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纳凌晨五点打电话给我。“你醒了吗?”他问,他住在旅馆的豪华套间里,亢奋异常,正面对墙壁滔滔不绝地发表他对这个案子的高见,连珠炮般地向我提问。他看过那篇报道了。

    我一边裹紧身上的睡袋,一边听他告诉我该如何打这个官司。沃纳是个诉讼律师,而且相当杰出,陪审团对伯顿一家的同情会超出他的意料之外。我们要求的赔偿额太小——一千万远远不够。只要选对了陪审团,要得再多也不为过。他多想亲自来办这件案子。莫迪凯怎样?他是出庭律师吗?

    办案收取的费用?当然是百分之四十。看来我还有希望。

    “百分之十。”我在黑暗中说。

    “什么!百分之十!你脑子没毛病吧?”

    “我们是非赢利性的事务所。”我试图解释,但他不听,他怪我没要更多。

    那份文件是个大问题,他说,以为我们忽略了这个问题。“你能不援引那份文件打赢这场官司吗?”

    “能。”

    他哈哈大笑起来,盯着报纸上老雅各布斯的照片,一边一个罪犯。两小时后他将乘飞机飞往亚特兰大,九点钟到达他的办公室。他迫不及待地要四处传播这些照片,他会以传真的方式立即把它们发往西海岸。

    他话没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才睡了三个小时。翻了几次身后再也睡不着,我的生活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致我无法安宁。

    我冲了个澡后离开住处,在巴基斯坦人开的店中喝咖啡直到天亮,然后替露比买了早点。

    两辆陌生的小汽车停在离我们办公室不远的第十四街和Q大街的交界处。七点三十分我驾车慢慢从那儿驶过,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继续向前开。门前的台阶上不见露比的踪影。

    如果蒂尔曼-甘特利认为武力可以帮助他打赢官司,那他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莫迪凯曾警告过我,虽然我认为没这个必要。我打电话到他家告诉他我看到的情况,他答应八点半到,与我会合。他会提醒索菲亚,亚伯拉罕进城去了。

    两个星期以来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这个案子上,虽然有不少重要的事让我分心——克莱尔,分居,适应新工作——但是起诉河橡公司和我的前东家一直放在我的心上,在任何大案起诉之前,总是心潮难平;起诉之后,才逐渐平息下来,有一种爆炸过后尘埃落定的意定神闲的感觉。

    我们起诉甘特利和另两个被告后的第二天,他没有要我们的命。我们的办公室一切正常。电话并不比平时更忙,咨询者的数量与往日持平。把这个案子暂时抛在一边,我更容易集中精力在手头的工作。

    我只能想象德雷克和斯威尼公司大理石大厅内的恐慌,那里将不会有笑容,喝咖啡时将不再有轻声交谈,走廊里将不会有人开玩笑,也不会有人谈论体育赛事。相比之下,殡仪馆也许会更热闹些。

    在反托拉斯部,那些最了解我的人更会沮丧,波利会采取一种恬淡、超然的态度,效率丝毫不受影响;鲁道夫轻易不离开他的办公室,除非上司召见。

    这件案子的唯一不妥之处是将公司的四百名律师全部牵连在内,无可否认的是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不仅无辜,而且对此事根本一无所知,没人关心房地产部发生的事情,几乎没人认识布雷登-钱斯,我在那儿工作了七年后才第一次见到他,而且仅仅因为我去找他,我感到歉疚,为那些受牵连者——创建公司并给予我们良好培训的老前辈们;继承精英传统的与我同班的培训班学员们;那些刚刚醒悟过来,意识到他们道貌岸然的雇主竟然与这起非法造成的死亡案脱不了干系的新雇员们。

    但是我一点也不同情布雷登-钱斯、阿瑟-雅各布斯和唐纳德-拉夫特,他们选择了置我于死地这条路。让他们颤抖去吧。

    梅甘正在一个挤满了八十名无家可归的妇女的屋子里努力维持秩序,看到我来,她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陪我在华盛顿的西北区驾车兜风。她不知道露比住哪里,我们并不真的想找到她,这只是一个短暂相聚的借口。

    “这太平常了,”她试着安慰我,“流浪街头的人是不可预测的,尤其是瘾君子,这是一条规律。”

    “以前你见过这种事?”

    “见得太多了。你学会淡然处之。当一个求助者戒掉了恶习,找到了工作和住处,你低声说一句感谢上帝,但你不要为此而激动,因为另一个露比会出现,并使你心碎。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你怎样做到不灰心丧气呢?”

