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贝尔格勒近郊,二十一时五十九分
我看着那女吸血鬼,她身上穿着黑色紧身衣。“没想到你还没死,伊丽娜。”我问候她。
“那还用说。”她点了点头,手里摇晃着短剑。“我听说你回来了,我必须通知我的同类,到这里亲眼瞧瞧奇事,我已经让人去宣告新的协定了。”
我注视着她问:“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浮渣怎么可能是吗?”她大笑。“我想应当感谢你,让我也享有永生不死的特权。自从我在吉普罗人的马车厢中咬了你一口,许多事情变了。思索良久后,我的结论是,那是你的血,让我比其他同类活得更长。”
秃头的墓若泥眯着眼,说道:“我觉得这里聚集了太多人。”他示威性地环顾四周。“一辈子里会有多少机会,碰到六种不同的吸血鬼齐聚一堂?”
伊丽娜握紧剑柄说:“很久以前就有一次,那时你年纪还小,来不及参与。但是你肯定听说过对抗犹大之裔的协定。只要那协定还有效,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必须团结,彻底灭绝这些狂妄自大的家伙。”她看着我,接着说,“因为她的出现,我想这协定又生效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墓若泥的手仍在我身上,因此我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挑衅他再次攻击。他现在要杀我易如反掌。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协定,然而那墓若泥似乎听过,他瞧着伊丽娜说:“没错,我知道那联盟,我十分乐意加入。”
“太好了!几世纪来我一直留意血族会的旧有驻地,看来是值得的。我知道,有一个从我们手上脱逃了。”伊丽娜说明,同时注视着我。“你是否听说,我就是反抗犹大之裔的首领?”
我缓缓摇头。“我以为组织的毁灭是因为……”
伊丽娜挺身,面带微笑地说:“因为已经没有秘密了。你的维克多当时对我泄漏了太多秘密,我很乐意与其他吸血鬼分享,我们决定一同摆脱压制。”她往旁边一瞧说,“威胁气,变回来吧,在状况未明之前,我们先停战。”
那猞猁坐在后腿上,垂下头,身体发出喀喳的碎裂声,然后身体一再拉长,逐渐变化成人形,身上的毛缩进皮肤,变成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盘腿端坐在我们面前。
我发现她两只前臂底下的记号,看起来像褪色的刺青。那是恶魔的封印,出卖灵魂的记号,她成为吸血鬼的代价。她换来了七年的权力。我们每个人都有类似的胎记。
“我早已得到讯息。”她谨慎地说,双眼环视全场。“这土地察觉到,一个非常特别的犹大之裔将归来,比起那些很久以前被消灭的任何一个都更威力强大。我们必须要有所防备,这个磨坊是她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她瞧着我说道。
我脑子里还不断想着马瑞克,他显然编造了不少故事好除掉我。他肯定知道伊丽娜一直在窥伺。他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或者要等到我的力量削弱之后才现身。“如果我来的消息真的传开来了,也许还有更多吸血鬼会来。”
“更多?我们所剩无几了。那些普通、没有特别能力的巫皮恶早已消失,像我及墓若泥这般有天分的也很少了。在我们现在的世界,恶魔不必靠我们这些仆人来折磨人类。”伊丽娜拍走停在她肩膀上的夜蛾。“走开,逆客死,快变回人形,威胁气已经做了。”
然而那女吸血鬼绕着圈子飞,最后停在一个架子上。她不太信赖这奇怪的聚会。
“即使已经变了身,她还是很臭。”猞猁变的女人鄙夷地说。她仍然坐在雪中不动,因为她像我一样,感觉不到寒冷。
“我不知道,”墓若泥紧张地说,“也许这犹大之女要我们大伙儿一起出现,好一举消灭附近所有的同类。血族会原本就擅长设置陷阱和埋伏。”
伊丽娜怒气冲冲地说:“她怎么可能知道,如果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协定?”
我让他们推测商议,因为随着每一分钟过去,我的力量会慢慢恢复。我必须在她们领悟谁动手杀了我都一样之前采取行动,我要一个一个解决他们,首先得杀了那墓若泥,因为他最危险。
“我相信这种事她干得出来。”伊丽娜说,她已经没有先前那么自信了。“她的狂妄、自我高估已经给她带来厄运。”
“我们杀了她之后呢?”那威胁气想知道。
“之后就像我们来的时候一样,和平地离开。”光头回答。
“我同意。”伊丽娜举起短剑。“我只想消灭这可恶的魔女,并不想和你们为敌。至今我们总是能找到相安无事的办法。”她转头看着夜蛾。“逆客死,现身吧!我们想知道你的想法,你的前辈发的誓,你不遵守吗?”
