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躺在地板上醒来,发现托蒙特蹲在自己身旁,瑞斯则俯视着他。

    那个黑发的女人呢?他一个激灵,想要坐起身来,不过一双大手重重将他按住。

    “先冷静一下,小家伙。”托蒙特说道。

    约翰转头张望,寻找她的下落,颇为紧张地看向门口。见到她的一刹那,大脑中的每个神经元都开始发作,那道白光重又出现。他开始发抖,身子重重摔在地板上。

    “妈的,他又发作了。”托蒙特小声骂了句,俯身想要抑制他的痉挛。

    约翰感到自己就要窒息了,盲目地挥出手臂,努力向那个黑发女人伸去,想要抓住她。

    “你要什么,孩子?”托蒙特的声音在头顶之上时大时小,好像受到干扰的广播,“我们会拿给你的……”

    那个女人……

    “利岚,你到他身边去,”瑞斯突然道,“抓住他的手。”

    黑发女人走上前来。两人手掌相触的一瞬间,一切再次归集到黑暗当中。

    当他再次苏醒过来时,托蒙特正在说着:“……一定要送他去哈弗斯那里看看。嘿,孩子,你又醒了啊。”

    约翰站了起来,脑袋感觉像漂在水里。他两手捂住脸,似乎这样能帮助他维持清醒。他随后朝门口张望,她去哪里了?他刚才……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过一定有事发生,关于她的事……

    约翰焦虑地叹了口气。

    “她走了,孩子。”瑞斯开口道,“我们得把你们两个分开,直到我们弄清楚怎么解决这问题。”

    约翰看着托蒙特,慢慢打了些手势,托蒙特帮他翻译道:“约翰说,他必须照顾她。”

    瑞斯淡淡地笑了:“我想,我已经接手这份活了。她是我的伴侣,我的谢岚[9],你的女王。”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约翰觉得松了口气,平衡感也在逐步恢复。十五分钟之后,他终于站了起来。

    瑞斯毫无掩饰地盯着托蒙特,镜片后的眼神很凌厉:“我要跟你谈谈安排战术的事情,所以你必须留在这里。不过今天晚上费瑞会去诊所,不如让他带这个孩子过去。”

    托蒙特有点犹豫,他看着约翰道:“你觉得可以吗,孩子?我的兄弟是个百分之百的大好人。”

    约翰点了点头。他已经倒在地板好几次了,就像刚抽完一大袋水烟,然后惹了不少麻烦。经过这场事故,他不想再多添什么麻烦了。

    上帝,那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不在这儿,他就记不起有什么重要的事,甚至回忆不起她的面容,就像得了短期的失忆症。

    “我带你去我兄弟的房间。”

    约翰牵住托蒙特的胳膊,打完一阵手势,又看看瑞斯。

    托蒙特笑了起来:“约翰说,能见到你是种荣耀。”

    “孩子,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国王坐回桌后,“还有,托尔,你回来的时候叫上维肖斯。”

    “没问题。”

    O先生对着U先生的福特轿车重重地踹了一脚,靴子在挡板上留下了一个泥脚印。

    这该死的轿车停在14号公路上某个平平无奇的十字路口,离城区大约四十公里。

    他坐在U先生的电脑前,花了足足一个小时搜索这辆车,因为不知什么古怪原因,追踪系统的信号竟然被屏蔽了。等到那颗该死的回馈蓝点终于出现在屏幕上,显示出车辆正在高速移动时,O先生却突然发现无计可施。要是还有后备人员,他尽可以让那家伙端坐在电脑前,自己开着卡车去追踪。可U先生正在城里狩猎,把他或者其他次生人从巡逻狩猎里强拉回来,估计会惹出不小的动静。

    而且,O先生已经有麻烦了,他的手机已经响了至少八百次。二十分钟之前铃声第一次响起之后,电话就接连不断。他把诺基亚从皮夹克里掏了出来。上面显示来电号码无法追踪。可能是U先生的电话,或者更糟糕的,会是X先生的电话。

    拷问中心被焚毁了,消息一定传播得飞快。

    电话铃声终于止歇,O先生立即拨打了U先生的号码。对方一接听,O先生立刻问道:“你找我?”

    “上帝啊,那边发生了什么事?X先生说那地方没了。”

    “我不知道,什么事?”

    “可你不是在那边吗?你说你要过去的。”

    “你跟X先生说了?”

