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佳刚刚站到莲蓬似的喷头下要洗澡,门铃就响了起来。廖沙开了门,迎面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是容光焕发的达莎,她怀孕已八个月了,根本穿不下婚纱,只穿了一套奶色丝绸套装:一条宽松肥大的裤子,一件小翻领的加长女衫,上面打着很多褶,走起来飘然若仙。怀孕并未影响她的容貌:一头浓密的浅黄色头发,蓝蓝的大眼睛,目光和蔼可亲,穿一身缝制得体的套装,根本不像一个将做母亲的女人,倒像个颇有魅力的胖姑娘。

    “我就知道你们还在睡大觉!娜斯佳倒是出了名的瞌睡虫,可你呢?”

    “我怎么啦?”奇斯佳科夫不解地问,“我们10点钟才去婚姻登记处,现在刚8点。”

    “这么说就不要穿衣服、化妆,也不要买花了?再过一个小时亚历山大就来接我们了,可你和娜斯佳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你说够了吧。来得及,别激动,这对你身体不利。”廖沙安慰着这位未来的弟媳妇。

    “新娘呢?”达莎追着问。

    “洗淋浴呢,她刚醒。”

    “礼服准备好了吗?”

    “我不知道,”奇斯佳科夫不知所措地说,“这个我没问。”

    “我早料到会是这样!她大概抽不出功夫检查纽扣都钉好了没有,衣服要不要熨。你去忙早饭吧,我来看看礼服。”

    奇斯佳科夫顺从地拖着步子到厨房去煮咖啡,房间里不时传来达莎的叹气声和数落声。

    “哎,我让她穿的那件衬衫,不知她塞到哪儿去了?嗯,本来放在这儿……当然,裙子是要熨一熨的……真是的,这哪儿像做新娘,简直莫名其妙……家里熨斗总该有吧?”

    娜斯佳从浴室里出来,一下子愣住了:风风火火的达莎把屋里弄得一片狼藉。柜子里的衣服乱扔在沙发和椅子上,达莎正跪在地毯上熨娜斯佳的黑裙子。

    “你干吗像座雕像似的站着一动不动?”达莎没回头,边熨边对娜斯佳说,“快去喝咖啡,该开始打扮了。”

    “也许可以不化妆吧?”娜斯佳小心地说,她最不喜欢化妆,虽然她也承认,脸上适当做点美容会变得更有魅力。

    “真有你的!怎么能不上妆?娜斯佳,别争啦,我们早就说定了。我同意你不专门去买礼服,有什么穿什么,可脸上你总要收拾得像模像样吧。”

    她转过头来,看见自己新郎的姐姐赤脚站在那儿,身上裹着一条长浴巾。

    “娜斯佳呀!”达莎不耐烦地高声喊道,手里还一个劲儿地熨着裙子,“你可别让我发火,快点!要不我们就迟到了!”

    10点整,亚历山大-卡缅斯基按响了门铃,娜斯佳已喝完两杯咖啡,正穿着熨得平平整整的套装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化妆。

    “娜斯佳!”弟弟在前厅里喊了一声,“你的信。”

    “哪儿来的?”

    “不清楚。信塞在门缝里。没写地址。”

    娜斯佳放下眉笔,迎面走了出来。他们姐弟俩互相吻了一下,闹着玩似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互相打量着,挑剔着对方的毛病。

    “怎么样?”娜斯佳问道,“合适吗?”

    “完全合适。我呢?”

    萨沙身材修长,长得并不算好看,可今天竟像好莱坞影片中的超人明星。不知是由于他的服装出自地道的好裁缝之手呢,还是他的神态发生了变化,他的整个形象似乎在向世人夸耀:“我一帆风顺,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所向披靡。”

    “好极啦,”娜斯佳笑了笑说,“拿信来。”

    她接过递过来的白色信封,急不可耐地打开来。在叠成四折的一个小纸片上,用印刷体写着:“别这么做,你会后悔的。”

    她马上就克制不住自己,脸色煞白,两手颤抖不已。

    “怎么啦?”亚历山大关切地问道,“碰上了什么倒霉事?”

    “别大惊小怪。小事一桩。”她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恐不安。

    “娜斯佳!”

    “萨沙,别往心里去。一切正常。这跟我们两桩婚事一起举行没有任何关系。你快到厨房去,缠住达莎和廖沙五分钟,别让他们到屋里来,我得打个电话。”

    她关上门,抓起电话机,拨通了侦查员奥利尚斯基的电话。

    “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她焦急地说,“阿尔秋欣大概吓得够呛。有人在我门缝里塞了封信,是恐吓信。不让我把昨天碰见他的事告知您这位侦查员,还说,不然我会后悔的。”

    “信你用手拿了?”