夜蛾拍动翅膀飞起,在空中盘旋。猛地一只白猫头鹰俯冲下来,喀哒一口咬住它。那弯曲的勾嘴一口咬断了夜蛾的头,再来我什么也没看见。那猛禽很快又消失。只听到沉闷的轰隆声,一具断了头的尸体撞击在磨坊前的雪地上。死亡让她变回人形。
威胁气大笑。“变身不是每次都有好处的。”其他人也幸灾乐祸地发笑。
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往后一缩,逃开他的手。墓若泥往前想再抓住我,我短剑一挥,砍去他的手腕,手掉落在雪地里,残肢喷出黑色的血雨。
我一个前滚翻,转身,在移动中刺向那威胁气,她还没从惊愕中恢复,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刺中她的左胸,她丰满的胸部如软垫,妨碍我切开心脏杀死她。
她一声尖叫,身体滑开,刀子也滑出她的身体,她宝贵的血液立即喷出。
我对吸血鬼的血一点也不感兴趣,味道太恶心,但是见到血、闻到血的味道,便激起我对人血的贪婪,再次让自己为所欲为。我的良知毫不抵抗,因为现在身边并没有无辜的人。
我迅速回头瞧了一眼墓若泥及伊丽娜,然后扑向威胁气。我手上握着短剑,刀刃朝下,好下手切开她的脖子,切断脊髓。
一般人无法想象我的行动。如果这废墟里架了监视器,在荧屏上顶多看见几道闪动的线条。只有慢动作重播中才可能看得见我。
我以这样的速度攻击威胁气,如果我太慢,她便有机会变身。她的同类善于打斗,在于他们凭藉超自然的力量,但是为此他们需要时间。
“放开我!”她大吼,这时我已经感觉到她的身体缩小,还长出深色鳞片。她以为变成蛇就容易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察觉一道黑影向我飞来,我一脚踢出。
是墓若泥想接近,但是我一腿将他踢到一旁。“兄弟姐妹们,救救我!”威胁气绝望地呼叫,身体也正在变化。“快来……”
“我要让你知道,为什么该畏惧我。”我用全力刺穿她的颈项,用刀子挑开她的脊椎骨,直到它一节节断裂。她发出最后的呻吟后,就静止不动了。
墓若泥不让我有喘息的机会,没被我削下的那只手往前闪动抓住我的脸。“下地狱吧!”他大吼。我的脸犹如被泼到热水。他运用了绝技!能量如热流从脸部源源不绝流入他的手指,我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虚弱。
他伸长手臂抓着我,让我们之间保持一臂的距离。短剑无法碰到他的脖子,我绝望地将短剑插进他的上臂,要将他往我身上拉,好切断他的筋肉,但是没有成功。
“抓住她!”我听到伊丽娜的声音,然后感到颈后一阵刺痛。她用短刀划破我的皮肤,似乎是要教训我刚刚的行动。
“现在杀了她!”
我无力反抗,不管如何集中精神,手臂依然软弱无力。伊丽娜说了些话,逐渐消失的力量让我听不清楚她的打算。沉重的剑在我头上落下,伊丽娜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
传说在我身上没得到验证:临死前,眼前并没有闪过犹如走马灯似的人生经历。在这一瞬间,我试着回忆维克多的脸,想把他的影像及诅咒一起带走。但是我办不到。在我眼前出现的是马瑞克,我在莱比锡见到他一身白衣,正在研读我未完成的书。
墓若泥突然放开我,他跃起,在我眼前消失,伊丽娜的尖叫声穿透耳膜。
她不杀我,反而攻击了墓若泥?
为什么她要追杀他?
我不在意他们为何互相厮杀。我现在亟需补充元气——我需要血!
在紧急情况下不能太挑剔。
那肯定很恶心,待会儿我肯定会吐。但是现在我需要血,好让我在下一刻钟有足够的能量保护自己。
我将下颚脱开,好咬出一个更宽更深的伤口,让更多血流出来。牙齿咬进威胁气的脖子,用一只手按压她的心脏,好让更多的血流出。我喝着血,同时克制自己不马上吐出来。很恶心的味道,一点也不能让我感觉满足与迷恋。那味道比较像难喝极了又非喝不可的苦药。
然而它能给我力量,血就是血。
我饮着血,听到声响。我看看四周,但没有放下尸体。听到打斗声,有时是墓若泥,有时是伊丽娜的喊叫。但是看不见他们的踪影。
伤口再没有血流出,我才站起来。身体仍有些摇摇欲坠,但是感觉到正在恢复。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我赶紧套上上衣、裤子、靴子及外套。我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伺机通过图书室,潜行在迷宫般的倒塌书架间。还是不见他们踪影,只看见图书室地上被践踏凌乱的雪。
“你们在哪里?”我吐了一口口水,想吐掉嘴里威胁气的血味,压抑恶心想吐的感觉。现在还不行,还得等它发生效用。
这时我听到伊丽娜的声音,就在我前方不远的一排架子后面,手上拿着短剑在砍杀,我看不见对方是谁。
“你休想逮到我!”
“但是我可以!”我大喊,从她身后扑向她,手上短剑的刀尖穿透她的背,切开她的心脏。我转动剑刃,听见她的肋骨断裂,她在我臂弯中挣扎,但是我不退让地压住她,抽出短剑,让血从伤口喷洒出来。“我强过你们所有人,”我在她耳边低语,“休想战胜我!”我给她一击,将剑刃架在她脖子上,用全力一抹,身体复苏的力量让我完成了美妙的任务。
“为维克多报仇!”
一连使出两招,足以切下她的脑袋。她的身体又踉踉跄跄地往通道走了几步,然后倒在地下,躺在地上抽搐。胜利的滋味比我想象中还要甜美。
“出来,墓若泥!”我激昂地大喊。因为听不到声响,我连忙穿过几排书架,寻着足迹,追往通到厨房的楼梯。靴子在楼梯上发出砰砰声,我进入厨房,环顾着四周。
大门敞开,我正好看见模糊的黑影蹿出。
我毫不犹豫地追上,跨过门栏,然后停住。
墓若泥背对着我下山,扶起一部越野车。他依赖现代科技逃亡,不再是他化身的绝技。时代真的变了?
正要往前追上他,森林里聒噪的乌鸦从巢里飞起,似乎在警告有人躲在林间,正朝磨坊接近。
那些黑色密探是对的:森林边缘出现人影,正缓缓朝磨坊走来。相当多人影。
光头佬回头发现了我。他脸上的恐惧,就像一头将被追赶入陷阱的动物。如果我没误解他的表情,新来的不是他的同党。伊丽娜说过:那协定把大批吸血鬼引来磨坊。或者我误解了那威胁气的话?她死前最后的呼叫并不是对伊丽娜和墓若泥,而是眼前这些家伙。我可以感觉到死者的兄弟姐妹正在逼近。
但是我并不觉得可怕。
一阵风吹起墓若泥的大衣一角,一个人影强有力地跳下来,落在他身后。
“马瑞克。”我一时也呆住了。
“我们是犹大之裔。”他大吼,双手抓住墓若泥的颈背。“我们将击败你们。”他撕扯下他的头,用力地往吸血鬼的方向一抛。“看看他的下场吧!”他狂笑大吼。“你们会有同样的结局,浮渣!”
