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班,娜斯佳-卡敏斯卡娅就感到很意外。电话铃响时,她正在戈尔杰耶夫的办公室里。维克多-阿列克赛耶维奇拿起听筒,然后迅速朝娜斯佳瞟了一眼。“对,她在,”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谁?乌兰诺娃?好的,我问问她。”他用手掌虚掩听筒,转过身问:“你在等乌兰诺娃吗?”

    “没有啊,”娜斯佳诧异地回答,“哪个乌兰诺娃?”

    “维克多利亚-乌兰诺娃。认识这个人吗?”

    “这大概是乌兰诺夫的妻子,”她猜,“怎么,她来了吗?”

    “嗯,现在在守卫那儿,她请求见你。”

    “让他们放她进来,我下去找她。”

    娜斯佳朝楼下走去,边走边寻思:亚历山大-乌兰诺夫的妻子来干什么。她们仅仅见过一面,是在安德烈耶夫和邦达连科刚刚被杀之后,当时对所有《素面朝天》的工作人员和与他们来往密切的人进行了调查。当时娜斯佳觉得维克多利亚是一个平静、稳重的女人,她不那么咄咄逼人,也很难作出什么坚决的行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来到彼得罗夫卡呢?

    看见维克多利亚-乌兰诺娃,娜斯佳一下子愣住了。在她面前站着的完全是另一个人:显然经过刻意修饰,头发是染过的,脸上精心化过妆,身着昂贵的连衣裙,外面套一件雅致的西服,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的妻子给人的印象是魅力十足。面部表情很生硬,甚至有些冷酷,眼睛发出冷冷的光,嘴唇紧闭。

    娜斯佳把她领进自己办公室,帮她脱去外衣。

    “您怎么了?”她问,“你样子变化很大。”

    “我想跟您商量一下,究竟该怎么办,”乌兰诺娃说,“亚力山大不能正确认识形势,所以我想自己处理,即使他本人对自己的前程和生命无所谓,我也不能对此漠然视之,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了。”

    “怎么会离婚呢?”娜斯佳提了个愚蠢的问题,她知道,现在在她眼里,别的都不重要,最主要的是——不能放过这个线索,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早在塔姬雅娜告诉她乌兰诺夫和女公民卢托娃之间的关系时,娜斯佳就有找乌兰诺夫的妻子谈一谈的打算,只是一直都没顾上。

    “和所有离婚的人一样,”乌兰诺娃耸耸肩,“您知道节目经理和奥克桑娜-邦达连科死亡的原因吗?”

    “让我猜猜。”娜斯佳小心翼翼地说,尽量把乌兰诺夫夫妇离婚和电视节目工作者的死联系在一起。

    “维佳-安德烈耶夫向赞助商勒索钱财,用于播放电视节目。亚力山大也参与了此事。我指的不是参与勒索,而是他从中得到了好处。他知道他们的节目靠什么生存,而且这令他非常满意。我相信,赞助商决定跟他们算账。先杀了维佳和奥克桑娜,然后开始诽谤萨沙。报纸上已经出现了一篇可怕的文章。这不,我给您拿来了。”

    她递给娜斯佳的那份日报,正是娜斯佳看见过,而且是和满面泪痕的伊拉奇卡在大门边上一起读的。

    “是的,我知道这篇文章,”她点点头,“只是,老实说,我觉得,这篇文章首先是针对女作家托米林娜的,而您的丈夫说不定正巧碰上了。”

    “根本不是这样的,”维克多利亚强烈反对,“正好相反。这打击是冲着萨沙来的,女作家才是顺便捎带。萨沙不想去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引起的。他正陶醉在自己的新生活里,什么也不愿意去考虑,连明天会怎样都不管。可我很清楚,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娜斯佳非常感兴趣。

    “还会再有一篇文章,接着又是一篇,之后他就要被卷进丑闻当中,至死也洗不清。电视记者的工作也就到头了。可他除了这个外什么也不会,也不想会,因为他就是为这个工作而生的。如果把他的工作剥夺了,那么他整个人也就完了,您明白吗?”

    “等等,维克多利亚-安德列耶夫娜,别说那么快。我还没搞清楚你们家的变故。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你们为什么离婚吗?”

    乌兰诺娃不做声,眼睛望着窗外。显然,这个问题令她很不愉快,但是从她那憔悴而又迷人的脸上显露出的决心有力地说明,她准备走到底,准备回答任何她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

    “他有了别的女人,而且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她最终挤出一句话。

    “可是,一个月前我跟你们谈话时,你们并没提到离婚呀。”娜斯佳说。

    “这事很突然。萨沙一直瞒着我,我们已经办了离婚手续。”

    “不可能,离婚手续又不是两个小时能办好的事。”

    “我们确实办好了,”维克多利亚悒郁地冷笑一声,“萨沙有门路。阿娜斯塔霞-巴芙罗夫娜,我不是到您这儿来诉苦的。我需要帮助。”

    “具体什么帮助?”

    “帮我查一下,是什么人指使写这篇文章的。”

    “您觉得,它是受人指使写的?”

