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睡熟,还隐隐意识到所在的处所,意识到二百扇窗户全打开着的酒家、环绕着有蓝茵茵草坪的公共花园的路灯。陈旧的俱乐部——象晚饭后他看见进宾馆的年轻人打扮的老太婆一样老——和懒洋洋的大海。他数了又数,就象别人数绵羊那样,每隔十二秒钟,大海就把水淋淋的流苏摔落到岸边的峭石上。

    一些小汽车时停,时走,作复杂的练习。一些车门砰然作响。可以如此清晰地听见人声,以致人们有不舒适之感。还有一些轰轰直响的大客车,载走满车的赌徒,又拉回另一批,还有对面巴黎咖啡厅露天座的音乐声。

    有时,意外地出现了短暂的沉寂。人们便可以听见一辆马车的轻微声响象乐队中的笛声似的从远处传来。

    他原来感到热,就让窗户开着。但由于他没带任何行李,没穿睡衣,又觉得冷,便走去关上,顺便不快地朝体育餐厅的灯火看了一眼。那儿,沙滩尽头,约瑟夫·冯·默伦,伯爵夫人称呼的“爸爸”,正在主持宴会,招待二十位宾客。

    因为他的心境不同,所以对人的看法也就变了。现在他怨恨自己,为自己象个乖孩子一般听比利时金融家说话,不敢打断他(可以这样说)而几乎觉得受了侮辱。

    其实,一个如此显要的人物待他亲切友好,难道不使他高兴?与约翰·T·阿尔诺那个身材矮胖、自信得叫人讨厌的英国佬相反,冯·默伦没有以某个阶层的习惯来给他上课的神气,而且,梅格雷亲自出马,他还显得受了感动。

    “您,您理解我。”他似乎时刻都这样说。

    梅格雷没有让人欺骗吧?“爸爸”……“小伯爵夫人”……“大卫”……所有这些绰号,他们彼此使用,却懒得确指是谁,好象全世界都可能知道似的。

    他的情绪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吃力地翻过身来。突然,赤裸裸地躺在浴池里的上校出现在他眼前,接着是同样光赤着身子,接受长着拳击手脑袋的按摩师按摩的比利时佬。

    这些人不是过于文明,以致不可能被怀疑吗?

    “任何人都可能杀人,只要有充足的理由,并确信不会被抓获……”

    然而冯·默伦并不认为爱情是充足的理由。他是不是巧妙地让人明白,对于某些人,爱情是几乎不可想象的?

    “……在我们的时代……一个年轻的、可爱的女人,有些经验……”

    他们的“小伯爵夫人”叫医生,呻吟,让人把自己送到医院,接着,病情缓解后,又给在巴黎的前夫打电话,试图与其会合。他是她时断时续的情人。接着又与善良的“爸爸”冯·默伦通话。

    她知道瓦尔死了。她看见了尸体。可怜的小女人不知怎么办是好。

    叫警察吗?她没想到。她的神经受的震动太大。再说警察,穿着大皮鞋,思想狭隘的警察,能够从“他们”世界的事情里明白什么呢?

    “孩子,坐飞机来见我。我给你出主意……”

    在此期间,另一个人,约翰。T·阿尔诺到了乔治五世宾馆,满口劝告、叮嘱,满口半明半晦的话。

    “当心哪,别惊动了新闻界。小心从事。这件事情,可是个炸药桶。牵涉到许多重大利益。全世界都将被震动。”可是,却正是他打电话给伦敦的律师,让他们赶来,大概帮他在案子上耍花招。

    冯·默伦泰然自若地把巴尔米利伯爵夫人送到洛桑休息,好象这是最正常、最自然不过的事情。这倒不是逃跑——不是。她并没有试图躲开警察。

    “您明白,在那边,她习惯……她避开记者的包围,躲开有关一场调查的喧哗……”

    该梅格雷再次出马,乘飞机……

    梅格雷害怕蛊惑人心的宣传。他对人的评价并不取决于他们的财产是多是少。他努力保持冷静,但有许多细节也使他不可能不激动。

    他听见出席盛宴的宾客回来了;先是在外面高声谈话,接着进了房间,开水龙头,又放开抽水马桶水箱。

    早上六点,他就头一个起了床,剃胡子。剃刀是他让酒家的跑腿买来的廉价品,同时还买了一柄牙刷。等了半个小时,来了一杯咖啡。他穿过大厅时,服务人员正忙于打扫。

    他向一位跨出接待处的职员要帐单,谁知那人说:“冯·默伦先生吩咐过了……”