吸血鬼的队伍停顿下来。
马瑞克转过身看着我说:“妹妹,你别来无恙。”他用沾满血的手指指着我的红发。“你已经不再隐藏本性,我又可以叫你席拉吗?”
他根本不等我回答,直接从我身边走上磨坊的阶梯。力量并没有急着使用的必要。“我们在里头静候,若要打斗,在里面对我们比在外面有利多了。”
我注视着那黑压压的一群吸血鬼。磨坊上方风起云卷,吸血鬼从四面八方涌来,聚集在山丘下。
我不知道马瑞克到底有什么阴谋。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立刻就杀了他。
他是杀了维克多的第二个凶手,第一凶手伊丽娜已经得到报应。
然而我还是跟随他走了进去。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贝尔格勒附近,二十二时二十一分
黏稠液体涌上咽喉,我张口,让它流出。
我吐出那如沥青般凝结在一起的黑色的威胁气血液,那恶心的东西啪哒一声打在磨坊地板上。喝吸血鬼的血,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当然我是情非得已。我作呕把残余的血也吐了出来,然后看着哥哥。
马瑞克坐在火炉边,他打开火炉盖子添了一些木柴,让屋子暖和了些。他一点也不急,看起来悠哉游哉,似乎随时准备烧水泡茶。
“你还是一样骄傲自大。”我对他说,然后闩上大门。拥有射击孔便占有优势。这让我想到,磨坊为了这种情况也被当作碉堡建造。
马瑞克关上火炉盖子。“我们还有时间,席拉,我估计至少还有半小时。他们一定没料到我们有两个人。”他弯身将手臂伸向火炉。“这是一举消灭他们的最好时机。”
我内心交战着。仍然有声音要我立刻杀了马瑞克,但是这样一来,我就无法得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因为我太了解他了,所以相信他很有可能还有其他的安排。“你至少和我一样很久没来这里了,对不对?”
他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昔日的磨坊、宫殿、我们的权力,你还记得吗?”
“还有想杀我的吸血鬼。犹大之裔并没有被遗忘,纵使他们大多数只是从祖先那里听说我们的故事。”我选了火炉另一边的椅子坐下,距离我哥哥约一米。
“这么说,伊丽娜就是领头对抗你们的人?”
他耸耸肩说:“就算没有她,也还有其他人。”
“而你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还活着?”
现在他惊讶地看着我,真的满脸讶异。“她还活着?”
“我遇到她了。”我很高兴,他似乎对旧日躺压客的事一无所知。我不相信她说的话:我的血让她不死。但另一方面,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如果让马瑞克知道了,他必定当场切开我血管,吸干我的血。
“眼前你有什么目的?”我看着他近乎紫色的眼睛。“让犹大·伊斯加略的最后子孙光荣战死?你是知道或者希望他们察觉我们归来?”
“这么说来,经过这么长时间之后,你还是回归真正的信仰了?”他故意不理睬我讽刺的口气。
我摇头,一绺红发滑到脸上。“你知道,我们和外面的吸血鬼没两样,我们并不比他们好,而是跟他们一样腐朽败坏。关于出身的谎言,说我们的祖先促使基督教胜利,根本是胡扯,那些可笑的规矩和集会改变不了事实。我们是恶魔的杰作,马瑞克。”
“尽管如此,我们也无须向他们低头,妹妹!没人比你更清楚,饮血可以发誓戒除。谁晓得,也许父亲最后是错的。”
都已经过了几世纪,他依然如此顽固。我差一点对他产生同情,差一点。“他是对的,马瑞克。”
“在很多地方是对的。”他纠正我的说法,并且看着我。
“但是在一件事上他确实是对的:关于你。”他的手臂颤动,他想碰我,但知道这么做我会立刻杀了他。“他总是说,你是唯一个可以胜过我们的人。”
他指着我。“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看尽过去三百多年来的兴衰,但是你几乎没有变老,你不用倚仗长生不老的药。而我,要不是我那些长生不老药,我早已死了十次,化为尘土。”他的说话速度飞快,我可以感觉他内心的激动。“我十分确定,父亲真正希望的是什么:他要你建立新的血族会,成为创始人。”
我不屑地嘲笑他。“马瑞克,你的长生不老药恐怕对理智造成不小的伤害。”
他做了个手势抹去我的评论。“如果有我在你身边,你可以完成父亲的心愿。”他正描绘一个不属于我的未来。“属于犹大之裔的一切全属于我们,我们是合法继承人。”他握紧拳头。“我们回来了!那些巫皮恶,那些觊觎磨坊的浮渣,应该统统被消灭,这个研究的圣地必须重建。”他想要握我的手。“但是只有你我联手才能办到,你是我们当中最强的。”
我恍然大悟,他对我做的一切为的是什么。他要我恨他,追踪他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杀他,而是来协助他。
他真的相信,我会欣然接受旧有生活方式,并且和他一起建立新的血族会。
“最强的?刚刚的战斗可完全不是这样。”
从他锐利的眼神中,我看见他想看出我的想法,他的话对我有多少作用。他站起身,穿过门,走到仓库,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被绑着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身上衣服毁损,我推测应该是粗野的运送过程所致。我认出那年轻人,几天前在莫里兹堡入口见过,他让我想起维克多。
马瑞克漫不经心地把他扔到厨房的地上,关上身后的门,然后回到他的位子。
“你这是做什么?”