    “只用指甲捏过边。我有经验,像巴甫洛夫驯的狗一样。这种信我决不会用手指去拿的,这已是条件反射了。”

    “你现在在哪儿?”

    “还在家里,10分钟后出去。”

    “去哪儿?”

    “10点钟,去索科利尼基区,12点,回到伊兹梅洛沃区,下午两点,去市中心的地铁广场。”

    “我10点前赶到索科利尼基,你把信交给我。娜斯佳,别紧张,听见吗?你要真的使他相信,到星期一前你不会采取什么行动,他现在就不会碰你。有这两天时间,我会逮住他,叫他连吱声都来不及的。这个阿尔秋欣,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坏蛋!”

    娜斯佳结侦查员打完电话,便匆忙跑进浴室继续化妆。这时她听到厨房里传来弟弟和未婚妻兴致勃勃的谈话声,他们热烈地讨论着娜斯佳做证婚人拿什么花,娜斯佳做新娘时捧什么花,餐厅该摆什么样的花,萨沙给父亲的前妻(娜斯佳的母亲)赠送礼物是否得当。廖沙没有参加讨论,至少娜斯佳没听到他的声音。

    她用眼影刷涂上最后几道线,在颧骨突出部分轻轻晕了一点胭脂,使脸盘更显鹅蛋形。这时,弟弟从厨房走了出来。

    “怎么样啦?都收拾好了吧?”

    “差不多吧,”她边照镜子边对他说,“索科利尼基婚姻登记处附近会停着一辆浅蓝色的莫斯科人牌小汽车,你尽量把车停在这辆车旁边,好吧?”

    “好的。那是哪儿的车?”

    “市检察院侦查员的车。我得把信交给他,趁我举行婚礼的时候,让侦技人员鉴定一下。”

    萨沙站在她身后,想看看镜子里姐姐的面庞,以便仔细观察一下她的眼神。

    “娜斯佳,我提个问题,也许不合时宜,但你得保证不骗我。你要么说实话,要么于脆别回答。”

    “好,我保证。”她边在双唇上涂着暗红色的口红,边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你后悔要嫁人了吧?现在,就在此时此刻,你后悔了,不想去婚姻登记处,宁愿亲自把这封见鬼的信送交鉴定人员,在那里盯着他坐等结果。是这样吧?然后,一拿到鉴定结果,你就会马不停蹄地跑到什么地方去搜索那个威胁你的人。你对这事比嫁人感兴趣得多。我说的对吧?”

    娜斯佳慢吞吞地把唇膏拧进去,套上金色小管,未转过身子,只是从镜子里仔细端详着萨沙的面孔。萨沙的眼睛和她的一模一样,简直像极啦:晶莹透明,几乎没有色彩,睫毛、眉毛淡白,鼻子细而直,嘴唇轮廓分明,颧骨高高隆起,双颊深陷。姐弟俩都身材修长,像得出奇,既然娜斯佳不算漂亮,那么萨沙就显得有点难看。

    “你凭什么断定有人威吓我?”她慢条斯理地问道。

    “因为信里的字很大。你看信时,我也看到了,那么,你回答不回答我的问题?”

    “不。你就当我是避不作答。”

    “谢谢。”

    “为什么谢我?”

    “因为你没有骗我。”

    他把姐姐的身子转过来,让她的头紧靠在自己的肩上。虽说娜斯佳比他大七岁,可萨沙竟然这样对待她,好像她是自己的小妹妹,该保护她,该关心她。

    “好姐姐,我爱你,”他悄声说,嘴唇触及着娜斯佳那银白色的头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没有你的促成,我不会像今天这么幸福。当初,我一点也不了解达莎,也许会抛弃她,像认识她之前抛弃别的女人一样。我会永远鼓不起勇气和前妻离婚的。当然,那样可能会更糟,达莎就会活不下去的。是你救了她。谢谢你。”

    娜斯佳轻轻地推开弟弟,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好弟弟,现在不是谈正经事的时候,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俩的大喜日子,让不吉利的事滚得远远的,从我们的心里和言谈中滚开吧。走吧,该动身了。达莎可能等得不耐烦了。”

    亚历山大并未挪动身子,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镜子里娜斯佳的身影。

    “萨沙,你怎么啦?在寻思什么?”

