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谁照管农庄呢?”

    “我的姑母,还有三个表兄弟。”

    “你姑夫是得文郡的人吧?”

    “是的,先生。”

    “你在这里住得很久了吧?”

    “七年了。”

    “跟威尔士比起来,你觉得这里好不好?”

    “我不知道,先生”。

    “我想你是不记得了吧?”

    “啊,我记得!可是不一样。”

    “我相信你!”

    艾舍斯特突然插进来说:

    “你多大啦?”

    “十七岁,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呢?”

    “梅根·戴维。”

    “这位是罗伯特·加顿,我是弗兰克·艾舍斯特。我们本来要上恰格福德去。”

    “可惜你的腿叫你不好受哩。”

    “艾舍斯特笑了笑,他的脸笑起来是有些美的。

    他们往下走过狭窄的树林,就突然来到了农庄上——一座长长的开着几个窗户的石筑矮房,院子里有几只猪和家禽,还有一匹老母马,都在走来走去。屋后是一座短短的陡峭的草山,山顶长着几棵苏格兰枞树;屋前有一个古老的苹果树园,正在开花,一直伸展到一条小河和一块长长的野草地边。

    一个长着眼稍向上斜的黑眼睛的男孩在放一口猪;屋子门口站着一个妇人,迎着他们走过来了。姑娘说:

    “这是纳拉科姆太太,我的姑母。”

    “纳拉科姆太太,我的姑母,”有着一双锐敏的黑眼睛,活像只母野鸭,脖子也有那么点儿细细弯弯的。

    “我们在路上碰到您的侄女,”艾舍斯特说;“她想您也许会让我们住一夜的。”

    纳拉科姆太太把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回答说:

    “好吧,行,只要你们不嫌只有一间屋。梅根,把那间闲着不用的屋收拾好,再弄一碗奶油来。我看你们大概很想吃茶点了吧。”

    两棵水松和一些红醋栗矮树构成了一个门廊似的东西,那姑娘通过这门廊,头上的蓝色圆帽跟玫瑰红的和墨绿的水松相映生辉,接着便消失在屋子里了。

    “请到客堂里来,让您的那条腿歇歇吧。你们大概是打大学里来的吧?”

    “是的,不过我们现在都离开学校了。”

    纳拉科姆太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客堂地上铺着砖,光光的桌子上没有——Yú迹巫恿辽辽?的,沙发里塞的是马毛,这间屋似乎从来没有用过,洁净得到家。艾舍斯特立刻在沙发上坐下,两手捧着跛了的膝头;纳拉科姆太太注视着他。他是一个已故的化学教授的独子,常常那么傲然自得,旁若无人,使人感觉到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

    “这儿有可以洗澡的小河吗?”

    “河在果园的尽头,可是您坐下也没不了顶!”

    “多深?”

    “嗯,大概有一瞻氚伞!?“噢!那挺够啦!怎么走?”

    “走那条小路,经过右边的第二道门,有一棵孤零零的大苹果树,池子就在树边。那儿有鳟鱼呢,你们可以摸鱼玩儿。”

    “更可能它们要摸我们呢?”

    纳拉科姆太太笑了笑。“你们回来,茶点就预备好了。”池子是一块岩石堵住了水的去路而成的,池底铺满沙土;那棵大苹果树是园中最低的,紧靠池边,枝杈儿几乎复盖在水面上;树叶茂密,花儿也快开了——深红的花蕾正在放出来。池子窄小,容不下两个人同时入浴,艾舍斯特等待着,搓着膝头,注视着那片野草地。眼前全是岩石、山楂树和野花,远处还有一丛山毛榉,高高地生长在一个平丘上。每条树枝都在风里摇摆,每只春鸟都在叫唤,斜阳把草地照得斑斑驳驳。

    他想起了齐奥克勒特斯和查维尔河,想起了月亮,还有那眼睛水盈盈的姑娘;他想到的东西太多了。反而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到;他觉得莫名其妙地快乐。

    二茶点来得很晚,很豪华,有蛋,有奶油和果酱,还有上面点了番红花色的新鲜薄饼,加顿在席上发表了关于凯尔特人的长篇大论。他谈的是凯尔特人的觉醒时期;发现主人一家有着凯尔特血统,使自信也是凯尔特人的他十分兴奋。他伸开手脚躺在一张塞了马毛的椅子上,弯弯的嘴角叼着一支手卷的香烟,烟屑点点滴滴地掉下来,他那两道冷冷的针锋似的目光直射在艾舍斯特的眼睛里,口里赞扬着威尔士人的教养。离开威尔士到英格兰来,真像舍瓷器而用陶器一样!弗兰克,作为一个可憎的英格兰人,当然看不到那威尔士姑娘的温文尔雅和丰富情感!他轻轻地搔着那团还没有干的黑发,解释着她是多么确切地用她的活生生的形象例证了十二世纪威尔士诗人摩尔根的作品。

    艾舍斯特整个身子躺在塞马毛的沙发上,两只脚远远地伸出在沙发外面。他吸着一只深色的烟斗,并不听加顿说话,正想着那姑娘的容貌,这时她又送来一份薄饼。他完全像观赏一朵花儿或者别的自然美景一样——直看得她起了一阵有趣的微颤,垂下视线,走了出去,静得像只耗子。

    “咱们上厨房去吧,”加顿说,“多看看她。”

    厨房是一间刷白了的屋子。椽子上吊着几只熏火腿,窗台上摆着盆花,钉上挂着枪,还有少见的大杯子、瓷器和镴制器皿,还有维多利亚女王的几幅画像。一张狭长的粗木桌子上摆好了许多碗和匙,桌子上空高高地悬着一串洋葱;两只牧羊狗和三只猫疏疏落落地躺着。在凹进的壁炉的一侧,坐着两个男小孩,闲着没事,规规矩矩的;另一头坐着个淡眼红脸的健壮青年,头发和睫毛的颜色就像他正用来擦枪筒的麻团一样;纳拉科姆太太处于两者之间,正在出神地搅拌着一只大锅里的香味扑鼻的Y菜。另外两个黑发青年,眼稍向上斜起,神色有点儿狡猾,跟两个男孩一样,懒洋洋地倚在墙上谈话;还有个上了点年纪的矮个儿的男子,脸刮得光光的,穿一条灯心绒裤子,正坐在窗口,仔细地看一本破旧的杂志,姑娘梅根似乎是唯一的活跃的人物——她从桶里汲取苹果酒,灌在几个酒壶里,送到饭桌上。加顿看见他们马上就要吃饭,便说:

    “啊!等你们吃过晚饭我们再来吧,要是你们许可的话。”

    他们不等回答,退回到了客堂里。但是厨房里的色彩、温暖和所有的那些面孔,使他们这间明亮的屋子格外显得凄清。他们郁郁地又坐了下来。

    “道地的吉卜赛型,这些孩子。只有一个萨克逊——擦枪的那个家伙。那姑娘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来是个十分值得注意的微妙人物。”

    艾舍斯特的嘴唇撇了撇。他觉得此刻的加顿真是只蠢驴。

    说什么值得研究的微妙人物!她是一朵野花。一个叫你看了好受的小东西。说什么值得研究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