马瑞克指着他说:“一个必要的牺牲品,你的牺牲品。我们偶尔必须喝喝人血,这是我们身上的诅咒。可是就你的情况,这诅咒会让你恢复强大力量,就像在莱比锡竞技场上那样。”他压低声音。“当初在炭窑,你原可以把我们全部消灭。但是当时你太虚弱。”他用指尖敲敲自己的太阳穴。“你的神智太薄弱,补充一些血,你就会知道你的力量多强。没有人可以阻挡得了你。为了更强大,允许自己沉醉在黑色时刻,之后我们可以一起赎罪。”
我看着那年轻人。若是集中注意力,我可以听到他的心脏狂跳不已。人血。旧有的欲望立刻活跃,马瑞克又想引诱我杀人。
“这一切,就因为你想得到权力?”我问他,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你让我大开杀戒,让我成为连续杀人的通缉犯,逼我接受从前的生活。”
“不是我的权力,而是我们的。”他点头。“我不能让你有退路回到那毫无意义的生活,那无疑是浪费、伪装。你不可能像一般人类一样过日子。我必须让你清楚地知道。我唤醒那些能提升你的东西,打破它的桎梏。”他垂下眼睛。“我不说抱歉。那样是必要的,而且死几个看你打斗取乐的变态人类没什么大不了。这是对你的惩罚,也是解脱。”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他们还停留在山丘下。”他通报。“趁战斗还没开始,喝下年轻人的血,你需要能量。”
我转移了视线,看着发红的炉子。“这么多年来你都做了什么,马瑞克?”
“很平常的事情。”他简单扼要地回答。
“研究以及折磨人类,”我替他说明,“还有繁衍后代。”说到这里我突然注意到他总是独自出现。“你没有子孙?”
他保持镇静,故意装作没听见我的话。
“马瑞克,你为这个世界制造了多少吸血鬼?”
“一个也没有。”他低声回答。他将额头靠在窗边的墙上。“为了延年益寿,我喝了自己调的药,付出了代价。命运决定我不会有子孙。不会是以异于那些浮渣的最高贵方式。相对于你。”他努力克制自己,羞辱正在折磨他。
没错,马瑞克有足够的理由让我再次成为席拉。“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
“你这样认为?”他看着我,脸上的微笑告诉我,我错了。“我并没有完全失去行踪,妹妹。你到了德国,找到维克多的家庭。因为你得不到那男人,竟然引诱他父亲,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我大吃一惊。惊觉秘密不再是秘密,这使我心痛。“你们还有那躺压客夺走了他,”我低声说,“我的未来也随着他……”
“照这么说你找到了源头,妹妹。有什么意义?生一个长得像他的孩子?拥有一个小维克多?瞧我给你带来另一个啦!他长得跟原来那个一模一样不是吗?”他把手插进口袋。“迷恋,席拉,我认为那才是病态,而不是我现在做的事。”
他的话把我的思绪拉回过去。
脑海中浮现出我当时如何脱逃,到了德国,在维克多父亲的床上,然后困难重重地到达法国的南布列塔尼,在一个小地方找到栖身处,并且生下女儿,在那里以歌舞出名,度过了许多年岁月,躲过了革命的混乱及其惨痛的后果。
“你的女儿生了很多孩子,不是吗?你非常照顾他们,甚至超出外婆的本分。”马瑞克的声音打断我的回忆,引导到新方向。
“那是我的责任,设法在他们死后不要和我有相同的命运。”我麻木地回答,脑子里仍是法国美丽的风光景物。大海,我学着爱上它,纵使它对我有致命的危险,而且无法横渡。嘴唇上海盐的味道,脸上的浪花,对我而言,再多是不允许的。我分享了维克多对大海的爱。
“你掘开坟墓,砍了他们的头,我知道。”马瑞克的声音操纵我脑中的影像,我看见自己夜里到墓园完成工作。“然而还是不小心让一只小羊逃跑,变成了大野狼。”
我点头。“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他,将他杀死。”
“然而他之前已经生了小孩,你并不知情。有多长时间,你误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你的疏忽已经弥补?六十年、七十年?然而你溃散的后裔从墓地里爬出来,谋杀一切。”马瑞克格格地笑。“我可是以极大的喜悦密切注意他们的事业。”
“你的喜悦不可能维持太久。”我打断他的话,希望可以停止我不想要的回忆。我紧闭双眼,搓揉眼睛。毫无用处,过去的影像仍旧停留在脑中,阻挡我看见未来。
“席拉,你很精彩地解决了他们。”他大笑三声。“一直到一九○○年,你的后裔都在你的掌控下,你只让与你那小情夫非常相似的一支继续繁衍,我说的对吧?”他轻声鼓掌。“真叫我佩服,你竟然能够活跃几世纪,没让人类对你起疑。手段真高明!”