    “嗯,还有,你听我说,你自己当心点。首席次生人对你十分生气,正到处找你呢。”

    O先生靠在冰冷的车身上。见鬼。他没有时间来应付首席次生人。他的“老婆”离开了他,去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也许还有呼吸,也许已经被葬进了土里。不管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他都要把她夺回来。接下来,他会找到那个把她偷走的疤脸兄弟会战士,然后把那张丑脸狠狠按在地上。

    “O先生,你在听吗?”

    见鬼……也许他本来应该先伪造现场,让自己看起来也死于这场爆炸后的大火中。他本可以把卡车留在现场,步行穿过树林。这样做没错,不过接下来呢?他没有钱,也没有车,要去追击那个脸上有疤的兄弟会战士时也得不到支援。他将变成一个次生人逃兵,也意味着如果有人发现他的逃跑行径,他会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整个次生人社团不断追杀,直至身死。

    “O先生?”

    “说真的,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到那里的时候,就只有一堆灰了。”

    “X先生觉得是你烧掉了那地方。”

    “他当然会这么想,作出这样污蔑的假设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我根本没有动机。听着。我等会儿再打给你。”

    他合上手机盖,塞进夹克。接着又拿了出来,关了机。

    他揉了揉脸,脸上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寒冷。

    天啊,他现在算是陷进泥潭了。X先生肯定要为那堆灰烬找个替罪羊,而那个人自然就是O先生。如果没有被当场处死,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更加严厉的惩罚。天知道,上一次接受奥米迦的惩戒时,他差点就没活下来。该死的……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当他想到办法时,自己身体都被吓得一颤,可心中掌管谋略的部分却在欢欣鼓舞。

    第一步,他要在X先生找到他之前,想方设法接触到社团的机密卷轴。也就是说,他需要一根网线,所以,他还是要回U先生的住处。

    约翰离开瑞斯的书房,紧随托蒙特走向左边的走廊。每隔九米就有一间房门,对面是一处阳台。这样的设计很像是酒店,也不知有多少人住在这里。

    托蒙特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他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回应,于是又敲了敲,喊道:“费瑞,兄弟,你空着吗?”

    “你找我?”从两人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有着一头亮丽夺目长发的吸血鬼男人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头发带着奇异的颜色,如波浪般垂在脑后。他先是朝约翰笑笑,转而看着托蒙特。

    “嘿,我的兄弟。”托蒙特打了个招呼,随后换用那种古老的语言开始交谈。另一个男人顺手打开了门。

    约翰往卧室里张望了一圈,一张巨大的竖帘古董床横在中央,精美雕刻的床头下是一排整齐的枕头。还有大堆极度奢华装饰的家具。房间里的味道闻上去很像星巴克的咖啡店。

    留着炫彩长发的男人笑着低下头,换用英语说:“约翰,我是费瑞。我想,今天晚上我们都要去看医生了。”

    托蒙特把手按在约翰肩膀上:“那么,晚点再见,行吗?你有我的号码,如果要什么东西,给我发短信就行了。”

    约翰点点头,望着托蒙特大步离去。望着那宽阔的肩膀渐渐模糊,他觉得很孤单。

    他一直望着,直到费瑞平静地催促:“不要担心,他永远不会走远,而且我会照顾好你的。”

    约翰抬起头,迎上那双温暖的黄眼睛。喔……就像是金丝雀的毛色。他只觉得心头一阵轻松,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费瑞……他就是将来授课的那个兄弟会战士。

    很好,约翰心想。

    “进来吧。我刚去办了个小任务回来。”

    约翰靠近门口,咖啡和烟气的味道变得浓重。

    “你以前去过哈弗斯那里吗?”

    约翰摇摇头,在窗口发现一张手扶椅,走过去坐下。

    “哦,不用担心,我们会保证你今天就能得到治疗。我猜他们或许想帮你找到你的血缘关系。”

    约翰点点头。托蒙特说过,诊所会给他抽血,然后做身体检查。考虑到刚才在瑞斯的书房里发生的晕厥和寒战,这两项检查可能都是不错的主意。

    他掏出本子写道:“你为什么要去看医生呢?”

