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里听到帕维尔的声音,米纳耶夫将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帕维尔明显在躲着他,他正准备派人去找他,现在他自己却送上门来了,真是个傻瓜。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命令帕维尔到自己这儿来,但他不知道帕维尔究竟在哪里,和他联络有一个特殊的方法。但让他到这儿来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米纳耶夫不想这么做。现在帕维尔自己打电话来了,这最好不过了。
“你到哪里去了,帕维尔?”将军尽量友好地问道,竭力掩饰自己兴奋的心情,“我已经开始担心了,你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在休息。我已经完成了所有任务,我认为我有权休一个短假。您难道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没有,”米纳耶夫连忙答道,“你好好休息。我们的协议仍有效。您执行我的任务,房子、车子和证件仍归您使用。”
“米纳耶夫将军,我需要那个将我从萨马拉搭救出来的女人。”
“需要指的是什么意思?”米纳耶夫警觉起来,“为什么?您碰上麻烦了,帕维尔?”
“我只是喜欢她而已。想和她见见面,亲近亲近。现在我有的是时间做这件事。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吧。”
“但……”米纳耶夫一时没了主意。他没有料到帕维尔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对此没有准备,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妥当。“您看,这有点儿不大合适吧。”
“为什么?我和她已是熟人了。对她来说,我并不是个陌生人。”
“她要是希望您给她打电话的话,她早就会把电话留给您了。但她没有这么做……”
“听着,米纳耶夫将军,”帕维尔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根据她那张假身份证上的姓名去找她。我感到很奇怪,您难道没有提醒过她,我会这么做吗?难道您希望她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吗?”
米纳耶夫蔫了。绍利亚克是对的,完全正确,但不能跟他挑明这一点。若他查找阿娜斯塔霞-帕夫洛芙娜-绍利亚克,一定会通过警察局查找,那么姑娘就会有一些麻烦。
“那好吧,”他不情愿地服输了,“你记下吧。”
他对帕维尔说出了她的住宅电话号码。
“顺便问一句,她究竟是干什么工作的?”绍利亚克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米纳耶夫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是她个人的职业秘密,还是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米纳耶夫已经平静下来了。帕维尔的使命已经结束了,现在他已经毫无价值。帕维尔知道自已被从萨马拉带出来是有警察局在帮忙,这在以前他有可能会害怕、惊慌,而现在已经无所谓了。米纳耶夫现在需要的是找到帕维尔。至少他现在已经知道,帕维尔会在这个姑娘的身边出现。
天气非常寒冷,日子过得很匆忙。已近中午时分,戈尔杰耶夫把娜斯佳找来,打发她立即去部里一趟。
“他们那儿有关于系列杀人案的一些资料,你去看看,究竟是些什么内容。”
“谁会给我看那些资料呢!”她不相信地挥了挥手,“他们总是对自己的情报严格保密。使自己不用,也不会轻易给别人。”
“科诺瓦洛夫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就是负责让我们将那个绍利亚克从萨马拉搭救出来的人。我已经和他谈妥了,他会给你看所有材料的。”
但要见到科诺瓦洛夫将军委实不是一件易事。戈尔杰耶夫和他谈妥的是娜斯佳可以看到所有的资料,而不是科诺瓦洛夫会坐在办公室里,静候客人的光临。娜斯佳耐心地坐在接待室里,科诺瓦洛夫一会儿不知去哪里了,一会儿又返回来,让秘书快去找某某人来;一会儿他又出去了,然而回来时身边还有别人。娜斯佳只得等待,耐心地等待。最终,将近5点的时候,将军终于开始接待她了。这时,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了,她不需要那些系列谋杀案的材料,在接待室里白白浪费掉那么多时间,这让她心疼。
“请坐,”将军指了指椅子,用不太礼貌的声调向娜斯佳命令道,“看看这个吧,快一点儿。我们将成立一个专案组。您要是愿意,可以参加进来。”
他漫不经心地将装材料的文件夹扔到娜斯佳跟前,自己则埋头看起了文件。娜斯佳开始浏览材料。里面什么新鲜材料也没有,全是未侦破的1992年至1993年发生的系列谋杀案。她早就看过这些材料。材料里还提到了几宗在乌拉尔斯克发生的儿童被杀案。为什么要把这些材料给她看?为什么到现在才决定成立专案组?部里早就在监管这些案子了,难道他们到现在才醒悟过来?