“我有帮助我的知心好友,这个你当然不了解。”我讥笑他。
“或许吧,妹妹。之后我就失去了你的行踪……可以告诉我,你最后这一百年做了哪些事吗?”马瑞克背靠在墙上往外瞧。
不,我不会告诉他。
我不会告诉他,我到了莱比锡,在那里又结了一次无感情基础的婚姻,更不会让他知道,几十年来我杀了无数自己的孩子。还有我曾开过一家餐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抵御过俄国人。
还有,我活过了不是完全糟,但也不是很好的东德时期。
还有,我在一九六八年时沿用了死去女儿的身份:泰瑞希雅·萨柯维兹。
一直到今天,我用的是女儿的身份,谎报证件遗失,重新申请……
“好吧,不说也行。”
“好哥哥,为什么我不变身飞走?”我低声问。“我可以把你留下,从上面看他们把你撕成碎片。”
“他们会追杀你,席拉。他们不会放过你,他们如何对付我,就会如何对付你。”他回答,并且指着外面。“来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何打算。”
他走下旋转梯,取来一个破旧的帆布篷。他打开帆布篷,现出四把大马士革钢刀。他取出两把放在桌上,把另外两把握在手里。
“一个东正教神父和一个天主教僧侣奉献的,可以更确保我们的安全。我到上面,你在这里迎接他们。”他举起刀,装饰的波纹钢刀闪烁着橘红色的光。“席拉,我们会战胜。”他爬上楼梯后消失。
四周寂静无声,我独自沉思。马瑞克绑来的年轻人躺在角落。我的一餐,我的小维克多。
我回想起那一夜,村民来杀父亲和我。同样是这样让人无力招架的压倒性多数。
我仍旧不畏惧。我凝视眼前的两把马刀。在这机关枪、手榴弹、卫星导航的时代它们显得古老、过时。
思绪飘移,伊丽娜关于吸血鬼的话还在耳际回荡。巴尔干还存在多少吸血鬼?人类的战争使他们大量死亡?或者他们潜逃等待时机,好为新的恶魔效力?或者战争提供了必要掩护,让他们躲在暗处津津有味地喝人血?至今仍有人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只要相信存在……
有脚步声接近门口,我听到有人轻声商议。
一只夜蛾从窗户缝隙飞进,随后爬进一只黑色蜘蛛,很快地躲在缝隙中。他们派来了间谍。
我再次看着马刀。它们来自鄂图曼,非常古老,但是保存得完好无损。过去无疑是土耳其禁卫军用来杀苏丹敌人的武器。
我的嘴唇微启,想对门外的人说,我没有兴趣打斗,如果他们让我走,我立刻撤退。但是这些话只存在脑海里,因为第二道力量出现,阻止我把话说出口。
几天前我站在竞技场上对抗那吸血鬼时,也出现过相同的感觉。
随着每一次心跳,我再次一点一点地屈服在了原本长久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罪孽之下?我举起手臂,把手按在桌边,离两把马刀只有几公分。更多夜蛾、蜘蛛侵入磨坊,在我身旁爬行、飞舞。因为它们的关系,光线变暗了。
走开,脑子里有声音低语。我们已经重新制订对抗犹大之裔的协定,我们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你们。滚回去。你们没有权力生活在这块土地上。
现在如果我的手指抓住刀柄,就再也没有退路了,我必须战斗到底,拼个你死我活。
或者我可以拿起马刀,冲到上面杀了马瑞克,让他罪有应得,然后再让那些吸血鬼把我消灭,让我的存在就此终结,终结伪装成人类的生活。
安息吧。
第一声巨响震撼大门,吸血鬼想把门炸开。一只夜蛾盘旋,忙碌地上下飞舞,虫子典型的动作。上面从图书室废墟传来第一阵喊叫,马瑞克已经动手了。
我内心还在挣扎。
如果坐在这里不动,让他们看见,我并不想做什么坏事……
下一声巨响传来后,我低声道:“走开!”然后大吼:“滚!”
虫子闪开,只有一只夜蛾不理会我的威吓。
随着之后的隆隆巨响,支柱从石头飞出,门斜挂在最后的门轴上,随即轰隆落地。
三个我不知道种类的吸血鬼抢先进门。究竟是墓若泥、威胁气,或是其他黑暗的家伙,其实不重要。“我们其实都一样。”我低语,然后注视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反照出我背后炉火的光。
“就是她。”一个女人的声音忿忿地说。“她一定是席拉。”
我抬起头,手臂没有动。“你们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我们要你像你的同类一样消失。”我得到回答,语气如过去的傲慢贵族。她好大的胆子!“你们被我们的祖先消灭了,没有理由再站起来。”
我瞧着她。“是你们先发动攻击的,我根本没有动手。我还没有碰刀呢!”
“听见没?一点儿也没变。”我的话被打断。“她仍旧自以为高高在上。”
“如果你们坚持。”我愤怒地回应,同时察觉我彻头彻尾像个女皇帝。这是他们要的。
我冷不防地抓起马刀,挥出第一刀,那只黑色夜蛾顿时化成两半坠落在桌上,红色的血从切口处渗出,浸染了木头。“现在你们可以动手了!”
我跳上桌,在夜蛾变回人形前用右脚踩烂它的残骸。然后在空中挥舞武器,刀刃斩杀了无数虫子。我奔向门口,左右手执着长刀。我不熟悉长刀,但是现在它们比短剑有用。我冲向那女吸血鬼,将她逼退回阵营。在吸血鬼跨过门栏前,我刺向头一个的心脏,接着快速横砍他们的脖子。
马刀的刀刃锐利无比,削骨如削细树枝一般。我一声怒吼,用力击向敌人筑成的人墙,一次将三颗头颅水平劈开。脑浆、血液、碎骨飞溅满地。
“这是你们的协定,”我大笑,“没人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望着一大片逼近攻击者背后的乌云在天际翻滚,内部闪烁出第一道亮光。从前我总是把云朵想成巨大的发电机,靠翻动充电,到了一定时候就释放出能量。
肯定是马瑞克唤来的,他想用雷电重击敌人。威胁气能够操纵风及冰雹,但是我们可以唤出暴风雨毁灭的力量,随心所欲引到我们想要的地方。
那些吸血鬼也注意到天空的骚动,也知道如此神速展开的战线意味为何。他们再次进攻,抽出他们带来的武器。我不在乎他们形式大小不一的刀剑,我防御住磨坊入口。他们放弃用手枪,子弹对我没用。
我在混乱中注意到有人用霰弹枪。这我可得留意了,如果靠得太近,一发铅弹足够让脑袋开花,对我也不例外。
我奋不顾身地砍杀,大规模消灭敌人。如同几天前在通道中,温热的血溅满全身。如同当时,我越杀越疯狂。刀剑往两侧飞,刀刃相碰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战斗声此起彼落。呻吟、吆喝、兵器相交的当啷声激励我的斗志。我要看见更多人死亡!
