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森-托克尔的办公室位于乔治-华盛顿大学校园旁边的雾谷,是一栋三层独立式小楼,从三层可以看见肯尼迪中心。

    卡希尔6点准时到达托克尔的办公室,托克尔的秘书告诉卡希尔,托克尔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后就见她。

    她按响了对讲机,讲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对讲机就嗡嗡作响。前台满地都是史前美洲时代和秘鲁人的艺术作品的碎片,红红绿绿的,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些装饰医生办公室的起镇静作用的彩笔画怎么被弄成了这种样了。她的第二个念头就是托克尔医生是个喜欢虚张声势的人,这可不是她第一次得出这样的结论。上一次,她在布达佩斯的科学大会上见到他时,一个特别深刻的印象是他的自我主义与他个性的外在表现十分相称——有着电影明星的帅气(史泰龙式的),穿着昂贵的衣服,还有一大笔钱(好像他戴了一个三明治式的广告牌,上面有一个很大的美元标志)。但是,可能更为重要的是,很多医生在他们走出医学院大门时似乎就带着几分自信,但这种表现在那些治疗病人的情感和行为方面疾病的医生身上特别普遍。他们觉得自己就像上帝一样,知识渊博,看破一切,暗中狂笑别人的生活方式,轻蔑、心不在焉而又心甘情愿地仅仅在15分钟内就用别人的困境打发了一天的工作,然后,再得大笔钱。

    接线员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中年妇女,脸圆圆的,头发稀少,衣服和帽子穿戴得整整齐齐,好像准备要走。她让卡希尔坐一会儿,说:“医生几分钟后就见你。”说完就走出去了。卡希尔没事就顺手拿了本《建筑文摘》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托克尔走了过来,“卡希尔小姐你好,我是贾森-托克尔。”说着伸出手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打招呼的方式与她印象中他在布达佩斯的表现不太相称。她立即起身说:“很感谢你能抽出空见我,医生。”

    “很高兴见到你,请进,我的办公室要更舒服些。”

    比起接待室,他的办公室明显柔和许多,墙壁是粉白色的,她觉得是一幅有镇静作用的画。一面墙壁上挂满了各种荣誉、学位和卡希尔第一眼没认出来的人的合影。房间里没有办公桌。一个玻璃制成的圆形咖啡桌后面有一个玫瑰红的皮制转椅。桌子的另一边有两张同样的皮椅。一个皮沙发刚好形成一个头垫,靠在另一面墙。一个小椅子放在病人的头平躺时放在的地方的后面。

    “请坐,”托克尔把她引到了一个椅子前,“喝咖啡吗?还有些剩的,要么来些饮料?”

    “什么都不喝,谢谢。”

    “介意我喝吗?今天……”他笑了笑,“是有趣的一天。”

    “请便,你有葡萄酒吗?”

    “有,红的还是白的?”

    “白葡萄酒,谢谢。”

    她看着他打开酒橱,酒橱后面是一个吧台,被灯光照得很亮。她今天对他的反应与她在布达佩斯时的有些不同。她开始喜欢他,发现他很有礼貌,很好,也很坦白,她也很喜欢他的外表。虽然,他个子不高,但行动敏捷,他穿得很随便:白衬衫、淡红色的领带、碳灰色的西裤和黑色的古姿牌平底便鞋,黑色的头发又密又卷曲,整个外表鲜明利落。但他的眼睛更让人难以忘记:大而有神,乌黑的眼珠会立即停止转动,而让人觉得平静却有着不可抵挡的穿透力。

    他把两只盛满酒的玻璃杯放在咖啡桌上,坐回他的椅子,举杯说:“为健康干杯。”

    她也说了同样的话,喝了几口,“味道不错。”她夸奖道。

    “我家里还有更好的葡萄酒。”

    她真希望他没说这句话,没有必要说这个。她突然觉得他在盯着她,她也把目光迎了上去,笑着说:“你知道我来这儿的原因。”

    “是的,当然。我的秘书韦奇曼太太给我说了你来这儿的用意。你是巴里-迈耶的好朋友。”

