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奈警部并不像岸所说的那样刻薄厉害。也许是穿便服的缘故,至少外表与一本正经似的官僚比,他倒像个商人。而且对浅见和蔼可亲,可能是意识到他是刑事局长的弟弟,因此使人感觉到圆滑周到。

    浅见努力避免对伊奈有成见。伊奈对所辖的人,以及县警本部的工作人员,没有什么偏见,但却时常看到双方的脾气不合。总之,阿南警署的初期搜查不彻底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公平地讲,也许伊奈有其正当的理由。

    “让你亲自出马,实在抱歉!”伊奈边说边把浅见让进了接待室的沙发上。他说话少许带有地方口音,与标准的东京人不一样。

    “也许你听说了,搜查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如果不是浅见君指出那个通风口的鸟窝可疑,肯定就那样作为事故死亡而处理了。可是那且不说,由于事实确凿,在比较早的关键时刻认定为杀人事件,则是不幸中之大幸,多亏了浅见君!”

    “不,我没什么,只不过是灵机一动。那么,能否把搜查的现状告诉我?”

    “当然!我正想提供浅见君想知道的迄今为止的搜查情况。说起来几乎净是调查询问和探听到的信息,缺乏物证。”

    伊奈从手提包中取出装订成整整齐齐的活页笔记本。用文字处理器打印的资料大概自七、八十页,装订成册,封面上贴着“搜查笔记”几个大字。

    “这是到目前为止,每个搜查员搜集的调查报告以及整理的其它资料,都输进了电脑里。”

    “这全是伊奈君自己打的?”

    “是的。”

    伊奈少许得意地背过身去。若是内勤姑且不论,在极其繁忙的搜查一科勤务中,精通电脑这是才能和努力的象征。在伊奈的表情里闪耀着当代警察的风采。

    在活页笔记本的页面上,记载着破调查者的姓名、住址、年龄、职业和当时的情况以及谈话的要点,文字少则二、三行,多则十几行。事件后,虽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但搜查员所做的大量工作,也可从这么多的调查对象中看出来。

    不仅对与被害人有某些关系的人,而且连在‘地毯式搜查”中所开展的搜查员的探听情报,对每一个对象都要整理要点,对特殊的人或事,还用黑体字标出来,只要看一下,就可掌握某种程度上的搜查状况。即使凭这一点,伊奈作为有能力的指挥官,得到自己和他人的认可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德南建设有关人员的调查询问毫无遗漏地结束了。据总务科长说,出事的津峰公园别墅数年前发生一氧化碳中毒事故以来,使用者寥寥无几,过去用于接待客户现在也完全停止了。其间,只有原泽偶尔以“工作”为名借用别墅。听说前去联系业务的部下,曾经看到原泽一门心思埋头工作,带去的资料满屋子到处都是。

    从这件事也可表明,原泽热心工作是有目共睹的、众所共认的。曾我部会长对他十分信任,他也对会长忠心耿耿。特别是投入吉野河河口堰建设的热情比别人多一倍,他自告奋勇地说:“岂能输给中央资本的大承包商,我们一定要中标主要工程。”关于这一点,他似乎充满自信,最近在干部会上报告说:“可以百分之百中标。”这样,大家评价,谁都承认原泽是一个会做事的人能人。在私人关系方面,没有什么把柄被别人抓住,由于他轻视饭局等场合的应酬,决不会同他人进行推心置腹的交谈。

    有几个人说,他英俊潇洒,富有朝气,年过四十,还未结婚,要说不可理解,还真是不可理解。不少人稍稍感到好像有女性与原泽交往。极为稀罕的是,有女性往原泽的办公室挂电话,原泽不在时,他的部下接电话,问:“有什么要转达吗?”女方往往连名字都不说就挂断了。还有人看到过在原泽的车子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位女性。而且事件后,让搜查员看了市来小百合的照片,听说至今没有弄清那位神秘的女郎是谁。

    调查取证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公司方面扩大到交易所、官署等地方。刑事去大阪府柏原市的小松家的报告也在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对反对吉野河河口堰建设的团体成员的调查走访相当多,如果与第十堰和河口堰没有关系,就不会有与事件有关的人。也就是说,事件的背景是河口堰问题盘根错节。被杀的原泽虽说是民间人士,但他曾经作为建设省的官僚,参与制定河口堰计划;辞职后也是一贯推进河口堰建设的核心人物之一。这两点可以看出警察从某种程度上十分重视的佐证。