“没有人可以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我不停地对抗打杀。“我是你们的黑色太阳——而这,”我用双剑挡住向我伸来的魔爪,“是我的光芒!”
我耳边突然一声巨响,我下意识地转身——太迟了!在过度兴奋中忘了留心霰弹枪:一发霰弹击中我的胸部,脖子及脸的下半部也受了伤。为了不因为中弹而失去重心,我退了两步。
第二次轰隆巨响,幸好我及时将左手的剑举起护在脖子前。部分霰弹击中大马士革钢刀发出清脆声响,手、前臂、胸部还有脸都受了伤。我的手指抓不住武器,马刀落地。右眼顿失光明。
血从身上许多小洞涌出,我痛苦愤怒地咆哮。我单手杀敌,将那吸血鬼切成两半,然后将其他的逼出磨坊。他们胆怯了,因为我没有因为受了伤而放弃。如果他们察觉到自己距离目标有多近,肯定会不顾一切对付我。他们的胆小救了我。
我使出最后的力气,伸入云端造了三道急雷打在门口,炸毁了几个吸血鬼。一帮暴徒四处奔逃,想找闪避致命能量的隐蔽处。
我的膝盖发抖,脚步踉跄,然后倒地。完好的眼睛视线模糊,只觉得房间里天旋地转。我喘着气扑在地板上,心脏狂跳,身体试着让伤口愈合。那痛苦折磨难以忍受,我的四肢着火,我在地上翻滚,大声尖叫,直到泪流满面。
我看到马瑞克带来的礼物就在眼前。那年轻人躺在我身旁,看得出来,他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失去了神志。
我的救星!
没有犹豫,没有踌躇,我把他硬拉到身边,拉下他毛衣的领子。这时我遽然看见维克多——他们长得多像!
我努力保持镇定。但我不知所措,过去与现在融合在一起。我不能杀维克多!我不可以!
我用力咬开他的脖子,吸着他的血,他全身抽搐。贪婪战胜了忍耐。
何等飨宴!我感觉力量传遍全身,减轻了身上的痛苦!虚弱被驱逐,伤口迅速愈合,视力也恢复了。生命的汁液流入咽喉,令我欲罢不能。几秒钟后,这甜美的生命源泉枯竭,饥饿与狂喜才完全燃烧起来。挡我去路者死!
我怒吼,拾起地上的剑,看着手上最后的伤口愈合。然后我冲出去,吸血鬼已集合好,正准备第二次攻击。
我跃入他们当中。他们必须死!
当我察觉背后斜上方火光闪耀,快速接近,我知道我犯错了。骄者必败。
但是我的反射神经变强,我强迫身体在一眨眼间放弃形体,变化成幽灵般的透明人影。
潜影鬼的火穿透我,但是我毫发无伤。然而这火焰吞噬了若干攻击者,他们身上着火,惊叫四散飞奔起来。因为惊吓过度,他们连在雪地上打滚这种最简单的方法也没想到。
我不花吹灰之力变回人形,弯腰拾起短剑,一个箭步抢上仓库,沿着横梁往上走。瞬间我已经站在那潜影鬼背后,抓住他的后脑,一剑插穿心脏。
他临死前仍奋力挣扎,口吐火焰。我将他的头下压,对准敌群中央喷火。
我察觉潜影鬼的肌肉再次绷紧,想要使尽最后的力气。我随即切下他的脑袋,将他推下屋顶。残骸发出最后的火焰,火花四溅,他坠落地面,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我的视线扫过残余的乌合之众,大概只剩十个吸血鬼,其余的都死了,尸体残缺不全散落在大门口。看来形势对我有利。伊丽娜说的没错:吸血鬼为数不多了——而且很快就要绝迹了。
我对着云层伸直手臂,寻找天上雷电聚积的能量。“地狱之门为你们而开,浮渣。”我对着他们大喊,眼里闪耀着自信的光芒。“没人可以阻止我!”