    “我敢确信。”

    “那您可以问一下海伊娜记者,是谁付钱让她写的。再简单不过了。”

    “我试过,”乌兰诺娃很奇怪地笑了笑,“可问题在于,这家报纸根本没有这么个记者。这篇高价征订的文章作者是用笔名写的。所以我确信,这是针对萨沙的行动的开始。”

    “维克多利亚-安德列耶夫娜,说句实话,您犯得着这么担心吗?亚力山大已经不是你的丈夫了,他有了别的女人,而且很快就要生孩子了,您干吗对他的事业前程这么操心?”

    “我爱他。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他,我不能对此无动于衷。我想帮他。”

    “怎么帮?”

    “我想查出,是谁让写这篇文章的。”

    “然后呢?维克多利亚-安德列耶夫娜,您还打算去找那个人,一枪杀了他吗?”

    乌兰诺娃两眼直直地盯着她,表情平静而又专注。

    “当然不会。不过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至于怎么制止这桩丑闻,我会想出办法的。”

    “恐吓?”娜斯佳问。

    “为什么要恐吓?”乌兰诺娃又是一声冷笑,“这太愚蠢。等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以后,我就要去找他,给他提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

    “什么建议?”

    “我还给他所有他为节目付的钱。如果数目不是太大的话,我想我可以一次付清。他们之所以要复仇,是因为他们已经被抢空了,我赔偿他们损失不就完了。”

    “等等,等等,”娜斯佳着急地挠着头说,“我什么也没听懂。从他们那儿拿了多少钱?”

    “每个人都不一样,从五千到两万美元不等。”

    “每个人?”

    “没有,那还了得。他们也是有选择地拿,大概是每五六个人中有一个拿的。其余的都是无偿劳动。”

    “我看没什么意义,”娜斯佳直率地反驳她,“这又不是说孩子被绑架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从勒索者手里夺回来。现在是说电视节目,如果不是没它不行,那干吗要付钱呢?可如果确确实实是必须的,那为什么掏了钱又要要回来?又没有人强迫他们给钱。如果他们要报复勒索他们的人的话,单单弥补损失是不会令他们满意的,我向您保证。”

    “我也向您保证,会的,”乌兰诺娃冷冷地回答,“形势每天都在变。如果一个人付了钱,他就会想,也许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人也忖了,他们就会碰头,商量这事,最后统一意见。如果一个人想,只拿了他一个人的钱,他就会与之妥协,一旦他发现,他仅仅是预谋好的一系列行动中的一个的话,他就会心生憎恨,想要报复,如果成了,钱就能要回来了。再说他又不是一个人,他们的队伍日益壮大,为什么不试试呢?”

    也许,娜斯佳想,她说的确实有她的道理。再说,她的话也不乏逻辑性。

    “您打算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他们?”她不相信地问。

    “为了阻止对萨沙的迫害?是的,可能不能全还,不过我会尽全力还的。不行就把房子卖了。反正萨沙也不需要它了,他就要搬到他新妻子那儿去了。实在不行就卖掉首饰、车。我银行里还有些钱。如果一共不超过七八个人的话,我可以一次还清,要是再多,只好先还一部分,我希望跟他们达成协议。阿娜斯塔霞-巴芙罗夫娜,您给我提示一下,我该到哪儿找这些人去。我其实就为这来找您的。”

    去哪儿找那些花钱登《告别素面,化妆万岁!》文章的人呢?当然,可以相信维克多利亚-乌兰诺娃的解释,这篇报道是有意针对那个节目,而非塔姬雅娜的,可不管怎么说……娜斯佳的脑子里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只是没有戈尔杰耶夫的批准,她还不敢说出来。

    “跟我走,”她果断地说,“我去找个内行商量一下。”

    两人一起来到科洛布克的办公室,娜斯佳让乌兰诺娃在过道里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维克多-阿列克赛耶维奇,您觉得派乌兰诺娃去‘格兰特’怎么样?”她提议,“我们应当弄清楚,究竟是事务所里谁把信息卖出去的。这样一来,他们就不能互相包庇了。”

    戈尔杰耶夫沉思起来。娜斯佳明白,是什么使他如此犯难。原则上,是不允许以个人身份参与案件调查的。虽然这种事也时有发生,不过最好用那些哪怕有一点点经验的、能随机应变的人,这当中最理想的当然是退役的侦查员,或是在别的警察机构工作过的人员。可这个迷人的、平平静静的女人,怎么看怎么不像跟警察沾边。虽然,就她的职业而言,她并不比有的警察逊色。

    “这个乌兰诺娃是干什么的?”上校问。

    “她是一个自由记者,应几家外国刊物的征稿撰写当代俄罗斯的妇女问题。据我所知,她采访过……”她列举了几个非常著名的歌唱家、时装模特和影星的名字。

    “是的,”维克多-阿列克赛耶维奇拖长声音说,“这个人确实非同一般。对这类女人,想甩掉并不容易,不过要使她满意就更难。起码我就听说她曾经五次把一篇采访回来的文章给否定了,尽管是一字不差地从口述录音机里记录下来的,原因就是她不喜欢。材料最终还是没写出来。这个乌兰诺娃,有胆量,应该说是好样的。”

    “您的意思是说……”娜斯佳小心谨慎地问,“可以推荐她去‘格兰特’了?”