    反对派组织的领袖是德岛市的律帅贵冈正义,对贵冈也进行调查询问。连在不在犯罪现场都问了,不愧为律师,贵冈察觉到搜查员的意图,表明了相当的不高必。作为搜查员的感想,在调查材料上写着“激怒贵冈”。这种事件也许搞坏搜查员的情绪,搜查员又添上“有必耍继续调查”。不单贵冈,接受调查询问的反对派团体成员不论哪一个都不愉快。只要仔细阅读一下搜查笔录,就会发现并体会到那种在搜查现场才有的仿佛愤怒气息般的东西。这是在媒体报道里面绝对不会出现的部分。浅见一说起那件事,伊杂随即苦笑起来。

    “因为谁也不会对成为杀人事件的搜查对象而感到高兴。这当中,有人扬言‘这是对市民的镇压!’可是要问我们说什么,那是我们的工作!”

    令人吃惊的是,以反对派为对象的搜查范围以德岛市和第十堰为中心,渐渐向吉野河两岸扩展。其中就有胁町的今尾武治的名字。

    “唉,今尾老人怎么也成为调查询问的对象啦?”浅见赞许似地说道。

    “啊,浅见君认识今尾老人?”

    “嗯,事实上关于吉野河第十堰问题,最初采访的就是今尾老人。”

    “是吗?若是这样,你大概知道,今尾是第十堰保护运动在胁町一带的领袖级人物。他早在第十堰问题刚提出时,就坚决主张反对河口堰。那个人已经高龄,认为他不会直接与事件有关,但在接受今尾影响的人中间,有人发表过过激言论。”

    浅见想起了那种言论:“破坏了第十堰这个德岛县乃至世界闻名的文化遗产,等于向恶魔出卖灵魂!”面对初次见面的浅见,老人发出了怒吼。当时今尾老人那咆哮似的表情仍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么,你有没有考虑是与今尾一鼻孔出气的过激人物杀害了建设推进派的核心人物原泽呢?”

    浅见刚说完,伊奈就惊异地挥着手否定:“不,没有!我自己并没有考虑那些。只是作为一个程序,将所有的可能性纳入视线,进行搜查。不知道的事情也就罢了,连浅见君也成了搜查的对象。所谓刑事,从某种程度上说,如果没有不厌其烦的精神准备,那就不能胜任。这是命中注定的职业。”

    “诚然……”浅见对刑事们的劳苦深表敬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对反对派成员的调查走访和询问取证的笔录中,关于对原泽怀有反感的人物,在其谈话的笔录下面,用黄色标记划了线。有的说:“虽然是敌人,但他是一位令人惋惜的人才。”还有的说:“虽说他死了,但河口堰计划不会夭折!”总而言之,感到意外漠不关心的居多。

    可是,从调查走访和询问的情况来看,没有发现让人感到与事件有关的东西。别墅周围的目击情报,也没有值得关注的地方。事件当日傍晚,当夜色笼罩大地的时候,被认为是原泽的车子从公路拐进通往别墅的小道,车子通过的附近居民都看到了。可是,那究竟是不是原泽的车还不能肯定。除此之外,没有目击不明车辆和不明身份人的情报。不过,听说傍晚以后,那附近几乎没有车辆通行。

    2

    浅见飞快地浏览着,这些资料即使过一下目,也需要大约三十分钟。等浅见看完了活页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伊杂说:“正如你所看到的,没有值得一提的收获。”

    浅见也没有否定。从这些笔录中,似乎没有发现能使思维产生飞跃性推理的资料。

    浅见突然想起什么,问:“对了,我曾经问过岸君,别墅里没有发现盒式磁带?”

    “啊,那件事听岸君说过。浅见君借给原泽氏的十二年前的事件的被害人——栋方君留下的磁带,在后来的搜查中被发现了。不是在别肇,而是在原泽自己家里,磁带粘在抽水马桶水箱盖下面。姑且作为证据保管起来,拿来给你看看吧!”