他们动也不敢动,抬头注视着我。然后有人开始变身:夜蛾、蜘蛛,还有其他动物,他们想躲过我的复仇并逃亡。
“下地狱吧!”我让闪电击中一只猞蜊,它化成一道亮光消失,它的尖叫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淹没。地上只剩下血迹残骸,以及像火山口一样冒烟冒火的浅平窟窿。在它四周的吸血鬼也被震翻,昏倒在雪地上。
一个沉重的身体将我扑倒在地,我感觉到尖锐的牙齿咬住我的脖子,紧接着闻到一股恶臭。我眼角瞥见一张长嘴紧咬我的脖子,在我的咽喉处摇动。攻击我的是潜影鬼,半人半狼的人兽混血。
他的手抓住我的双臂,把我压在薄木板上。闪电帮不了我,变身成猫头鹰或狐狸只会加速我的死亡。情势急转直下……
“抓住她!”底下的吸血鬼大喊。“我们马上去帮你。”
这时,老旧不堪的屋顶支撑不住,我们两个猛然一起下坠。
我们撞破桁架,几吨重的重量冲破腐朽的顶棚板条,继续往下落,瓦砾碎石,尘雾弥漫,甚至谷仓的地板也撞出一个大洞来。
在坠落中,我终于推开了潜影鬼,虽然因此让它在脖子上咬掉了一块肉。
痛得可怕!我刚刚才吸取的珍贵新鲜血液现在又不断涌出,流到衣服底下。我集中精神,让伤口尽快愈合。紧接着的猛烈撞击让我不能呼吸,我们落入黑暗。
我撞击到坚硬的物体上,险些失去知觉,然后又落了大约半米深。我应该是落在实验室第一层,而且是在解剖桌上。我慢慢起身,在黑暗中沉默不动,倾听四周的动静,想知道潜影鬼在哪里。
拖曳声泄漏他的行踪,我转身对着他来袭的方向,蹲下。
我张开大嘴,脱开下颚,牙齿变得尖锐如刀。头上的穿堂风让我获悉他的位置,张嘴猛然一咬。
嘴唇感觉到他身上温暖的毛皮,我咬住他的咽喉。我立刻咬紧,扯掉超过三分之二的颈部,然后吐出碎块。他身受重伤狼狈不堪,我必须乘胜追击。
他打中我的脸,阴影提供给他太多掩护。但我还是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我身上拉。接下来的一击也得忍耐,然后将短剑刺进他的心脏,再次咬住他的脖子。脖子上没有肉再长出来,我毫不费力咬断他的脖子。那潜影鬼倒下了。
我摇摇晃晃跌坐在桌子旁的地板上,伸手摸索尸体。这是第二次不得已喝吸血鬼的血,为了补充能量,我别无选择。这事有利也有弊,如果我继续这么做会中毒而死。这血不是好食粮,但是现在我别无选择,否则就得葬身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这样的命运可是大大的讽刺。
潜影鬼的血味道比威胁气的更可怕。这血具有更多能量,因为潜影鬼顶多只活几星期,创造他们的恶魔赐予了他们更强大的力量,然而我感觉嘴唇、舌头、食道都在灼烧,胃在紧缩,很想立刻把血吐出来。
同时我又有醉酒的微醺。要不是身体里头快烧焦了,我挺喜欢那轻飘飘的舒适感。
我听到头顶上的声响,那些吸血鬼发现地板上的大洞而往前挪动。我估计剩下不超过五个敌人,我退到实验室一角。
“她在这里?”一个男人的声音。
“看不见……有血迹!”一个女人压低声音回答。脚步声接近我藏身之处。
“她杀了潜影鬼!”
叮当声响,实验室后面亮起来,一盏老旧的灯被点燃。“这是什么?”第三个声音问,听起来像小孩的声音。
女吸血鬼离我只有半步,背对着我,她蹲下身察看潜影鬼的尸体。我立刻从背后抓住她,我的刀刃又有心可以开了——然而我只是刺进她的心脏,并没有切开。我缓缓站起身,让他们看见我,将人质如挡箭牌压在面前。
“你们在我的实验室里。”我清楚地解释。只剩六个吸血鬼,当中至少没有潜影鬼。他们点燃两根古老的蜡烛,好看得更清楚。我的胃在闷烧,还没有心情立刻和这些吸血鬼动手。“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从我的磨坊消失,”我运用战术说道,“否则你们的朋友会首先在这里丧命。”
他们面面相觑。
“你怎会认为我们在乎她呢?”一个手里拿着蜡烛的吸血鬼,指着我面前的女吸血鬼冷笑道。
“协定范围也没那么大。”第二个女吸血鬼捡起一把生锈的手术刀。“我们不允许犹大之裔再次回到这里立足。我们好不容易才铲除你们。”
“血族会是互相残杀自取灭亡的,”我大笑,“因为我,你们才有办法夺权!要不是我,你们的协定毫无用武之地,你们应当感激我,最好现在就离开。”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我不再感到虚弱。
傲慢再次从心中升起,我听其自然。感觉多诱人:身为万能的统治者,永生不死,胜过所有生灵!
“当然,如果你要,我们还可以在太阳底下站成一排,等待致命的阳光。”手上拿手术刀的女吸血鬼走近。“你和你那朋友都别想活过今夜。”
“他不是我的朋友。”我切开人质的心脏,一把将她推向手术桌。“他是我的仇敌。”屋顶上的大洞,让我能连接云里的雷电,将闪电引来。要做到比刚刚更容易,我让一道闪电打中那女吸血鬼,她的头发、脑袋上的皮肤、身上的水全部蒸发,烟雾和热气发出嘶嘶声往上冒,接着她也倒地了。
其他人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已经发动了攻击。
我速度如箭,飞向下一个敌人,她站在灯旁举起镰刀准备自卫。
她的动作太慢,还没使完一刀,我已经切开她的心脏,在她倒下时,我接过她手上的镰刀,这刀可以帮上大忙。
我将镰刀如飞镖一样向第四个对手抛出,当下取下脑袋。我跃过手术台,扑向最后一个对手。
在我逮到他之前,他伸手拿起一根手臂长的木棍,那木棍原本属于一张椅子,他对准我的心脏。
我已经来不及闪避,但也不在乎这临时木桩插进身体。我要让他知道,我一点也不怕,这方法要消灭像他这样的浮渣可以,但是要用来对付不死魔却没有一点用处!
然而,疼痛仍让我一阵眼花,当木桩刺进心脏时,心脏顿时停止,但是我不可遏制的意志力让它继续跳动,心室继续抽打。
“你效忠……哪个恶魔?”我的敌人结巴地说,手放开木棍。他呆呆凝视着我,我从他眼中看出他未曾有过的恐惧。
“他如何让你不死?”