    “是的,说我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感到很震惊,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我与她母亲取得了联系,你也可以想象,她失去了唯一的女儿是多么的悲伤,我决定……决定利用假期找出导致迈耶死亡的的原因。我答应她母亲那样做,但说实话,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在为我自己。”

    他紧闭双唇,闭闭眼睛,“问题是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知道巴里在你这儿接受治疗,而且至今有一段时间是这样,我想,你或许能了解在她死前她处于什么样的心理状态,无论有任何迹象表明她感觉不舒服。”

    托克尔若有所思地摸摸鼻子,说:“卡希尔小姐,很明显我不可以自由谈论我和巴里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这牵扯到医生与病人之间的信任问题。”

    “我知道,托克尔医生,但对我来说,一个总的评论并不一定会破坏这个原则。”

    “你什么时候遇见巴里的?”

    问题的转变令卡希尔措手不及,一时答不上来。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在大学,我俩关系很好,直到两人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当然,我俩也经常联系,加深我们的友谊。”

    “你说你和巴里的关系很密切,有多密切?”

    “很密切。”她想起了马克-霍特克斯,他也曾对两人关系的密切程度提出过质疑,“你对我俩之间的友谊或我来这里的原因存有疑问吗?”

    他摇摇头笑了,“不,根本不是,如果我的话让你产生了那样的印象,请原谅。你在华盛顿地区居住和生活吗?”

    “不,我……我在布达佩斯的美国大使馆工作。”

    “那太好了,”托克尔说,“我曾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这座城市很迷人,苏联人控制了这个城市真是可耻,什么东西都隐瞒起来。”

    “其实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糟糕,”卡希尔说,“它在苏联所有的卫星国里是最开放的。”

    “可能吧。”

    卡希尔渐渐明白,他在和她玩一个游戏,就是问一些他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她决定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托克尔医生,我们以前见过面。”

    他斜着眼,身体向前倾,“我也想到曾经见过你,是在布达佩斯吗?”

    “是的,你在参加一个大会,我刚好赶到。”

    “哦,我想起来了,大概是在招待会上,是吗?一个令人厌恶的晚会,你今天的头发跟那天有些不同,更短些是吗?”

    卡希尔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吃惊地笑了,“是的,你的记忆力真好。”

    “卡希尔小姐,坦白说,遇见一位女士一年多后再遇见她,说她改变了发式是很保险的,通常颜色也会有变化,但你没有。”

    “不是这样,在某种程度上说,我天生并不是金发的。”

    “是的,我认为也不是,你在使馆做什么工作?”他问。

    “负责行政事务,如贸易代表团,帮助走散的美国游客。就这些琐事。”

    “哦,一点都不无聊。”

    “我在布达佩斯有一个好朋友。”

    “真的?谁?”

    “一位同事,她叫阿帕德-海迪盖什,你认识他吗?”

    “你说他是……是你的同事,一个精神病医生?”

    “是啊,一个非常好的人,他的才华用在苏联统治下的社会里简直是浪费。但他始终保有他的独特之处。”

    “就像大多数匈牙利人。”她说。

    “是这样的,就像你必须在你那些琐碎的事情之内为别的活动寻求余地一样,你从事帮助失散的游客这项工作有多久了?这可不同于……”

    他还没说完,卡希尔就接过话问:“不同于什么?”

    “不同于你在中央情报局的任务。”

    他的这句话着实让卡希尔吃惊不已。早年在中情局效力的事早已清除了她的脑子里,有时会想到过去,但她都会神经质地笑笑,就算过去了,那不再是事实。她望着他的眼睛说:“这可是一个有趣的评论。”

    “还要喝酒吗?”他站起来,走到吧台边,问卡希尔。

    “不要了,谢谢,我喝的够多了。”她望着桌上的杯子,想起上次她与阿帕德-海迪盖什在布达佩斯见面时,他说的一句话,“贾森-托克尔要能对苏联人很友好。”

    托克尔端着杯子回到他的座位上,喝了几口,“卡希尔小姐,如果你表现得坦诚些,我想你的目的就会达到一大半,我们也相处得更好。”

    “你怎么觉得我不坦诚呢?”