噢,原来是这样!终于明白了,头儿为什么让她看这些材料。1992年在一个州发现了六具年轻姑娘的尸体,还有一具男人的尸体。一具非常奇怪的男人尸体。那些姑娘被杀在当时被认定为同一个凶手作的案,是一个系列谋杀案,因为她们的一只耳环都被从耳垂上扯了下来并被塞到了死者的嘴里。男人的尸体口中也有一只耳环。起初认为这是哪个疯子制造的又一起凶杀案,取了死者指纹,但后来惊讶地发现,每个被害姑娘的身上都有该男人的指纹。原来,这个被杀的男人就是凶手。究竟是谁将他杀了?不管是谁,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杀的是谁,他杀的就是那个杀害六个姑娘的凶手,被杀男人的口中有耳环决不是偶然的,这个耳环非常有说服力。
娜斯佳又翻了一页。来自乌拉尔斯克的报告显示,被害男人的胸部被用刀子扎了一个东正教十字。那个十字同三年前被杀的十一个小男孩身上的十字极其相似。而这个男人的指纹也在被害男孩的身上发现了。看样子是有一个“义侠”在行动!他的消息灵通得令人羡慕,警察花了三年的时间也没有找到这个凶手,他居然找到了,只不过现在他又成了新的凶手,警察不知道又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找到他。
文件夹里的材料都看完了。娜斯佳合上文件夹,默默地等待
“读完了?”将军问道,但目光依然没有离开自己的文件。
“是的。”
“有趣吗?”
“引人入胜。”娜斯佳克制地回答道。
“您想说什么?有什么思路吗?”
“有,”她淡淡一笑,说道,“但在这儿说出来不大合适。”
“为什么?”
科诺瓦洛夫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摘下眼镜,打量娜斯佳几眼。
“请允许我问一句,在哪里谈合适呢?要在戈尔杰耶夫的办公室谈?”
“不,在那里谈就更不合适了。我要是说出这个思路,戈尔杰耶夫非把我开除不可,我还想要退休工资呢!”
“行了,不要再兜圈子了,还是说吧。”将军要求道。
“不要阻挠刽子手,”娜斯佳平静地说道,“显然,他比我们知道得清楚,谁该受到惩罚。问题在于,究竟是椎用这把惩罚之剑斩落了罪犯的头颅。”
“明白了,”将军点了点头问道,“您并不反对刽子手这样做?”
“不反对。就让他给我们指明谁是凶手,不要阻止他去寻找这些凶手。但处决他们还需要我们自己来进行。当然,这要放弃一些东西,您大概不准备违反原则吧?”
“那要看是什么事。”
“若我们查到了刽子手是谁,在他没有给我们指明所有的凶手之前,我们将不逮捕他。他可以自由地行动,我们只是远远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我们得好好设计一下,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若他给我们指明了凶手,而凶手第二人就被捕了,我们的刽子手就会感到不安了。也许,我们就再也不会知道下一个凶手是谁了。但是,我并不是想从这问题谈起。”
“那从何谈起呢?”
“从那些发案地区的内务机关的工作人员谈起。刽子手可以从他们那里了解到,这些系列凶杀案的凶手究竟是谁。依我看,刽子手就是我们的工作人员,这不用想就能看出来。他对案子相当了解。要么是因为证据不充分,要么是因为推理不能令人情服,罪犯不能被绳之以法,所以他采取了不符合程序的,甚至是违法的行动。科诺瓦洛夫将军,您也知道,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整个国家的人都知道某人是个罪犯,证据也有一大堆,但就是不能给他定罪,将他关进牢里。证据不足。这个内务机关的工作人员等啊等啊、盼啊盼啊,最终,他决定自己亲自对凶手进行审判。在这些系列凶杀案的受害者中很可能有他的亲朋好友,也可能他在办这些案子时犯了些小过失而被开除。”
“比如说呢?”
