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大多数当地的售车展览室都开门,但他们的修车厂都歇业。这是法定假日。这时候,老百姓们都喜欢在“自己动手”商店消磨一上午的时光,下午再找个地方自己打个小家具。如果不愿做这些,又不想看老电影,他就可以去售车展览室。或者随便看看,或者了解一下本年度新推出的车型。“我们经营得很好。”一个老板说,“断了修车的念头吧。明天我们会有一些部门开始上班,但想修车,那要等到星期一。”
凯茨为周六和周一的情况介绍会准备了一份材料。调查修车厂的最好方法是通过巡警或整天开着“熊猫牌”跑的警员。社区警察了解应该见谁和应该说什么,他们也知道哪家修车厂最可疑以及刑事调查部应对哪些人格外注意。应该检查的帮助窝赃的汽车修理厂太多了——而他们对这些地方了如指掌。
汤姆·麦金尼斯正在处理两名失踪者的案子。两个失踪者都不像会被攻击的人,所以这算不上要案。探长想敷衍一下,过了星期五再说。当凯茨打电话调查其他逃逸者的情况时,他显得厌倦而不耐烦。
“你该调查各种颜色的SRI车。”
“我知道,先生,但我准备给底下人安排点儿事做。我们最好双管齐下。”
“等一下。”
凯茨等着,拿出了莫伊拉的字条,同时在心里默数了17下。
探长又拿起了电话:“一辆西尔拉牌汽车,黑色,除了一道滑行痕迹以外什么都没留下来。噢,有个孩子把腿摔断了。”
“一个孩子?”
“15岁,事情发生在从狂欢的聚会回家的路上。你相信吗?”
“事故发生在什么地方,汤姆?”
“在A27大街,离阿尔本大街不太远。一个女孩正在过斑马线。汽车没有看见她们。她们都穿着深颜色的衣服。”
“她们?”
“被撞的女孩正和她女朋友一起走。她的朋友大一些——看上去将近16岁。她惊慌失措,坐在地上大声尖叫,直到一辆过路的汽车停下来。她说十几辆车经过,但他们只是减速经过她们。司机们可能都喝醉了不敢停下来。那个最终帮忙的家伙也喝酒了,但至少还有些人情味。我们的交通警察也很有人情味,放了那司机一马。他们录下他的口供,然后让他赶快滚回家。”
“这时几点了?”
“大约早上3点。离出事时间大约差一刻钟,差10分钟。在不长时间之前发生了持械抢劫。”
“没用汽车吗?”
“没有,我们看了录像。在罗弗的三个街区,所有案犯都穿着连巴拉克拉瓦查式帽的厚大衣,有一个杂种还在摄像机前比比划划。”
“谁在办这桩案子?”
“鲍勃打算办,但他还想办一桩肇事逃逸案出出风头。真是个不怕忙的人。”
“一定是想成为探长。”凯茨说。
“他什么时候想当探长,都能坐上这个位置。”麦金尼斯说。他说的可能对。
“那我该让手下人干点儿什么?”凯茨问。
“密切注意送去修理的福特牌、埃斯克特牌和西尔拉牌汽车。检查任何送去大修前部的沃克思豪牌汽车,尤其是检修头灯的。发现陌生的顾客和可疑的人及时报告。两周之内,每处地点每天都要检查两遍。警察要进到厂里亲自检查。去布置吧。”
凯茨打出了任务单,把单子留给了值班的警佐。她穿了一件加泰罗尼亚REBELT恤衫和黑色的莱克拉牌紧身裤。脚上穿的是耐克鞋,这不是她最喜欢的鞋,但穿着上街也马马虎虎。
她给莫伊拉·迪本去了电话,装作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但是,好,七点半到你那儿怎么样?莫伊拉说那很好,比利要加班到很晚,所以她正闲得无聊。
“你打算呆在家里,还是打算出来走走?”凯茨问。
“我要告诉你一些事。”莫伊拉不紧不慢地说。
“那么,我们呆在你家吧?我带些比萨饼过去?”