    “姐,你一定是出了点什么麻烦事。我不会坚持非要你把事情都告诉我,但我希望你清楚,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尽我所能帮你应付的。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尽可完全信赖我。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谢谢你,好兄弟。我很感动,这是心里话。可现在一切就绪,该动身了。”

    他们沿着洒满阳光的街道来到索科利尼基婚姻登记处,在那里为亚历山大-卡缅斯基和达莎-孙季耶娃登记结婚。萨沙和娜斯佳乘车走在前面,廖沙和达莎的车尾随其后。起初,娜斯佳并不赞成这样安排,但达莎不容违抗地断言,新郎和新娘不该乘同一辆车去登记。一路上他们停了好多次,去了几个市场和地铁站,达莎精心为自己和娜斯佳买了两束鲜花。差10分10点,他们终于来到登记处。奥利尚斯基那辆浅蓝色的莫斯科人牌汽车早就停在大门口,夹在两辆崭新的萨伯、一辆奔驰和一辆奥迪车中间,显得可怜巴巴的。

    奥利尚斯基一个人坐在汽车里纹丝不动,像是根本没看见娜斯佳从开到跟前的汽车里出来。一直到她拉开车门时,他才浑身一颤,转过身来说:

    “天哪,是卡缅斯卡娅,我都认不出你了!是你吗?”

    “当然不是,”娜斯佳打趣地笑着说,“我现在上着班,坐在彼得罗夫卡大街的办公室里。您认错人了。”

    她交给他一个薄膜塑料口袋,那封信平平整整地放在里边。作为回答,侦查员递给她一支深红色的玫瑰花,那粗壮的枝干几乎有一米长。

    “这是送给你的。荷兰玫瑰。不怎么香,但开花时间长。”

    “谢谢您,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

    “也谢谢你。我找到了你们那个奥列格-祖博夫,和他说好了来取信。所以现在直接去他那里。要是你感兴趣,傍晚打电话来,告诉你结果。”

    他透过车窗朝外瞧了一眼,窃笑了一下。

    “那位大肚子的公主是什么人?你的证婚人?”

    “不,是我弟弟的新娘。我们现在先给他俩登记,然后送我和廖沙去举行婚礼。”

    “年轻人,安排得太好了!那两位之中,哪一个是你的廖沙?”

    “红褐色头发的。”

    “那淡黄头发的是你弟弟吧?”

    “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很讨人喜欢。”

    “你瞧,看上去就是亲兄弟,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很明显,你们父亲的遗传基因很强,胜过别的基因。好吧,娜斯佳,祝你……祝什么你自己知道。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可待你不错,尊重你,器重你,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偏爱你,这你自己最清楚。祝你成功。”

    “也祝您成功。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娜斯佳说着从车里钻了出来。

    看来,是亚历山大和登记处主任作了充分的准备,他们免去了等待。女工作人员在门口迎接他们,笑容可掬地接过他们的护照,立即请新娘和女方证婚人到专为新娘准备的房间去梳妆。

    “过三分钟就请你们去登记。如果你们愿意在登记后喝点香槟,可以事先放到冰箱里。”

    “你们这儿有地方喝咖啡吗?”娜斯佳脱口而出。

    这句话正好被从旁经过的一位女士听到,这位女士体态丰满,戴着一副雅致的高档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请问,您是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的证婚人吗?”她朝娜斯佳问道。

    “不是,我是他新娘的证婚人。有什么事吗?”

    “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事先关照说,和他一起来的有他的姐姐,她也在今天结婚。大概就是您了?”

    “是的。”

    “我想就是您,”女士满意地笑笑,“请您和新娘到我的办公室来。”

    达莎心里一惊,望望娜斯佳,又瞧瞧这位壮实的女士,迈着碎步跟着走了过去。怎么既不见萨沙,也看不到奇斯佳科夫,娜斯佳也有点儿不自在。

    女士把她们领进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室内有一张低矮的大桌子,周围摆着五把椅子,桌上花瓶里插着鲜艳的玫瑰花,旁边是一盒打开盖的巧克力,一瓶放在冰桶里的香槟酒。

    “请,请进,”女士殷勤地微笑着,“我叫季娜-鲍里索夫娜,是这儿的主任。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和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马上就来,他们一到,你们就一块儿去大厅进行结婚登记。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您是叫阿纳斯塔西娅-帕夫洛夫娜吧?”