    “冯·默伦先生已没有什么吩咐……”

    他坚持付了帐。门口,比利时金融家的罗尔斯在等候,司机把车门打开着。

    “冯·默伦先生吩咐我送您上机场……”

    他还是坐了进去,因为他从没坐过罗尔斯。他提前赶到了机场,买了几份报纸。尼斯的报纸在头一版刊出了他与冯·默伦在电梯前的照片。

    说明:

    “梅格雷警长与亿万富翁冯·默伦会谈结束步出电梯。”

    ——一场会谈!

    巴黎的报纸用大字赫然印着:

    英国亿万富翁,丧生洗浴池中

    到处都是亿万富翁。

    罪行乎?事故乎?

    大概记者们尚未起床,因为直到起飞,都没有人来纠缠他。他也系好安全带,透过舷窗,依稀看到渐渐远去的大海,接着又看到散布在深绿色的山丘上的幢幢白墙红瓦的小房子。

    “您要咖啡,还是要茶?”

    他板着面孔。空中小姐热心服务,却没得到一个微笑。

    当他在晴空之中,发现阿尔卑斯山的座座雪峰就在他底下时,他也不愿承认这是个壮美的景观。

    过了不到十分钟,飞机飞入一片轻薄的云气层。开始时云气顶着飞机拖曳而去,不久,就变成了浓雾,一如在车站看到的火车头尖啸着喷出的水汽。

    在日内瓦,天下着雨。不是刚开始,而是下了长久,这感觉得出天冷。人人都穿着雨衣。

    他刚把脚踏上舷梯,摄影机的闪光灯就频频闪亮起来。记者虽没送他出发,却在迎候他的抵达。他们有七八个,都拿着采访本,都提问题。

    “我无可奉告……”

    “您去洛桑吗?”

    “我不知道……”

    他得到瑞士航空公司一位代表好心的帮助,分开了众人。那位代表领他径直穿过送货的甬道,使他免了排队办手续。

    “您有汽车吗?坐火车去洛桑?”

    “我想坐出租一车去。”

    “我替您叫一辆。”

    两辆汽车跟在他的汽车后面。上面坐满了记者和摄影师。他闷闷不乐,尽力缩在角落里打磕睡,只是不时地瞥一眼外面湿琳淋的葡萄和树木间显现的灰蒙蒙的湖岸。

    最叫他恼火的,就是感觉到人家以某种方式决定了他的行为和活动。他来洛桑,并不是因为他想来,而是因为人家给他标出了一条路线,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来。

    他的出租汽车停在洛桑宾馆的廊柱前。摄影师连连不断地拍他的镜头。有人向他提问。门房帮他开辟了一条通道。※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在里面,他又发现了与乔治五世宾馆和巴黎酒家一样的气氛。看来,旅行的人们不愿改变场景。也许,这里稍许庄严、凝重一些。门房穿着黑色的,不引人注目地镶着金边的礼服。他和别的宾馆的门房一样,说五、六种语言,唯一不同的是,他说法语时,略带一点德语腔。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住在这里吗?”

    “是的,警长先生。和平时一样,住204号房间。”

    大厅的扶手倚上,坐着一家亚洲人,正在等候什么。妻子披着黄色的纱丽。三个孩子长着深暗的大眼,好奇地注视着他。

    ——刚过上午十点。

    “我想,她没起床吧?”

    “半小时以前,她按铃要早餐。您希望我通知她您到了吗?我想她在等着您。”

    “您知道她是否打过或接过电话?”

    “您最好问电话员……汉斯……领警长去总机房……”

    总机房在接待处后面一道走廊的尽头。三个女人并肩坐着,操作着插头。

    “你们可否告诉我……”

    “等一等……”接着,用英语,“先生,曼谷的电话通了……”

    “你们能否告诉我,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来后,接了或要了电话没有?”