    伊奈用电话给部下下达了指示。

    “是吗?磁带不至于被盗吧?……”浅见以少许沮丧的口吻说道。

    “当然浅见君,夺取那盒磁带的目的不是犯罪——你不那样认为吗?”伊杂像专家似的傲慢地点了点头,“事实上,这还没有被媒体知道。在别墅的大门把手上留有一个不清楚是谁的指纹。从时间上来推断,这枚指纹在原泽氏的指纹之后,市来小百合的指纹之前留上去的。也就是说,在市来小百合进入之前,不知是谁访问了别墅。”

    “哦?是男还是女?”

    “从手指的大小来看,认为是男性。现在,正在调查过去的资料。如果有前科的话,大概一两日内就能出结果吧!”

    “假如那枚指纹的主人是罪犯……”浅见边搔首边说,“他何时,为何目的进入了别墅?”

    “那……”伊奈不是很明白浅见疑问的意思,刹那间张口结舌。过了一会儿补充道,“正如浅见君所言,盗取磁带是目的。罪犯相信磁带在别墅里。”

    “时间?”

    “时间是……”

    这次浅见替回答不上来的伊奈,叙述了他的推理:“估计死亡时间是从凌晨一点到二点之间。实际上在这之前原泽君已经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地,可是这个时间段,一氧化碳弥漫整个房间,说不定还在继续增加。另外,行凶时间——也就是在通风口堵鸟窝,刚好是原泽君进去洗澡的时间,大概在晚上八点或九点左右。”

    “我也这样认为!”伊奈颔首赞同,“我已经把在通风口作案时间,即从晚上七点到九点这段时间作为焦点,指示搜查员,在进行调查询问时,要对方提供这段时间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可是,原泽君死亡、热水器的火熄灭后,一氧化碳的浓度降到安全程度,大概在凌晨两点或三点。不,也许需要更长一点时间。”

    “或许那样!”

    “因此,犯人可能从晚上八点到第二天黎明一直潜伏在现场附近,一清早再次出动进入别墅,换了室内的空气,并寻找磁带,没有找到就返回了。是这样吧?”

    “不,室内好像没有翻动的痕迹。立体声录放机就放在一进入起居室的显眼处,如果是以盗取磁带为目的,犯人应该首先奔那儿。可是,取放盒式磁带的按钮上只有原泽氏的指纹。除此之外,没有采集到与留在大门把手上的相同的指纹。”

    “这样的话,可以考虑虽然罪犯打开门进入室内,可是只是确认原泽已死就退回去了。”

    “是那样!不,也许罪犯只是在通风口造假鸟窝,就退出去了,虽然在把手上留下指纹,但并没有进入建筑物内。也就是说,杀害原泽氏才是犯人的目的。必须弄清撤离的想法”

    “说得对!”浅见点了点头,“即便撤离,只有引起一氧化碳中毒的目的,也不能认为没有完全的杀意!”

    “是啊,那不能否定。如果罪犯具有某种程度的知识,大概就会知道致人死亡的分寸吧。我认为至少可看做故意的。”伊奈仿佛陈述最终见解似地说道。

    综合以上犯罪情况,大体可以得出以下推论结果:晚上八时至九时,罪犯在通风口造假鸟窝后使液化气不充分燃烧,产生一氧化碳。晚上九时至十时,原泽使用浴室,为了换水,热水器供水,由此使一氧化碳急剧增加,室内迅速进入缺氧状态。早的话晚上十点,最迟到十一点左右,原泽已经陷入中毒症状,零点时分意识不清。凌晨一点或两点死亡。

    在这期间,罪犯为确认情况想进入屋内,手搭在大门把手上,不知是察觉到危险,还是认为没有必要,就这样退了回去。

    这样,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至少原泽是因一氧化碳中毒而罹难,死亡之前的时间经过大体如上所述。

    “如果有问题的话,只有一个不明白。”浅见说。

    “是嘛?哪一点上有问题?”伊奈略显不满地反问。

    “留在把手上的指纹是不是犯人的?”

    “唉?……”伊奈被这么突然一问,两眼瞪得圆圆的。

    “那么,浅见君,你认为那枚指纹的主人是谁?”

    “那还不清楚,如果认定是罪犯的,觉得悬!”

    “诚为所言,我自己还没有考虑成熟。归根结底是建立在假设基础上的推理。可是迄今为止,都是用推理,觉得假设似乎成立。比如,那个人只触到了把手,实际上并没有进入那栋建筑内部,是因为那个人知道建筑内部的状况——也就是整个房间弥漫着一氧化碳。那么,浅见君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是那么一回事,不考虑已经进入建筑物内部?”