“不。”莫伊拉回答,她顿了顿,听起来似乎并不喜欢比萨饼,“我们找个地方,我想我需要振作一下。”
“那么七点半见,莫。”
“谢谢,凯茨。”
凯茨离开警察局,走回城里。她觉得莫伊拉在电话里有点儿反常,但转念一想,反正晚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凯茨上车时,她的车已经超时停车15分钟了,但没有传票,所以她对着天道谢了一下,然后上了车,直奔肖哈姆。凯茨脑海里一直在搜索着那儿是否有一个体育中心。
街上车不多,凯茨开着她的MX5型汽车沿着霍夫的滨海大道行驶,走过了波茨莱德海滨和南威克。过了阿道河上的大桥——这儿原来曾有过一座链式吊桥——就上了通往南兰辛的A259号公路,肖哈姆就在她的左侧。当车下了桥,到了兰辛一侧时,她看到了一些公共厕所和右侧的像是一个休闲中心的大楼,对面是一些土房子,十来艘水上船屋。凯茨把车停在大楼外面的砂砾小径上。
中心锁着门,门上的一个牌子告诉她这是阿道室外活动中心,她很快地向周围扫了一眼,想看看克莱尔·库克·布伦跑步前会在哪儿更衣。很显然这儿没有能换衣服的地方,或许克莱尔会在公共厕所换衣服?一个男人会这样做的,但在漆黑一片的冬夜,公共厕所似乎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凯茨排除了这种猜测,慢跑到桥边去查看船屋和河。
靠海的肖哈姆是一个15英里长的半岛,潮水来的时候只高出水面几英寸,凯茨忽然想到,如果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船屋就不会那么值钱了。
环绕肖哈姆一周大约有3英里,这是克莱尔理想的跑步场地,如果在南威克有地方换衣服,克莱尔最多能跑5英里,她可以从她换衣服的地方一出来就开始慢跑,跑过大桥,跑完整个岛,然后再慢跑回来。这里有路灯,所以她最有可能选择这里。
凯茨有一只用旧的公文包,放在MX5的行李箱里,已经买了好长时间了,但至少暗码锁还好使。她把密码调在7-4-7,打开了包盖,在这个被凯茨称为百宝箱的包里装着各种物件:全国地形测量局制的地图和一些A-to-Z版地图,一对手枪,一个呼叫器和一个非法携带的催泪筒。在一个单独的箱子里,放着一些工具——有些是合法的——一根麻绳,一个备用的风箱皮带,一段保险丝,一个土地测量员用的可折叠的软梯,现在她要找的是地图。
克莱尔·布伦有可能在两个地方换衣服,诺斯街和威斯滕街之间的社区中心,或者更远一些的南威克体育中心。从体育中心到海岸路要经过两个右转弯,到凯茨刚才停过车的诺福克桥大约有2英里。如果刚才凯茨所推测的克莱尔的速度训练的路线是对的,那么她就跑了7英里,而不仅仅是4英里,但这并不奇怪,长跑运动员经常跑得更多。凯茨感到很幸运。她直接向那里走去。
6
过了老巴恩路就是南威克体育中心,从外观上看这是一座典型的70年代的建筑,难看的钢窗将混凝土外墙分割成一块块的。这里只有一块不大的场地,所以停车场里车不多,只有几辆XR3型汽车停在里面。大楼的背后是一块铺着草坪的操场,克莱尔·布伦可以在400米跑道上进行速度练习。克莱尔·布伦是个老派人物,一英里一英里地增加自己的训练强度。属于典型的以数量来代替质量的训练方法,当布伦同意尝试一下4英里速度练习时,凯茨感到很吃惊。克莱尔是个长距离跑的选手,凯茨所认识的大多数长距离选手都认为进行速度练习就像在服用毒品。
凯茨用MX5的计程器测量了一下从河边到体育中心的距离,汽车的计程器一般不大精确,但马自达显示单向为2英里,加起来,正是凯茨所估计的7英里。向肖哈姆的大桥热身慢跑本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至少这段路上有灯光。冬天的夜晚出来跑步不是件容易事,无论如何,凯茨知道,克莱尔要挑选的正是这样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她走进接待室,有机玻璃墙后面,一位四十出头的妇女正在收票款。她身着运动服,肥胖的身材和她身上的运动服以及这里的运动氛围很不协调,但她的面孔还是很和善的。
“步行去了?”女人笑着说。
“什么?”
“步行健身法,对吗?你看上去累极了。”
“其实……”凯茨掏出自己的证件,微微一笑。
“噢。”接待员说,“你不太像个女警察。”
“不像吗?”凯茨好奇地说,“那么,什么样的人才像警察呢?”
接待员的名字叫布伦达·温特,她告诉凯茨,通常星期四晚上她不值班,但昨晚她凑巧给一个同事代班,“这个克莱尔,她的外貌特征和你差不多吗?”
“是,但她是黑色的短发。”
“30岁左右?”