我的手往前急动,手指碰到他柔软的脖子,在皮肤上戳了洞伸进肉里,指尖浸入动脉,感觉到血液的冲击。他的心跳加速。我摇头,红发落在额头上。“我为好人效力,不是为地狱。”手压紧,从里头揪住他的咽喉及气管。“这就是你我的差别。”刀子切开他的肋骨,又解决了一个不死人。
我漫不经心地将尸体抛在实验室角落,然后走向坡道。
我要看看马瑞克在塔楼上做了什么好事,希望能看到他死。但是我也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他向来是个厉害的战士。如果那些吸血鬼办不到,我就亲自动手。为两个维克多报仇。
我犹如被放逐的女神从地狱升起,现身在黑暗中,进入翻腾的暴风雨中。
我离开摇摇欲坠的建筑,站在猛烈风暴中。强风刮起大雪,风雪正肆虐。谷仓嘎嘎作响,听来十分危险,木板条、横梁松脱,我听到轰隆落地的强烈撞击声。
闪电不断打中磨坊废墟。看来马瑞克必须对抗极强大的敌人。
我将短剑抛上塔楼顶部,身体化成轻盈发光的透明体。强风将我吹起,让我围着塔楼绕了几圈,越飞越高。
我滑过淌血的墙,血已经结成冰。我站在高处,俯视下方时,看见哥哥打倒他最后的大敌,砍下其脑袋。然后他躺倒在倾倒的架子上,精疲力竭,抛下手上的剑。
马瑞克失去左臂,全身是伤,经过激烈的打斗,衣服被撕成碎片。图书室里遍布尸体残骸,刚刚在飞行中看到的血就是从这里来的。
暴风雪快速平息,雪花落回地面,掩盖了战场。
他察觉我就在附近,抬起头大喊:“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抚摸断臂伤口,生命的汁液殷殷流出。“我没有力气让伤口愈合。”他闭上双眼片刻,极力保持镇静。“这是年老的代价,实验的代价。”
随着每个字出口,他越来越虚弱。我操纵风,顺着风势降落在屋顶废墟上。拾起短剑,跳向他,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中降落。我一语未发,看着地上被他砍了头的死者。
他背靠在第二个架子上。“席拉,我说过我们会消灭这些浮渣,不是吗?”他面带微笑说。自己和敌人的血溅得他满身,仿佛有人拿着红色喷漆枪朝他射击。
我走到一个被切成两半的女吸血鬼身旁,蹲下身,翻转她的身体,好看清她的脸。从她被撕碎的嘴唇和牙齿认出应是逆客死一族。“肯定有逃跑的。”
我对他说:“我的胜利将激励其他吸血鬼出来对抗我们,战胜我们。击败我们的人无疑会声名远播,获得他主人无上的奖赏。”
马瑞克缓缓点头,眼光跟随飞落的雪花。“没有人办得到。”
“预祝他们成功。”
“什么?”
“总之,他们来的时候我不会在了。我们已经消灭了无数吸血鬼,剩下的恐怕也为数不多。这协定为他们带来死亡。”我站起身,对他说:“你总归会死。”
他张开嘴,说不出话,他得先集中心神。“席拉,我们终究办到了!我们达到……”
“你想达到目标,不是我。”我走向他。“你从一开始就想要让我成为真正的犹大之裔,就像其他那些虚伪而谎话连篇的血族会成员,但我们的父亲除外。”我放慢脚步,想象用脚踩碎他。“你破坏了我的生活,唤醒我内心的阴暗与仇恨,好强迫我回到磨坊,逼我展现能力的极限。你真的以为我会完成你最热切的愿望?”我指着他的断臂说:“这只是惩罚的开端。”
“我向来只关心被你毁灭的血族会。”马瑞克呼吸急促,瞳孔时而放大,时而缩小。“你必须让犹大之裔复活,那是你的责任!”他看出我的驳斥,他想坐起,却太虚弱了。“你难道看不见上天赐予的机会?你可以依你的想法建立一个血族会!根据你的价值观或者依父亲和他的女伙伴的。”马瑞克改变策略。号令不管用,现在他试着用引诱。他伸手请求。
“我求你:建立新的血族会!”他的头往后仰,碰撞木头发出沉闷的响声。“求求你,”他哀求,“求求你,席拉。”接着他沉默着与痛苦搏斗。
四周的严寒让我的身体和理性冷却,我慢慢恢复理智,开始考虑新的血族会的优点:我将成为伊斯加略,可以制定我的规矩,而且可以让我永生不死的后裔从事研究,为人类贡献。如同当初父亲的希望。
接着我又看到那些伪善的面孔,还有亨德利·罗比兹。我如何能避免加入血族会的子孙里,不会有人暗地里变成他那样?要如何才能分辨血族会的成员,是否与我见解相同,或者只是谄媚伪装?
“绝不可能!”我坚定地回答。“马瑞克,我要让你死的时候明白:你所有的企图都落空了。不会再有血族会,不会再有犹大之裔!我会结束自己的性命。无论如何,我是要下地狱的。”
“不!”他大喊道,他伪装的友善已经不见,露出了魔鬼的狰狞面孔。
“你不能!你的子孙……”
“我已经没有后代了。”我打断他的话。虽然这是个谎言,但不久后就不再是了。“我一死,这一系血统就断绝了。”
马瑞克喝叱。“这一系血统……”他身体猛然一震,瞳孔里的光就在这一刻熄灭。他两眼大张,头垂向一边。
马瑞克死了。
我看着他,感觉……
没有任何感觉。
没有愤怒,没有憎恨。我已经不在乎。冷漠、不在乎,是对一个人最重的伤害,纵使是他死了之后。一个人完全被遗忘,这才是彻底的死亡。这就是他应得的。
雪花落在马瑞克的脸上,不再融化。当吸血鬼死亡后,体温和灵魂会一同抽离身体。他会在灵魂前往的地方得到足够的惩罚,没有恶魔会善待仆人。
我看着东方晴朗的星空,暴风雪已过,但是我必须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