    “嗯,是整个房间弥漫着一氧化碳的时候?”

    “不,还在那之前。晚上七点或者更早一些,即使有人到别墅访问,也是毫不奇怪的。”

    “也就是说,有客人到过原泽氏住的地方,可是别墅内一点也没有客人来过的痕迹,用过的啤酒杯只有原泽氏的那一只,而且,大门里面的把手上没有留下同样的指纹。”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浅见代还未讲完话的伊杂说了声“请进!”门开了,一名刑事走了进来。刑事向浅见施礼后,走近伊奈,递交了磁带。浅见站起身,走到门旁,一边为刑事打开门一边慰劳说:“辛苦了!”

    等电动门慢慢地合上后,浅见回头瞧着伊奈:“怎么样?”

    “啊?……”什么怎么样?——伊奈惊讶地望着浅见。

    “瞧!刚才刑事进来时,扭动了把手,出去时就没有碰到把手。”

    “可是,那是连喝杯茶的工夫都没有就回去了。”

    “哈哈哈,所以那就是要你拿磁带来的缘故!”

    “当时也是这样吧?只不过那位客人不是拿来磁带,而是拿走磁带。”

    浅见回到座位上,指着桌上的磁带说:“这盒磁带与我交给原泽君的磁带不一样。我的是S公司的产品,这是M公司制造的。原泽君复制了这盒磁带,把我借给他的那盒交给了客人。”

    “可是,那……为什么?……”

    “总之是交易吧。交了磁带就达成了某种交易。一定!围绕着金钱不用说,除此以外还得到别的东西,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哟。其证据就是原泽君简直毫无后顾之忧似的向市来小百合求婚。”

    “说得对……”伊奈失望地思考片刻之后,忽然想起反驳的理由似的扬起脸说道,“这样的话,仍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犯人,取了磁带之后,在通风口堵上了鸟窝吗?”

    “不,错了!”浅见慢慢地摇了摇头,“如果那样,原泽君洗完澡后,用不着换洗澡水。那天晚上,有另一位客人来,我以为犯人大概是第二位客人。如果这样考虑,就可以理解第一位客人、第二位客人不与警方联络的理由。”

    “嗨……”伊奈一边发出呻吟声一边思索着反驳的依据。他死心塌地的说,“那两个人是合谋?”

    “啊,到底怎样还不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现在比较清楚的是最初的客人是男性,第二位客人大概是女性。为还未出现的客人准备好洗澡水,对方应该局限于女性的范围吧?!”说这句话时,浅见的脸都变红了。

    “当然,是女性吗?……那么,依然是市来小百合?”伊奈睁大了眼睛。

    “不是!”浅见凝视伊奈的双跟。

    3

    伊奈所说的指纹比照需一、两日,似乎比想象的要费事,而且在有前科的人当中,还没有与那枚指纹相吻合的。

    浅见与伊奈会面的第二天,返回东京。因为该告诉警方的都告诉了,所以没有理由继续呆在德岛了。就这样过了数日,浅见家附近的飞鸟山上的樱花盛开的时候,伊奈告诉了连浅见椰想象不到的事实。“这是令人震惊的事情……”伊奈用颤抖的、兴奋的声音说。电话那一端,调整了一下气息,好像十分疲劳的样子。

    “实际上,从那时开始,县警署方面一直进行留在门把手上的指纹的比对。从庞大的数据当中,发现了意外的收获。那枚指纹,与十二年前祖谷溪杀人事件时从坠毁的车子上采集到的指纹一模一样,为同一个右手大拇指指纹。”

    “哦?……”

    一定是叫声相当大,在厨房的须美子吃惊地打开门,不安地朝这边瞧着。浅见慌忙打了个手势:“没什么!”