    “这不是想想的事,卡希尔小姐,我知道你没有诚意。”卡希尔还没来得及辩解,他就接着说道:“科列特-卡希尔,以优等成绩毕业于乔治华盛顿大学法学院,在一家法律杂志社做了一年多,然后在中央情报局英国分部干了一段时间,之后,调到布达佩斯。准确吗?坦诚吗?”

    “我会给人留下这么深的印象吗?”她问。

    “只有你生命中的每一天真实记录下了你的人生旅程,我也是如此。你很聪明,又很有才华和野心。”

    “谢谢,轮到我问你问题了。”

    “请问。”

    “假定你说的关于我的事情都是正确的,特别是我仍然在为中央情报局效力,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听完,他开始是微笑,后来立即变成了大笑,“无法证明,然后呢?”

    “是101精神病医学院吗?用一个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

    “那你就离题万里了,卡希尔小姐,希腊人最擅长这个,苏格拉底教的技巧。”

    “对,那稣也这么教,作为学生的学习工具,不要逃避一个合理的问题。”

    托克尔摇摇头说:“你还是不坦诚,是吗?”

    “不坦诚?”

    “是的,你知道的,通过迈耶或其他你们组织里的人,我都有机会向你的老板提供某些服务。”

    卡希尔微微一笑说:“这句话真是够坦诚的,以致让我们的老板都会感到不安,如果我们都为他干活。”

    “不,卡希尔小姐,是你们的老板,我只是作为一个顾问参与一个或两个计划。”

    她很清楚,他现在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如果继续玩这个游戏就太愚蠢了,于是她说:“我想再喝杯酒。”

    他为她又倒了一杯,当两人都坐好以后,他看看表说:“称不用再问问题了,我尽量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巴里-迈耶是一个很可爱而且很成功的女性。这一点你很清楚,她找到我是因为她的生活中出现了不愉快的因素,也就是谈判出了些问题。当然,从事情本身来讲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信号。”

    “来寻求帮助?”

    “当然,她意识到了问题,于是就采取了行动,她和大多数接受各种治疗的人一样,聪明、理智,能把生活中绝大多数方面聚拢在一起,只是有些恍惚。后来,眼前会出现以前的幻像,我们对她做了很好的治疗。”

    “治疗结束后,你们还一直保持着以前的关系吗?”

    “卡希尔小姐,你知道是这样的。”

    “我并不是说她作为送信人可能做了些什么,而是一种私人关系。”

    “真是一个谨慎的词,你的意思是我俩睡过觉吗?”

    “对我来说,问这样的问题是不合适的。”

    “但你已经问了,我可不愿意用一个不合适的答案来回答一个不合适的问题,下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过不用我问,你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吗?记得这句话吗?”

    “好吧,你想知道我是否清楚她的死因?”

    “你记得吗?”

    “不。”

    “你知道是谁杀死了她?”

    “你怎么会认为有人杀死了她?我认为是很不幸的提前的心脏病猝死。”

    “我认为那不是事情的真相,你呢?”

    “我只知道报上报道的消息,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卡希尔喝了口酒,并不是因为她想喝,而是她需要时间来思考如何处理已经说出来的话。她以前猜想当她打电话想见托克尔时,她会立即被拒绝,她甚至想过装做一个病人来见他,但又觉得太拐弯抹角了。

    事情的发展就这么简单,一个电话,一句对秘书简短的解释,说她是巴里-迈耶的朋友——立即就见到了他。很明显,他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为为什么?他通过什么样的渠道获得有关她的消息的?是兰利和它的核心成员的资料?可能,但不可信,那种资料是决不可能透露给一个与中央情报局只是有临时合作关系的医生的。

    “卡希尔小姐,我不用亲自实践就一直在向你表明坦诚是什么。”

    “真的?”