“对。”
“请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我感觉她是这儿的成员,我并不认识她,但昨天六点半来的一个女人有点儿像这个人,她没有预定任何场地。”
“她不会的。”凯茨说。
布伦达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另一个人,一位40岁左右的名叫尤斯顿的妇女。克莱尔·库克·布伦同丹·布伦先生合办了家庭会员证,“这样更便宜一些。”她解释说,“克莱尔和沃辛一起跑。她真是位出色的运动员。如果我没记错,她在去年奇切斯特半程马拉松赛中获得了第二名。”
“听起来很像是克莱尔。”
“她昨天晚上来过这儿。”尤斯顿夫人说,“星期四她大半都来这里跑步,她喜欢7点钟时跑出中心,8点之前回来。我想她十分热衷于此,因为每次跑回来她都精疲力尽。”
那女人作了个鬼脸以表示她认为克莱尔·布伦完全疯了,凯茨感到有些不自在。“这正是为什么她能这么棒的原因。”她说,她尽量不把挖苦表现出来,“这叫训练。”然后语气柔和了许多,勉强现出一丝微笑,“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她开什么车吧?”
“不知道。”尤斯顿说,她对接待员微微一笑,“可能是迈拓牌,我隐约记得是一辆黄色迈拓牌,但我拿不太准。”
凯茨点点头,又对接待员说:“布伦达,昨晚8点时你在吗?”
“我整晚都在这儿工作。”
“你看到了克莱尔?”
“我跟你说过,当她六点半来时,我见到她了,但你要问我什么时候她离开中心去跑步或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那可难住我了。晚上一开始太忙了,我记不清了。”
“没关系。”凯茨说,“我想这无关紧要,现在只是例行公事。”
尤斯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把身子向布伦达·温特这边探了探,对凯茨笑了笑:“呃,你不是在说出了什么事吧……”
凯茨笑了笑。
“不,我没说,是吗?”
7
现在是四点半,天已经彻底黑了。凯茨有两种选择,马上去见见丹尼尔·库克,6点以前回去匆匆地冲个澡,再去莫伊拉家,或者先回家冲个热水澡,休息一下。第二种选择看上去更好。当然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对丹尼尔不予理睬,直到有一天他收到老婆寄来的绝情信,品尝戴绿帽子的滋味。她在脑子里想像着克莱尔的男朋友的样子。
丹尼尔·库克是那种四肢发达的家伙,不是赛跑运动员,但身体十分结实。凯茨试图回想起他的模样,她模模糊糊地记得他星期天经常在公园里踢足球或做其他的运动。确实,她不喜欢去见他,但一种责任心促使她要求自己以积极的工作迈进新的一年,去库克那儿,她下了决心,所以没有继续沿着滨海大道去霍夫,而是向左拐直奔汉格尔顿。
库克·布伦家的房子看上去宽敞而阔气,在西霍夫高尔夫路的背后。这所房子已经用过多年了,对于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而言卧室多了一些。但毫无疑问,每间卧室都有配套的卫生间,凯茨把车停在私人车道上的一辆黑色高尔夫GTI的后面,前面还停了一辆黄色的迈拓车。她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么说克莱尔·布伦不是一个失踪者或一个离家出走者,她只是私自跑出去在外面呆一阵罢了。
凯茨按了一下门铃,一边听着让人心烦意乱的电子门铃的音乐声,一边下意识地做着屈伸运动,活动着小腿上的肌肉。没人来应门。她又按了一下,又一阵音乐叮叮咚咚地回荡在大厅里,门厅里响起了脚步声,透过毛玻璃能够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门开了,丹尼尔·库克没刮胡子,两眼无神地出现在门口。
“噢。”他说,“你,有什么消息吗?”
凯茨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消息?我想……克莱尔不在家吗?”
“你最好先进来。”他说。
他们穿过了大厅,大厅里装饰着绿色和金色毛面墙纸,地毯上是花花绿绿的图案,一切都很不协调。起居室的墙壁被抛光了,风格和大厅差不多。看上去好像库克·布伦家是从一个中世纪的毫无品味的夫妇手中买来的这套房子,并且从此再也没有重新装修过一样。屋内有一个巨大的嵌着绿色镀金镶边的三件套家具,一张柚木桌上面散放着杯垫和一个古怪的球型器皿,凯茨猜那是装饮料用的,房间的角落里是一个柜子,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里面放了一台较新的电视和一台新牌子的录像机,在柜子的上面放着一张装着镜框的丹尼尔和克莱尔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克莱尔微笑着。
除了这张结婚照以外,几乎看不出这个家是属于克莱尔·布伦的,其余能说明这是克莱尔家的东西是壁炉上放着的一些银质奖杯和一张照片,照片上,克莱尔和另两位女选手三个人自豪地举着伦敦马拉松赛的奖牌,对着镜头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
“那是在伦敦马拉松赛吗?”凯茨看着照片问。
“1991年。”库克回答,“她总是说起这件事,她是她们赛跑俱乐部里第一位取得这么好成绩的选手。”
“她成绩是多少?”凯茨问。
“我不知道。”
“是在3小时以内吗?”