    “怎么样?吓了一跳吧?”伊奈仿佛看到了浅见吃惊的样子,用痛快的口气说。

    “是的,是吃了一惊。”浅见老老实实地满足了伊奈的期待。

    被看做是十二年前那起事件的罪犯的指纹,现在居然又留在了杀人事件现场。

    浅见为仿佛吸血鬼从坟墓中复活似的感觉感到异常恐怖而战粟,同时想到了因缘的奇妙,感觉到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好奇心在驱使着自己。

    “杀害原泽的依然是那枚指纹的主人—一也就是十二年前那起事件的罪犯。”伊奈犹如宣布胜利宣言似的。浅见也没有否定。虽然他认为不能仅凭这一点就确定犯人,但也没有否定的依据。放下听筒,浅见长时间地伫立在电话机旁,面对沉淀已久又重新泛起的新事实,脑海里翻腾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平息了混乱的思绪,他预感到似乎要看到事物的本质。

    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电脑前落座。凝视着毫无表情的灰色画面,将里面装有事件的片段归拢到自己的脑海里,尝试着进行拼图玩具似的组合作业。

    在津峰公园别墅留下指纹的男子——也就是栋方崇遗留的磁带上出现的男子——是不是十二年前事件的罪犯?还不能断定,但与此有一定的关系——浅见这样展开想象。由于那个新事实的出现,至今没有发现的拼图玩具的一个零部件,发出咔嚓一声巨大的声响,恢复了缺损的部分。

    这个男人是准?原泽在听这盒磁带时,已经猜到了那个人的真面目,而且对这名男子进行了恐吓。他爽朗地与市来小百合谈婚约,或许已经消除了他自身地位和将来的经济上的不安。据说原泽在公司干部会上暗示,关于吉野河河口堰建设,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这不是“磁带效应”吗?假如是这样的话,确定那“男子”真面目的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这“男子”一定掌握着河口堰建设计划的裁决权。

    尽管那样说,但浅见毫无迫近那男子的手段。通话的最后,伊奈警部自告奋勇地说:“交给我吧!”浅见只好相信,只有等待。

    可是,看来警方的搜查也遇到了困难,来自伊奈的联络从那以后,就突然中断了。浅见只好等待,在这期间与四宫取得了联系、重温了从吉野河河口堰问题的发起到现在的经过。思考了在这浊浪翻滚的激流中,为什么栋方和原泽都成了牺牲品?

    已经过了赏花时节的四月中旬,某大报社用了将近三分之二的版面报道了吉野河第十堰以及河口堰问题。中央报纸像这样大张旗鼓地提出这个问题还是首次,报纸呼吁赞成还是反对,要不偏不倚,公正对待;以完全相同的版面刊载“赞否两论”,有识之士的意见也对等地登载。

    赞成意见也好,反对意见也罢,如同在本地交锋一样。赞成意见主张保护吉野河流域居民的“生命与安全”。反对意见仍然站在要保护吉野河的自然和景观的立场上,断言“首次河口堰审议会毫无意义”。审议会组成人员名单几乎都是由最强的推进者——知事任命的。对此,反对派表明了难以消除的不信任感。

    报道内容虽然大致公平地处理“赞否两论”,但是要问报社的想法倾向于哪一方,使人略微感觉到好像偏向于反对派。人们不禁要问,在应该控制大规模公共事业建设时期,对吉野河河口堰这样并不是那么急的工程,投资超过一千亿是否妥当?

    尽管如此,德岛县的问题成为全国性的话题,进而反对建议的声势扩大到全国国民的可能性极小,当地报社德岛新报拼命呼吁,但当地的多数民众却无动于衷。回顾一下战后半个世纪的历史、整个日本就那样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东西,造出了许多无用的东西,而这个国家的人们或真的什么也没有发觉,或装作没有发觉的样子。

    四月十八日,伊奈终于来了电话。他有气无力地说:“叫宫下的那个人的身份已经查明了。”所谓宫下就是出现在栋方崇录音带中的人名。

    “此人是阿南市B设计事务所的社长。当时德南建设承担那贺川桥梁工程,委托设计的是B设计事务所。从那个电话的通话推测,前会长曾我部命令栋方崇君去宫下社长处联系。可是遗憾的是,宫下社长于两年前去世了。无法确认相关事实。”

    伊奈停了片刻,用满含苦涩的口吻说道:“关于与前会长曾我部对话的那个男子,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我想反正是一个对吉野河河口堰等公共工程有相当发言权的实力派人物。这一点不会错。”