    她们面前有一些表册。

    “昨夜一点,她接到蒙特卡洛打来的电话……”

    无疑,是冯·默伦,“爸爸”打来的。他在两场舞会,或更可能两次宴席之间,出来打听她的情况。

    “今早,她要了巴黎……。”

    “什么号码?”

    “星辰街,玛尔柯住的单身公寓的电话。”

    “有人接了?”

    “没有。她留了言,请他打电话来……”

    “就这些?”

    “十来分钟前,她又要了蒙特卡洛。”

    “打通了。”

    “是的,两次三分钟……”

    “请您给我通报一下,好吗?”

    “好,梅格雷先生。”

    真蠢,听人谈了她很多情况,印象却不深。这使他觉得丢脸。在电梯里,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和一个年轻男子平生第一次即将见到一位著名女演员时一样。

    “请走这边……”

    服务员敲响了一张门。一个声音回答:“请进。”服务员给他打开门,梅格雷走进一间客厅。客厅的两个窗户朝湖而开。

    没有人。从邻室传来一个声音。房门半开着。

    “请坐,警长先生。我一会儿就来……”一个托盘里,放着一些咸猪肉炒蛋,几个小面包,一个弄碎的月牙形面包,基本上没动过。他相信听见了开启酒瓶特有的声音。最后,是一阵轻软的磨擦声。

    “很抱歉……”

    梅格雷总是和不意发现被一个女演员亲切相待的先生一样,开始窘迫不堪,继而又大失所望。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非常一般的小女人,略施淡妆,脸色苍白,眼睛疲倦,朝他伸过一只微湿的,颤抖的手。

    “请坐……”

    从半开的门里,他来得及扫了一眼弄乱的床和乱七八糟的物体,床头柜上放着一瓶药。

    她在他对面坐下,把乳白色丝便袍的下摆搂到腿上。里面穿的睡衣显露了出来。

    “我让您这样奔波劳累,很是难受……”

    她看上去确有三十九岁,甚至在此时此刻,显得更大。她的眼皮四周四陷,留下了一轮青色的眼圈。两边鼻翼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皱纹。她并不装出疲劳不堪的样子。不过她确实精疲力竭,简直要哭了。她看着他,不知说什么为好。这时,电话铃响了。

    “您允许吗?”

    “请吧。”

    “喂!是我呀,是我……您可以接过来……是的,安娜……您真好,打电话给我……谢谢……是……对……我还不清楚……现在,我有客人……不。别要求我出去……是……告诉殿下……谢谢……一会儿见……”

    她的上唇沁出细细的汗珠。当她说话时,梅格雷闻到了一股酒精味。

    “您很恨我吗?”

    她不是故作娇态。而是显得纯真自然。因为她受的震动太大。没有勇气来演戏。

    “这么可怕!真想不到!……正好在这一天……”

    “是您对上校说,您决定离开她的这一天,对吗?您想说的。是这话吗?”

    她点头同意。

    “我相信杰弗……我相信冯·默伦把什么都说给您听了,是吧?我寻思还能告诉您什么……您要把我带到巴黎去吗?……”

    “这让您害怕吗?”

    “我不知道……他嘱咐我,如果您这样决定,就跟您走……他指点我的,我都照办……这是个那么聪明,那么善良,那么高尚的人!好象他无所不知,什么都预见到了……

    “他没有预见到他的朋友瓦尔会死……”

    “但他预见到我又会跟玛尔柯……”

    “您和玛尔柯谈妥了吗?我想你们在夜总会里碰面时,您的前夫带着一位荷兰姑娘,您没有和他说话……”

    “确实……但我还是决定了……”她的手显得比她的脸苍老些,非常激动地移来动去。于指互相叉紧,指关节处都变白了,“您要我怎么向您解释这些,我自己也不知道?本来一切顺利。我也不想玛尔柯了。大卫和我,我们只等最后一份文件签毕就结婚……大卫是玛·默伦那样的人,虽不完全一样,但差不多……”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爸爸’在一起,我觉得他总是想什么就对我说什么……不一定全说,因为他不想把我累了……我觉得他对我以诚相待,毫不拐弯抹角,您明白吗?……大卫,他睁着大眼睛看着我生活。那里面总闪射着一丝捉弄人的光芒……也许他嘲弄的不是我,是他自己……他象只非常狡黠,非常冷静的肥猫……”她重复道,“你明白?”

