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夫人对生活比较讲究,这是在过去的岁月里慢慢培养起来的,也和她个人的品位有关。卖掉庄园交了遗产税之后,她用剩下的钱竭力维持这样的生活。只要汉尼拔开口,她就会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但是汉尼拔从没要过什么。
罗伯特·莱克特为侄子准备的钱只够他上学,一点儿余钱也剩不下。
汉尼拔的开销里最重要的一笔要算是找人给他写封信并签名的付酬。信的署名是贾米尔·卓立帕里博士,过敏症专科医生,这封信向学校说明了汉尼拔对粉笔灰有严重的过敏反应,座位应该安排在尽量远离黑板的地方。
汉尼拔知道,因为自己的年纪特殊,老师们其实并不在意他到底在干什么,只要其他的孩子看不见他,不学他的坏样子就行。
独自坐在教室的最后面,汉尼拔觉得自由了。他可以一边用墨水笔和水彩笔依着宫本武藏[1]的风格画小鸟,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老师讲课。
[1] 宫本武藏:日本战国末期与德川幕府前期的剑术家、兵法家。退出江湖之后,留下一幅禅画——《布袋观斗鸡图》。
在巴黎,日本的东西很是风靡。日本画都不大,很适合挂在巴黎公寓里面积有限的墙上,而且便于装在旅行箱里。汉尼拔把自己的画都盖上图章,标志就是永字八法。
这种日本画在巴黎很有市场,圣父街和雅各布街的小画廊都有卖。但是有些画廊主人让汉尼拔关门以后再把画送来,以免客人发现这些画都出自一个孩子之手。
夏末,汉尼拔放学后就到卢森堡花园里去,趁着阳光还能照到那里的时候,画池塘里玩具帆船的素描,一直画到花园关门。之后他会步行去圣日耳曼大街,到那里的画廊卖画——紫夫人的生日快到了,他看中了福斯垣堡广场的一块玉。
汉尼拔把那幅画着帆船的素描卖给了雅各布街上的一个油漆匠,但是把他那些日式素描留给了圣父街上一家常卖赃画的小画廊。在那里,他的画可以装裱得更漂亮,而且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裱画师,能让他的画增色不少。
汉尼拔走在圣日耳曼大街上,背包里装着那些画。咖啡馆摆在外面的桌子旁都坐满了人,人行道上还有小丑在逗·弄着行人,以此博得花神咖啡馆里客人的一笑。在靠近河边的圣伯努瓦街和修道院街上,爵士俱乐部还大门紧闭,但是餐馆已经开始营业了。
汉尼拔在路过这家餐馆的时候努力要忘掉在学校里吃过的午饭,而现在这家餐馆里有一道菜叫做“忠烈遗骨”,他于是饶有兴味地看起菜单来。汉尼拔希望自己很快就能挣到足够的钱办一个生日宴会。他在菜单上搜索着,想知道海胆多少钱。
汉尼拔按响门铃时,利特画廊的老板利特先生正在刮胡子,他晚上要去赴约。虽然窗帘已经拉上了,画廊里的灯并没熄。利特是比利时人,对法国人没什么耐心,但是遇到美国人就会像饿虎扑食似的狠劲儿敲一笔,因为他觉得美国人什么都会买。画廊的特色在于它拥有一些顶尖的具象派画家的作品、小雕像,还有古董。此外,它还以海景画而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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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莱克特先生,”利特说,“见到你真高兴,相信你一定过得不错。不得不让你等一下了,我得画完那幅画,今天晚上就要送走,运到美国费城去。”
以汉尼拔的经验,这样热情的寒暄背后通常都隐藏着一些狡猾的把戏。他把带来的画和明确写着价钱的单子交给利特先生。“我能到处看看吗?”
“请便吧。”
可以离开学校来欣赏一下优秀的画作是件惬意的事。画了一下午池塘上的船之后,汉尼拔满脑子想的都是水,还有画水的时候遇到的那些问题。他思考着透纳[2]画的雾霭,还有色彩的运用,觉得那简直是无与伦比。他一幅接一幅地看着,观察着画上的水,还有水面上方的空气。偶然间,他看见了一幅放在画架上的小画,画的是明媚阳光下的运河,背景是安康圣母教堂。
[2] 透纳(1775—1851):英国最为著名、技艺最为精湛的艺术家之一,19世纪上半叶英国学院派画家的代表。
这像是以前莱克特城堡里的一幅瓜尔迪[3]的作品,汉尼拔还不太记事时就认得。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丝记忆,现在这幅熟悉的画和画框就放在他面前。也许是件复制品,汉尼拔把画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发现画框的左上角有几个棕色的圆点状污迹。他小时候听父母说这像是“狐狸干的好事”,自己还曾经盯着这污迹看了好几分钟,竭力地想象着狐狸或者狐狸爪印的样子。这不是复制品,汉尼拔感觉画框在自己的手里有些发烫。
[3] 瓜尔迪(1712—1793):意大利画家,印象主义的先导。
利特先生走进来,皱起了眉。“除非准备买,否则是不能碰的。这是给你的支票。”利特大笑起来。“这可是一大笔钱,但是比起这幅瓜尔迪的画来,还不算什么。”
“不,今天先别给,下次吧,利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