    “我从流浪者的身上汲取力量。他们真了不起。绝大多数人出生时就很不幸,然而他们都能活下来,他们四处漂泊,屡遭坎坷,却跌倒了再爬起,永不放弃。”

    在距事务所三个街区远的地方,我们途经一个修车铺,修车铺后面堆放了许多损毁的车辆,入口处拴着一条大狼狗,脖子上系着铁链。我本来不打算在这些锈迹斑斑的旧车中找露比,于是那条狗决定不跟我为难。我们估计她的栖身之处在十四街事务所与第十大街的“内奥米之家”这段区域内,范围大致在洛根广场到蒙特-弗农广场之问。

    “但是你永远不知道,”她说,“我一直惊讶于这些人的流动性,他们有的是时间,一些人能步行好几英里。”

    我们观察流落街头的人们。我们缓慢地向前开,审视着车边的每一个乞丐。我们走过许多公园,打量着无家可归的人,在他们的帽子里扔几枚硬币,希望看见一个熟面孔。一无所获。

    我在“内奥米之家”与梅甘作别,答应下午迟些时候打电话给她。露比已经成了保持联系的绝好借口。

    他是来自印第安纳州的第五任当选国会议员,共和党人,名字叫伯克霍尔德,他在弗吉尼亚街有套公寓,但喜欢傍晚时分绕着国会山谩跑。他的随从告诉新闻媒体说他是在一个久已闲置的健身房内洗澡更衣的,健身房是国会自建,位于众议院办公大楼的地下室。

    作为众议院的一名成员,伯克霍尔德是四百三十五名议员中的一位;因此即使他已在特区住了十年,也绝不会为人所关注。他野心不大,无前科,健康状况良好,四十一岁。他在农业部供职,负责赋税委员会的一个分支机构。

    伯克霍尔德星期三傍晚在联邦车站附近遭枪击,当时他一个人在做健身运动。他身着运动套装——没带钱包,没带现金,口袋中也没装任何值钱的东西。看上去根本找不出罪犯的作案动机。他遇见过一个街头流浪者,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也许是互相撞到了一起,引起了口角,然后就听见两声枪响,第一枪没打中,第二枪击中他的左上臂,子弹直达肩部,几乎接近脖子。

    枪击事件发生在天刚黑不久,在与一条挤满了迟归者的大街相邻的人行道上,四个人亲眼目睹了这次事件。据他们的大致描述,袭击者是一名黑人男性,看上去像一个无家可归者。他消失在黑夜中,当第一个开车下班的人停下来,离开自己的车,跑过来帮助伯克霍尔德,持枪者早就不见了。

    这名议员被迅速送到乔治-华盛顿医院。经过两个小时的手术,子弹被取出来,医生说他的状态稳定。

    许多年来还从未有过一名国会议员在华盛顿遭枪击,有几个虽遭棒击,但没造成终生残疾,这些暴力事件给一些人提供了绝好的机会,他们抨击犯罪,指责道德观念的沦丧和世风的每况愈下。当然所有的指责部来自反对党。

    我看十一点钟的新闻时,伯克霍尔德还不能开口。在此之前,我一直坐在椅子上,打一会儿盹,看一会儿书,再看看电视中的拳击赛,今天华盛顿没什么重大新闻,只是伯克霍尔德遭枪击,这件事算是个重要新闻了,新闻主持人激动地宣布了这个消息,在国会议员照片的背景衬托下介绍了事件的基本情况。忽然镜头切换到医院,变成了直播!一个女记者站在医院的急诊室门前,在寒风中直打颤,画面上还出现了伯克霍尔德四小时前经过的一扇门,背景是闪着灯的救护车,因为她不能力观众提供血或尸体,她只得大加渲染,极尽煽动之能事。

    手术很成功,她报道说,伯克霍尔德的状态稳定,正在休息。医生们发表了一个声明,基本上等于什么也没说,早些时候伯克霍尔德的几个同事赶到医院,她好歹把他们拽到摄像机镜头前。他们中的三个人紧挨着站在一起,个个表情严峻,虽然伯克霍尔德并无生命危险,他们乜斜着眼对着灯光,好像隐私权受到了严重的侵犯。

    这三个人我一个也没有听说过。他们表达了对同伴的关切,使他的伤势听上去比医生宣布的还要严重得多,他们主动谈起了华盛顿治安情况的恶化。

    接着是枪击现场的现场报道,另一个可笑的女记者站在议员倒下的地方,现在那里确实有值得一看的东西,她极为夸张地指着地面的一摊血迹,蹲下来,手指快要触到地面,一名警察走进画面,对现场做了一番模糊的介绍。

    报道是直播,但在画面的背景上警车的红绿灯在闪着,我注意到了,那名女记者却忽视了。

    大范围的搜查开始了,华盛顿的警员全部出动,清理街头流浪者,他们被装进警车和囚车带走。整整一夜,警察扫荡了国会山。那些睡在长凳上的人、露宿公园者、沿街乞讨者,以及那些一眼就能看出的无家可归者全被逮捕。警察指控他们犯了游荡、乱扔杂物、在公共场合酗酒、街头行乞等诸多罪行。

    被捕的人并不都送进监狱,两车的人被送往东北区的罗得岛街,安置在一个停车场内,停车场旁是一个通宵供应膳食的社区中心,另一辆囚车上装了十一个人,停在距我们办公室五个街区远的T大街的耶稣会,车上的人有两种选择,要么蹲监狱,要么留在那里,结果车子里的人一下子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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