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墨林走出赌场的玻璃大门,他一向钟爱旭日东升的景色,尤其喜欢在喷薄而出的初阳还像个冷冷的黄盘子的清晨,顺带沐浴从环绕着这个沙漠城市的群山那里吹来的习习晨风。这也是他一天中唯一会踏出开放着冷气的赌场的一小段时问。他们四人常常提到要去那些山上野餐,有一次戴安妮还带了一个野餐的篮子来,但又由于科里和佐顿拒绝离开赌场而只好作罢。平时他极少抽烟,此时则点燃了一支,慢慢地吸进去,久久才吐出来,细细地品味着香烟的芬芳。太阳开始燃烧,变得火红了,就好像一个圆滚滚的烤炉悬挂在霓虹灯海洋的上方。墨林扔掉烟蒂,转身走回赌场,当他进入玻璃大门的时候,看见穿着那件维加斯赢家外套的科里正急匆匆地走过骰子赌档,分明是在寻找他,于是他迎了上去,在纸牌围栏旁边和他汇到一起。科里那黑瘦的脸被愤怒和惊恐扭曲了,看见墨林后,身子一歪就靠在了一张云梯的椅子上。

  “佐顿这个狗杂种,骗了我们每人两万美金!”科里咬牙切齿地咒道,接着他又神经质地放声大笑起来,说:“他吞枪自杀了!他赢了赌场40多万美元后竟然开枪把自己的脑袋打开了花!”

  墨林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惊慌失措,只是疲惫地靠在了纸牌赌档的围栏上,慢慢地说:“哦,见鬼!他从来都没有福相。”

  “我们还是在这儿等着戴安妮从机场回来,好拦住她,这样还可以把退机票的钱拿来分掉。”

  墨林望着她,并不是吃惊,而是好奇——科里可不是个冷血动物,怎么会讲出这么冷酷的话?他盯着科里探究了片刻,终于看出了他脸上那变态的微笑,原来是在拼命挣扎着企图表现刚毅,却反而暴露出近乎恐惧的无奈。

  墨林倦倦地坐在已停止营业的纸牌赌档旁边,由于缺乏睡眠而觉得头晕脑胀。像科里一样,他也感到怒火中烧,不过却是出自不同的原因。三个星期以来,他总觉得佐顿有些不对劲,曾仔细地研究过他,不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还曾经千方百计地引他讲自己的生活经历。墨林有他不愿意离开维加斯的预感。佐顿从来没有向他们提到过那支手枪,当他发觉墨林在揣摩他的时候,总是装扮出纯洁无瑕的样子,现在墨林才意识到佐顿把自己给蒙了。最使墨林头晕目眩的是自从他们认识以来,他一直都把佐顿想象得很完美,虽然曾经努力把自己对他观察到的各个侧面综合起来,可惜由于缺乏想象力而无法看出他的真实面目,如今佐顿已死,他才猛然意识到佐顿的结局只能是这样,因为从一开始,佐顿就是为了寻死才到维加斯来的。

  只有郭鲁尼伏特一个人对佐顿的死毫不吃惊。他在顶层套间坐阵多年,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漫长难眠的黑夜和一场又一场冷酷无情的斗争。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闲心去思考关于“引诱人心堕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之类的问题,只知道为了胜利就必须不择手段。他特意到赌场底层的金库里秘存了100万美元现钞,引得全世界的赌徒都垂涎三尺,不远万里地跑来他的赌场花钱买梦、他夜夜躺在床上挖空心思的都是在设计这类引人上钩的妙计。他在掌握了所有的这些罪恶后,长夜里继续琢磨的问题是:掣肘罪恶的神秘力量到底是什么?经过了多少夜多少小时的冥思苦索,他终于悟出了答案——那种最令自己胆颤心凉的力量居然是一个人灵魂深处的善良!善良构成了对他的世界的最大的威胁,也是对他本人的最大危险。