    娜斯佳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留神地等待着下文。季娜-鲍里索夫娜边说话边喀嚓一声拧开了一个看不见的开关,只听得咕嘟咕嘟的倒水声,刹那间,娜斯佳面前就摆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关照过,他的姐姐多半是要喝咖啡的。”女主任含笑说,“因此,咖啡壶我早就煮上了。等登记完毕,你们回到这间屋子,还要象征性地庆贺一番。糖果、香槟、酒杯,一应俱全。”

    娜斯佳寻思:还不错!这位主任为萨沙和我们如此尽力奔忙,不知弟弟甩给她多少钱?连名字都记住了,包括我的,还有廖沙的,招待得够周到的。萨沙真是好兄弟!就连我爱喝咖啡都特意关照过了。现在我才似乎开始明白他所说的“办喜事”的含义。就是要办得无处不使人感到方便舒适。

    她刚喝完一杯香气扑鼻的浓咖啡,萨沙和阿列克谢就到了,主任办公室通往礼仪厅的那扇门也立刻打开了。

    “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请您和新娘及证婚人来进行登记。”

    达莎突然慌乱了起来,手中的花怎么也摆弄不好。花刺竟然挂住了薄薄的绸衫,几支含苞欲放的鲜花,不是遮住了脸,就是快要搭拉到地上。达莎又着急又恼火,眼泪都掉出来了。季娜-鲍里索夫娜马上赶到她身边,帮她收拾好花束。

    “请您把花先放下,放到这儿,”女主任说道,“现在把衣服和头发整理一下,怎么舒服就怎么站着。双手放到胸前,要自然些,不然,一会儿手就麻了。好,我把花放在您的手上。您瞧,这样多好呀,哪儿也挂不着,也不东倒西歪。”

    他们在弦乐队的伴奏声中,庄严地走进了敞开的大门。仪式立即就开始了。娜斯佳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大厅里的人群,倾听着祝词,算计着时间,不时地看一眼手表。这一套烦琐的程序她很不喜欢。她想象着即将和这里一模一样的自己的婚礼:自己将不自然地站在大厅的中央,手捧一大束不好摆弄的带刺的玫瑰花,一位素昧平生的夫人喋喋不休地说:“现在娜斯佳和奇斯佳科夫迈出了人生中最最重大的一步,今后……互敬互爱……互相关照互相尽责……”等等。然后是摆好姿势慢步走,好让摄影师拍照,接着交换戒指、接吻,最后走到桌前,在厚厚的大簿子上签名登记。她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要是早知道登记结婚的手续这么折磨人,她就会考虑考虑,要不要出嫁了。她和廖沙没登过什么记,不也照样过了15年……

    “现在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妇……新郎新娘,请交换戒指……请新郎向新娘祝贺……请到这里来,签上名……请证婚人签名……”

    仪式终于结束了。娜斯佳吻了一下达莎,又送给她一束玫瑰。接着,奇斯佳科夫也送上一大束带刺的玫瑰。身材矮小的达莎几乎淹没在花丛之中,奇斯佳科夫见状于心不忍,便从她手里把花束都拿到自己手里。他们四人回到季娜-鲍里索夫娜的办公室,娜斯佳如释重负,一下子跌坐在沙发椅上。

    “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怎么样?一切都满意吧?”女主任关切地问,“都是按您的意思办的。”

    “季娜-鲍里索夫娜,非常感谢。一切安排都是高水平的。请一块儿来坐坐,和我们干一杯。”他邀请道。

    大家一起喝了香槟酒,萨沙和阿列克谢因为要开车,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达莎也只用嘴唇碰了一下泛着泡沫的金黄色饮料,为了生一个健壮的小宝宝,她时时都注意保养。娜斯佳却连自己也感到奇怪地畅饮了一大杯,又要了第二杯,这香摈是地道的上等品。她心里感觉到:也许不是因为酒好,而是因为我心神不定,说起来也真怪。可有意思的是,自己干吗要心神不定呢?是因为要嫁人?还是为了那封信?

    从索科利尼基到伊兹梅洛沃,仍是萨沙和娜斯佳坐一辆车,奇斯佳科夫和达莎坐另一辆车。

    “萨沙,可不可以跟登记处商量一下,免去这一套仪式,直接给我们登上记怎么样?”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这么办,是不喜欢吗?”

    “说句实话,是这样。我讨厌这一套。站在大厅中央,像个笨头笨脑的女人,听着那些胡言乱语……给你们举行仪式时,我脑袋都发胀了。下一次,轮到我当主角,我可受不了。”

    “好,我去商量一下试试。”萨沙点头同意了。

    一到登记处,他们就分头行动。娜斯佳和达莎坐在华丽的大厅里,两个男子汉去找人商量简化仪式的事。廖沙积极支持娜斯佳,想免掉那套繁文缛节,弟弟也别无他法,只好顺从姐姐那古怪的脾气。

    过了十分钟,待在众目睽睽的前厅里的娜斯佳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出去一下。”

    “干吗?”