    “好吧,我同意,”他若有所思地说,“只是得补充一点,如果确如她说的那样,她要找的人正是组织谋害安德烈耶夫和邦达连科的人的话,那么让她去找私人侦探——这不仅是给她增加危险,也是给咱们自己添乱。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办。给她编造一个平和一些的、正大光明的理由。只不过不要与事实差距太大,否则感兴趣的人很快就会觉出其中有假。”

    “可以说,她想收集一些用来诋毁海伊娜的证据,好报复她写的那篇败坏她丈夫名誉的文章。”她接着说。

    “权且就这么说,”戈尔杰耶夫同意了,“得跟她说好要互相帮助。还应该编造一些有利于我们迅速确定信息走露一事的东西,要彻底查清事务所的情况。议员一案还悬着,我们一点都没动手。这儿又有这么多匿名信……鬼才知道该怎么办。你和科罗特科夫谈过了吗?”

    “谈了,他没收到任何信。”

    “格梅里亚也没收到。这么说来,只有列斯尼科夫对我们情有独钟。你这个小孩子,虽然很多地方不对,可是有一点是对,那就是——不喜欢政治。我也不再喜欢它了。尽是些肮脏的东西。还记得我们1989年采访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时的情景吗?整个参议会都不上班,早上10点以前都坐在电视机前,观看那些我们曾经将其视为俄罗斯灵魂的人们如何揭露共产主义的丑行。好像,你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对政治感兴趣的。”

    “是的,”娜斯佳同意,“不过到1992年这些都过去了,人们的伤痛也愈合了。我要走了,维克多-阿列克赛耶维奇,乌兰诺娃还在过道里等着我呢。”

    “等一下!”上校突然强硬地说,“我知道,扎托齐尼找你谈过调走一事。”

    “是的,”她惊慌失措地回答,“他跟你说了?”

    “没有,是上天告诉我的。你对这事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您怎么说,我就怎么想。”

    “没有自己的意见?”

    “暂时还没有。”

    “照我说,就走吧。去伊万那儿工作,这对你有利。现在就要到困难时期了。斯塔先卡,高层领导人中随时都会发生大的更换,这就会引发市领导的逐渐更换,然后就会波及到我们。我反正是已经退休的人了,别忘了这一点。这段期间你最好是去伊万那儿避一避,静观其变。要是我们部还能像现在这样,那你就再回来,否则,你也没什么好干的了。”

    “维克多-阿列克赛耶维奇……”

    “好了,快去找你的乌兰诺娃去吧。走吧!我还要工作。”

    他装模作样地一头扎进桌上的文件当中,弓着腰,似乎这会儿再没有什么比这些文件重要了。

    早晨,给丈夫端上早饭,塔姬雅娜问:“斯塔索夫,你可以为你怀孕的妻子做点事吗?”

    弗拉季斯拉夫奇怪地看着她,甚至连叉子都放下了,他正准备用它夹昨天剩下的颇能刺激食欲的粉红色的小煎饼,“我是你的,我的女王,”他最后终于说出一句话来,“请吩咐。”

    “我需要找一个姓弗罗洛夫的人民画家。”

    “干什么?你要预定在他那儿画半身像?”

    “不是,我想问他几个问题。斯塔索夫,三天前,我还有人手可以调遣,可今天除了你和娜斯佳外,我再也找不到别人了。可娜斯佳,我昨天给她打电话,没打通,估计昨晚没在家睡。所以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等等,我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这是你已经转交给别人的那个案子吗?”

    “正是。”

    “现在经手这个案子的人是干什么吃的?让他去办好了。”

    “斯塔索夫,你全忘了,”塔姬雅娜笑着说,“现在这个侦查员身上的任务很重,他暂时腾不出手来顾这个案子,再说这又不是新案子,没有人再会去理会它。而我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调查一直没什么力度,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我跟那个调查员说过这事,正好他也不反对。那么,现在我能指望你的帮助了吗?”

    “塔尼娅,你让我很难办,”斯塔索夫生气地回答,“一方面,你是我的爱妻,我不能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可另一方面,我坚决反对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怀孕的身体,偏要去工作。你给我好好坐在家里,写你的书。就当我拜托你了,好不好?”

    “你说什么?”她又问了一遍,把眉毛翘得高高的,做了个鬼脸。

    “拜——托!也可以理解为是我的命令。”

    “你?你还越来越酷了你。你记不记得一个真理:一切疾病都是由神经引起的?”

    “记得,怎么了?”

    “所以说,出于为我的心神安宁着想,我就应该破了女魔法师伊涅萨这个案子。这样我就可以非常愉快地想,我终究还是把这件事做到底了,而且还是在怀孕晚期的情况下。你能送我这个节日吗?”

    斯塔索夫生气地不做声,以太空速度拿起盘中的煎饼,一个接一个地朝嘴里塞,下巴不停地上下嚼动。

    “斯塔索夫,我这儿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这个案子没破之前,我是无法写书的,你知道,我的脑子不在这上面。可如果我把案子破了,我就可以把它写进去。反正我现在也进入了一个创作停滞期。我昨天又读了一遍以前写的东西,发现,情节的进一步发展需要有一起犯罪,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犯罪,就像这起女魔法师凶杀案一样。园此这又可以成为我一个很好的动力。怎么样,说服你了吗?”

    他推开了盘子,用纸巾擦了擦嘴。

    “我们的伊拉,简直就是一块纯金,她今后的生活会非常顺利的。她昨天很晚才回来吧?”