“打个比方,他在逮捕凶手时,由于情绪激动,将罪犯饱揍了一顿。而检察官认为逮捕是非法的,凶手彼无罪释放了。我们的这位工作人员当然会苦口婆心地对检察官说,这就是那个杀害了六个姑娘或十一个男孩的疯子。而检察官看了看材料后依然建议将凶手放掉,因为证据不足。那位工作人员因为动手打人和非法拘捕而被开除,您认为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吗?”
“完全有可能,”科诺瓦洛夫同意道,“我终于明白戈尔杰耶夫了。”
“您这指的是什么?”娜斯佳不解地问道。
“的确,除了您,谁也没有能力将那个人从萨马拉搭救出来。我指的是,谁也不会想出一个成功的办法来。您不想换个工作吗?”
娜斯佳没有想到谈话会以这样平庸的结局结束。让她说出自己的想法,看她到底能胜任什么,然后再建议她调一个工作。似乎,精干的工作人员只应该呆在总部机关,而基层只需要一些平庸的工作人员就行了。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位将军,伊万-阿列克赛那维奇-扎托奇内将军,内务部另一个部门的领导。他认识娜斯佳要比科诺瓦洛夫早得多,也深刻得多。娜斯佳敢肯定他非常想把她调到自己的身边来工作。但扎托奇内从未向她提过这样的建议,他非常清楚,娜斯佳舍不得离开戈尔杰耶夫上校,离开那些忠实的朋友:热情如火、亲如兄弟的尤拉-科罗特科夫,好开玩笑、喜欢下棋,但绝对可靠的科利亚-谢卢亚诺夫,感情脆弱、工作勤奋的米沙-多岑科以及其他所有的人,只有一次,那是在几个月前,娜斯佳因同犯罪团伙接触而被审查。扎托奇内对她说:“娜斯佳,要挺住。要是您的领导不够明智,将您开除的话,我向您保证,您决不会失业的。”好在领导并不是那么不明智,调查顺利结束了。
科诺瓦洛夫狐疑而又略带嘲笑地望着她。
“您不想到我这儿来工作?”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但这次更直截了当。
“请原谅。”娜斯佳含糊地回答道。
“瞧您,用不着这么客气,”将军突然快乐地说道,“我同戈尔杰耶夫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知道,如果有人自己申请,他肯定不会放人。只有那些调到更合适的岗位上或是升迁的人他才会放。但要是有可能,哪怕是极小的可能,他也会竭力挽留。娜斯佳少校,像您上司这样的人真是少有,我很高兴您能理解这一点。到我们的专案组来工作吧,来不来?”
“那要看您让我干什么了?”
“您想干什么工作?”
“将军,您的善意让我感到害怕,”娜斯佳开玩笑道,“当一个大首长对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下属说,您究竟想干什么时,这是山雨欲来,严冬将至的前兆。”
“可别这样说,”将军皱着眉头说,“您可不是一个黄毛丫头,您早就威名远扬了。部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您,我指的是——您的名字和那些成就。如果您没有听说过这些,你应该去打听打听。您早就该升到戈尔杰耶夫现在所坐的那个位置,虽然您喜欢在他手下工作,但这并不表明,别人应该把您当做一个普通人来对待。您的职务是您个人的事情,是您自己的选择,但您的名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要向我谦称自己是一个级别低下的下属,又说我是一个什么大首长。戈尔杰耶夫对我说,不能强迫您做您不想做的事情。命令是无济于事的。虽然这不符合一名警官的做法,但这只是一个纪律问题,就让戈尔杰耶夫去为这个问题伤脑筋吧。我可不想强迫您做什么,因此我才问您,您想干什么工作。”
娜斯佳静静地听着,竭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紧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您对我可真下了一番苦功夫。先是给我端出一盘甜点心,让我对系列凶杀案作一番分析,然后又对我说一堆恭维话,还顺便提及不想逼我,让我自己做主。我怎么也跑不出您的手心呀!”
“也就是说,您同意了?”