    “抽支烟。”

    “我跟你去。”达莎起身说,可娜斯佳猛地拉住了她。

    “你坐在这儿,哪儿也别去,要不他们俩会找不到我们的。”

    “娜斯佳出来走到台阶上,站在有果皮箱的那一边。她喝了两杯香槟后,开始抽第一支烟。她忽然觉得有点儿‘晕乎乎’地,头发昏,腿发软。可这种感觉几秒钟就过去了,她又开始好奇地打量起登记处进进出出的人们。从驶过来的一辆浅黄色日古利牌汽车里钻出一个挂着照相器材的年轻小伙子。”

    “您要拍照吗?”小伙子从娜斯佳身旁走过时问道。

    “不要,谢谢。”她笑了笑说。

    小伙子没有停留,径直穿过玻璃门进入了大厅。娜斯佳看见他走到达莎身边,她发觉,从远处看他要显得年轻一些。达莎也摇头谢绝了,于是这位摄影师就又往前走。

    娜斯佳回到大厅,达莎已经极不耐烦了。

    “他们溜到哪儿去了?”

    “你怎么,着急啦?”娜斯佳神情严肃地问道,“坐着吧,谁也不会赶我们走的,不会有人来催,这儿又暖和又不潮湿。你还要什么?”

    “难道你不想早点当妻子?”达莎惊讶地反问。

    “我有点儿无所谓,”娜斯佳坦白地说,“我这么过了15年,等于当了妻子。登记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登过记你们就得在一起过日子了。”

    “你指的是什么?廖沙还要住在茹科夫斯基,从那儿他上班只要走五分钟。他以前到我这儿来多半是在休息日,当然,有时候他也抽空来看看我,但次数很少。以后还会是这样。”

    “反正不一样。”达莎固执地说。看来,要她承认结婚远非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更不是最神圣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是不会认输的。

    亚历山大和廖沙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

    “姑娘们,都办妥了,只是得稍微等一等,大约半小时。我们前面还有两对,每对需一刻钟,随后就来请我们,交还盖上印记的护照,发给结婚证书,我们在登记簿上签个名,就算完事了。他们保证在两分钟内办完。”

    “那交换戒指呢?”达莎气愤地说。

    “到饭店再说,”娜斯佳安慰她说,“要不就在大厅里交换。”

    “这算什么!娜斯佳,你真叫人捉摸不透……”

    达莎伤心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刚满20岁,萨沙是她第一位真心相爱的恋人,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在她看来,结婚是她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她怎么也弄不懂,为什么娜斯佳和阿列克谢对待结婚一点也没有激情,甚至无动于衷。

    他们坐在大厅里耐心地等待着。娜斯佳又一次出来到台阶上抽烟。这时,那个拍照的小伙子站在果皮箱旁,又向娜斯佳兜揽起生意来。

    “还没拿定主意?”他微笑着问,“我的价钱公道,保证照好。”

    “不用,谢谢。”她又一次拒绝了。

    “为什么不照呢?”小伙子惊奇地问,“像您这样的女性,该是喜欢拍照的。”

    “您从哪儿看出来的?”

    “您很上相。无论从哪个角度,拍出来都是个大美人。您大概是模特吧?”

    “不,不要这样拙劣地奉承我,这会使我心存戒备,会惹我生气的。”

    “我有点儿不明白……”

    “为了让我拿定主意,您说了那么多的恭维话,简直太离谱了。您应该能看得出,我长得并不美,无论如何都变不成美人。可您却指望我听了您的奉承话得意洋洋,心甘情愿让您拍一张试试,只因为您把我看成美人,也能在照片上把我拍成美人。”

    摄影师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娜斯佳,怜惜地摇摇头说:

    “哎一哟一哟!您怎么这么心灰意懒?真怪!这么漂亮的美人,却有点儿心理变态。您从小就这样吗?”

    娜斯佳只觉得满脸臊红。她对自己并不出众的长相从来都是泰然处之,也没有因此而产生过什么心理变态。但她却不能容忍旁人对她的长相说三道四。

    “这样吧,”摄影师用他那带点淡绿的棕黄色眼睛兴冲冲地望着娜斯佳,“用拍立得牌相机给您照,两分钟照片就能出来,而且别急,拍照免费。我给您露一手。”

    “您到底想向我证明什么?”娜斯佳已开始恢复常态。

    “证明我没有骗您。我拍个即兴照,要是拍得不好,我甘愿认输。”

    “那好,开始吧。”她无精打采地同意了,反正她还有半支烟没抽完呢。

    “这么说,您同意了。我准备好相机就转过身去。您喜欢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然后数数,数到三,我就转过来拍照,好吧?”