    “很晚,你已经睡熟了。”

    “她玩得怎么样?”

    “棒极了!小伙子向她求婚了。他们打算六月份去迈阿密,去大洋里游泳。斯塔索夫,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是你帮我找弗罗洛夫画家呢,还是我去找娜斯佳?”

    “不,你等一下。他们要出去?那你怎么办?”

    “我留在这儿,有什么不合你意的吗?”

    “可我也要走。那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不行,这样不妥。”

    “行,没什么不行的。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我又不是孩子。现在我第三遍问你,你到底帮不帮我找这个画家?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会坐在电话机旁给所有绘画和雕塑协会的成员打电话,总会让我找到的。只不过比你慢点罢了。”

    斯塔索夫迅速喝完茶,看了看表,站起身来。

    “你现在真是对我随意摆布,”他埋怨道,“我给你找这个弗罗洛夫。只是有一个条件。”

    “没有任何条件。”塔姬雅娜强硬地说。

    “不,你听我说,亲爱的。我找着这个人,亲自去跟他见面,这样你就哪儿也不用去了。说吧,我应该问他哪些问题。”

    “我想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去找过哪一位心理分析医师。”

    “行了,知道了,”斯塔索夫拖长声音说,“你不是在办魔法师凶杀案吗?怎么又扯出个心理分析医师来了?”

    “她也是心理分析医师。只不过是挂着魔法师的名罢了,害怕把顾客吓跑了。”

    “唔,是这样……行了,我的宝贝,这些我都会去做的。我不在,别想我噢!”

    走到外厅,他取下外套,拿起公文包。塔姬雅娜习惯地把脸颊伸过去,等待亲吻,可这次斯塔索夫破例要吻她的嘴唇。

    “塔妞莎,我,今天……可能……”

    “当然,”她勉强地笑了笑,“你又要去莉丽娅那儿。”

    “塔尼娅……”

    “我又没反对,斯塔索夫,别总道歉。话说回来,你怎么不把她带到咱们这儿来呢?我还挺想她的,以前,她几乎天天在我们这儿。”

    “她这段时间也很难。以前她不去想,自己要是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她就不再是我们四个大人惟一宠爱的人了。可现在,她……这该怎么说呢?”

    “别这么想,斯塔索夫,”她厉害地说,“别太顾惜我了。莉丽娅现在对我怀有敌对情绪是吗?”

    “总的来说,是的……”

    “那有什么办法,我早就应该预料到这一点的。这种情况下,更不能伤害她,更别说带她到这里来了。别忘了我的请求。”

    丈夫走后,塔姬雅娜替他关上门,拐回厨房,开始洗碗,她甚至没发现,自己在流泪。

    伊拉奇卡又去跟她的未婚夫约会去了,塔姬雅娜一个人静静地做着家务,这时丈夫来电话了。听出是他的声音,她想,他已经找到那位画家了,心里一阵欣喜,可等她搞清楚怎么回事,才知道是空欢喜一场。

    “你听说《横财》这篇文章了吗?”斯塔索夫问。

    “没有,只听说过奥斯特罗夫斯基的戏剧。”她给他开了个玩笑。

    她觉得早上对他发脾气有些不对,现在想用轻松愉快的口气跟他说话,让他觉得她并没有生气。不过,她马上发现没有理由开玩笑。某个动作利索的记者收集了一大堆诽谤材料,都是有关俄罗斯作家稿酬问题的,据他说,这些证据都是真实可靠的。塔姬雅娜-托米林娜在文章中被称为近期文学界最富有的女士之一,每本书拿到五万美金的稿费。

    “胡说八道!”她非常奇怪,“这是从哪儿来的?”

    “从一本书上。”

    “这我知道,”她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个传闻从哪传出来的?这些数字一点现实依据都没有。为什么是五万,而不是十万,二十万?”

    “塔涅奇卡,这个问题你别问我。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接受采访谈到过这个问题?”

    “从来没有!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和出版社签定的协议上规定,槁酬的多少是商业机密,谁泄露了,要追究谁的责任。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拿的所有稿费都是上过税的。可出版社不希望一个作者知道他们付给另一个作者多少钱。我能理解他们。我自己也不想知道给别人多少,因为如果我知道别人比我拿得多的话,我就会感到痛苦,我会嫉妒他们。我就会想,我写得很差。或者说我很傻,别人可以轻易骗我。我干吗做这种头疼的事呢?”

    “这就怪了,”斯塔索夫纳闷地说,“那这些流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呢?它总该有所依据呀,比如说,引用谁的话。”

    “不一定,”她反对,“也有可能是自己编出来的。莫斯科有那么多家报纸有专人负责编造一些诸如噬人兽啦,被金雕养大的小女孩啦之类耸人听闻的消息。我自己就读过这类文章。画家你给我找着了吗?”

    “塔尼娅,你别老想着这个。”弗拉季斯拉夫不无懊丧地说。

    “那我应该想什么?”