    “那晚开始的时候,您和大卫一同去晚餐,您还没有分手的打算吧?”

    她思索了片刻。

    “没有。”接着,她又说,“但我觉察到总有一天会有这种打算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我并不想再回玛尔柯那儿,因为我知道……”她咬着嘴唇。

    “您知道什么?”

    “又会与他分手……他没有钱,我也一样……”她突然转入一条新的思路,象个吸毒者一样,快速、断续地说起来,“我没有财产,您知道吗?我一无所有。如果冯·默伦今天上午不汇钱给银行,那我在机场签付的就会是空头支票。昨天,他不得不给我一些钱,让我来这里。我太穷了……”

    “您的首饰呢?”

    “首饰,对……不过我……也就这些!……”

    “那上校呢?……”

    她叹了一口气,对让他理解自己并不抱希望。

    “事情并不象您所认为的那样……他付我的房费、旅费和购货款……但我的口袋里从来没有钱……只要我和他在一起,我就不需要……”

    “要是结婚……”

    “也会一样……”

    “对他另外的三个女人,他给生活费……”

    “等下再说!当他离开她们……”

    他不留情面地问:“他这样做,为的是防备您给玛尔柯钱?”

    她盯着他:“我不这样认为。我也没有想到这点。大卫的口袋里从来没有钱。购货的钱,每月底都是由阿尔诺付。现在,我四十岁了,我……”她看了看周围,好象在说,她将不得不与这一切告别。鼻翼的皱纹加深了,是暗黄色。她迟疑地站起身,“您允许我离开一会吗?……”她匆匆走进卧室,关上房门。当她走回来时,梅格雷又闻到一股酒气。

    “您刚才去喝的什么?”

    “一口威士忌,既然您想知道。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有好几个期没有喝……”

    “除了香槟?”

    “对,除了有时喝一点香槟……不过,当我处在现在这种状态时,我需要……”

    他估计她是贪婪地捧着瓶子喝的,就象一些服毒者,衣服还等不及脱就打针,以尽快过瘾。

    她的眼睛有神一些了,话也连贯多了。

    “我给您肯定,我还没作任何决定。我看见玛尔柯和那个女人,精神上受了打击……”

    “您认识地吗?”

    “认识,她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她男人经营海运,和大卫有业务关系……”

    这些人彼此认识,在董事会的桌子周围,在沙滩上,在夜总全里互相见到。而一些女人从这个人的床转到那个人的床,似乎是极为正常的事。

    “我知道玛尔柯和她在多维尔发生了关系……人家甚至向我肯定,她决定嫁给他。但我不相信……她家财万贯,而他一无所有……”

    “您打算阻止他们结婚吗?”

    她抿着嘴唇,说:“是的……”

    “您认为玛尔柯会听任您这么干?”

    她的眼睛润湿了,不过她忍住不哭。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我监视着他们。他跳舞经过时故意昂首高视,看都不看我一眼……”

    “因此,从逻辑上说,被杀的本应该是玛尔柯,是吧?”

    “您说的是什么话呀?”

    “您从没有起过杀他的念头吗?您没有在什么时候威胁过他?”

    “您怎么知道这个?”

    “他不相信您能干这种事?”

    “是冯·默伦跟您说的吧?”

    “不是。”

    “事情没这么简单……吃晚饭时,我们已喝过酒了……在‘老爷’餐厅,我喝光了一瓶香槟,我想我还在大卫的威士忌杯子里喝了两、三次……我犹豫不决,想大闹一场,把玛尔柯从这个胖得吓人,皮肤象婴儿一样粉红的女人怀里拖出来……”

    “大卫坚持要走……我最后还是跟他走了……在汽车里。我一声不吭,打算过一会再从宾馆出来,回夜总会,去……我不知为什么……别问我详情……大卫大概觉察出来了……在我的房里他建议我们喝最后一杯……”

    “为什么在您的房间里?”※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问题使她觉得总外。她一愣,重复道:“为什么?”她好象在为自己寻找回答,“总是大卫来我的房间……我以为他不喜欢……他的私生话,他怕人知道……”

    “您把离开他的意图告诉他了吗?”