    “好吧。”她心不在焉地又说了一遍。

    小伙子转过身去,娜斯佳仍抽着烟,她在考虑阿尔秋欣的事,这小子不在现场的伪证露馅了,今天是她办喜事的日子,他竟送来了这封卑劣的恐吓信。烟快拍到过滤嘴了,娜斯佳才忽然想起来,快速数起数来:

    摄影师飞速转身,屏住气息,快门咔嚓一响,眼前掠过一道明亮的闪光。

    “您准备了好久。”他摆弄着相机说。

    “说老实话,我把您给忘了。”娜斯佳冷冷地回答。

    “您是女友的证婚人?”

    “不是,是新娘。”

    “怎么可能呢?”

    “干吗不可能?”

    “新娘子怎么穿黑衫黑裙?怎么不喜气洋洋激动万分地挽着新郎,反而站在台阶上抽烟,和陌生的男子聊天?我怎么也不相信。”

    “不信就不信吧。照片怎么样啦?”

    “再忍耐一小会儿,马上就洗出来了。您大概不是第一次嫁人吧?要真是这样,那您如此神态自若是可以理解的。您是过来人,结婚登记那一套是经历过的,婚后的酸甜苦辣吗,唉,也是尝过的。对不对?”摄影师想逗她乐,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娜斯佳也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

    “您瞧,印出来了。这就看出咱们谁赢了?”

    娜斯佳看着照片,大为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是她吗?照片上的她,年轻优雅,短裙下修长的双腿婷婷玉立,黑色衬衫衬托出白皙的皮肤,外罩一件雅致的白色长上衣,这是她吗?照片上的她,脸庞清秀,神情冷漠,颧骨隆起,双唇丰满,目光深沉。望着这张照片,她才终于想起,今天用了半个小时化妆,才显得这么仪容端正。她早就习惯于不修边幅,即便自己真的成了银幕上的明星,她也会把自己当作不起眼的小灰鼠。

    “说真的,我认输了。该罚我什么?”

    “什么也不罚。只要您为刚才的无礼道个歉就足够啦。”

    “请原谅,”娜斯佳真诚地说,“您是对的,可我真蠢,对您太无礼了。”

    她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可这时达莎正在冲她打手势,想必轮到他们了。

    “对不起,”她笑了笑说,“叫我去举行婚礼呢。”

    她把照片还给摄影师,他却摇摇头说:

    “留著作个纪念吧。”

    她迅速回到大厅,阿列克谢、达莎和亚历山大都在那儿等着她。

    “咱们该去那儿,九号房间,”廖沙往右边指了指说,“那儿好几个门,一模一样,只是号码不同。”

    一走进房间,便看到两位讨人喜欢的姑娘坐在那里。俩人正忙着填写结婚证书和往护照上盖章。其中一个姑娘见他们进来,便匆匆忙忙走出去,没过半分钟便拿着厚厚的登记簿回来了。

    “快点儿登记吧,”她气喘吁吁地说,“登记簿得马上送回去,不然,下一个仪式就不能进行。”

    娜斯佳和廖沙及证婚人都登了记,那个姑娘又急急忙忙把登记簿拿走了。

    “您要不要改成丈夫的姓?”登记处的姑娘问娜斯佳。

    “不,我不改。”

    “那就这么写:丈夫姓奇斯佳科夫,妻子姓卡缅斯卡娅……”

    这时,忽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是一位妇女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了一群妇女的惊叫声。

    “达莎,你在这儿坐着别动。”娜斯佳匆忙交待了一句,便冲出房间,奔向大厅。

    亚历山大和廖沙急忙尾随其后。大厅里,靠近盥洗室的门旁,穿着黑色、白色婚礼服的新娘新郎挤成一团。娜斯佳从挎包里掏出工作证,高举在头上,没费什么劲就挤过人群:

    “请让开,我是警察。”

    走到盥洗室门口,她停住了脚步。只见瓷砖地面上躺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身穿华丽的礼服,胸前雪白的衣服上,一块血迹越洇越大。她的眼睛大睁着,直勾勾地一动不动。她是被子弹直射进心脏而立即死于非命的。

    姑娘身旁跪着一个身着深色西服的青年人。他脸上像戴着副假面具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娜斯佳看出,他是深度休克,正处在无意识状态中,对周围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反应。

    她退后一步,转过身来面向人群,用手臂撑着盥洗室门两边的墙。她踮起脚,看到了丈夫和弟弟,便开始发号施令:

    “萨沙,廖沙,控制出口。不准任何人随便出去。看着,别让达莎到这里来。”

    刹那间,照相机刺眼的闪光掠过她的眼前,娜斯佳往左一瞥,看到了摄影师。

    “喂,小伙子,到这儿来。”她喊道。

    小伙子挤到她身旁,激动地低声说:

    “您是警察局的?让我拍照吧,这事儿我内行。”

    “您说什么?”