    “你应该想,过一阵就你一个人在家了。万一强盗看了报纸上的报道,知道你拿那么多钱,他们就会闯进家里,虐待你,折磨你,逼你说出把自己的几万美金藏哪儿了,你总不能跟他们解释说,写这篇文章的记者是个白痴。他们是不会相信你的,他们只相信记者。普希金就曾经指出过,俄罗斯人对铅字有一种病态的、盲目的信任。这才是你应该考虑的,而不是什么精神分裂的画家。”

    “亲爱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又无法改变它,文章已经写出来,而且也登出来,成千上万的人都看过了。照你这么说,我连门也不能出了。因为强盗不一定非到家里来,他们在大街上,在地铁里,都有可能碰上我……”

    她突然停了下来,地铁!是的,昨天那个老大妈,那个对她大喊大叫,侮辱谩骂的老大妈……她现在明白过来,她歇斯底里的叫骂里提到的毫无联系的五万美金是从哪儿得来的了。看来,也是信了“黄色报纸”上的鬼话。那么别人也会相信,像地铁里老大妈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个!

    “不管怎么说,你得给我找着画家。”她请求他,然后又补充说,“拜托了,斯塔索夫,这对我很重要。”

    她感到非常气愤,可又无可奈何。天哪!她这是招谁惹谁了?他们干吗总跟她过不去?什么在电视上表现极差了,什么发横财了,都来了。她的书碍着谁了?怎么会引起报界如此轩然大波?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干脆放弃文学算了。生她的孩子,然后过几个月去上班,像所有的侦查员那样活着。破案,写报告,填写判决书,审问犯罪嫌疑人,抚养孩子,做家务。既然这滑稽可笑的文学无法给她带来愉悦,她干吗还不肯放弃?斯塔索夫说得对,土匪随时都有可能窜进她家里来,到时候她拿什么给他们证明?这个记者不知道是脑子缺根弦还是根本就没脑子?他要写那些有超高收入的、身边围着保镖、从不一个人出门,也从不乘坐公交通车的著名政客,还可理解。可他干吗要在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女人背后使绊呢?为什么?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能保护自己,”就在刹那间她突然想出了办法,脸上不由露出微笑,“我能。而且我一定能做。最主要的是——能来得及。”

    斯塔索夫第二次打来电话时,塔姬雅挪已经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情,抛却所有令人烦心的思绪,她坐在电脑旁,继续她新书的下一章。

    “你要的人我给你找到了,”丈夫欣喜地通知她,“不仅如此,我还去了他那儿一趟呢!”

    “他说什么?”她急不可待地问。

    “跟你说的有出入,侦查员女士。他没去找过你说的那个女魔法师,甚至连听都没听说,一点都不知道这么个人。我觉得,他没撒谎。”

    “是的,”塔姬雅娜同意,“他去找过另一个专家。”

    “你怎么知道?”斯塔索夫十分惊奇。

    “我目前也不知道,只是这样猜测。他去找过戈托夫齐茨,对……”

    “我说你呀,塔尼娅,”他扫兴地说,“本来想给你兜个圈子,吊吊你的胃口,全让你把气氛给破坏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听我说,戈托夫齐茨,这个姓挺少见的。他不是前不久被杀的女议员的丈夫吗?”

    “是她的丈夫。斯塔索夫,你这人也够没意思的了,说话说半截。谢谢你了,剩下的我亲自来。”

    “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哪儿也不去的!”他严厉地提醒她。

    “你这就不对了,我只是答应你不去找弗罗洛夫,我没去啊。好了,斯塔索夫,不耽误你工作了,忙你的去吧!”

    “塔尼娅!我求你了,别一个人出门。看完这篇文章之后,我非常为你担心。”

    “行了,别再说了。我总不能把自己锁在房子里。别紧张,我不会有事的。一切顺利!”

    她迅速放下听筒,没给丈夫反驳的机会。因为她知道他要说什么,虽然她知道他是对的。

    没等她从电话旁走开,铃声又响了起来。塔姬雅娜知道还是斯塔索夫,她干脆就不去接。铃声一声接一声,可她不去理会。关掉计算机,开始穿衣服。铃声一停,她就赶紧拨通了卡敏斯卡娅的电话。

    “娜斯秋莎,我有急事需要马上见你。非常要紧。”

    “可我现在脱不开身,”娜斯佳回答,“明天行吗?”

    “不行。这件事的的确确非常要紧。我可以自己去彼得罗夫卡街。”

    “要是不太困难的话,你就来吧,”娜斯佳同意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这次塔姬雅娜不敢冒险,叫了辆私人出租,奇怪的是,这次他居然没问她多要钱。一小时后,她已经走进了彼得罗夫卡街38号楼里。娜斯佳坐在桌旁,桌上堆满了统计资料,她正在为戈尔杰耶夫准备这个月关于严重暴力犯罪情况的分析报告。办公室里满是烟,见塔姬雅娜进来,娜斯佳赶紧从座位上蹦起来,把窗户大敞开。

    “不会冻坏吧?”她关切地询问,“必须通通风,烟味对你有害。”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塔姬雅娜笑了起来,“你最近跟戈尔杰耶夫见过面吗?”

    “见过,”娜斯佳点点头,“正巧今天我们还要见面呢!他6点前等我。有什么交代吗?”

    “确切说,是请求。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女魔法师伊涅萨被杀案吗?”

