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到处游荡了三天找活干,回来后在我的住处吃东西,顿顿都是面包和汤,分量越来越少。如今有两线希望。首先,鲍里斯听说有可能去协和广场上的X酒店找份活干,第二,商业路上那家新餐馆的老板终于回来了。我们下午过去见到了他。在路上,鲍里斯说我们能干上这份活的话,就会财源滚滚,还说了给老板留下好印象的重要性。

  “仪表——仪表就是一切,我的朋友。给我弄身新衣服,晚饭前我就能借到一千法郎。可惜我没趁咱们有钱时买条硬领。今天早上我把硬领翻过来穿,可是有什么用呢,这边跟那边一样脏。你觉得我的样子像是吃不饱饭吗,我的朋友?”

  “你脸色苍白。”

  “妈的,只吃面包和土豆还能怎么着?样子像是吃不饱饭可就要命了,让人们想踢你一脚。等一下。”

  他在一间珠宝店的橱窗前停下脚步,响亮地拍打自己的脸颊,好让脸上显出点血色。然后,趁着红晕尚未退去,我们赶快走到那间餐馆,跟老板作了自我介绍。

  老板是个有点发福的矮个子,一脸贵人相,头发灰白色,呈波浪状,身穿双排扣法兰绒套装,散发着香水味。鲍里斯跟我说他也是个俄国军官。他太太也在,是个丑陋之极的法国胖女人,脸色煞白,猩红色嘴唇,让我联想到冻牛肉和西红柿。老板亲切地跟鲍里斯打招呼,他们用俄语聊了几分钟。我站在不远处,准备就我当洗碗工的经验扯些不着边的谎话。

  后来老板向我走来,我不自在地挪着脚凑过去,想尽量显得很听话。鲍里斯一再跟我说过洗碗工是人下人,我本以为老板会对我视若尘芥。令我吃惊的是,他热情地一把抓住我的手。

  “这么说您是个英国人!”他大声说,“太棒了!那我就不用问您会不会打高尔夫了?”

  “当然。”看得出他等着我这样回答,我就说。

  “我一直想打高尔夫。亲爱的先生,您可以赏面给我示范几种主要的击球方法吗?”

  显然这就是俄国人的做事方式。我解释发球杆和铁头杆的区别,老板一直认真听我说,然后突然告诉我全商量好了,餐馆开业后,鲍里斯将是侍者领班,我当洗碗工,生意好的话,有机会升任卫生间侍者。餐馆什么时间开业?我问。“距今天正好两星期。”老板潇洒地说(他有种习惯,就是一边挥手,一边弹掉烟灰,样子很潇洒),“离今天正好两星期,赶上供应午餐。”然后他带我们参观了餐馆,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地方有点小,有一处吧台、一间餐室和一间根本比普通浴室大不了多少的厨房。老板正在把这里装修成徒有其表的“如画”风格(他称之为“诺曼风格”,不过是戳在石膏板上的假屋梁之类的玩意儿),并打算把餐馆命名为让·科塔尔餐馆,好带出点中世纪味道。他已经印了些广告单,上面尽是有关本街区历史渊源的谎话,广告单上居然声称餐馆所在位置原先有一间酒馆,查理曼大帝经常光顾。老板对如此宣传很得意,还在吧台那边挂了几幅有伤风化的绘画,由艺术沙龙的某位画家所画。最后他给我们每人一根昂贵的雪茄,又聊了一会儿后,他回家了。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我们从这家餐馆绝对讨不到什么好处。我看那位老板像是个骗子,更糟糕的,还是个蹩脚的骗子,我就看到有两个要账的在后门那儿晃悠,不可能看错。可是鲍里斯已经想象自己再度当上侍者领班,怎样也打击不了他。

  “咱们总算熬出头了——只用再撑俩星期。俩星期算啥?吃什么?管他娘!想想看,只用再过仨星期我就能有相好的了!不晓得她是黑皮肤的还是白皮肤的?无所谓,只要不太瘦就行。”

  接着过了两天苦日子。我们只剩下六十生丁,用这钱买回来半磅面包,外加擦面包用的大蒜。擦大蒜是因为那种味道在嘴里留很久,让人感觉最近吃过东西。那天大半时间,我们都在植物园里坐。鲍里斯拿石头砸那些养熟了的鸽子,却总是砸不中。之后我们在信封背面写菜单。我们饿得甚至除了吃的不会想别的。我记得鲍里斯最后给自己选择的一餐,计有:一打牡蛎,俄式汤(甜菜根做的红色甜汤,上面浮了一层奶油),小龙虾,炖小鸡,牛肉加焖李子,小土豆,沙拉,板油布丁加羊乳酪,另有勃艮第葡萄酒和几杯陈酿白兰地。鲍里斯在吃的方面口味驳杂。后来我们有了钱后,偶尔看到过他轻而易举地干掉同样分量的一顿饭。

  我们的钱花光后,我没去找活干,又是一天没吃东西。我看让·科塔尔餐馆不会真的开业,也没有别的盼头,可我懒得什么也不想干,只是在床上躺着。后来突然时来运转。晚上大约十点钟,我听到街上传来一声急切的喊叫。我起床走到窗户那里,是鲍里斯,他挥着拐杖,满面笑容,还没开口说话呢,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挤弯了的面包扔上来给我。

  “我的朋友,亲爱的朋友,咱们有救了!你猜怎么着?”

  “你别是找到活了吧!”

  “在X酒店,协和广场附近——五百法郎一个月,包吃。我今天就开始在那儿干了。老天,我可真是放开肚皮吃!”

  干了十到十二个钟头的活之后,鲍里斯拖着瘸腿,首先想到的是走三公里路到我住的旅馆里,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不单这样,他还要我第二天中午休息时去杜伊勒花园跟他碰头,也许他能给我偷点东西吃。在约好的时间,我坐在一张公共长椅上等到了鲍里斯。他解开马甲,拿出一个压扁了的大报纸包,里面包了些碎牛肉、一块加芒贝尔乳酪、,面包和一块手指形蛋糕,全混在一起。

  “喏!”鲍里斯说,“只能给你捎出来这么多了。门房是个很精的混蛋。”

  坐在公共地方吃报纸包着的东西吃,显得不够雅观,特别在杜伊勒花园,这里通常到处都是漂亮的女孩子,可是我饿得顾不上了。我一边吃,鲍里斯一边跟我解释他在酒店的餐间干活——就是英国人说的食品间。好像餐间干活的在酒店地位最低,对一个侍者来说掉价之极,不过在让·科塔尔餐馆开业之前,这活也可以先干着。这段期间,我每天都跟鲍里斯在杜伊勒花园碰头,他会凭他的胆量,尽可能多夹带食物出来。一连三天,我们都如此行事,我全靠偷来的食物活命。后来我们的苦日子熬到了头,因为有个洗碗工不在X酒店干了,靠鲍里斯举荐,我也在那里找到了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