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回答……那把手枪呢……?”

    梅格雷跟随着马丁的目光,发现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的马丁太太的手指头在墙上移动着。

    可怜的马丁拼命想猜出她这是什么意思。他越来越不耐烦了。他看到梅格雷一直在等待他回答。

    “我……”

    这只细细的手指在墙上画的那个方块,或者是那个梯形,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请回答!”

    这时候,梅格雷真有点可怜他了。这一分钟太可怕了,马丁紧张得气也透不过来。

    “我把它扔进塞纳河里了……”

    赌注已经下定了!这时候探长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把它放在桌子上,马丁太太从床上坐起来,一脸怒火。

    “而我,我后来是从垃圾箱里找到它的……”梅格雷说。

    那个在发烧的女人尖声尖气地叫道:“好啊……现在你懂了吧……你满意了吧……你又一次错过了机会,就象你从前每次都错过机会一样……真好像你是有意这样做的,为的是怕进监狱……可是你还是要进去的……因为偷钱的是你!……阁下把三十六万法郎扔进塞纳河里了……”

    她这时候非常怕人。大家懂得她压抑得太久了,现在突然一下子放松了。现在她一下子兴奋起来,以致有时候有几次,几句话同时冲到她的嘴边,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马丁垂下了脑袋。他的角色演完了。因为他的妻子在训斥他,他可怜地败退下来了。

    “……这位先生想偷钱,可是他把手套留在桌子上了……”

    马了太太怨气上升,她语无伦次地讲了起来。

    梅格雷听到背后那个穿灰黄色大衣的男人的谦卑的声音。

    “好几个月以来,她总是让我看窗外的那个办公室,库歇有上厕所的习惯……她总是责骂我,说我使她生活不幸,说我连一个妻子也养不活……于是我就到那儿去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您对她说过您要去吗?”

    “没有!可是她对这件事一清二楚,她就在窗口……”

    “而您就在窗口看到了您丈夫忘记了把手套带走,是不是,马丁太太?”

    “就象他留下一张名片一样!真好象他有意要惹我生气似的……”

    “您就拿起您的手枪,到那边去了……库歇回来的时候看到您在他的办公室里……他以为是您偷了……”

    “他想叫人把我抓起来,是的!他就想这么干的!就好象他不是靠了我才发财的一样!……在他连干面包也赚不到的时候,是谁最先照顾他的?……所有的男人都一个样……他甚至还责备我不该住到这幢房子里来,因为他的办公室也在这里……他还指责我花了他给我儿子的钱……”

    “而您便向他开枪了?”

    “他这时候已经拿起电话要报警了!”

    “您就到垃圾桶那儿去。推说要找一把银调羹,您把手枪藏在垃圾里……那时候您遇到谁了?”

    她骂道:“二楼那个老傻瓜……”

    “没有别人吗?……我相信您的儿子来了……他的钱用完了……”

    那么后来呢?……他不是来找您的,而是来找他父亲的,是不是?可是您不能让他进办公室,要不然他就会发现尸体……你们两人就呆在天井里,您对罗热讲了些什么?”

    “叫他走……您不理解一位母亲的心……”

    “他就走了……您丈夫回来了……在你们两人中间没有问题……是不是?……马丁在想他最后扔进了塞纳河的钱,因为实际上他是一个可怜的老好人……”

    “可怜的老好人!”马丁太太出人意料地火冒三丈地说,“嗨!嗨!那么我呢?……我永远是倒霉的……”

    “马丁不知道是谁杀了人……他躺下睡了。一天过去了,您什么也没有谈起……可是,第二天夜里您起身搜索他脱下的衣服的口袋……您没有找到钞票!……他瞧瞧您……您就问他……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也就是老玛蒂尔特在门外听到的……您杀了人,可是一无所得……这个笨蛋马丁把钞票扔了……这么大一笔财富扔进了塞纳河,就因为胆子小!……您因此而生病了……发高烧……马丁不知道是您杀的人,他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罗热……而罗热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在院子里见到过您……您不让他进去……他知道是您……他以为我在怀疑他……以为就要逮埔他,控告他……而他要为自己辨护就不得不揭发自己的母亲……也许他不是一个有感情的孩子……不过,他之所以过这种生活也有某些原因……他感到厌恶,厌恶那些和他睡觉的女人,厌恶毒品,厌恶他在那儿游荡的蒙玛特,还有他最厌恶的这个唯有他一人能猜到所有内情的家庭悲剧……他就从窗口跳下去了!”

    马丁靠在墙上,脸藏在两条弯起的胳膊里面。

    可是他的妻子紧紧地盯着探长看,就仿佛她在等待打断他的故事的时间,也就是她进攻的时机。

    这时候梅格雷举了举两位律师写的咨询报告。

    “在我上次来府上的时候,马丁非常害怕,以致他几乎要承认他的偷窃行为了……可是您在这儿……他在门缝里看着您……您向他做了几个有力的手势,他就不作声了……是不是这件事最后擦亮了他的眼睛?……他问您……是的,您杀人了!您直言不讳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您是为了他才杀人的,为了补救他的遗忘,为了那只留在办公桌上的手套!……而且,就因为您杀了他,您甚至不能继承遗产,即使有遗嘱也没有用……啊!只要马丁是一个男子汉就好了!……让他到国外去……大家以为他是凶手……警察局也不会有所作为的,而您可以带着几百万法郎去和他相会了……我可怜的马丁,走吧……”