    “当然记得。她的顾客中有一个叫卢托娃的,跟我的搭档乌兰诺夫来往密切。为这事我们还碰过头,交换过意见。我正想告诉你,乌兰诺夫并不是同卢托娃有染。他的情人现在正待产,可卢托娃,按你说的,并没有怀孕。”

    “这样的话,所有的线索就串起来了。你的戈托夫齐茨和我的女魔法师过去曾是情人。”

    “是,这你说过。”

    “不过,正像一部电影里所说的,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我十分怀疑,他们的关系一直保持到伊涅萨死之前。”

    “这又怎么了?”娜斯佳很纳闷,“情人,现在是司空见惯的事。这里面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对的地方多了。娜斯秋莎。戈托大齐茨对我说,英娜-帕施科娃有着超常的洞察力,她能一眼看透…个人心灵的痛楚之处。按他的话说,她是上帝派来的心理分析医师,她超人的才能不单单只是后天培养出来的。你想想看,我在伊涅萨的笔记里找到一个人的材料,可这个人从未去过她那里,而却多次拜访过戈托夫齐茨。这是怎么回事?嗯?”

    358

    “好一个戈托夫齐茨!”娜斯佳长长地吸了口气,极其诧异地看着塔姬雅娜,“也就是说,他经常去找她商量?”

    “我想,是这样的。而且是经常去,因为他甚至有一把她家的钥匙。只是在某个时候钥匙被扔在了伊涅萨住的那栋楼旁。发挥你的想像力,你的眼前就会展现出一副非常有趣的画面。”

    “说到想像力,那我可不行,”娜斯佳笑着说,“在这方面,你是我们中的专家。不过你所描述的这幅画面确实挺能勾起人的好奇心的。你认为,是他杀了她?”

    “可以这样设想。只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他为什么要杀她?如果他需要找她商量自己顾客的问题的话,那么没了她他该怎么办?如果他不能被看做是一个优秀的专家,那么他的声望就会受到威胁,他就会失去大批的顾客。所以说,一定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原因使得他这样做。”

    娜斯佳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机械地抽出一支烟,突然想到,房间里坐着一位孕妇,赶紧把烟藏到桌子里,离视线远一点。

    “也不一定。如果他确实杀了英娜,而且是一出楼门就把钥匙扔了,这就说明他当时处于一种神志不清醒的状态,要是他神志清醒的话,他就会找个远点的地方扔了它,像莫斯科河、亚乌祖河之类的地方,或者干脆扔阴沟里。他做了一件一个人所能想到的最傻的事。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假如说在此之前几分钟内他杀了人,那极有可能是在内心极度紧张之下所为。典型的因情欲而杀。再说他们本来就是情人。你想让我跟戈托夫齐茨提及此事吗?”

    “是的。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我倒想亲自同他谈一谈。不过,还不至于我们两个人一起跟他谈。你对今天的见面有什么打算?”

    “我也没什么计划,”娜斯佳懊丧地摆了摆手,“当务之急是我必须完成一项任务,可我不知该怎么办。简单说就是: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的妻子雇用私人侦探监视自己的丈夫。问题在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有可能是,他的行为引起了她的怀疑,让她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总而言之,有这么回事,因为一个与戈托夫齐茨有联系的人有一天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而此人对这类事极其反感。于是他通过事务所在N份材料的名单中找到了尤丽娅-尼古拉耶芙娜的名字,然后就组织杀害了她。这还不算,之后应我的请求我的一个朋友前去调查,究竟是事务所的谁透露的信息,可不久就在我的眼前死去。他已经看见了那个拿机要秘密和别人讨价还价的人,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在没搞清楚他的名字之前,想先指给我看,可是没来得及。也就是说,事情并不算大,只是都绞在了一起。我需要找到它的根源所在。为什么尤丽娅-尼古拉耶芙娜着急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她去雇私人侦探?原则上我是不负责议员被杀案的,不过戈尔杰耶夫让我查清这个小小的事实,可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个大问题。为此我经常去找戈托夫齐茨,可我总作出处理不好自己的个人问题的样子,和他只谈论一些心理分析之类的问题,那令人反感的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已经观察戈托夫齐茨多久了?”塔姬雅娜问。

    “一星期了。”

    “对雇佣者都做了调查吗?”

    “这是肯定的。都让我背下来了。我们当即就复印了所有的材料。拿回去后大伙当即就把上面提到的人的材料一一翻查了,结果什么也没发现,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人,就跟你和我一样。有搞科学研究的,有医务人员,病人,还有出版社的主编,他们出版的一本书里有两章提到了戈托夫齐茨。应该说,他是个不善交际的人,平时连门都不大出,现在,我看是根本就不出去了。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找戈托夫齐茨本人弄清真相,要么就是找到事务所那个人,问他把消息卖给谁了。”

    “要不,我今天去找戈托大齐茨一趟?”