    “凡是我想到的,我都告诉他了。我对他说,我是只母狗。没有玛尔何,我永远不会高兴,他只要露一露面,就……”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平静地喝他的咸士忌,睁着两只狡黠的大眼睛望着我……”

    “‘可是,钱呢?’他终于提出异议,‘您知道,玛尔柯……’”

    “他说‘您’?”

    “他对谁都称‘您’。”

    “他说玛尔柯的话,说对了?”

    “玛尔柯非常拮据……”

    “他从没有起过干活的念头?”

    她盯着他,一怔,好象这个问题提得无比幼稚似的:“他又可以干什么……最后,我脱衣……”

    “大卫和您,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是吃惊的眼光。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您不明白……大卫也喝了许多,和每夜睡觉前一样……”

    “喝了三分之一瓶?”

    “不完全是……我知道您为什么问我这个……他走了后,我觉得不舒服,喝了一点威士忌……我原想醉在床上,不再想事儿……我试图睡着……接着我又寻思,和玛尔柯的事不可能成,永远不会成,我还是死的好……”

    “您服了多少片药?”

    “我不清楚……满满一掌心……我觉得好过些了……我悄悄的哭泣,我开始入睡……接着我想象我入葬的情景,想象我的坟墓……我挣扎……我怕为时太晚,不能叫人……我已经不能叫喊了……我觉得电铃按钮离得远远的……我的手臂麻木您知道,象在梦中一样,想逃跑,腿却跑不动。我大概摸到了按钮,因为来了一个人……”

    梅格雷板起了脸,冷漠无情。她见到此状,停止了叙说。

    “为什么您这样望我?”

    “为什么您撒谎了?”

    ——他都准备发火了。

    “您是什么时候去上校房里的?”

    “真的……我忘了……”

    “您忘了您上那套房子去啦?”

    她摇摇头,真的哭了起来。

    “别对我这么凶……我向您发誓,我没有瞒您的意图……证据,就是我把事实告诉了杰弗·玛·默伦……只是,当我在医院恢复了知觉,恐俱侵袭我之后,我才决心硬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确知人家不会相信我,会怀疑我杀了大卫……因此,现在,跟您说话,我忘了冯·默伦曾叮嘱我丝毫不要隐瞒……”

    “上校走后,您隔了多长时间才去他房里?”

    “您还相信我吗?”

    “这要看情况。”

    “您瞧!我总是这样……我尽力而为……我并无半点隐瞒……只不过头又晕起来了,因而不知道说到哪儿了。您允许我去喝一口吗?只喝一口?……我答应您不喝醉……我再也坚持不了啦,警长!……”

    他让她去了,差点也想向她要一杯。

    “这还是服药以前……我还没决定死,但是我已喝了威士忌……我醉了,不舒服……我后悔对大卫说那些话……突然间,生活让我害怕起来……我看到自己徐娘半老。孤身一人,既没钱。又不能谋生,因为我什么也不会干,这是我最后的机运……离开冯·默伦时,年轻一些……证明、这就是……”

    “就是您随后找到了上校。”

    她显得大吃一惊,被他这种桃衅刺伤了心。

    “我这个人,您愿怎么看,就怎么看好了。至少我知道您弄错了。我怕大卫扔下我……我穿着衬衣,睡衣都没穿,就跑到他房里,发现门虚掩着……”

    “我刚才问您,从他离开您起,过了多少时间……”

    “我不清楚……我记得我吸了好几支烟……大概你们在烟灰缸里已经发现了……大卫只吸雪茄……”

    ‘您在他房里没看见什么人?”

    “他……我差点叫喊……我不能肯定我是否叫了……”

    “他死了?”

    她瞪着双眼望着他,好象头一次才想到他死了似的:“他……我认为……不管怎样,我认为他死了,于是我逃出来……”

    “在走廊里,您没碰见什么人吗?”

    “没有……但……等等!……我听见电梯开上去了……我可以肯定这点,因为我开始跑……”

    “您又喝了酒?”※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可能吧……不由自主地……当时,我悲观绝望……您是不是……?”

    ——大概她又将要求他允许自己去喝一口威士忌,可是这时电话铃响了,她伸出迟疑的手。

    “喂!……喂!……是的,他在这里,是的……”

    听到吕卡沉着的、正常的嗓音,想象他坐在奥费维尔街的办公桌前的情景,叫人心神清爽。

    “是您,警长?”

