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梅格雷探长接到报告,第18区分局的洛尼翁侦探昨天半夜在于诺街遭人枪击。洛尼翁身中两弹,生命垂危,而凶手已逃之夭夭。

    梅格雷赶到医院,医生说洛尼翁失血过多,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即使能脱离危险,几天内肯定无法开口说话。探长便来到第18区分局打听他近两星期来的行踪。同事们说他近来一直独来独往,行踪诡秘,而且常常彻夜不归。他的妻子还打电话到分局来问过。梅格雷查看了洛尼翁办公桌上的值班记录,半个月来上面只留着一个字:无。

    梅格雷随后又到了发生枪击案的于诺街,几名警察正守在一幢五层的房子前面,地上有一摊血迹。探长进屋看到,第18区分局的侦探尚基埃已经在里面了。

    女看门人反映情况说:“他是下半夜从这儿走出去的,当时我还没睡。他刚出去就响起三声枪响,紧接着是汽车的马达声。”女看门人还说洛尼翁侦探是从五楼一个叫玛丽奈特的姑娘的房间里出来的。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每晚在她那里,下半夜才出大楼。

    梅格雷和尚基埃侦探面面相觑,惊讶不已。难道平日不苟言笑的洛尼翁竟常在一个姑娘的住处过夜?然而女看门人说是她亲眼看到的。女看门人说,玛丽奈特25岁,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教养,在一家美容院工作,除洛尼翁外,从不接待其他男人。

    女看门人又说:“枪响后我很害怕,没敢出去,只是从窗边朝外张望。看到有个人倒在大楼前的人行道上,仔细一看,正是刚从这儿出去的洛尼翁侦探。我立即打电话报警,然后壮着胆子走到楼外。那时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他还在那里微微挣扎,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像是想说什么。最后,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随即昏过去了。”

    “两个什么字?”梅格雷打断她的话问。

    “幽灵!”

    警察赶到后,女看门人马上奔到五楼想把外面发生的事告诉玛丽奈特,但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想她一定也听见枪声,因为她的房间临街,可我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梅格雷和尚基埃侦探一起上五楼到玛丽奈特的房间。他们注意到外面起居室的一张独脚小圆桌上有一个烟灰缸,里面有十来个烟蒂。

    小圆桌旁边,对着落地窗摆着一张扶手椅。梅格雷走进玛丽奈特的卧室,床上没有整理过,枕头上有一个微微下陷的头部轮廓。卧室的地上扔着一件淡蓝色睡袍和一条睡裤。床头柜上也有一只烟灰缸,里面却只有两个烟蒂。探长俯身仔细看了看,这是两个万宝路牌香烟的烟蒂,上面还留着淡淡的红色唇印,和起居室那只烟灰缸里的香烟牌子不同。

    梅格雷回到起居室,打电话请司法鉴定处的专家前来检查。尚基埃从口袋里掏出两只弹壳,对梅格雷说是在洛尼翁遇刺现场的马路边找到的。探长接过弹壳,拿在手里掂了掂:凶手用的是大口径毛瑟手枪。探长推断:这种枪很沉,体积也较大,不可能藏在裤袋里。女门房说过,枪响后曾听到汽车骤然加速的声音,可以说凶手是坐在汽车里开枪的,而且把手伸出车窗外,因而现场留下了弹壳。当时汽车里至少有两个人,因为凶手很难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窗外举枪瞄准。

    探长走到起居室朝马路的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观望。对面有几幢私人住宅,正前方的一幢小楼建筑风格别致,共有三层,第三层的一个房间三面都是玻璃墙,像一个画室,深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仔细一看,有半米左右的缝。对面是不是住着一个画家呢?他等司法鉴定处的人到后,便请尚基埃留在于诺街继续调查,特别是对面那幢有画室的房子,自己先走了。

    下午尚基埃来到梅格雷的办公室,说玛丽奈特住的那幢楼的二楼

    住着一个性格孤僻的老头,患有严重风湿病,走路要靠两根拐棍,终日倚窗东张西望打发时间。是他反映说,对面那幢三层住宅里住着一对神秘的夫妇,几乎每天晚上,有一个妙龄女郎由一个男人用汽车送到门口,男人开车走掉,而女的待到天亮才离开。最奇怪的是,上门的女人天天调换。