    伊奈像对媒体解释似地说:“要继续进行严密搜查!”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4

    浅见在桌子上铺开一张纸,就这样一面想着,一面描绘整个事件的草图。

    十二年前祖谷溪坠车事件有何背景呢?……

    当时,撤除第十堰、建没河口堰计划实质上已经从数年前开始。为了推进计划,大概准备了一些必要的资料。以建设省为首,德岛县和当地自治区等行政部门,大型承包商和当地土建行业也卷了进去。巨大工程稳步而顺利地启动起来。

    成为建设计划推动力的资料,第一是说第十堰老化;第二是预测洪涝灾害。首先要显示第十堰如何不可修复,如何不能对付预测的大洪水,然后强调撤除第十堰是迫在眉睫的问题。而且作为取而代之的新时代的“大坝”,提出在吉野河入海口,建造巨大活动坝的计划。

    计划发表当初,其内容和主旨只送到极其有限的相关人手里。新闻媒体也没有那样神经质地处理,给遥远将来的一个建议——有的地方只接受这种程度的轻松话题。何况对一般市民来说,那样的事情如同别的世界里的事情一样遥远。眼前的吉野河,在两岸长堤保护的有数百米宽的广阔的河床中间温驯地流淌着,一点也看不到洪水的危机状况。第十堰的风景宏伟恬静,毋庸置疑,从今往后这瑰丽的景色将一直延续下去。

    推进建设项目组为提高市民的关心度,以“八十年一遇”的假设,说明洪水泛滥的危害性。说什么如果吉野河某地点的流量突破了警戒水位,就会遭受洪涝灾害,以此来煽动危机感。可是,制作了详细资料看,才发现“八十年一遇”的洪水对吉野河仍构不成威胁,又慌忙提高预测数值,改为“百年一遇”甚至“一百二十年一遇”,来唤醒沿岸居民的危机意识。

    栋方崇注意到推进派的一部分人光这样仍不满意,还想要操纵基础数据。可自己作为建筑行业的一员亲自参与了河口堰建设项目的规划。他为了证实这一点,悄悄安放了偷录的磁带,录下了当时德南建设会长与“客人”的对话。那是距今十二年前大概一月或二月份的事情。

    结果不出栋方所料,他录到了想要伪造河口堰建设计划基准数值的对话。而且,听到了前会长曾我部轻视栋方的讲话。栋方被看成傻子,现在用他,只是了方便地利用他的杰出的计算能力。栋方用那些伪造的数据进行的计算和设计原封不动地被建设省采用,由于这个功绩,德南建设在指定企业中将被看做是最有实力的。

    那样的欺瞒,对年轻且充满正义感的栋方来说是不能容忍的,于是对公司的上司以及曾我部前会长建议撤回吉野河口堰计划。这不仅对德南建设而且对计划推进派来说无疑是意想不到的抵抗。置之不理吧,也许身边的人会说吉野河河口堰是个无用的东西。保不定以那盒磁带为武器,敢于揭露做计划的基础性数据全部是编造的。并且栋方为了搜集资料,正要去上游水库和河流进行实地勘察。

    针对栋方不惜内部揭发的强硬姿态,德南建设曾我部前会长除了采取最后的手段,别无他途。如果不那样,不但与计划发生龃龉,而且要承担向建设省提供虚假数据的责任,稍有不慎,甚至要被追究刑事责任。有关建设计划的所有基准数据的真实性都会受到怀疑,对以建设省为主的行政当局在全国陆续推进的同样规模的大型工程项目将产生巨大的影响。

    这样,三月二十日在祖谷溪制造了坠车事故。栋方崇被杀害,同车的飞内栞受连累也惨烈地死去。临死前的一刹那,她用口红在车内顶棚上留下了红色的绝笔。

    这样虽然暂时拔除了眼中钉,但由于泡沫经济的影响,河口堰计划始终进展不顺利。市民的反对声势高涨,开始大声疾呼要保留第十堰。

    于是推进派就把假设洪水规模提高到“一百五十年一遇”,虽说只窜改了基准数值,但为了河口堰建设打算无休止地做下去,因此不加掩饰地抬高数值。

    由于政府削减对公共事业的投资,土建行业在前所未有的不景气中挣扎。粥少僧多,大家进行殊死的拼抢。那种状况,对从中渔利的同行来说,可以说是惟一的竞争环境。可是,因为重要的工程没有进展,所以也就不值一提了。