“我能跑到哪里去呢?只能同意了。把发生凶案的州的内务机关工作人员的名单给我,我就从这项工作开始干起。”
“老天爷,娜斯佳,您怎么就干这种简单的工作。这样吧,您列一个清单给我,我派别人去研究这个名单就行了,您还是做一些更有创造性的工作吧!”
“您不明白,科诺瓦洛夫将军,”娜斯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您根本就不明白,其他人是不会从这些材料中发掘出有用的东西的。”
“您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仔细?”科诺瓦洛夫皱了皱眉头。
“就是让他们比我仔细一千倍,他们也不会从中发现蛛丝马迹的。倘若有一个思路是你提出来的,你现在正在检验这个思想是否对头,那么,最枯燥无味的工作也会变成一种节日般的享受。在干这项工作的过程中,你还会提出一些新的思路,这就是侦查工作中创造力的源泉。要是让别人去研究这些名单,面对一大堆枯燥乏味的姓名、职务、编号,他什么思路也不会产生。因为这项工作中没有他自己的想象力,这是他那愚蠢的上司应一个名叫娜斯佳的蠢货的请求所下达的一个愚蠢之极的命令。”
“好吧,早就有人提醒过我,说娜斯佳常常会很粗鲁、很愚蠢,但至少您还是说服了我。您需要什么材料?”
娜斯佳很快列出了清单。
“最好再给我一份每个地区工作人员的电话号码的材料,这样我就可以随时给他们打电话,向他们了解情况了。”
“您很快就会拿到这些材料,”在同娜斯佳道别时,科诺瓦洛夫保证道,“代我向戈尔杰耶夫问好。”
尽管天色已经很晚,但娜斯佳还是想去一趟单位。戈尔杰耶夫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里面传出他气愤的责问声,不知他在电话里同谁吼叫着。她轻轻地推开办公室门,朝里望去。令她惊奇的是,办公室里除了她的上司,科罗特科夫也在。
“进来吧,”科罗特科夫小声说道,“我们又有新情况了。你呢?”
“也有,但不是我们的案子。戈尔杰耶夫把我卖去当奴隶了。”
“卖给谁了?”
“科诺瓦洛夫。”
“时间长吗?”
“那要看事情的进展是否顺利了。但是,我并不是就不在这儿工作了。你也知道我们头儿的德行:要求您在工作时间做最主要的事情。至于次要的事情,虽说也很重要,应该在业余时间做,而其他的事情则要等有空再做了,只要做完就行了。我们的工作怎么样了?”
“今天有人认出了。”
“你说什么,真的吗?”
“像是真的。你听,戈尔杰耶夫正向他们发火呢!我们在这里苦苦地等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倒好,将尸体往太平间一送就没事了。你想,戈尔杰耶夫能不生气吗?”
“那到底是谁认出了我们的白头发老头?他的亲戚?”
“是邻居。老头儿养了两条狗,两条塞特种猎狗,它们想喝水、撒尿、吃东西,但没有人伺候它们,也没有人领它们出来。它们开始嗥叫,然后开始哀嚎。邻居们开始不安了,毕竟是孤老头一个,狗叫得这样惨,肯定是出事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这时,戈尔杰耶夫已经打完了电话,正在用手帕擦着他的秃脑门呢。
“回来啦,”他嘟哝道,但一点儿也不生气,“我还以为你就留在那里了。怎么样,科诺瓦洛夫诱惑你了吧?”
“他倒是想这么做,但我的立场很坚定,他没有成功。”
“专案组呢?你难道也拒绝了?”
“我同意了,挺有意思的,难道不需要吗?”
“需要,需要。”戈尔杰耶夫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好像娜斯佳到部里去工作的问题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感兴趣的问题。
根据初步资料,在卡雷拉茨基被杀的男人名叫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列文科,无业,独生。据邻居们反映,列文科是个不好动的人,从没有听到他屋里有什么剧烈的动静。从屋里的摆设来看,他是一个富足的人,但他并不讲排场,是个“暴发户”。猎枪价格不菲,保养得很好,这表明他喜爱狩猎,两条猎狗也能说明这一点。屋内没有发现女人的物品。列文科死前不久曾去过莫斯科三天,他把钥匙留给了一个邻居,请他照看自己的狗。
“我真是不明白,”娜斯佳纳闷地说道,“这个列文科同机灵的阿萨图良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他究竟是干什么工作的?”