    “我去拜访了那幢楼的主人,”尚基埃说,“他叫荣盖尔,荷兰人,现年65岁,举止高雅,是个大收藏家。其妻是法国人,雍容娇艳,比他年轻得多。荣盖尔的父亲是荷兰一个大银行家,荣盖尔继承他的财产后,将钱用来购买名画。光客厅里挂的那些画就足以开一个名画展。荣盖尔先生说他们昨夜没有听见枪声,今天上午才听说昨天半夜马路对面出了事。”

    半小时后,梅格雷亲自上门拜访这位受人尊敬的荷兰人。仆人先把他领到客厅,梅格雷扫视着墙上一幅幅19世纪名画,仿佛置身于罗浮宫的一个大厅。过了约摸5分钟,那男仆又请探长进了一个典雅幽静的大书房。

    那个荷兰人坐在一张拿破仑时代式样的写字台前,手拿一只放大镜,正在聚精会神地检查一幅油画。“是梅格雷先生?”荷兰人站了起来,说话声音既不惊讶也不激动。“能见到您这样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深感荣幸。”探长开门见山说:“我来是想问问昨夜府上是否有人听见枪声。”荷兰人朝梅格雷看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上午您的一位同事已经向我提过,如有必要的话,我可以重复一遍:我们这里谁都没有听见枪声,因为大家都睡了。”

    梅格雷微微地点点头,接着随口似地问了一句:“听说府上每天晚上有客人光临?”荷兰人目光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但他还是直视探长:“如果探长先生对流言蜚语感兴趣的话,那我也许该明智一点,先了解一下您来这儿在法律上的合法性。”

    他说完这句刻薄的话,顾自坐下,身体后仰,双肘支在安乐椅的靠手上,一点也不再彬彬有礼了。探长有些尴尬,荷兰人到现在还没请他坐下呢,便从口袋里掏出烟斗,不过没有点上,一面摆弄着手里的烟斗,一面平静地说:“荣盖尔先生,您完全可以打电话给您的律师。我来这里没有任何法律凭证,您甚至有权赶我出门,但这样的话,”他抬头看看荷兰人,“我即使不把您这种不合作态度看作企图隐瞒某种事情,至少也把它看作是怀有敌意。”

    荷兰人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微笑:“请坐吧,梅格雷先生,喝杯白兰地好吗?”探长摇了摇头:“我刚才喝过了。”“那好,让我继续听您说晚上客人来访的事吧。”探长没料到他态度突然变化,却在寻思荷兰人的妻子怎么还没露面,转过话题说:“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倒想参观一下这幢房子。”荷兰人略一迟疑,随即站起身爽快地说:“好吧,我来带路。”

    他领着探长看了楼下的几个房间后问:“您还想上楼看看吗?”探长点点头。荷兰人一面带着探长上楼,一面介绍周围墙上的一幅幅画,这些画没有一幅不是出自大师之手。楼上有两间卧室、一个浴间、一个小客厅和一个小书房。

    “梅格雷先生,如果您对画有兴趣的话,我可以陪您在每一幅画前欣赏一下。”看完二楼,荷兰人似乎打算结束参观了,探长提醒他:“三楼是……”“唉,那是画室,里面没挂什么名画,”荷兰人马上解释。“能上去看看吗?”荷兰人又迟疑了一下,然后不太情愿地领他上三楼。

    三楼的楼梯口有个储藏室,梅格雷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看。储藏室对面有一扇关着的橡木门,雕着漂亮的花卉图案。“那是画室,”荷兰人说着敲了敲门,“可以进来吗,亲爱的?梅格雷探长想参观一下。”荷兰人的最后几个字说得很响,探长明白荷兰人的妻子一定在里面。

    过了好几秒钟还没动静,于是荷兰人慢慢地把门推开……梅格雷着实吃了一惊:在画室中央的画架前,站着一个白晃晃的人影,他的耳朵里猛然响起女看门人从生命垂危的洛尼翁侦探嘴里听到的那个词:幽灵!

