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汉尼拔·莱克特成了家族里唯一还活着的人。他挨着紫夫人和千代站在教堂门口,心不在焉地和鱼贯而出的悼念者握手。他烦透了葬礼上那些人的哭哭啼啼,那些羊叫一般的圣歌,还有那些低沉单调的胡扯。从教堂里出来的女人们都摘下头巾,因为战后人们对头巾有种偏见。

紫夫人听着人们的哀悼之词,优雅又得体地作出回应。

汉尼拔感觉到了她的疲惫,这让他把其他一切烦恼都抛到了脑后。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说起话来,所以紫夫人就不用开口了,但他刚刚恢复的嗓子不一会儿就沙哑了。紫夫人听到他说话尽管吃惊,却没表现出来。她只是拉起汉尼拔的手用力地握住,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去和下一个悼念者握手。

一大堆巴黎的媒体和通讯社前来报道这位重要艺术家的辞世,伯爵生前一直是回避新闻媒体的。紫夫人对这些人无话可说。

这似乎是漫无尽头的一天。下午,伯爵的律师来到庄园,随行的还有一个税务局的官员。紫夫人为他们沏了茶。

“夫人,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在您万分悲痛的时候来找您,”税务官员说,“但是您可以放心,在庄园被拍卖以交纳遗产税之前,您有足够的时间另作安排。我希望我们可以接受您本人为遗产税作出担保,但是您在法国的居民身份现在还值得商榷,所以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了。”

夜幕终于降临。汉尼拔把紫夫人送到她房间的门口,千代已经铺好了地铺准备陪她一起睡。

在自己的房间里,汉尼拔很久都没睡着。睡意袭来时,他又开始做梦了。

“蓝眼睛”粘着血和羽毛的脸变成了屠夫保罗的脸,然后又变回来。

汉尼拔在黑暗中惊醒,但噩梦却没有停,那两张脸就像全息图[1]一般出现在天花板上。尽管汉尼拔现在可以说话了,他却并没有惊叫起来。

[1] 全息图:一种三维图像,包含了被记录物体的尺寸、形状、亮度和对比度等信息。

他起身下床,快步走到楼上伯爵的画室里,点亮了画架两侧的吊灯。墙上的那些画像,不论是完成的还是没完成的,都随着它们的创造者的离去而鲜活起来。汉尼拔感觉它们全都朝伯爵的灵魂奋力奔去,就好像会发现伯爵还活着一样。

叔叔冲洗干净的画笔立在一个小罐子里,他的粉笔和炭笔放在带沟槽的浅盘里。画着紫夫人的那张画不见了,她把衣架上自己的和服也拿走了。

汉尼拔开始挥动手臂画起画来,按照当初叔叔告诉他的那样,试着把情绪都释放出来。他在新闻纸上画出一条条粗重的斜线,用上了各种颜色。但这方法并不奏效。天快亮时,他不再逼迫自己了,也放弃了挣扎,只是看着自己画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