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被那只蝴蝶吸引住了。

  “好了,理科的学习时间结束了。”

  固力果说着,拉上衣服遮住蝴蝶。我还想再看一会儿,但是忍住了。

  固力果重新涂指甲油,开始聊起往事。

  “去玛丽琳妈妈的店里上班之前,我弄了这个刺青。那时候刚来这儿,心里一直不安,也没有朋友。我和哥哥一起生活在这个一无所知的国家里。原来我有两个哥哥,不过一个已经死于交通事故,而且是在我们眼前死去的。司机轧人后跑了,就在市中心,而且是个大白天。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当时非常混乱,他的脑袋中不断流出脑浆,已经来不及了。”

  固力果吐吐舌头,仿佛很恶心。我也学她的样子。

  “哥哥被抬进救护车,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大声嚷着什么,现在想想,可能他是在说,有没有人认识这个人。那时候我们根本不懂日语,而且周围闹哄哄,围了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就在我们惊慌失措的时候,救护车开走了。后来就不得了了,我们不知道救护车去了哪里,日语又根本不行,所以就算想去调查也没有办法。你猜我们后来怎么做?”

  “……不知道。”

  “嗯,答对了。结果就是我们不知道。死去的哥哥去了哪里,之后怎样了,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很傻的事吧?”

  固力果语气轻松地诉说着如此沉重的往事。许多柔弱的亚洲女性一聊起自己的往事就哭,这让我看了就郁闷,而固力果的这种情形,却让人感到她是多么坚强。

  “刚来日本的时候,听说偷渡来的必须要装成日本人的样子,所以请熟悉日本的朋友帮我们起日本名字,富士藏直海,富士藏固力果,死去的哥哥叫富士藏伊枝。好容易起了个名字,结果一点用都没有。他被送到医院去的时候一定只是个没名没姓的移民罢了,也没有国籍,人们惟一知道的只不过“他是个人”吧?一想到这,我就伤心。于是就找人弄了这个刺青。这样一来,我有个名字叫固力果,胸前又有蝴蝶的刺青,将来如果我死在什么地方,它不就可以成为我的记号吗?换种说法吧,这就是我的身份证。”

  说着,固力果拉开衬衫,看了看自己的胸前,问我:“……这叫什么,用日语说?”

  “呃?”

  “这个,日语怎么说?”

  “凤蝶。”

  “凤蝶?”

  “是的,凤蝶。”

  “凤蝶,真好听……是吧!”

  固力果硬逼着我同意,我不由得点了点头。

  “就这么办了。就叫凤蝶,怎么样?……我说你的名字,你觉得好吗?”

  我惊呆了。

  “和你很相配啊……是吧!”

  固力果再次硬逼着我同意,我有些为难。

  “凤蝶。”

  “……”

  “凤蝶。”

  “……”

  “凤蝶!”

  固力果大声叫我。

  “啊,哎!”

  我迟疑着回答了,固力果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接着她找出水笔,在我的胸前也画了只蝴蝶,在蝴蝶下面写上“AGEHA”。

  “这样,你就是迷路了,也不会有事的。”

  我又不是孩子,不过我不讨厌被固力果当成孩子对待,我觉得那是她把我当成朋友的一种表现方式。

  那天晚上,我躺在被窝里,在心里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我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

  水笔画的蝴蝶,过了两三天就褪了。

  印度宝石

  盗墓绝不是划得来的工作,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每天都有合适的遗体埋进公墓。富士藏白天一边进行保安巡逻,一边物色比较像样的葬礼。韦迪卫斯特韦特的葬礼三星期后,终于出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

  塔拉姆塔齐塔鲁古休利,一个印度大富豪的儿子。他和家族断绝了关系,加入日本籍,去世时年仅三十五岁。他在海上开着自己的游艇时,不幸翻船溺死在海里———虽说他已经和家族断绝了关系,但这种死法确实像个富豪之子的死法。即便他的父亲没有参加,葬礼还是相当盛大。

  富士藏欣喜若狂,回到公寓后马上做好准备。就要出门时,固力果一把抓住他。虽然已经是傍晚了,但固力果刚刚起床,嘴里含着牙刷。

  “带凤蝶一起去。”

  “呃?”