    梅格雷定了定神,看清了这是一个女人,身穿白色长袍,头裹白色包头巾。

    “这是我的太太。”荷兰人介绍道。那女人转过身来,扯下包头巾,一头黑发立即像波浪般技散下来。这是个秀色可餐的年轻女人,比荷兰人至少年轻35岁。

    她在白袍上擦了擦手,立即迎上前来:“很高兴能认识您,梅格雷先生,我常在报上看到您的照片。”她落落大方地说,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直瞅着探长。梅格雷却朝画架上那块画布看,那上面只有一些杂乱无章的色块。

    探长随便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慢慢地踱到遮着窗帘的玻璃墙前。一面玻璃墙上的黑麻布窗帘已经洗得褪了色,显然比原来缩小,了,所以没能把这面玻璃墙完全遮住,留出一条不到半米的缝。探长现在明白了,玛丽奈特的起居室内那个落地窗正好对着这面玻璃墙。

    荣盖尔太太脱去身上的白长袍,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紧身连衣裙,显出了丰腴动人的体态。她漂亮的脸上始终带着不失女主人身份的微笑。“夫人,您经常在晚上画画吗?我不知道晚上也能画。”梅格雷的口气相当随和。荣盖尔太太和丈夫交换了一个旁人难以察觉的眼色,荣盖尔先生不等她开口,回答说:“酷爱阳光作用的印象派画家不会在晚上绘画,但一些现代派画家认为,人造光能使各种颜色的色感更丰富。”

    “哦,因此您才经常晚上绘画,是吗?”梅格雷问荣盖尔太太。她拢了拢头发,没有正面回答,而像很不好意思似地说:“我这哪算得上绘画,只是涂涂抹抹打发时间罢了。我希望您对绘画不是行家,否则的话,我要无地自容了。”说完,她努力作出迷人的微笑。

    梅格雷四下观察了一番,觉得有些奇怪:除了画架上那块画布以外,四周连一幅画都没有。“能看看您平时画的画吗,夫人?”荣盖尔太太似乎有些脸红,但还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哎,我的画根本不登大雅之堂,每画完一幅,不是毁掉就是送给朋友。我没有扎实的绘画基础,只是想起赶时髦,画画所谓的抽象画什么的。”当她发现探长的目光停留在画室尽头一扇紧闭着的小门上时,马上说:“瞧这儿连张椅子都没有,我们到楼下客厅去坐一会儿好吗,梅格雷先生?”

    探长没有回答她的话,走到那扇小门前,轻轻推一推,门锁着。“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荣盖尔太太用求助的目光看看丈夫。荣盖尔先生于是解释说,门内是个堆放什物的小房间,这扇门已经有半年多未开了。探长请他把门打开,荣盖尔又说开这扇门的钥匙几天前丢失了,接着脸色不变,冷冷地加了一句:“我觉得您这么干好像越权了,探长先生。”“那么好吧,荣盖尔先生,我这就打电话给检察院,让他们派个锁匠来,再给我签发一张合乎法律手续的搜查证。”梅格雷的嗓门不大,但口气是认真的。

    荣盖尔夫妇又一次交换眼色。随后荣盖尔太太从画架旁搬起一只搁脚凳,放到画室门边一只大橱旁边,踩在凳子上,从橱顶上取下了一把钥匙。

    梅格雷接过钥题打开小门,没有立即进去,只是朝里面环视了一周,然后回头对一动不动地站在身后的荣盖尔说:“您刚才说这扇门有多长时间没打开了?”荣盖尔没有回答,表情有些愠怒。

    房间里放着一张铁床,地板很干净,还有些潮湿,显然在两天内冲洗过。四壁肮脏不堪,上面用各色颜料画着一些淫秽的裸女。其中一个,一看就知道画的是荣盖尔太太。这幅画线条简洁,像是随意勾画出来的,却非常生动传神,且带有浓烈的色情味。

    “我不要求您过来,夫人,原因您自己猜得着,不过我希望您的丈夫进来看看,”探长对荣盖尔太太说。

    荣盖尔竭力装出镇静样子,跟着梅格雷走进小房间。“我希望知道一下这些画——姑且叫壁画吧——是谁的杰作?”说着,梅格雷点上了烟斗。荣盖尔默默地看了看墙上的裸体画,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啊。我们下楼边喝边谈好吗?”