    “你?你还在上班呀?你这会儿应该去休养才对。”娜斯佳感到很诧异。

    “作告别演出嘛!”奥布拉兹佐娃打趣道,“让我试着跟他谈一谈,只不过我跟他只是谈我的女魔法师的事,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你我会知道他妻子被杀以前的事,这样他谈起来就会更自由一些。当然,前提是,他确实有所隐瞒。”

    这主意使娜斯佳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除此之外,她还必须去趟茹科夫斯基街。公公做了手术,昨晚她和阿列克赛在医院守到半夜。她和丈夫什么都谈,除了他们之间怎么产生矛盾这个问题外。不过她感觉到列沙已经不生气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应该和他在一起,因为他正为父亲的事难过,不幸随时都会降临,不能让齐斯加科夫一个人留在那里。

    下午6点整门响了起来。他习惯地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控制住了。六点钟,应该是她,刑侦处的卡敏斯卡娅,众多调查尤丽娅被杀案的侦查员中的一个。可是在门口却站着另一个人,一个在他看来一定是多产妇的肥胖的孕妇,这次又打算做妈妈了。他先是吃惊了一下,随即就平静下来。每当吹毛求疵、没完没了地问问题的格梅里亚或是俊小伙列斯尼科夫来时,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时刻担心他们会对他设什么圈套。女人怎么说都好办一些,再说又是这么个挺着大肚子的。

    已经过去快一个半小时了,可他坐在她面前,也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些什么。倒不是听不懂她说的话,词、句子都明白,可大脑就是排斥去理解她的意思。

    “您有她的钥匙。我知道它过去在您这儿,现在它在哪儿?”

    她这已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问他这个问题了,可他始终不能回答。

    “好吧,我自己来回答。”女侦查员平静地说。此刻不知什么原因戈托夫齐茨突然之间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来了。她上次和这次来都说过自己的名字,可他还是没能记住。

    “在您最后一次从英娜-帕施科娃家出来后,您把它扔在了米亚斯尼茨卡亚大街上。我不问您为什么去找她,这一点我很清楚。您利用了她的免费劳动力,剥削她的才智,以便使自己在患者眼中是一个富有极强洞察力的高水平的专家。您带着什么去她那儿?是鲜花还是香槟?亦或是录有您同患者会面时谈话的口述录音机?她这些年一直深爱着您,并且一直都在向您证明,她也会点什么。可能,您在这一点上一直有所怀疑。总之,您让她明白,对她评价不高。于是她就竭力向您证明,您是错的。您是否还记得,曾几何时她专门跑到您那里给您看她的毕业论文?您应该也还记得,她是如何申请被派到您所在的医院,您所领导的科室去实习?若说你们之间仅仅是实习医生和科主任之间的再普通不过的、毫无新意的罗曼史的话,那整个是胡扯。你们两人在这之前很久就好了,英娜还怀过您的孩子,只是孩子最终没能生下来。您敢说您对此事一无所知?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我不要求您对我所说的做肯定或是否定的答复。我只是希望您能告诉我,你们最后一次会面时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什么要把钥匙扔了?”

    说完,她沉默不语,一只手支着下巴,用她那深灰色的眼睛耐心而又专注地看着他。他一直默不作声。

    “您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不会走的。”她说。

    他还是缄口不语。他回想起了当时笼罩着他的极度恐惧。那天,他习惯地用自己的钥匙打开英娜家的门,进去之后,就看见她躺在血泊中,显然是遭受毒打,面部表情痛苦不堪。他没杀她,没有。他从未对她动过手。他崇拜她,称赞她,如同称赞那些能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的人一般。

    他没有杀害她。但是他置她于危难之中而不顾,尽管他当时完全可以叫医生来挽救她。他在沾满了血的躯体面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扭头离开了,轻轻地关上门。一走出门,就把钥匙甩了。

    “我没杀害她。”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我知道,”侦查员低声说,“没有人会杀害一只肚子里还有蛋的母鸡的。英娜是您的左膀右臂。事实上,她就是您。因为您这个心理分析医师水平是很低的,您所有在医治病人方面取得的成绩都是她的功劳。一般情况您尚可应付,稍微复杂一点的——您就得去找她求助。您是老老实实地说求她帮助呢?还是继续做出一副考验她的样子,把您同患者之间的谈话的笔记给她看?”

    “我爱她。”他嗫嚅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不是真的。”她从容地给他纠正,“是英娜爱您,而不是您爱她。她疯狂而又忠实地爱着您,您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对此无能为力,尽管她在分析别人的问题时,可以做到游刃有余。有几十位妇女为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摆脱男人,希望能不依附于他们而来求助于英娜,她都一一给她们解决了。可轮到自己头上,就无计可施了。而您,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正是毫无羞耻地利用了这一点。您能告诉我,您妻子知道您同帕施科娃的关系吗?”

    “不知道!”

    他急速、大声而又自信地说出这句话,似乎单单这个想法就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

    “您清楚地知道?”

    “是的。尤丽娅永远也……不!您怎么会这么想?她不可能知道的。”

    “可能,她对此产生过怀疑也说不定?您想一想,有没有说过什么……什么引起她警觉的话?或是,做过什么不太寻常的事?”

    “没有。您为什么问起这个?难道尤丽娅给谁说过,她怀疑我的忠诚吗?”

    “我认为,最让她恐惧的倒不是您对她不忠,而是对您能力的怀疑。她怀疑您并不是她应托付终生的人。您——只是一个非常一般的精神病医生或者说是心理分析家,而根本不是所有人眼里的专家,可他们却付给您很高的报酬。顺便问一问,英娜收到过您付给她的咨询费吗?还是无偿为您服务,任您剥削?”