“也许吧。”库克说,他走到窗户跟前,茫然地注视着外面,“但我不想知道,不是吗?我不在那儿。”他贴近窗子,面对着一片黑暗,嘴里的呼气凝结在玻璃上。玻璃反映出他的脸,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个周末我没有去伦敦。我不愿意让克莱尔每晚出去,她知道这一点。自从她迷上训练之后,我再没看过她比赛。这就是我们吵架的原因。新年前夜我希望和她一起出去,当她告诉我她要出去跑步时,我要她滚,再也别回来。”她转过身,几乎要掉下眼泪,“但我不是当真的,这只是一时冲动。克莱尔说赛跑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凯茨尴尬地移开了目光:“但她没有开车?”
“没有,她把车留在了车道上。她经常开车,但有时不开,当她想多跑几英里时,她就把车留在家里,慢跑到南威克,在一个小帆布背包里带上要换的衣服。这要根据她的计划而定,一个女孩常开车捎她回来。”
凯茨感到心烦意乱。她觉得应该走走,如果在她当班的时候,库克抑制不住感情,那么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但她现在不在当班,这个失踪朋友的丈夫几乎要抽泣起来,她不想这样,她咳嗽了一声:“我想随便看看您不介意吧,丹?”
“看什么?”他问。
“什么都行,所有的东西。”凯茨说,“在我思考时愿意随便走走。有时在随便溜达的时候能获得启发。它能帮助我提出正确的问题。”
“什么问题?”
“这很难说。”凯茨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走走看看。”
“想喝点儿什么吗?”库克问。
“好。”凯茨说,“你在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我在喝伏特加和黑蔗子酒。”
“伏特加和黑蔗子酒?”
“你想来点儿别的吗?”
“不,伏特加就很好。”凯茨说。
库克走到矫揉造作的球形容器前,打开盖,拿出了一瓶伏特加和两个又高又细的玻璃杯。他倒酒时,凯茨问他是否知道克莱尔跑步的路线。
“我从来不想知道。”他说,“所以我从来也不问。”他向她摇了摇手中的烈性甜酒,“来多少黑蔗子酒?”
“和你一样。”凯茨说。
“那么你不知道克莱尔昨天在哪儿跑的?”凯茨喝了一口酒,问道。她能感到伏特加流入自己的胃里。一股果味冲上鼻子。
“去南威克,体育中心。”
“但你并不知道确切的路线。”
“不,不知道。”库克说,他显得十分坚决,“在昨天晚上之前,这些都无关紧要,我不在乎她去哪儿。”
凯茨又喝了些酒,黑蔗子酒。
这是个坏消息。黑蔗子酒太浓了,当凯茨轻轻摇晃着酒时,玻璃杯壁染上了浓浓的紫色。丹·库克可能想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但凯茨可不想。她要了茶。
“你泡茶时,我上楼看看,你不介意吧?”