“你尽情去想象吧,”科罗特科夫摊开了双手,戏谑地答道,“这就谢天谢地了,总算还有名字和地址。其他的情况大概要等两天后才能知道。知道吗,去检查他屋子的孩子们收获甚微。除了一本记录房租、水电费的收据本、一张卢布存折和一张外币存折外别无所获。身份证他有可能随身带着,被罪犯拿走了。可其他的证件呢?没有毕业证书,没有劳动技能证书,甚至连出生证明也没有。或许他把这些证件藏到了什么地方,或许都被人偷走了。”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就是这样,根本就没有。应该尽快搞到列文科的履历,我们在这具尸体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临走前,娜斯佳到值班室取走了情况通报。从今天一早她就没有来得及看通报,她准备拿回家研读。科罗特科夫要去他父母家,老人家准备装修房子,需要他帮忙把家具从一个房间挪到另一个房间,好给工人们腾出地方。坐在地铁车厢内,娜斯佳愉快地享受着这静静的、一个人的夜晚。她想象着,回家后先喝上一杯咖啡,吃几片面包,然后坐到计算机旁研究通报。车厢内人不多,她旁边的坐位是空的,娜斯佳忍不住了,她想现在就看通报。对与工作有关的所有事情,她有着孩子般的迷恋和执著。娜斯佳偷偷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好像准备做一件不体面的事情似的。然后,她从包里取出通报。偷盗、抢劫、斗殴、尸体、儿童失踪……她一行行地浏览下去,只在一些关键词上停留几眼。虽然只是浏览,但看过的内容会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在需要的时候就会拿出来使用。
回到家后,她连忙在炉子上烧了一壶水,然后就坐在厨房里,将脚放在凳子上,一手拿着沾了乳酪的面包,一手拿着通报。这些用标准格式和惯用词句拟就的枯燥的文字,她可以几个小时不歇地读下去,就像在读一本最引人入胜的小说。但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阅读。
“是阿娜斯塔霞-帕夫洛夫娜吗?”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对,是我。”
“我是绍利亚克。”
“帕维尔?”她惊讶道,她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他会来电话,“过得怎么样?”
“您的电话号码是米纳耶夫给我的,希望您不要介意。”
“我还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呢。”她干巴巴地答道。
“我有一个请求……准确地说,不是请求,而是一个建议。要是可能的话,我想雇用您。”
“这确实有点问题,”娜斯佳小心翼翼地说道,“您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暂时还不知道,有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是关于我的女朋友……一句话,我找不着她了。”
“请原谅,帕维尔,这不是我的职业。尽管我要感谢您对我的信任,但追查一个不忠实的女人的下落,您最好还是去私人侦探机构寻求帮助吧。”
“您不明白,”他的声音里有一点儿不耐烦,“我非常相信她。我只是担心,她有可能遭遇不测了。”
“您有什么根据吗?”
“她不接电话。即使是在夜里也不接。您听着,娜斯佳,请不要对我说,她有可能到别的男人身边过夜了。我非常清楚,她不会这样做。”
“也有可能电话坏了,您去敲过她的门吗?”
“我……您瞧,我不在莫斯科。我外出办事了。”
“您是想让我跑一趟,敲敲她的门?”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您能做这件事吗?我可以付钱,多少都行。”
“简直是胡说八道!她有工作吗?”
“有,但我没有她单位的电话号码。请您理解,她等了我两年,从萨马拉回来后我一直和她在一起。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要问她单位的电话号码。”
“那好吧。我跑一趟,敲敲她的门,门开了,接着我该怎么做?我该对她说些什么?”
“若她在家,那就问问她,一切是否正常,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娜斯佳……”
电话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娜斯佳耐心地等待着,看帕维尔还要说些什么。
“帮帮忙吧,我会付钱。”他最终说道。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您把地址、电话号码和姓名给我。”
“杜格涅茨-玛加丽塔-谢尔盖耶夫娜,塞瓦斯托波尔大街,44号楼……”
“您说什么?”娜斯佳打断了他的话,“杜格涅茨-玛加丽塔-谢尔盖耶夫娜?”
