟加拉语。没过多久,巴吉瑞斯拿着钥匙回来了,说在店里找到了我丈夫,说我回来了,我丈夫便把钥匙给他,把他打发了回来。我拿了钥匙回家。一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头晕目眩:房间布满灰尘泥土;厨房的地面上全是老鼠洞,那是老鼠在泥地上挖洞做窝的结果;所有的餐具都用脏了,摞成一堆,风干的食物粘在上面,结成块。太可怕了!我羞愧不已,无法忍受,跑去桑迪亚姐姐家,把头往墙上撞。她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告诉她:“姐姐,过去看看我家变成了什么样子吧。”

“我知道,”她说,“不用去看我就知道。家里没女人就会这样。”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发现他经常好几天都不洗澡,还拿用脏了的器皿煮东西吃。”

“为什么非得有个女人才能保持干净呢?男人至少也应该把烧菜吃饭的地方弄弄干净吧。”

姨妈来看我,我便对她说:“看看,看看我家都成什么样子了。”

“亲爱的孩子,”她对我说,“一切都掌握在你手中。你得和他好好谈谈。”

“我试过了,但他就是不听我的话。如果说得太多,他就会打断我。我不知该怎么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