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岛,我曾四次去博物馆。

    我瞧见了游人。我自己也思绪万千地观看了钢筋。经战火焚烧的钢筋。被炸断了的钢筋,变得像肉体那样不堪一击的钢筋。我见到了成束的胞膜:谁会往这方面想呢?那是一张张飘飘荡荡、残存的人皮,还带着清晰的蒙难的痕迹。我看见了一些石块。被烈火烧焦的石块。被炸裂的石块。还有一些不知是谁的一缕缕发丝,那是广岛的妇女们清晨醒来时发现已全部掉落下来的头发。

    我在和平广场感到酷热难当。和平广场上热得足有一万度。这我知道。这就是和平广场上太阳的温度。对此,怎能一无所知呢?……至于草儿,那就不消说了……

    他

    你在广岛什么也不曾看见,一无所见。

    博物馆的画面始终在一一展现。

    然后,镜头从一幅被烧焦了的头盖骨照片闪到和平广场(广场与这个头盖骨的画面重叠)。

    博物馆的展品连同被烧焦的人物模型。

    一组有关(回顾)广岛的日本影片的镜头。

    蓬头散发的男人。

    一名妇女从混乱中冲出,等等。

    她

    复制品做得尽可能逼真。

    影片拍摄得尽可能逼真。

    那幻景,显而易见的,是那样逼真,以至游客都潸然泪下。

    人们依然会满不在乎,然而,面对此情此景,一个游客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呢?

    她

    [……仅仅是哭泣而已,以便忍受所见所闻中的这番惨景。还有,伤心够了走出博物馆,却还不至于丧失理智。]

    她

    [游客在那里驻足沉思。我们想必可以说,凡能发人深思的种种机会总是精心炮制的,这么说并无丝毫讽刺的意思。然而,那些纪念性建筑,尽管人们有时会对它们一笑了之,却是这些机会的最好借口……]

    她

    [在这些发人深思的机会……通常,用这种豪华的排场把发人深思的机会提供给你们时,你们倒反而什么也不想了……这是千真万确的。尽管如此,假设别人正在沉思默想的这一景象还是挺鼓舞人的。]

    她

    我始终在为广岛的命运而哭泣。始终在哭泣。

    银幕上映出一张根据一幅照片拍摄而成的广岛全景。这幅照片系广岛经过原子弹浩劫后所摄,那是一片不同于地球上其他沙漠的“新型荒漠”。

    他

    不。

    你竟会为此而伤心流泪?

    闪现出和平广场的画面。在夺目的阳光下,广场上空空荡荡,这炎日使人回想起炫目的原子弹火球。然而,在这片空寂处,再一次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有人(在午后一点钟?)在这空空荡荡的广场上游荡。

    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以后摄制的新闻记录片进入画面。

    蚂蚁、蚯蚓纷纷钻出地面。

    继续交替映出两个肩膀的画面。女人的声音重又响起,这声音变得惊慌失常,与此同时,一幅幅画面也变得凌乱、快速,异常疯狂。

    她

    我看了新闻记录片。

    第二天,这是史料记载,并非我胡编乱造,从第二天起,一些有名有目的动物重又从地底下和灰烬深处钻了出来。

    一些狗被照了相。

    从此要流芳百世了。

    我都看到了。

    我看了新闻记录片。

    我看过这些影片。

    第一天的影片。

    第二天的影片。

    第三天的影片。

    他(打断她的话)

    你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无所见。

    一条断肢残体的狗。

    人群、儿童。

    伤口。

    被烧得哇哇嚎叫的儿童。

    她

    ……还有第十五天的影片。

    广岛重又遍地鲜花。到处是矢车菊和菖兰,还有牵牛花和三色旋花,这些花以花卉中迄今未见的非凡活力从灰烬中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