她在通报中看到过这个名字,大约在十分钟前刚刚看过。她迅速翻到那页纸。对,就是她,杜格涅茨-玛加丽塔-谢尔盖耶夫娜,塞瓦斯托波尔大街,44号。
“帕维尔,”她急忙说道,“您最好还是回莫斯科。”
“为什么?”
“请相信我,这样做要好一些。反正警察从昨天起就开始找你了。”
“为什么要找我?”
“您的姑娘的确已遭不幸。她死了,帕维尔,您听我说……”
但电话里既没有传来呜咽的低位声,也没有嚎啕的哀嚎声,只有忙音,他把电话给挂断了。
干得漂亮!娜斯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帕维尔就是杀害玛加丽塔-杜格涅茨的凶手,她现在只是想弄清楚,警察是否发现了尸体。这种情况经常遇到。但……难道帕维尔-绍利亚克会这么蠢吗?她不太相信。
电话又一次响了。
“请原谅,”电话里传来帕维尔的声音,“我……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这事是怎样发生的?”
“您难道不感到惊讶,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对……我表达得不清楚。丽塔……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您的朋友米纳耶夫没有告诉您,我是一个警察?”
“没有,他只是把电话号码告诉我了。丽塔发生什么事了?”
“她被人勒死了。帕维尔,请相信我,您应该回来。您是第一个被怀疑对象。您刚被释放两周,您的姑娘就遇害了。所有的警察都会追查您的下落,他们肯定会找到您,然后把您押回莫斯科。您希望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吗?尽快回来,自己到警察局去,这样做至少不会节外生枝。”
“对,您说得对,”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显然,听到噩耗后的第一反应已经结束了,“我会回去的,明天就回去。这样做要好些。娜斯佳……”
“还有什么事吗?”
“您在警察局工作?”
“确实是在那儿工作。”
“我回莫斯科时可以和您见次面吗?”
“当然。您有电话号码,给我打电话。”
“我指的是,在我去警察局前可以和您见次面吗?”
“可以,您什么时候到莫斯科?”
“明天,上午11点。”
“那就往我单位打电话吧。记下电话号码。我可以向您保证,在明天中午之前,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您。但要是您不来,我就只能按规矩办了。我希望您能明白这一点。”
“明白,我肯定去,请不要怀疑。明天见!”
她放下了电话。原来是这样。娜斯佳,你的麻烦还真不少,总是遇到烦心事。要是他不来怎么办?要是他利用她给他的这段时间,躲藏起来,或者干脆逃之夭夭该怎么办?她是不是看错人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刑满释放的、有着愚蠢念头的人?不,不可能。帕维尔有可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但他绝不是个傻瓜。他不会那么蠢的。娜斯佳想起了帕维尔曾经说过的话:
“要是我什么时候欺骗了你,就让我挨雷劈。”
“要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
迷人的静夜消失了。娜斯佳开始变得急躁起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同帕维尔的谈话。她想弄清楚,一切做得是否妥当,该不会出什么错吧。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想回忆起绍利亚克的音容笑貌,但浮现在眼前的总是一些孤零零的碎片——小眼睛、宽脑门、凸陷的脸颊、细长的鼻子,怎么也不能将它们拼凑成一张完整的面孔。
早晨起床的时候,她显得闷闷不乐、疲惫不堪,热腾腾的咖啡和冰凉的果汁都没有能使她兴奋起来。上班后,她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但心总也平静不下来,什么事也做不下去。“快到中午了,”她默默地对自己说,“帕维尔肯定不会回来了。我白信任他了。他欺骗了我,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我许诺过,必须遵守诺言。中午快点儿来吧,到那时,我就赶紧给负责玛加丽塔-杜格涅茨案子的人打电话,让他赶紧去抓帕维尔,也许还不晚,他还没有跑太远。”
但是,娜斯佳错了,在中午12点差一刻的时候,帕维尔打来了电话。
“我在机场。”他说,“我现在去哪里?”