    三个人来到客厅坐下,荣盖尔给梅格雷倒了一林白兰地,自己则点起一支雪茄,猛吸了几口。随后他缓缓地叙述起来。

    “两年前,我的一个朋友向我推荐了一个生活潦倒但很有才华的年轻画家,他经常露宿街头。我让他住到楼上那个小房间,在我的画室里画画。我向他提供食宿,因为我很欣赏他的画。他叫贝得罗,35岁,后来因为他行为不检点,我给了他一笔钱,把他打发走了……”

    “那么晚上来府上的女客人是找谁的呢?”梅格雷问。荣盖尔睑部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请告诉我,探长先生,您想在她们同街上的枪声之间建立什么样的联系?”“我希望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荣盖尔先生。”

    荣盖尔掐灭雪茄,脸上带着恼怒的表情说:“难道您是第~次看见像我这种年纪的男人迁就某些天性吗?我之所以要选择在巴黎居住,是因为在这方面享有自由……您迫使我说出个人的隐私……”

    探长转过脸不动声色地注视荣盖尔太太的表情。后者马上接着她丈夫的话说:“至于那些女人。我在成为荣盖尔太太之前就知道了。也许您会对像他这样的丈夫感到奇怪,这种年纪的男人需要通过换女人来激发爱情,这我能理解。这类事我丈夫从不对我隐瞒,这倒使我感觉受到尊重。”“您昨晚在画室一直待到几点?”探长问。荣盖尔太太皱了皱眉头,好像在回忆;“大概12点左右吧,我画画时从不戴表。”“也穿着刚才那件白色的工作农?”’“是的。”

    梅格雷起身告辞。

    走到街上,他感到一阵轻松。刚才在荷兰人家里所看到的一切像电影镜头一般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一幅幅价值连城的名画,而是那个小房间墙上的淫秽图画——其中有荣盖尔太太的裸体像。画这些东西的人一定充满了狂热的情欲,或是个疯子加天才的人物。那小房间近期内肯定有人住过,但这一两天内为什么又冲洗呢?

    回到办公室,他先打电话去医院询问洛尼翁的情况,医生说他神志仍然不清,但已脱离危险。他又叫来两名探员,吩咐他们监视荷兰人的房子:“特别注意那些上他家的人!”

    两名探员刚走,尚基埃侦探兴冲冲地来了。他在于诺街调查时碰见一个吸尘器推销员。推销员说昨天晚上10点左右,他回家经过荷兰人的门口时,看见停着一辆黄色的美洲豹牌汽车。正巧他看见门里出来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架着一个喝得烂醉的汉子。其中一个发现推销员在看着他们,不由一怔,向另一个低语了几句,只听得另一个说:“别怕,傻瓜!”推销员注意到当中那个醉汉光着脚,他们把他推进车就开走了。推销员记下了车牌的末尾三个数字:112。

    梅格雷听罢立即打电话到车辆登记处查寻,不到一分钟就有了结果:这是巴黎最豪华的里茨旅馆的汽车,是专门给旅馆里的客人租用的。“我去,我认识里茨旅馆酒吧的传者。”尚基埃自告奋勇说。梅格雷点点头。

    尚基埃一走,探长便仰靠在扶手椅上,双目微闭。窗外夜幕已经降落,他没有打开办公室里的灯,装上一斗烟,刚想点上,猛地想起一件事,立刻站了起来。他想起玛丽奈特起居室烟灰缸里的烟蒂,想起起居室对面的三楼画室。要是洛尼翁侦探夜晚也不开灯,坐在窗前观察对面的画室,要是他点起一支烟,要是他看见对面画室的窗帘缝里闪过一个白晃晃的影子……