    吉野河河口堰建设虽然有大型承包商参加投标,但听说预计全部落入本地资本投资的土建行业之手。特别是德南建设,所有人都认为它最具优势。因为,一方面早就参与制定建设计划;另一方面,有从建设省下来的精英原泽,也被认为是妥当的。

    可是,以上述严峻的状况为背景,本地企业和德南建设绝不能安闲无事。就连原泽,也怀有相当大的危机意识。熟知他的人似乎预感到,以前认为不变的与建设省的过硬关系仿佛开始露出了破绽。

    这些,就是浅见通过自己调查和与四宫、伊奈交流而得知的有关“吉野河河口堰问题”和两起杀人事件的全部背景与现状。

    浅见的目光从摊在桌面的写满文字的纸张上移到天花板,“哎……”他长叹了一声。一闭上眼睛,吉野河壮丽的景色就浮现在眼前。这是一条占了德岛县北部平原总面积大约二分之一的大河。上游大多穿过陡峭的山谷,人们世代在山谷的斜坡上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四国八十八座”从第一到第十座寺院,以及祖谷溪、藤桥、大步危小步危、池田町、胁町、第十堰等景点连成一线的“蓝色长廊”美不胜收,魅力无穷。

    浅见回忆起蒙蒙细雨中随意落脚的寺院,以及忙那里的奇遇——带着穿红色毛衣的少女的母亲;在五百罗汉寺院遇到的美人今尾芙美;吟诵“凄怆背影雨中行”飘然而去的夫妇……而且,祖谷溪的撒尿状小和尚,一宇派出所的佐藤巡查长夫妇,住藤桥上搭话的年轻女子飞内奈留美,大步危小步危的船老大,池田町破败的旅馆,胁町图书馆与今尾贺绘,与芙美奇妙的再会,兰花店,今尾武治老人,初次目睹的第十堰,德岛新报的四宫,商务旅馆与奈留美再次见面,市来家与小百合……

    这样回想起来,的确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说起来,来德岛的当天,就碰到了德岛县孤注一掷,提出了惊世骇俗的“阿波历史文化长廊构想”,让人感到带有什么缘分。

    说实在的,历史仿佛是因意外而上演的一部连续剧。吉野河流域的蓝也好,阿波舞也好,或许如同日吉丸在三河的矢作川遇到蜂须贺小六时起而时来运转。日吉丸被蜂须贺小六雇佣,后来成为丰臣秀吉。又提拔蜂须贺家为重臣。丰臣家灭亡后,蜂须贺家作为德川幕府的大名①统治阿波国。天正十五年,德岛城落成之际,允许庶民载歌载舞以示庆祝。据说那庆贺的舞蹈就成了阿波舞的起源。在那漫长的历史剧中,浅见之流不过扮演了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匆匆路过的旅人——

    ①日本封建时代的诸侯。

    漂泊不定的旅人不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可是有时上天会把历史剧的演变,或者改变历史的作用赋予小丑。浅见莫名其妙地认为,或许自己通过“蓝色长廊”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那样思考着,又重新眺望“风景”,一桩桩往事又意味深长地、轮廓分明地浮现在眼前,例如,穿红毛衣的少女遭受怎样的不幸?夫妇俩从今往后……,还有五百罗汉美女……

    浅见的思绪突然停住了。她为了什么?……在雨哗哗地下个不停的那天那个时间,在五百罗汉寺院,她——今尾芙美干了什么?

    她给人印象是一个生性调皮好动,比男孩还淘气的女子。她独自一人在昏暗的寺庙里,干什么呢?……

    由这个疑问产生联想,想起丁拜访今尾老人时的情景。

    胁町的今尾家只有武治老人和贺绘、芙美两姐妹,是当地的世家。漂亮的两姊妹均独身。与此同时,两姐妹的双亲做什么?这个疑问朦胧地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是冒昧问的话又恐怕失礼,总觉得没有机会而错过。

    尽管如此,那件事情没有特殊意义,也许放在心上是可笑的。

    从少年时代起浅见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对没有价值的奇怪的东西感兴趣。因这个坏毛病,他几次跟在不相识的化妆广告人后面行走,成为迷路的孩子,最后卷入杀人事件(参见《记忆中的杀人》)。

    没有意义的事情——

    浅见摇了摇头,想放弃这种想法。但冒出来的疑问萦绕在脑海里,不但挥之不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坦率地说,今尾武治从吉野河河口堰问题的初期开始,就已经是强硬的反对派,现在也是胁町周边地区的领袖级人物。也许这一点让人魂绕梦牵?