“问题在于,我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帕维尔说。
他们坐在机场候机厅二楼的咖啡馆里。娜斯佳看到帕维尔比从监狱里刚出来时显得还要疲惫,一副病态的样子。
“为什么没有?您已经说了,您是一周前离开莫斯科的。玛加丽塔那时还活着,很健康。根据专家鉴定,她是三天前遇害的。这一周您都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提供证据,但我用的是假证件。我去了一些城市,有机票,也在旅馆登记过,但用的都不是真名。”
“那当然了,”娜斯佳笑道,“出狱时就费了那么大劲,您当然不会用真名生活下去。是米纳耶夫帮的忙?”
帕维尔点了点头。
“您应该理解,我不能提到米纳耶夫。说实话,我离开莫斯科的原因就是躲避那些找我的人。我在莫斯科呆了两周,在丽塔那里,但后来发觉再呆下去会有危险,于是,我就走了,我很难过……”
娜斯佳狐疑地看着他,但什么也没说。在她的印象中,帕维尔-绍利亚克不是那种会为一个女人伤心,伤心到忘掉自身安危的男人。但是,这又怎么能肯定呢……她还不是十分了解他。有时,外表冷漠的男人,其内心没准儿却充满着忘我的痴情。
“我们如何来证明你不在现场呢?”她问道,“若您不想提及米纳耶夫,那么,您只有一个办法:说证件是偷来的,照片是您自己贴上去的。或者说是从市场上买来的。昧着良心承认做过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您是从演员的角度,还是从警察的角度给我提这个建议?”
“我是从一个傻瓜的角度向您提这个建议,”娜斯佳一气之下,脱口而出,“我是一个大傻瓜,我还不清楚为什么要帮您摆脱这个困境。若这个姑娘是您杀的呢?而我现在却和您坐在这里喝着咖啡,谈天说地。”
“不要这样,”绍利亚克平静地说道,“您清楚得很,我没有杀她。”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相信您?”
“您是知道的,您也信任我。”
“不要用您的这些祈求来迷惑我,”娜斯佳生气地嚷道,“也不要劝说我。我有我的职业道德。要不是因为我费那么大劲把您从萨马拉救出来,不想让您一个月后就又重新回到牢里,我才不会帮您呢。还是让我们来谈谈您离开莫斯科后的情况吧,最好是按每个小时来谈。您什么时候离开莫斯科的?需要精确。小时、分钟、航班……一切都要准确。”
帕维尔微闭着眼睛坐着,他竭力列举着一周来他的一举一动,而娜斯佳则把咖啡杯和面包片往旁边挪了挪,在记事本上记了起来。
“我住在别尔戈甸德市的‘青春’旅馆,头两天都是去郊外散步。星期一晚上生了场小病,所以,整个星期二我都躺在房间里。到了星期三,我感觉好些了,又去了郊外……”
“有人能证明您整个星期二都呆在了旅馆吗?”娜斯佳打断了他的话。
这很重要。玛加丽塔-杜格涅茨就是在星期二被杀的。
“楼层值班员和打扫房间的女服务员都可以证明。女服务员第一次进房间打扫卫生是在上午11点,看到我躺在床上,她道了一声歉,为了不打扰我,她说迟些时间再来打扫。约两小时后,她又来了。见我还躺在床上,她关心地问我需不需要医生。我说不用。她打开了吸尘器,我的头很疼,于是我就走到了走廊里,那里坐着值班员,她是一个迷人的女人。值班员给我倒了一杯茶水……”
“您认为他们会记住您吗?”
“我想会的。女服务员肯定会记住我的。晚上,我在走廊里又碰到了值班员,她还问我感觉好点了没有。”
“他们能从照片上认出您吗?”
“但愿能吧。”
“那好,”娜斯佳坚定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您坐在这儿,哪里也别去。我去打个电话。我要警告您,帕维尔,我的信任不是没有限度的。要是您欺骗了我的话……”
她止住了话头。娜斯佳非常想说诸如“我要把您抓进牢去”或者“我永远也不会宽恕您”之类的话,但又觉得不是很合适。
“会怎样?”帕维尔郑重其事地问道。
“没什么”,她严厉地答道,“但最好您没有骗我。”
“您全忘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忘记什么了?”