    电话铃响起来,他抓起电话,是尚基埃从里茨旅馆打来的。他压低嗓门告诉探长,那辆美洲豹牌汽车近来一直由一个美国人租用。那人叫高兰,是个著名的艺术品鉴赏家,经常跟大收藏家和画商来往。“现在,他正在旅馆的酒吧喝饮料,边上还有个漂亮的女人陪着。”梅格雷吩咐尚基埃盯住他:“我派一名探员赶来协助你,你们设法把他带到我这儿来。随便找个借口,就说是为了汽车的事好了。”紧接着探长给一个熟悉的油画估价员打电话,对方一听高兰这个名字,不无敬意地介绍说,他是个很有声望的美国鉴赏家,是罗浮宫馆长的朋友,每年要来巴黎三四次。

    探长刚挂上电话,探员让维埃来报告,玛丽奈特已找到,带来了,在隔壁屋子等着。探长立刻来到隔壁,用安慰和信任的口气请玛丽奈特把事情经过说一遍。玛丽奈特面色苍白,但她得知洛尼翁没有死,显得如释重负。她一五一十地把昨晚和前几天的事情告诉探长。

    洛尼翁侦探最近的确每天晚上在她的起居室监视对面马路的那幢楼。他发现那个画室里有个年轻人经常在深更半夜画画,边上总有个一丝不挂的女人陪着,而且不是同一个女人。他还观察到,白天经常有一个四十多岁很有风度的男人乘汽车来,司机是个秃顶。他俩出门时,秃顶手里总是捧着一只装画的盒子。“昨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睡觉,洛尼翁侦探敲我的卧室门,非常激动地告诉我,他看见有两个男人把那个画画的年轻人带走了,其中一个就是那个秃顶。他要我别把外面的房门关上,他下楼看后要再上楼监视。过了很长时间他还没有上楼,正当我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响起了枪声。”梅格雷问她为什么要逃跑,她回答说:“等我穿好衣服走到楼下,看见人行道上已经围着人,我挤进去一看,躺在地上的正是洛尼翁侦探。我当时很害怕,要是那些歹徒知道他就是在我的房间里监视的,他们就会对我下手。”这时尚基埃推门进来,梅格雷从他的眼神明白他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于是对玛丽奈特说:“谢谢您的证词,小姐。您回去吧,不用怕,您的住所周围有我们的人。”

    风度翩翩的鉴赏家高兰进来了。尽管他是美国人,但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你们请我来,一定是为了那辆黄色的美洲豹牌汽车的事,它昨天被盗,今天上午我向警察局报了案。”’

    “荣盖尔这个名字对您来说不陌生吧,高兰先生!”梅格雷打断他的话问道。高兰微微一怔,马上回答:“是啊,他是一位大收藏家,也是我的朋友。他怎么了?他的画被盗啦?”

    梅格雷点起烟斗。“现在我想给您的朋友荣盖尔先生打个电话,也许您能在我们的对话里得到些您感兴趣的东西。”高兰耸了耸肩膀,好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梅格雷对电话说:“喂,荣盖尔先生吗?我是梅格雷。今天下午我去府上拜访时,发现了一些问题,现在我已经找到答案了。比方说,现在坐在我边上的高兰先生曾租用的一辆美洲豹牌汽车不见了,而这部车昨晚10点左右停在您家门口,还带走了您的房客,他连鞋袜都没穿……”电话另一端的荣盖尔沉默着。

    高兰有些不安,但强装镇静。“请听好了,荣盖尔先生,告诉我被带走的那个年轻人现在在哪儿,还有那个谢了顶的先生。”

    对方还是一声不吭,但没挂上电话。探长听到听筒里有女人的响咕声,一定是荣盖尔太太凑在她丈夫的耳边说话。

    “听着,荣盖尔先生,”梅格雷发动了攻势,“我请您立即回答我这个问题,否则就太晚了。像您这样有身份的人,若被指控有谋杀嫌疑可不是件体面的事。不过补救的办法还是有的,因为洛尼翁侦探已脱险。您告诉我地址后马上来我的办公室,以继续我们昨天下午的谈话。希望那年轻画家还活着。顺便提醒您,您的房子已被包围了。”

    对方终于报出了一个地址。让维埃接过探长记下的地址刚要离开,探长叫住他:“带上三四个人,得小心,那个秃顶先生身上也许有把大口径手枪。”接着他转身对面色已经发白的鉴赏家说,“要是您现在没什么要说的,就请到隔壁的办公室好好回忆一下吧。”

