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多年之后,另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离德古拉城堡一千多哩外,刚满二十岁的蜜娜.穆瑞刚刚抵达位于伦敦郊区的奚灵庄园,做一个长期的采访。此时离最后一个仆人帮她安顿下来后关上客房的门,不过才几个钟头而已。

  五月的微风卷着馥郁的花香味,飘进蜜娜敞开的窗子,拂动她的黑发。她深思地坐在桌旁。她的房间相当宽敞,与这幢巨宅相衬,而且布置得相当活泼。原本的宁静在几分钟前被一部老打字机急促的声音给打破了,打字的人或许不是什么专业打字员,手指却精力充沛。

  一八九七年五月九日。我今天抵达,将会和露西待在一起数周。助理女教师的生活颇为烦人,而且我早就想与我的朋友在一起了。我们可以促膝长谈,共筑空中城堡。

  蜜娜停下来思索了一下,又继续往下打:自我在魏赫太太的学校开始教导露西以来我们使彼此交换心中秘密。现在我们更梦想着同时结婚。

  当然,等强纳森和我结婚之后,我对他一定会有所帮助的,尤其是如果我的速记可以好到记下他想说的一切,再用打字机为他写出来,因此我也正勤于练习打字。

  毫不犹豫地写下这两段后,蜜娜的手指暂停了下来。她光滑的前额微微一皱,干扰了她古典美的脸庞。

  “可是,”她喃喃自语道:“应该更现实些更实际些——对,如果我要成为一个事务律师的好太太,我一定要更实际些*.如果我打的是别人说的话,而不是我自己的。”

  她想了想,四下张望寻找合适的书写或印刷物,蹙眉咬着下唇。然后,她仓促且微有罪恶感地环顾一下房间,确定四下没有别人后,便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了一本书,那是皮面装订、李察.勃顿爵爷编的〈一千零一夜〉。

  这本书之所以特殊,在于内含许多页不宜于公读传阅的插图;书本正好翻开的那一页图吸引住蜜娜的目光,使她暂时把练习打字的事搁在一旁。

  她的黑眼睁大,又瞇了瞇.一分钟后,她手上仍拿着那本书,全神贯注地看着,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背后呼唤她的名字。

  蜜娜受惊且困惑地回过头,本能地用裙子盖住了膝上的书。然后地放松了些。“露西,你吓了我一跳!”

  露西.韦特那,红发、迷人、活泼,比她的朋友客人只小了几个月。她快步走进起居室,一看到打字机便假装惊恐地举起双手。

  “蜜娜,真是的!是不是你那个野心勃勃的强纳森.哈克强迫你将一个美丽的春天浪费在那部滑稽的机器上,而不是……不是……”

  她的想象力暂时衰退了一卜,但马上出现了顽皮的幽默:“……要是可能,也许他还会强迫你演出无可言喻的热情举动吧,在客厅的地板上。”

  “露西!”蜜娜真的不太高兴,但只是一下而已。“你不该那样说我未婚夫的!”

  “喔,不该吗?”

  “不该!婚姻不仅只是肉欲享乐——而已。”蜜娜转身比划时,她藏在膝上的书滑落到地板上。

  露西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跳上前去抢那本书。“说得好!精神价值!”

  她们两人都大笑出声。不一会儿她们便友爱地一起坐在地板上,检视那本奇怪的书。

  露西问道:“亲爱的,你是在哪里找到这本书的?”

  “在书房里;你叫我在那里歇一会儿——这本书放在一个架子上的其它书后面。我觉得满有趣的。”

  “毫无疑问是我逝去的父亲的,或者是我叔叔的。这两个坏蛋。嗯,怪不得你觉得有趣——看!”

  露西指指另一页插图。这一张是蜜娜在私下合读时尚无机会发现的现在她感到震惊。

  “露西!你想男人和女人——真的那样做吗?”这是个严肃的问题,虽说语调是轻快的。

  露西摇了摇红色卷发。“我就那样做了——昨晚!”

  “撒谎!你没有吧!”

  “有的,我做了在我梦里。”

  两个女孩又大笑,只是蜜娜的笑是在迟疑了片刻之后,而且她的表情很快又变为深思。

  她的同伴握住她的手,以半玩笑半乞求的口吻问:“强纳森——称得上是个男人吧?拜托,你可以告诉露西呀。”

  蜜娜的眼眸如梦似幻。“我们亲吻过,仅此而已,强纳森和我。有时候我……压向他,他却突然变得害羞,向我道晚安。”

  她对她那同情的听众微微一笑。“他觉得他还太穷,不能娶我。他想买一只贵重的戒指给我,我一直想告诉他那并不要紧。”

  露西暂时忘了嘲弄,满怀真心的赞佩。“蜜娜,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女孩……任何人都会爱你的。”

  蜜娜捏捏她友伴的手。“而你却让所有的男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

  “但是却连一个求婚的人也没有。我已经快满二十了——老太婆一个!”