    费瑞凑过来,看了看写的内容。高大的身体微微一动,那只巨大的马靴就踩在椅子边上。他撩起皮裤的一部分,约翰弯腰去看。

    哦,天啊……他的小腿是由一组金属关节和柱子组成的。

    约翰伸出手来,感受着闪耀寒光的金属的冰冷,重又抬起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摸咽喉,直到费瑞笑了起来,说:“嗯。我很了解失去身体一部分的感觉。”

    约翰瞄了一眼义肢,不住点头。

    “想知道怎么发生的?”约翰又点点头。

    费瑞犹豫了一下,解释道:“被我开枪打掉的。”

    房门猛地被推开,一个强硬的男性声音穿透了整个房间:“我要知道……”

    约翰回身看去,那个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吓得靠回椅子上。

    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浑身都是疤,脸中央一道自上而下的划痕扭曲了五官。不过,让约翰想要逃离对方视线的原因并不是这条疤痕,而是那双黑色眼瞳,仿佛映照着一栋遗弃房屋里的阴暗面,其中藏满了可能会伤害你的东西。

    更主要的是,他的裤腿和左脚的皮靴上都沾着鲜血。

    那双眼睛眯了起来,凶狠的目光落在约翰脸上,仿佛一股寒冷的冲击:“你在看什么?”

    费瑞放下腿:“阿萨……”

    “我在问你问题,小鬼。”

    约翰笨手笨脚地抱紧记事本,飞速地在上面写着,然后翻给身旁的人看。不过,这个举动似乎让情况变得更糟。

    变了形的上唇轻佻地翘了起来,露出巨大的一对獠牙:“好啊,随便你,小鬼。”

    “退后,阿萨。”费瑞插嘴道,“他发不出声音,他不能说话。”费瑞侧眼看了一下记事本,“他说抱歉。”

    约翰感到被目光一阵扫射,竭力抵御住想要藏到椅子背后的冲动。不过紧接着,那个家伙散发出的敌意收敛了些。

    “你一点都不能说话?”

    约翰摇摇头。

    “好啊,我不认字。所以说我俩都是废物,你和我都是。”

    约翰的麦克笔疾疾写着,然后拿给费瑞看。这让那个目光狠厉的男人皱起了眉头:“小鬼写了什么?”

    “他说没有关系,他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你说话就行了。”

    那双失却灵魂的眼睛却移开了:“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告诉我,怎么调节房间温度?”

    “啊,二十一摄氏度。”费瑞走过房间,“指针转到这里,看到了吗?”

    “我转得好像不够多。”

    “还有,你要保证开关底下的那颗键一直滑到最右边。不然的话,指针转了,暖气也不会开。”

    “是吗……好吧,还有你告诉我这上面写了什么?”

    费瑞低头看着方方正正的一张纸:“是注射的剂量。”

    “没错,我要怎么做呢?”

    “她不舒服了?”

    “现在没有,不过我想你帮我灌好这个,然后告诉我怎么做。我需要预备一支随时能用的,万一哈弗斯没法及时赶过来。”

    费瑞接过药剂:“好吧。”

    “搞定。”费瑞用针筒抽完药剂,简明扼要地讲解了用法。接着,两人又用古语交谈了一阵子。然后那个疤脸的家伙问道:“你要去多久?”

    “可能一个小时吧。”

    “那就先帮我个忙,把那辆我带她回来的车去扔了。”

    “我已经丢掉了。”

    疤脸男人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门“咔哒”一声被带上。

    费瑞双手叉腰,盯着地板一声不吭。

    随后,他走到桌前,从桌上的一个桃心木盒子里取出看上去像是烟草的东西。拇指和食指熟练地夹起手卷烟,点着火深吸了一口,将烟气吞入,然后闭上眼睛。舒气吐出的时候,烟草味就像刚烘焙过的咖啡豆和热巧克力的混合,甘美诱人。

    约翰的肌肉也随之放松下来。他想知道那是什么,显然不是大麻,但也绝不只是烟草。

    “他是谁?”约翰在记事本上写道,然后转过来。

    “萨迪斯特,我的双胞胎弟弟。”看到约翰惊讶得合不拢嘴,费瑞轻轻一笑,“嗯,我知道,我们看上去不太像。或者至少现在不像了。听我说,他很容易发怒,所以你最好同他保持点距离。”

    绝对会的,约翰心中想道。

    费瑞往肩膀上挂上枪套,一边插上手枪,另一边则是黑色刀刃的匕首。他走进步入式衣橱,出来时换了一身羊皮双层夹克。

    他把那根手卷烟架在床旁的银质烟灰缸上,说道:“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