    梅格雷在这个老好人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几乎把他压垮了,他讲话的声音很低,沉着镇定地继续讲下去。

    “为了这些钱干了多少事啊……库歇的死……罗热跳窗……在最后一分钟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您宁愿亲自为马丁准备行李……井井有条的手提箱……供几个月替换使用的内衣……”

    “您别说了!”马丁哀告说。

    女疯子的叫声。梅格雷突然打开门,老玛蒂尔特差点儿跌进门来。她被探长的语气吓坏了,逃走了!她第一次真正关上了门,把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圈。

    梅格雷向卧室最后瞥了一眼。马丁不敢动弹。

    他那瘦骨嶙峋的妻子坐在床上,睡衣衬衫里显现出她凹陷的肩胛骨的轮廓,眼睛一直盯着探长。

    她突然变得那么严肃,那么平静,以致别人要担心她究竟准备干什么。

    梅格雷回忆起前一场戏中的某些目光和某些嘴唇的动作,他和马丁同时产生了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预感。

    可是他们无法介入。这件事就象一场恶梦一样,是不随他们的意志转移的。

    马丁太太形销骨立,她的神态变得越加痛苦了。她在看些什么啊?在她看的地方除了那些普通杂物以外什么也没有。她在房间里专心注视的是什么啊?

    她的眉头皱起来了,她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马丁叫道:“我怕!”

    房间里没有任何变化。一辆卡车驶进院子,可以听到女门房的尖叫声。

    马丁太太似乎正在一个人竭尽全力越过一座难以攀登的大山。她的手做了两次赶开脸上什么东西的姿势。最后她咽了一口唾沫,象一个抵达目的地的人那样笑了笑说:“你们全都来向我要钱……我要对我的公证人讲,不让他再给你们了……”

    马丁从头到脚一阵哆嗦。他知道这不是因发烧而引起的一时的吃语。

    她永远失去理智了!

    “大家不能怪她。她从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是吗?”他痛苦地说。他在等待探长的同意。※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可怜的马丁!”

    马丁哭了!他抓起妻子的手擦自己的脸。她推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高做而轻蔑的微笑。

    “每次最多给五法郎……我受的苦够多的了,我,为了……”

    “我去打电话给圣安娜疯人医院……”梅格雷说。

    “您这样想吗1?有……有必要把她关起来吗?”

    这是习惯的力量吗?马丁一想到要离开他的住处,离开这种在日常的争吵中挨训的气氛,这种可鄙的生活,还有这个女人,就惶惶不安。这个女人最后一次想进行正常思维,可是她终于泄气了,屈服了,她怀着一个巨大的希望躺了下去,结结巴巴地说:“叫人把钥匙给我拿来……

    几分钟以后,梅格雷象个陌生人一样穿过了街上拥挤的人群。他头痛欲裂,这样的事在他是很少遇到的,他走进一家药房,吃了一片阿司匹林。

    他对周围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市嚣声和其他声音,尤其是人的讲话声混杂在一起;这些声音不断地在他脑子里轰鸣。

    一个形象老是在他脑子里萦回:马丁太太站起来,从地上捡起她丈夫的衣服,在衣袋里找钱!

    而马丁在床上瞅着她!

    妻子流露出询问的目光!

    “我把它们扔进塞纳河了……”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产生了某些失常的现象。

    更可以说,在她的脑子里有些异常,这在她生活在莫城的时候已经有些迹象了,不过那时候并不明显。她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漂亮的年轻姑娘!没有任何人对她薄薄的嘴唇感到担忧……

    库歇娶了她!

    “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办?”这就是她对库歇讲的话。

    要找到博马舍大街,梅格雷得花些时间。他无缘无故地想起了尼娜。

    “她将一无所有!连一个铜子也拿不到……”他低声说,“遗嘱将被宣布为无效。这将是姓多尔莫瓦的库歇太太……”

    “上校大概已经开始行动了,这是很自然的。一切都将归库歇太太……那几百万……”

    她是一位很出众的妇女,她还知道如何保持她的身份!

    梅格雷慢慢地踏上楼梯,推开了里夏尔-勒努瓦大街他自己家的门。

    “你猜猜谁来了?”

    梅格雷太太在白桌布上放了四副刀叉,他瞥见食柜上有一小罐黄香李酒。

    “你妹妹?”

    这并不难猜,因为每次她从阿尔萨斯来,总是带来一小罐黄香李酒和一只烟熏火腿。

    “她和安德烈去买东西了……”

    安德烈是她的妹夫!砖厂厂长,一个棒小伙子。

    “你好象很累……我希望你至少今天不再出去了吧?”

    梅格雷没有出去。

    晚上九时,他和他的小姨和连襟一起玩牌。饭厅里散发着黄香李酒的芳香。

    梅格雷太太不时地哈哈大笑,因为她总是搞错牌,闹了好些笑话。

    “你肯定你没有九点吗?”

    “不,我有……”

    “那么,你为什么不出牌?”

    对梅格雷来说,这一切就象洗了一个热水澡,他的头不痛了。

    他不再想马丁太太了。她被一辆救护车送进了圣安娜医院,而她的丈夫则孤零琴一个人在阶梯上抽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