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庄园还剩下最后几英里的路时,下起了雨,雨水洗净了飘浮的尘埃。湿漉漉的砾石在粘满烂泥的德拉哈耶车下乒乓作响,风把青草和松软泥土的气息带进了车里。之后雨停了,傍晚的霞光泛出淡淡的橘红色。

在这种奇异的橘红色光芒里,庄园的魅力不仅仅来自它的雄伟,更多的是来自于它的优雅。庄园里的房子有很多窗户,上面弯弯曲曲的窗棂就像被露水压弯的蜘蛛网。对汉尼拔来说,弯曲的形状都带着某种预示。庄园里曲折的凉廊从大门处开始往里延伸,看上去就像是惠更斯书里画的螺旋形。

四匹役马拴在一辆废弃不用的德国坦克上,坦克停在门廊里,一部分伸在外面。刚下过雨,马身上还冒着水汽。这些马都像塞萨尔一样高大。汉尼拔看到它们很开心,希望它们是自己的保护神。坦克被一些滚轮垫起,这些马把它一点一点地往门廊外拖,就像拔牙一样。马夫牵着马,他对它们说话的时候,马耳朵会跟着转动。

“门廊是德国人用大炮炸毁的,他们把坦克倒进去好躲避飞机的轰炸。”车停下来的时候,伯爵这样告诉汉尼拔,他已经适应了这种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谈话方式。“他们撤走的时候,把坦克就留在这儿了。我们根本搬不走它,索性就用花坛把这破玩意打扮一下,在它周围晃悠了五年。现在我又能卖我那些‘煽动性’的画了,所以可以花钱雇人把它拖走。下来吧,汉尼拔。”

男仆一直在等着车回来,他和女管家出来迎接伯爵,还带了雨伞,怕万一用得上。和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条马士提夫犬。

叔叔在自家的车道上作了一番介绍。他对待家里的下人谦和客气,而不是一下子冲进房间,再回头甩下几句话。汉尼拔很喜欢叔叔这一点。

“这是我侄子汉尼拔。他从现在开始就和我们一起住了,很高兴他成为我们中间的一员。这是比莉吉特女士,我的管家。还有帕斯卡,他负责修理东西。”

比莉吉特女士容貌姣好,以前是楼上的女仆。她记东西很快,从汉尼拔的举止中就能读懂他的意思。

那条马士提夫犬热情地迎接着伯爵,而对汉尼拔却有所保留。它从腮帮子里往外鼓了点儿气,汉尼拔向它伸出手,它一边嗅着,一边抬眼看着汉尼拔。

“我们需要给他找些衣服。”伯爵对比莉吉特女士说。“阁楼上有几只我上学时候的旧皮箱,去那里找几件,就先凑合穿着,以后慢慢我们再给他添置。”

“小女孩呢,先生?”

“还没找到,比莉吉特。”他答道,然后摇了摇头,终止了这个话题。

汉尼拔朝房子走去,一路上好多东西给他留下了印象:院子里湿润的卵石泛着微光,雨后的马皮十分光亮,一只漂亮的乌鸦在屋顶角落处从排水管里喝水,它的羽毛颇有光泽;高处,一扇窗子的窗帘随风飘动,汉尼拔看到了紫夫人亮丽的秀发,还有她的侧影。

紫夫人推开窗子,霞光映上了她的脸庞。饱受梦魇惊扰的汉尼拔朝着梦想之桥踏出了第一步……

从孤儿院简陋单调的房子搬到私人别墅是种美好的解脱。整个庄园屋子里的家具既奇特又亲切。它们来自不同的年代,是在纳粹强盗被赶走之后,莱克特伯爵和紫夫人从阁楼里重新搬出来的。纳粹部队占领法国期间,所有的大型家具都用火车运到德国去了。

赫尔曼·戈林和希特勒本人对罗伯特·莱克特和其他主要法国艺术家的作品都觊觎已久。纳粹控制法国之后,戈林最先做的几件事之一就是以“煽动颠覆活动的斯拉夫艺术家”的罪名逮捕了罗伯特·莱克特,并且没收所有可以找到的“堕落”画作以“保护民众”免受其腐蚀。这些绘画作品都被纳入了戈林和希特勒的私人收藏中。

前进的盟军部队路过法国时释放了关在狱中的伯爵。他和紫夫人尽量使一切恢复正常,家里的下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到外面干活,直到莱克特伯爵重又站在画架前。

罗伯特·莱克特看着侄子在房间里安顿下来。汉尼拔的卧室宽敞明亮,之前已经为他布置了些帷幔和招贴画,好给死气沉沉的石房间增添一点生气。一只剑道面罩和两把交叉着的竹剑高高地挂在墙上。汉尼拔要是能说话,他肯定会追着比莉吉特女士问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