  富士藏明显流露出厌烦的表情。我也不喜欢———没有一个小孩会喜欢晚上的墓地。

  “我上班时,如果让凤蝶待在这儿,对她的教育有坏影响。”

  “我这边的工作对她的教育也有坏影响。”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她学我的话不就糟了?盗墓这种事,她就是想学也学不会吧。”

  ……我哪个都不想学。

  最终,富士藏作了让步,他决定晚上带我去墓地。

  富士藏和我先到火的住处。

  “这是我们的新妹妹。”

  富士藏向火和林介绍我,火询问了我的名字。

  “凤蝶。”

  “凤蝶?这名字真有趣。”

  “固力果帮我起的。”

  “真的?那以后就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说着,火用力地揉着我的头。

  “这次遗体很惊人噢。”

  今晚的富士藏看上去有点兴奋,火误解了富士藏的意思。

  “是溺死的尸体?据说那是非常惊人的。”

  “不,不是那回事……”

  “听说有的体内充满气体,涨得像大气球。”

  “没关系。虽然沉在海里两三天,有些不行了,但只不过泡了泡水罢了。遗体很干净的。”

  “男的再干净也没用。”

  “哈哈!如果是女的,你会上吗,火?”

  “也许会上吧。”

  “那儿很冷,感觉一定很好吧。”

  “富士藏,莫非你上过?”

  “哈哈哈!快别闹了。”

  他们大声嚷着,连坐在后面车厢的我都能听见。我缩成一团坐在车厢角落里,林坐在我面前,一直看着我。沉默寡言的林一直没有和我交谈,我也只好沉默。

  和往常一样,富士藏留在卡车里,火和林下去挖墓。带着一丝好奇心,我跟随在他们身后。依照富士藏所画的地图,火选了一条迷宫似的路。

  我们终于找到墓了,他们立刻动手开挖,我在一边袖手旁观。

  棺材盖露了出来。

  “里面有尸体吗?”

  我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

  “那当然。如果他还活着,那才吓人呢。”

  火笑着说,打开了棺材盖。一股恶臭立即向四周散发开来。

  火手里拿着棺材盖,极力让自己不发出尖叫。理应躺着干净的印度男人尸体的棺材里,却横躺着一具即将化为白骨的干尸。

  “富士藏这个混蛋!这就是印度的财宝?”

  林看了看四周的墓碑,怎么看都好像旁边的才是塔拉姆塔齐的墓,似乎火看错了地图。

  “回去吧。”

  林立即作出决定。

  “呃?为什么?咱们就挖这个呗。”

  火指着塔拉姆塔齐的墓说。

  “今天失败了,已经不可以再干了。下次再来吧。”

  “别说傻话了。好容易来了,总得让我们瞻仰一下漂亮的印度男人再回去吧。”

  “反正从今天起,他会一直待在这里,别心急。”

  说着,林开始给埋干尸的墓填土。没办法,火只好听从林的指示。

  刚把墓封好,我们正打算回去时,富士藏跑了过来。

  “有人来了!”

  我们匆忙躲到树阴深处。

  远远的,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他们在塔拉姆塔齐的墓前停下脚步。

  “差一点就糟了。”

  火拍了拍林的肩膀,非常佩服。林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一位老人拄着拐杖,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站到了墓碑前。一开始老人好像满腔怒火,大声申斥着什么,不知不觉中老人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哭了起来。

  “是那公子的老爹。这么说来,他没有出席葬礼,可能是因为断绝了关系,考虑到自己的面子问题吧。”

  富士藏压低声音在一旁解释着,感动得不停擦拭自己的眼角。

  “这么晚了,避开旁人偷偷摸摸地……”

  富士藏泪流满面,再也说不下去了。我们只好在一旁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