“你想散散步。”
“如果你同意。”
库克喝了剩下的伏特加。“我们的卧室,在前面。”他说,“克莱尔在前面那扇门的楼上有一间办公室。”
“那么我很快地看看那儿。”凯茨说,她仍有点儿结结巴巴,尽管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含含糊糊地问:“行吗?”仍在求得主人的同意。
“如果你一个劲地站在这儿问我,那你什么也干不成了。”库克说,矜持地笑了笑,“你去吧,茶好了我会喊你。”
8
楼上有更多相同的装潢,几乎所有东西上都是花的,绿色和棕色混在一起,不协调,让人感到压抑。所有油画都蒙着灰,灯罩着上去像刚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在楼上,凯茨曾感到奇怪何以从布置中看不到克莱尔的样子,现在她明白了在这儿也看不到丹尼尔的。
在把头探进卫生间,这里相同的花纹装饰得更多了,马桶盖上有一个粉红色棉布的罩,正好同浴室的台阶和卫生间的地垫相配。连备用的手纸卷上都扣上了一个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的洋娃娃。
在后面大一些的起居室里有令人赏心悦目的开阔视野,可以一直眺望到海边沙丘,但现在棕色的窗户被拉上了,凯茨伸出头,望着下面在屋内灯光映照下的修剪整齐的花园和维多利亚式的街灯。难以置信的是,当她适应了半明半暗的光线后,能看到一口小井,一些小矮人环绕在带白点的红色混凝土蘑菇周围。有一个小矮人也许不太合群,正坐在金鱼池边耐心地钓鱼,头上的小帽潇洒地歪在一边。她简直难以相信。
这个房间自成一套,里面的家具更加古旧,大约都是40年代后期的家具,散发着一股杏仁上光剂和樟脑丸的气味,到处都是空空的——抽屉里,门后面,床底下,衣橱上都没有什么东西。凯茨又朝窗外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下楼去了。
主卧室大约有15到18平米,粉红色,饰满了皱边,屋里只有一张普通的地毯,屋里惟一一件70年代以后的东西要算是放在墙边的制作精良的小橱了。所有的地方也都空荡荡的,抽屉里和小橱柜里除了灰尘和零零星星的死苍蝇以外什么都没有。在卫生间里,加长的粉色浴缸很干燥,一尘不染,似乎从未用过。晶亮的玻璃杯里放着一把牙刷。一个十分干燥的丝瓜络搭在喷头上。凯茨紧皱眉头,离开了这个房间。
隔壁是丹尼尔的房间,隐约有一股男人的气味,床没有整理,几件衣服乱七八糟地团作一团堆在墙角。房间里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抽屉柜和一个高高的衣柜,上面贴着棕绿色塑料镶板。衣柜里,下面放着一摞夹克和两双鞋,上面挂着三套西服、十件衬衫和几条领带。西服口袋里是空的。一切都平平常常。
不久前,墙皮曾被刮过,想要进行装修。后来可能丹·库克放弃了这个念头,暂时刷了一些乳漆。在靠单人床的墙壁上挂了一张镶着棕色镜框的一支足球队的合影,队员们都身着绿色队服,旁边放着一面队旗,也是绿色的。小伙子在1990-91年周日联盟杯决赛中取胜,干得不赖。
凯茨在球队合影中寻找着丹尼尔·库克,他在前排,脸上现出愉快的微笑。一只白色足球夹在两只脚之间。她看着锦旗,忽然又回头去看合影,小伙子们都摆出一副古典的姿势。两手放在膝盖上,严肃地盯着镜头,但丹·库克,他旁边长发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和另一边黑头发的胖子则不那么严肃,他们的胳膊交叉着,手放在彼此膝盖上。毫无疑问他们在笑着:真是好“好”小伙子。凯茨毫不怀疑他们感到这十分有趣。从一场比赛归来的路上,他们可能会把屁股亮出微型汽车的窗外,嘴里唱起下流的凯旋曲。
在装修期间,丹·库尔没铺地毯,在床边光光的地板上放了一把椅子,上面是一台便携式的小电视,房间的另一侧有一个三层的书架,摆着二十几本书,架子上没有摆满。《第三帝国的兴亡》同《海特报告》和《性的乐趣》放在同一个架子上,挤在旁边的还有《SAS求生指南》。在书架顶上是一堆《枪支和弹药》杂志以及一堆特里·普拉特切特作品的平装本——除了暴力就是性。
丹·库克的枕头下压着最近两期《花花公子》。凯茨发现了一些更淫秽的杂志被胡乱塞在床垫下面,并不是藏在那儿。克莱尔·布伦也不会说她不能偶然地发现它。凯茨有点儿不解。如果克莱尔和丈夫这样完全分着过,为什么他们还自寻烦恼地呆在一起呢?为什么不一刀两断,像其他劳燕分飞的三十几岁的夫妇那样各奔东西呢?