    “我待会儿打电话给你……”

    “我刚才预感到您会打电话给我的。但我以为您最好马上知道。玛尔柯·巴尔米利在这里。”

    “找到他了?”

    “不是我们找到的。他自己来的。他来了二十多分钟了,精神抖擞,毫无拘束。他问您在不在,我们回答不在,他便要求和您的同事谈一谈。我接待了他。眼下,我让他和让维埃待在您办公室里。”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只是从报纸上才获知这整个事件的。”

    “昨晚上?”

    “今早。他昨天不在巴黎,而是在一些朋友家里。那些人在尼埃弗尔有一座城堡,举办了一场狩猎活动……”

    “荷兰女人陪着他?

    “打猎?是的。他们一同乘车去的。他向我表示,他们将结婚。她名叫安娜·德·格罗特,己经离婚!……”

    “我知道……继续说吧……”

    小伯爵夫人坐在扶手椅上,听他通话,一边轻轻地咬着指甲。指甲上的红色涂层己经剥落。

    “我问他前天夜里是怎么度过的……”

    “他在一家夜总会,‘老爷’……”

    “我知道。”

    “和安娜,德·格罗特……”

    “我也清楚……”

    “他看见上校与该他的前妻在一起……”

    “以后呢?”

    “他送荷兰女人回去。”

    “哪儿?”

    “乔治五世宾馆。她在四楼住了一个套间……”

    “什么时候去的?”

    “据他说,大约三点半钟,也许四点钟。我派人去查核,但还没有回复……他们就睡下了,上午十点才起来……他声称一个多星期以前,就收到邀清,去奥倍街一位银行家的城市狩猎……玛尔柯·巴尔米利离开乔治五世宾馆,坐出租汽车回自己的寓所拿箱子……他让出租汽车在门外等着……他又回到乔治五世宾馆,约摸十一点半钟,他们坐着安娜·德·格罗特的加古亚上路了……今早,就要出发去打猎时,他在城堡的大厅里不由自主地浏览了一下报纸,便立即赶到巴黎,马靴也没脱掉……”

    “荷兰女人陪他也来了?”

    “她留在那儿。拉普万特打电话去城堡核查,一位膳食总管回答说她狩猎去了……”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他神色自若,显得真诚。这是个大个头男人,讨人喜欢……”

    ——当然罗!他们都讨人喜欢!

    “下一步我做什么事?”

    “派拉普万特去乔治五世宾馆,弄清前夜来来去去的人,问一问夜间值班的人……”

    “得上他们家去问,他们白天不上班。”

    “让他去……至于……”

    年轻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她面前,他不想说出此人的名字。

    “至于你的来访客,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只能让他走……嘱咐他不要离开巴黎……派哪个……对……对……按常规,什么!……我等会再打电话给你……我身边还有人……”

    不知为什么,他最后问了一句:“你那边是什么天气?

    “微冷。有点儿太阳。

    他挂上电话的当口,小伯爵夫人小声问道:“是他吧?”

    “谁?

    “玛尔柯……你们谈的是他。不是吗?”

    “在乔治五世宾馆的走廊里,或在上校的房间里。您肯定没见过他?”

    她霍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如此激动,以致他担心是神经质发作。

    “我原来觉察到了!”她叫道,脸庞扭曲得变了形,“他和她在一起,正好在我顶上,是吗……是的!我知道……她总在乔治五世宾馆下榻……我打听到她住的套间。他和她两个都在那里面,睡在床上……”她似乎因生气、发怒而失去了理智,“他们在那里而欢笑,作爱,而我那时……”

    “您难道不认为玛尔柯那时正……”

    “正在干什么?”

    “也许,正把上校的头按在水里?”

    她不相信她的耳朵。她的身体在透明的室内便袍里抽搐。突然,她一头朝梅格雷冲过来,握着拳头乱打。

    “您疯了吗?……您疯了吗?……您竟敢……您是个魔鬼!……您……”怒火使这个发狂的女人力量倍增。在宾馆的这套房间里,试图抓住她的拳头,梅格雷觉得自己可笑。

    他的领带给扯歪了,头发给揪乱了。他气喘吁吁地,终于使她不动了。这时,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