    即便如此,脑海中翻江倒海般的不平静的想法又是为什么?

    是蓝色长廊引诱我吗?——

    浅见的内心呼唤着游兴,充满了不安……

    5

    四月下旬的某日,浅见第三次赴德岛。

    “还要去德岛?德岛有谁是好人?”

    母亲雪江木然地说,并十分担心地为疼爱的次子送行。浅见心里却想着,下次无论如何要从藤田总编那里多‘骗取”采访费,因为银行的存款也快花光了。

    在德岛机场租用了出租车,立即驱车前往胁町。

    今尾贺绘正在图书馆的柜台上整理借书卡。馆内人影稀疏,浅见担心脚步声从天花板发出回响。

    感觉到有一个人伫立在眼前,贺绘停止整理借书卡,习惯性地说了一声“哈伊”,就抬起头来。

    “啊……”

    “我是浅见,打扰了!”

    “不!啊,又见面了。”

    “唉,补充采访!”

    “是嘛?”

    贺绘扫视四周,确认眼前没有入馆者之后,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

    “今天妹妹出去工作了。”她边说边把浅见引到靠近的阅览桌旁。

    “是吗?那太遗憾了。可是能够见到你真高兴。”他们对坐着。

    “事实上,我想再次拜访你祖父。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带路。”

    “请你等一会儿,他正在午休,我带路!”

    “谢谢!务必帮忙!”浅见鞠躬行礼之后,不经意地问道,“今天你父母亲在家吗?”

    贺绘刹那间脸孔好像抽搐了一下:“不,父母亲都不在。”

    “哦,出去了?干什么工作?”

    “不是,父亲已经去世,母亲生病住院了。”

    “噢……对不起,我不该问!”浅见惊慌失措。某种程度上这个答案是预料之中,但他后悔问了触及对方伤口的问题。

    “不,我不会介意!”今尾贺绘百无聊赖地笑了笑。

    “令堂大人住院已经很长时间了吗?”

    “嗯,是很长时间了,不过快好了!”

    “说这些事情,也许会让你生气:事实上,此前打扰你们时,总觉得你家里气氛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哈哈哈……是不是感到有点郁闷?”

    “那……确实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浅见不置可否地问:“什么病?”这也同样是不受欢迎的提问,但避而不谈反而显得不自然。

    贺绘踌躇片刻,面对问人私事的对方,多少感到不快。“好像是心病,神经衰弱!”她装腔作势地说道,“家父去世不久得的,将近二十年了。”

    “那么,令尊是什么原因……?”

    “噢,大概就这样。”

    正好有借书的客人来到柜台,贺绘说了声“对不起”就离座而去。

    十二时,一女子来接班,贺绘返回来:“让你久等了!”

    “见到爷爷,请不要提我父亲的事!”沿着房梁上有棁的幽深的小巷一边走,贺绘一边恳求,“因为我爷爷讨厌父亲。”

    “明白了。”浅见虽然点了点头,但他总想说这是怪事。

    今尾武治老人一见到浅见,就毫不客气地说:“怎么?是你啊!”可是,他并不嫌弃似的默默地让浅见坐在棉座垫上。

    “河口堰问题看样子逐渐接近尾声了。”浅见首先提起武治老人眼下最为关心的话题。

    “啊,审议会那帮蠢货在上演一出明显的闹剧,反正要一点点地收集赞成意见。”

    “没有推翻什么既定方针?”

    “岂有此理!通过听证会,反对意见对居民有感染力,媒体也应当声援。即使审议会通过了,也不能决定。起初……”

    好像老人的气焰不知衰退。贺绘端来了她亲手制作的炸酱面,像要封住老人的嘴。即使像浅见这样年轻人,饭量也比不过武治老人。老人痛快地劝道:“啊,吃、吃!”真是热气腾腾、爽口味美的面条。

    用完午餐,贺绘看了一下时间,浅见注意到了。她刚说了一声“那么,”浅见就起身告辞,武治老人挽留客人说:“这不是很好吗?你去图书馆,我想同这个人唠唠嗑!”

    贺绘看看浅见的脸又看看祖父的脸,好像害怕有什么不吉利的预感似的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