“茶两分钟之内就好了!”丹·库克向楼上喊,凯茨看了一眼旁边的房间,回答说马上就来。
凯茨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谎,但谁会在乎呢?她走进了克莱尔的房间。
9
_克莱尔·布伦的房间非常冷,到处都是白色的,一张窄窄的沙发床上蒙着雪白的床罩,床头,松软的单人枕头上放着几个白色的垫子,轻轻地靠在墙边。地板是全白的,床也铺着白色的绒垫。
墙是白色的,上面空着,什么也没有。浅浮雕上刷过了一层又一层乳胶以致于一点凹凸感都没有了,很难看出原来的样子。一张廉价白色密胺书桌挤在床头和克莱尔仅有的另一件家具——一个带有银色把手的白色的衣橱之间,一扇门被书桌紧紧地顶死了。没有椅子。但当凯茨打开另一扇衣橱门时,她发现挂着的衣物下面塞着一个白色的小凳子,一切放得随随便便,一切都很柔和,而且所有的东西不是纯白就是乌黑。
写字台桌面是纯白的,一个污点都没有,擦得干干净净,惟一的瑕疵是角上的一个缺口,曾被精心修补过了,但留下了一个三角形的疤痕。写字台左右各两个带银把手的抽屉,凯茨拉了拉第一个,没拉动。她又使劲拉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几英寸的缝,能看到里面放着小刀和铅笔、剪子,墙钉、图钉,一套几何用具,各种各样办公用具,她隐约地感到有些诧异和不安,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库克正叫她下楼,她得离开这儿。时间总是不够用。当从克莱尔素朴的房间出来时,听见丹尼尔在下面喊她。她没回答。只是从楼上冒出头来,她身后盥洗室的灯亮着。丹尼尔正在大厅里仰着头向她微笑。
“麻烦你把浴室的灯关上。”她说。
喝完茶之后,凯茨问起了他们的婚姻情况,并不非常正式,她解释说:“克莱尔会不会故意呆在外面,或者……也许……”她抿了口茶,“这样说十分抱歉,但她会不会和别的什么人走了?”
“不会。”库克说。
凯茨想到了楼上分开的房间完全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风格,“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她说。
“我们没有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库克重复地说,“克莱尔和我,我们——”他放下杯子,凯茨向上看着,“我的,我们——”他停住了。
“你们的房间是分开的,丹。”
“我们一直这样。”
“一直?”
“是的,你看,卧室并不是重要的,我只想要你们找到克莱尔,把她带回来,这个要求过分吗?”
“事情可能不像你想的那样,丹。”
“你是什么意思?”
“克莱尔刚离家22个小时,她通常要在10点或11点才回来,这就是说她只失踪了18个小时。你说你和他吵了一架。用官方的话说,克莱尔不能被认定是失踪者,警察不会找她的。因为这么做没有理由,如果我们把每个短期找不到的人都看成失踪者,那么我们就不用干别的了。”
“但你仍然来调查了?”
“因为我认识你,而且我认识克莱尔。”
“可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这么想毫无根据,丹。克莱尔28岁了,身体健康,智力健全,你们俩大吵了一架,她一气之下离开了家,想呆在外面教训你一下。相信我,这种事我们经常遇到。”
“她也许会被车撞了,现在她可能正躺在哪个阴沟里。”
“是的,丹,但她也可能趴在一瓶酒旁边酣睡或者坐在餐桌旁向她最要好的朋友倾诉内心的烦恼。”
凯茨刚想接着说:“当然她也可能正在和自己相好的交媾。”丹尼尔打断了她,告诉她克莱尔没有朋友,她从不在外面过夜——而且——他不得不再说一遍,他知道她不会同其他男人私奔。凯茨走神了,几乎没在听丹·库克讲话。库克的声音没完没了地起伏。凯茨眼前忽然呈现出一幅生动而淫秽的克莱尔做爱时的画面。一片阴影掠过她,她的眼睛一亮……
“什么?”凯茨说。
“我说克莱尔和我心心相印,我知道——我的……”
凯茨被拉回现实中,离开了克莱尔,与此同时,淫荡的幻像淹没于黑暗之中。她猛地一颤。
凯茨感到这一年开了一个坏头。“我不该……”她停下来看着丹尼尔·库克,他看上去垂头丧气的,几乎彻底绝望了,“我只能说,我会找到我能找到的东西。”他的脸上稍稍露出振奋的神情,“我要看看能否劝劝头儿多给我一点时间,去找找看,但我不能承诺太多。”
“一定找到她。”库克说。
凯茨又看了他一眼。他的一切都黯淡而可怜,她只能说:“我不敢保证,丹。”忽然她想离开那儿,她从工作中感染上的悲伤已经够多的了。这样替别人分担忧愁实在太傻了,如果她喜欢过丹·库克也许更简单,她想到了在面包车里的那些小伙子,从一场刚刚结束的比赛归来路上的粗鲁的歌声,喷溅的嘉士伯啤酒的气味。一阵强烈的冲动使她想对丹尼尔·库克说些残酷的话并离开他,可她却说:“我会尽力的,丹。”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