    “喂,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干这事……要知道,我本是《刑事侦查报》的摄影记者,每星期六来婚姻登记处捞点外快。”他把证件递给娜斯佳看,“请允许我把出事现场拍下来,行吧!”

    “好吧,只是要快,”娜斯佳果断地说,“给你五秒钟拍照,然后来帮我。”

    小伙子顾不上身后人们气愤的喊叫声,咔嚓咔嚓接了快门。

    登记处主任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被吓得脸色煞白,这位女士年纪很轻,喷过“摩斯”的头发被过氧化物弄得乱蓬蓬的,像只好久没剪过毛的卷毛狮子狗。

    “天哪,我的天啊……”她双手举起轻轻一拍,像是在向上帝诉说。

    “您叫警察了没有?”娜斯佳问她。

    “叫警察……没有……”女主任支支吾吾地低声说。

    “那就快去叫,”娜斯佳生气地命令她,“算了,请站到我这儿来,看住不让任何人进盥洗室。最好别碰新郎,就让他这样跪着。都明白了?”

    “明一明白。”“狮子狗”结结巴巴地说。

    “电话在哪儿?”

    “在我的……办公室……”

    “办公室在哪儿?”

    “穿过大厅往右拐……门口有牌子……”

    娜斯佳快步穿过大厅,边跑边向门廊瞧了一眼,看见奇斯佳科夫认真地守着岗位,耐心地向刚赶来登记的一对新人及亲友解释着,她这才放心而去。找到主任办公室,推开门,抓起电话就拨号。

    “我是市局值班员库金中校。”她听到深沉的男低音。

    “你好,瓦夏,”她从容地说道,“我是卡缅斯卡娅。”

    “唉,没见过这样的人!”库金吼道,“休息日你还在家里待不住?”

    “我这儿有一具死尸,瓦夏。”

    “地址?……电话?……噢,是这么回事,知道了……婚姻登记处?还可以!等一小会儿,马上就到。”

    她听见开关咔嚓一响,库金向别处喊话道:“值勤组,准备出发。”

    “等等,你不是今天结婚吗?”市局值班员又靠近话筒说。

    “瓦夏,是的,是今天。这不刚刚才结婚,五分钟前。”

    “啊,真见鬼,卡缅斯卡娅,你真是个怪人!连结婚都跟常人不一样,都离不开死尸。”

    “看来,我是命该如此。瓦夏,求你件事,给我接一下内线,拨尤拉-科罗特科夫的电话,星期六他一般都来上班的。”

    “稍等……这就拨通了……科罗特科夫吗?库金向你问好。你的女朋友找你……哪一位?娜斯佳……我整天忙得晕头转向,哪有功夫捉弄你?她现在就等在这儿,挂的市内电话……有什么事?喂,娜斯佳,他问你有什么事。”

    “让他随值勤侦缉小组一起来。”娜斯佳说。

    “尤拉,你听着,她要你来一趟。她现在婚姻登记处,那儿有一具死尸。我要派一个侦破小组去,你要是也去,就快点下楼……”他告诉娜斯佳说:“尤拉马上就到,你还需要什么?说吧,别不好意思,今天作为给你的新婚礼物,随便什么事,都愿为你效劳。”

    “请把奥列格-祖博夫派来,行吗?”

    “噢,不行,这我办不到。我还得活下去,我的人马也要活下去。今天,市检察院从一大早就找了他好几次,你要是能听听祖博夫骂些什么就好了,他大发雷霆。他刚干了一昼夜,才换班,现在他只想回家,可大家又抓住他不放。”

    “瓦夏,那就算啦,你派人来吧。有什么事,我再打电话。”

    “当然,随时恭候。”

    她放下话筒,走出了办公室。那位摄影帅还等在门口。

    “你待在这儿干什么?”她生气地问道。

    “等您。您说过,叫我帮您。这不,我在听候您的吩咐。”

    “开始拍照。”

    “照物?还是照人?”

    “都照上。人、家具、屋内装饰、房间布局、正门、后门,最主要的是人。我想只有两种可能:罪犯已逃离现场,或者还留在这里。如果已逃窜,做这些就没什么意义了。”

    “您听我说,我和您的估计差不多,我考虑……”摄影师刚开始说,又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不说了?”