  当治安警察向他报告有枪声以后,郭鲁尼伏特立即电告了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并让警察强行进入佐顿的房间,当然,他的亲信也都随同在场。清点了佐顿的遗物后,列出了一张分文不差的清单:上面写明了共有两张赌场开出的支票,总金额为34万美元,另外还有十万美元左右的钞票和筹码,那是塞在他那件令人讨厌的亚麻衬里的赢家外套上面那些拉上了拉链的大口袋里的。

  郭鲁尼伏特倚窗眺望,远处的红日从沙漠群山后面渐渐爬上来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佐顿永远不可能把赢得的钱输回给赌场了,随着他的死,赌场这回可是真正地永远地输掉了这笔数目可观的美元。噢,这就是堕落的赌徒要保住侥幸赢得的钱的途径,唯一的途径!只是接下来郭鲁尼伏特因此就不得不又开始忙碌了:一个赢了40万美元的人竟会开枪把自己的脑袋打得稀巴烂?报界肯定会乘机大肆渲染这次自杀事件,这将给世人造成多坏的影响!他不希望有“赌场为了弄回输掉的钱而派人暗杀赢家”之类的谣言流传,必须采取有力的措施防患于未然,消灭任何于赌场不利的流言蜚语!他多次打电话给东部的办事处,让他们选派一位德高望重的美国前参议员去详细地把这个悲惨的消息告诉佐顿的新寡妇,通知她先夫给她留下了40万美元赌博赢回来的遗产,当她前来认领遗体时,可以把这笔财产一起领走。他知道这样处理得到的报答是此事将立刻成为赌客们在豪赌之余的谈话资料,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把发财的希望押在他的赌场上,他本人也会因此被誉为善者仁翁。只不过郭鲁尼伏特本人没有这份闲情去理会它,他在很久以前已放弃了研究赌客心理的嗜好。

  佐顿的遗孀坐飞机来照料丧事,郭鲁尼伏特和他的职员向她简单地说明了佐顿到底赢得多少钱,并且一分不差地付给了她——支票连同在尸体上发现的现金、筹码金分文不少,她写了张收据。郭鲁尼伏特问她是否准备把丈夫埋在维加斯,而且不让孩子们来参加葬礼,她当即表示同意。葬礼非常简朴,佐顿的遗体被埋在了金色沙漠环绕着的基督徒坟场。在政府和报界的配合下,自杀事件很快就平息下去,这件本来很有可能严重损害维加斯形象的爆炸性新闻,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了。

  佐顿的遗孀离开维加斯的时候,郭鲁尼伏特、前参议员和律师护送她走上豪华轿车(桑那都大酒店免费提供豪华轿车接送,就如同酒店免费提供其他一切服务一样)。小伙子墨林一直在等待着她,看见她走出来,就迎了上去,对这位美貌的太太说:“我的名字叫墨林,是您丈夫的朋友,对他的死我感到难过。”

  新寡妇察觉到他在认真地端详着她,立刻明白他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并且看出他对佐顿的真诚,不过认为他显得对这件事太过关心了。她在葬礼的小礼拜堂中已见过他和一个哭肿了眼的年轻女子在一起,她纳闷他当时为什么不走近她?现在看来也许是因为那女子是佐顿的情妇。

  她平静地说:“我很高兴他在这儿有个朋友。”在公共场合有这么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盯着自己,她感到很得意。她明白自己有吸引男人的魅力,外貌美丽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她的才华出众,如此的才貌双全在世间可是难得的。早就有很多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她找到一个她愿意与之终生厮守的男人以前,她就已经有许多次对丈夫不忠了,所以对男人的恭维话她一点都不陌生。她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否了解她的过去,是否了解佐顿,是否知道最后那晚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是对于这一切她都不在乎,也不感到内疚。她相信佐顿的死因除了她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死完全归咎于他自己的意志,归咎于他自己的选择,可以说是一位绅士干了一件坏事。

  被一个帅气十足的男青年在大庭广众之下专注地看着,她有点飘飘然。她哪里知道,他不仅看见了她娇媚的容貌,婀娜的身段,超卓的才智,还看出而且铭记心头的是:她的脸是一张死神戴着的假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