    “您怎么敢这样说话!”戈托夫齐茨一下提高了声音,可这声音在她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又戛然而止了。“我求您不要这样说。不管您怎么想,我是爱英娜的。尽我所能地去爱她。”

    他明白,现在到了该什么都告诉她的时候了。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是因为他小心翼翼隐藏的秘密被人揭穿了,而是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了。那种终日令他惶惶不安,烧灼他内心的恐惧干扰着他的思维、呼吸和生活。他无法再忍受这种折磨了。他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希望能够对他有所帮助。

    可他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不知怎么却直瞅着女侦查员身上穿的一件轻软的浅灰色外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女人的名字,可她穿的这件外套很像他母亲曾经穿过的那件,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了。他会告诉她一切的一切。正因为她,这个胖墩墩的、不慌不忙的、善良的女人,与恶毒的、好怀疑人的格梅里亚和彼得罗夫卡来的古怪丫头不一样,跟他们在一起总令他产生恐惧感……

    一月底,英娜突然往他家打电话,这样的事在此之前从未发生过。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往情人家里打电话是万万不能的。

    “今天白天你来过我家吗?”她惊恐不安地问。

    “没有啊,”戈托夫齐茨奇怪地答道,“我们并没有约好。”

    “那就是说,是我自己忘记关门了,”英娜不无懊丧地说,“你想想,回到家,一进门,发现门没锁是多么可怕的事。我以为是你来了,在等我。可你并不在。算了,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可过了15分钟,她又打来电话,这次嗓音由于害怕一直在颤抖。

    “鲍里亚,你是不是在逗我玩,今天你真的没来我这儿?”

    他有点发火了。需要重复多少遍她才能相信?他只说了一句:“没有。”

    “可你知道吗?我家里有人来过。奇怪的是,东西一样也没少。只是都不在原来的位置。”

    “是不是你搞错了?”戈托夫齐茨提示她,“想一想,你有没有重新摆放它们?”

    “没有,鲍里亚。我放记录患者笔记的那个壁橱被乱翻了一气。所有文件我都按我所能明白的顺序一一摆放整齐,我从来不打乱它们的顺序,否则过后我就无法迅速找到我需要的东西。我不可能搞错的。”

    戈托夫齐茨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他绝对相信是英娜自己把文件翻乱的。说来也是,谁会破门而入却什么也不拿走呢?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连英娜自己过两天后也对她当时的恐惧感到可笑。说到门没锁,她说:“我那个锁呀,拿刀子都能捅开。可能是哪个刚出道的小偷看我的锁好开,结果打开门一看,没什么好拿的,就走了。”

    不过后来她还是把门锁给换了,给了戈托夫齐茨一串钥匙。

    那天,他来找英娜,像往常一样,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进去后,他面前是一副可怕的惨相。她还在呼吸,不但如此,人还有知觉。看见他,她痛苦地嚅动了几下嘴唇,试图说出什么。他俯身贴近她,同时尽力避免沾上血。没等听清她说什么,他就已经决定离开,并且不打算叫医生。无论发生此事的原因是什么,他都不能使自己牵连进去,也不能让人对他和这个女魔法师的关系产生怀疑。

    “名字……”英娜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个字。

    “什么名字?”

    “名字……文件上没有,上面是另一个……他们要名字……帮帮我……”

    她再没说什么就昏过去了。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慌张地环顾了四周,确信自己没被牵连进去也役留下什么痕迹,就踮着脚走出门,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一声锁响,门在身后关上了,他没去推一推是不是锁紧了,而是飞快跑下楼,直冲到街上。他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路人,就朝汽车走去。钥匙当即就被他扔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机械地想摆脱一切与英娜有关的东西。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没有人来打搅他。他对自己深爱的助手再了解不过了,她深居简出,不与别人打交道,他只希望她别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告诉别人。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并没有调查到他头上。他也就松了一口气。只是失去英娜让他不安。没有她他该怎么办?谁来帮他找到通往患者心灵的“钥匙”?没了英娜他简直一钱不值。那些他已经适应了的也适应了他的患者们很快就会离他而去。那都是一些体面的人物,优秀的代表们,其中包括政界要员,刑侦人员,俄罗斯新贵,还有艺术家们。只要有两三个人说,他们去戈托夫齐茨那儿已经三个月了,可什么结果也没有,那就一切都完了。他的声誉就会扫地,只能寄希望于再去找一个新的工作,就像一个女患者说的那样,她对他非常满意,还向内务部推荐戈托夫齐茨担任一个很重要的局长职务。那里也许不会否决他的候选资格,或许正在对他进行研究呢!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很清楚,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一种工作,他非常想得到这个工作。因为他即将掌握的信息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强有力的,既然英娜死了,他无法再控制人们的心灵了,那么能控制他们的意识也行。

    突然……他家的门被撬。同样也是什么也没丢。也留下了被人乱翻过的痕迹。他顿时陷入极端恐惧之中。他再清楚不过地记得,他们对英娜就是这样开始的。他也看见了,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他们想从她那儿了解一个名字。什么名字呢?

    他不再平静了,所有的时间他都用来一遍一遍地翻看有关患者的笔记,试图搞清楚破门撬锁的贼要从他这儿找什么。哪个名字?他什么也想不出来,这更让他害怕。难道他能跟警察说,贼溜进家去不找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在一堆文件中翻找某个名字?不能。他们一定会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一点的,这肯定会跟英娜的事联系在一起。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于是他一声不吭,沉默地生活在一刻也未曾离开过他的恐惧之中。

    不久,尤丽娅就被杀害了。他愈发惶惶不可终日了。

    这就是所有事情的始末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