    “嗯……从听到第一声惊叫,我便立即开始拍摄,就在那一瞬间。(别忘了,我在《刑事侦查报》工作)我情不自禁地开始了行动。”

    “拍下的多吗?”

    “有三盒胶卷。”

    “有三盒?”娜斯佳惊奇地问,“您工作效率真高。”

    “这么说,您已经相信我了,”摄影师微微一笑,“还要继续拍吗?”

    “一定得拍,”娜斯佳点点头,“您叫舍夫佐夫?安东-舍夫佐夫?”

    “您从哪儿知道的?”摄影师吃惊地问。

    “是您给我看过您的证件的。”

    “可您连看也没有看一眼。”

    “这只是您的感觉。该看的,我都看了。”

    “那么您贵姓?”

    “我叫阿纳斯塔西娅,阿纳斯培西娅-卡缅斯卡妞。安东,开始干吧,要注意听人们的议论。要知道,无意中说出的话也许是很关键的。”

    娜斯佳走出大门,来到门廊上。廖沙在那里无奈地来回走动,守着大门,不让赶来登记的新郎新娘进入。她心里明白,这里的情况不妙。在遇到意外情况时,几乎任何事情都可以延期进行,可以把今天中断的演出推迟到第二天补上,可停止举行婚礼却是不妥。就连平时极其马虎、不讲究场面的人,在结婚前夕也会再三盘算,作出决定,愿在结婚这一天营造出一种特别的氛围,这种氛围不能被取代,更不能换到第二天。客人已经被邀请,饭店已经被预订,当天晚上动身去蜜月旅行的票也已购好……做什么都行,只是取消婚礼绝对不行。

    她毅然走到人群前面,举手示意。

    “请大家注意!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登记处发生了一桩不幸的事件,因此在医生和警察到来之前,暂时禁止入内。请大家别着急。有两种方案可供你们选择:或是你们同意按简化程序登记结婚,或者,要是你们还想隆重举行,那最快也得等两三个小时。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今天应当登记结婚的,都能办成。一刻钟之后,登记处工作人员就会把办公桌和证书拿到外边来登记。请大家谅解。”

    人群开始活跃了些,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走出来,到了娜斯佳身旁。男士显得很年轻,但乌黑的头发已染上银霜。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是医生,如果需要,我们愿意出力。”

    “您是什么专业?”娜斯佳问道。

    “我是精神病医生,这对你们未必合适,可我妻子是外科医生,要是有人受伤或精神受了刺激……”

    “很好,”娜斯佳马上对他说,“精神病医生正需要。请随我来。”

    她领着医生穿过人数明显减少的人群,来到女盥洗室门口。遇害姑娘的新郎仍跪在新娘尸体前,双手捂着脸,身子有节奏地晃动着。男士一见此状,立刻作出诊断:

    “他是休克。可以靠近他吗?”

    “一般来讲,不希望这样。地板上可能留有脚印。他跪着不动,我还放心些。可是我希望您给我一些明确的提示,警方人员到来前,该怎么做。我是说,该怎么做才能使这个小伙子的症状不恶化。不然就可能用头撞尸体,或闹出什么别的事故……殉情自杀。”

    “我明白您的意思,”医生点点头,“我站在旁边,亲自盯着他。为防万一,得派个人到药店去一趟,我马上开个处方,得买点药。不行就给他打一针。这里能找到注射器吗?”

    “未必。但法医大概会带的。”

    “太好了。”

    男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夹子,从中抽出一张盖有印章的处方笺,很快开好了方。娜斯佳拿着处方又来到门廊,高声问道:

    “谁能开车到最近的药房去一趟?”

    起初没人应声。后来,终于有一个年轻的高加索人走到她跟前。

    “天哪!他们都不是男子汉,是披着羊皮的狼,”他愠怒地说,“我以面包起誓,要不是亲眼看见,怎么也不会相信。大姐,把处方给我吧。”

    “您也是来登记结婚的?”娜斯佳准备让他优先登记,以表彰他的见义勇为。

    “不,大姐,我是路过这里,刚刹住车下来看看登记处门前干吗挤了这么一大堆人,你这就出来了。出了什么事吧?有人病了吧?”

    “比这还糟,”娜斯佳随着他的口气忧愤地说,“一位新娘被人枪杀了。”

    “天哪!”这位高加索人怒目圆睁地惊叫道,“我这就去!马上就回来!”

    他从台阶上飞速跑下,发动机的轰鸣声与警车的呼啸声交织在了一起。值勤组终于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