    一个小时后,让维埃打来电话,说那个画家找到了,他被人灌下毒药,已送医院抢救。那个秃顶企图开枪抵抗,被一名探员击中了手腕。梅格雷挂上电话。一个探员带着蒙盖尔进来了。

    荣盖尔似乎苍老了许多,一进门,就问洛尼翁侦探和那个画家是否活着。“活着,”梅格雷说,“我希望在警察把那个秃顶带来前,在高兰先生回答我的提问之前,您先把事情说说清楚。这对您会有好处。”

    荣盖尔沉默了片刻。他仰起脖子,一口喝干探长给他的一杯白兰地,深深叹了口气:“好吧,我都告诉您。也许您觉得这些事情不可思议,因为您不收集画……”

    “但我收集人,”梅格雷正色道,“我收集各种各样的人!”

    蒙盖尔抬头看看探长,又慢慢地垂下脑袋。再次沉默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始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年前,他以高价买进一幅高更的画,一年后以三倍的价钱卖给南美一个大企业家。三个月后,一个美国鉴赏家来拜访荣盖尔,告诉他那幅画是赝品,拿出了不容辩驳的证据,还报出了赝品作者的名字。这无疑给了荣盖尔当头一棒,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买进假画,又卖了出去,要是外界知道,他可能会受到起诉,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然而那“好心”的鉴赏家答应为他保密,还提出个发大财的建议:把一个很有才华但非常落魄的画家带来,让他在荣盖尔的画室里干他的老本行。从荣盖尔这样有声望的收藏家那儿卖出去的画,是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那个南美大企业家就是证明。荣盖尔给他抓住把柄,不得不顺从。当然,他也在这笔交易中得到了好处。那个鉴赏家便是高兰。然而那个画家有一个疯狂的嗜好:女人。他还扬言,如果得不到这方面的满足,他就向警方告发他们。所以高兰不得不雇来舞女和妓女,由他的保镖即那秃顶每天晚上轮流送到荣盖尔家。

    这些情况引起了洛尼翁侦探的注意。他开始在玛丽奈特的起居室监视荣盖尔的画室。夜晚他监视时,为了隐蔽从不开灯,但他有抽烟的习惯。虽小却很醒目的香烟小红点被秃顶在对面发现了,他告诉了高兰和荣盖尔。他们觉得秘密可能已被窥破,处境危险。高兰暗中派人反监视,发现观察的始终是同一个人,不像是警方所为,因为警方执行长时间监视任务时,总是轮流值班的。这个人一定在悄悄收集证据,准备敲诈他们。高兰决定先把那个画家打发走。不料画家非但不肯离开,还提出要漂亮的荣盖尔太太晚上陪他,否则还是那句老话。荣盖尔忍无可忍,和高兰商量找个机会把他干掉,一来洗刷耻辱,二来可以灭口。他不是还在小房间里画了污辱蒙盖尔太太的裸体画吗?高兰吩咐秃顶负责此事。秃顶昨晚叫来一名同伙,把画家击昏后抬到那辆黄色的美洲豹牌汽车上,恰好被那个推销员看到。当然,这也没逃过洛尼翁的眼睛。

    画家一离开,荣盖尔太太马上亲自冲洗打扫那个小房间。高兰建议把画家留下的一幅画马上销毁,免得留下证据。于是荣盖尔太太穿上白袍,围上白色头巾,先用油画颜料把画涂得面目全非。这就是马路对面的洛尼翁冷丁看见画室窗帘缝里闪过了一个白色幽灵的缘故。

    秃顶及其同伙把画家关进一个地下室后,又开车回于诺街和高兰商量,决定把他毒死,然后布置一个自杀现场。当秃顶和他的同伙出门时,发现对面人行道暗处有个人在注意他们,断定就是经常监视画室的人。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对准那人连开三枪,然后立即开车逃跑。

    荣盖尔交代完了。梅格雷又递了一杯白兰地给他。

    荣盖尔接过酒杯喃喃地问:“我可以给我的太太打个电话吗?”

    “可以,请吧,”探长说,“最好再给您的律师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