  一个男性清喉咙的声音.职业化地谨慎,两个女孩都回过头去。蜜娜迅速将书合上,同时露西站起身来。“霍布,什么事?”

  仆役长的脸冷静沉着,显然对年轻女孩可能偷看的被禁图片、或她们讨论的内容都不可能感到一丁点兴趣。他的一只手平稳地托着一个银托盘,盘上放了一张拜访名片。

  霍布宣布道:“小姐,一位青年绅士,哈克先生,来探望穆瑞小姐。他在花园里等着。”

  蜜娜既惊讶又高兴又关切。

  “强纳森来了?”地低喃了几句,急忙步出房间。

  从奚灵庄园西侧的庭院,有一大片草地向下直伸展到宽广的泰晤士河。今天平静的河面上点缀着几艘小游船的船帆。更近处,一对孔雀在修饰整齐的草地上庄严地高视阔步。阳台下有个由水松树丛围成的花园迷宫,约有一百多年历史,占地半亩。紧邻于迷宫的,是小而悦目的家庭墓园。

  一个只比蜜娜大几岁的年轻人,穿着仿佛是到城里洽商的入时衣服,不安地站在这宽阔的花园里,试图面带笑容抓一只停在他高礼帽上的蝴蝶,却没有成功。听到蜜娜急匆匆向他走来的脚步声,他期待地转过身,英俊的脸上也焕发出光彩。

  尽管她奔进他等待的臂弯中,她仍惊讶地问道:“强纳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以适当的亲吻致意,她却不禁有些退缩。

  “你喝酒了,大白天?”蜜娜知道这并非她未婚夫的习惯。

  强纳森.哈克再度展开双臂,差点失去控制他的高帽子。

  “喝了不少,亲爱的,但只是为了成功!你的话很适合一个未婚妻说的。你现在看到的是霍金与汤金律师事务的未来伙伴。”他在半空中一个想象的布告栏上假装地快笔写着:“霍金,汤金,与哈克事务所听起来不错,你觉得呢?”

  “强纳森!联合事务所吗?”蜜娜的红唇大大地咧开了。“太好了!”

  哈克稍微清醒了些。“我以前的上司和擢升的对手,蓝费先生,终于失去了他的贪婪之心——所以我就被提升上来替代他。”

  蜜娜并未想到擢升所可能产生的可悲情况,只是想着擢升的事实,再度投向未婚夫的怀抱。

  “喔,强纳森,我真为你高兴!这表示我们不必再等了。对吧?对吧?表们马上就可以结婚了——我一定要告欣露西——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什么时候?”

  哈克戴上帽子,好使双手都得以自由而爱怜地搂住她的双臂和肩膀。“一等我回来。”

  “回来?”蜜娜又错愕地问:“从哪里呢?”

  “我今天就要离开,到异国情调的东欧去,处理蓝费先生因病而未能完结的事务。”

  “告诉我一切吧。”

  哈克让蜜娜挽着他的臂膀,开始和她在花园里漫步。他们的脚有点机械化地踩行在整洁的小径上,偶尔他会拍拍她那栖息在他前臂上的小手。孔雀在他们前方发出悚然的叫声。

  哈克说:“有个住在川索威尼亚野地的贵族,在伦敦周围买了好几笔产业,我奉派去签订契约。钱不成问题,我们得到的法律费用将会很高,或者该说,很不寻常。你想象得到那种财富所握有的权力吗?想想看,蜜娜!”

  “强,我在想我们的婚礼。”

  “就如我说的,等一回来我们就结婚——现在我们可以举行一个盛大而昂贵的婚礼,足以让露西和她所有的贵族朋友都议论纷纷了。”

  他们的漫步将他们带到那高大黄水松围成的迷宫入口。蜜娜停下脚步,注视那荫影浓密的道路。她说:“我真的不在乎他们——管他们怎么说,我只希望我们幸福快乐而已——你不明白吗?”

  她的同伴爱恋地凝视她。“我们会很幸福的,我的小夜莺——我知道对我们两人什么是最好的。”

  “当然。”似乎有一小朵云遮住了太阳。“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不是吗?”

  虽然只是如此迂回的,谈到时间却使哈克放下蜜娜的手,从外套的口袋墓掏出了表,他的眉毛耸高。

  “我不晓得……亲爱的,我必须快跑了。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忠实地写信给你——”

  “强纳森,我爱你!”接着蜜娜热烈的吻出乎两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