“记住我对您说过的话,我永远也不会欺骗您。”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用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倚到了椅子上。一时间,娜斯佳觉得他们还在返回莫斯科的途中,一切还是原样:他的做作,他的难以捉摸的带着面具的面孔,闭合的双眼,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不信任和疏远的高墙。
她振作了一下自己,走出咖啡馆去打电话。二十分钟后回来时,帕维尔仍是那个样子。
“您在莫斯科有地方住吗?”她一边坐下一边问道。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您要呆在自己的屋里,哪儿也别去。我谈妥了,没人会去追查您那些伪造的证件。现在您跟我去一个地方,照张像,然后您就可以回家了。我们今天就派人飞到别尔戈罗德去,把照片给服务员认一认。若他们认出了您,并且证明您对我讲的并无虚言,那算您走运。到那时,他们只会例行公事地向您提一些问题,您只要如实他说出那个姑娘的情况就行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打扰您了。”
“在这之后,我可以离开莫斯科吗?”
“难道真这么需要吗?”
“我暂时还不能留在莫斯科。”
“您怕什么?”娜斯佳挪揄道。
“我要珍惜您的劳动成果呀,”帕维尔用同样嘲弄的口吻反驳道,“您费了那么大的劲,穿越半个俄罗斯,倒了四次车,才把我带回来,该不是想让我在第一个月就被人干掉吧。”
他们走出机场候机厅,来到了纳希莫夫大街,负责玛加丽塔-杜格涅茨谋杀案的警察们正在那里等着呢。
格里戈里-瓦连京诺维奇-钦措夫此刻正感到痛心疾首,因为他失业了。他为马利科夫集团鞍前马后地跑,费了那么大的劲,可现在集团垮台了。但是,好猎人总是能找到美味的猎物的。话虽这么说,但新主子会像马利科夫那么有钱吗?前两天,有人向他推荐了一个大人物,那个大人物也在觊觎总统宝座。钦措夫现在就是去晋见这个大人物的。
坐在汽车里,钦措夫浮想联翩。他现在有什么能力,拿些什么东西到新主子那里去邀赏呢?可惜的是,找不到绍利亚克。他虽然答应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但究竟是什么时候呢?他真的还会回来吗?马利科夫当时没有挽留他,允许帕维尔去休息。此刻,钦措夫非常痛惜这个匆忙的决定。当时该给帕维尔再下达一个任务,用钱诱惑他,他就会留在莫斯科,哪儿也不去了。只要用约定的方法一联络,他就会立刻出现。但是,现在到哪里去找他呢?真是一群傻瓜,钦措夫懊丧地想着。
谢廖扎坐在银白色轿车的驾驶座上,他就是在萨马拉跟踪帕维尔的两个人之一。钦措夫不喜欢自己驾车,他喜欢在车开时坐在后座上打盹。这时,车子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格里戈里-瓦连京诺维奇-钦措夫不禁皱了皱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他怒气冲冲地问道。
“就是她。”谢廖扎一边用手指着右边,一边嚷道。
“谁呀,你说的她是谁呀?”
“接绍利亚克的那个女人。”
“在哪儿?”钦措夫顿时精神起来。
“喏,就在那儿,穿无帽黑上衣的那个,现在进商店了。”
“把车往那里靠。”钦措夫命令道。
车子朝商店开了过去,在离商店不远处停了下来。车窗玻璃是上了色的,钦措夫可以肆无忌惮地张望着外面,而不必担心外面的人会看到他。他半转过身,这样能更清楚地监视商店的入口。帕维尔的亲戚!好极了。这样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帕维尔。
那个穿黑上衣的女人走出了商店,钦措夫打量了她一番。她不大像尼古拉和谢廖扎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婆。她没有坐车,也许车在修理,也许她住得不远,钦措夫拍了拍司机的肩膀。
“我去坐出租车,有一个重要约会,我不能误了,你盯着她。晚上回来向我报告。”
钦措夫下了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在他前面的女人。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叫阿娜斯塔霞-帕夫洛芙娜-绍利亚克。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