    “当然,我觉得你坐在这儿正在想我是怎么知道你的事情的。”

    “事实是这样的。”“巴里是……哦,我们姑且认为迈耶的口风不紧。”

    卡希尔禁不住笑了起来,她记起她的得朋友不小心透露她做这份送信临时工作时沮丧的表情。

    “你同意?”托克尔说。

    “哦,我……”“一旦巴里同意为中情局携带一些资料,她就会变得特别健谈。她说这太有讽刺意味了,因为她的朋友科列特-卡希尔也在为设在布达佩斯的美国大使馆里的中央情报局效力。我觉得那很有趣,就问她了一些问题,结果她一个不剩地全回答了,别误会,她可不是胡说,如果是那样,我就和她结束目前的关系,至少有那个因素。”

    “我明白你在说什么。她还说了关于我的其他事情吗?”

    “她说你很漂亮又聪明,是她最好的女性朋友。”“她真那样说?”

    “是的。”“我有些飘飘然了。”她感到有一滴眼泪快要流出来了,于是努力抑制住感情,没让它流出来。

    “想知道我是如何看待她为什么死和怎么死的吗?”

    “请讲。”

    “我买了一份官方的尸检报告,上面的结论是死于冠状动脉血栓症。如果这不是她的死因,我会认为是我们的对手杀死了她。”

    “俄国人?”

    “或者别的什么国家。”

    “我不接受这个说法,我们并没有发生战事。而且,巴里带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竟能让他们下这样的毒手?”

    他耸耸肩。

    “她带了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

    “我以为你是她的联络人。”

    “我是,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的公文包里装了些什么,给我的时候包就封好了,然后我就给了她。”

    “我知道,但……”

    他把身子朝前一倾,说:“卡希尔小姐,我觉得我们早已脱离了现在的实际状况。我知道你是中央情报局的全职工作人员,但我不是,我是个精神病医师。几年前,一个同事建议我成为一名中央情报局承认的医生,那就意味着,一旦中央情报局的某位工作人员需要接受治疗,他们都可以免费到我这儿来,有很多外科医生、妇产科的男医生、心脏病医生和其他人都受到了中央情报局的审查认可。”

    她抬起头问道:“但作为像巴里那样的送信人或联络人又怎样?那与你的专业毫不相关。”他友好地笑了笑,说:“有一次,他们让我在圈中人里就近找一个可靠合适的送信人,巴里适合干这个工作,好经常到国外去,特别是匈牙利。没有结婚,也没有什么不良记录和秘密。而且,她很喜欢冒险,她也爱钱,喜欢从书本之外寻求钱的来源。爱买衣服,家具和其他装饰品,这对她来说是一种乐趣。”

    他的最后几句话就像一块大石头用力地砸向她,让她不禁倒吸几口冷气。

    “有什么错误的吗?”托克尔注意到她脸上痛苦的表情,才这样问她。

    “巴里死了,只是一个游戏。”

    “是的,我很遗憾。”

    “你把她招募到局里来,导致她的死亡,对此你就没有任何的……任何的负罪感吗?”

    过了一阵儿,她觉得他的眼睛可能潮湿了。她错了,但他的声音听起一有些悲伤,“我经常想这个问题,我真希望我能回到让她为你们老板携带材料的那天,收回我的建议。”他叹了口气,站起来,伸展一下腰身,然后敲打了一下关节,“但那不可能,而且我告诉我的病人玩那种假定推测的游戏是愚蠢的。但事情发生了,她已死了。我很抱歉,我得走了。”

    他陪着她一起走到办公室门口,两人停住了脚步,互相看着对方,“巴里是对的?”他说。

    “关于什么是对的?”

    “关于她的朋友很漂亮的这件事。”

    她垂下双眼。

    “希望我能对你有所帮助。”

    “是的,你的一番话对我很有启发,我很感谢。”

    “想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我……”

    “求你了,可能我们之间可以更细致地谈论巴里的事,和你在一起很舒服,你刚进来时,我可不这么认为,当时我只觉得你不过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我不应该那样想,巴里不会有一个像那样的密友的。”

    “可能吧,”她说,“好吧,我答应你。”

    “明晚?”

    “哦,好吧。”

    “7点怎么样?我6点有个会,他们一走我就有空了。”

    “7点我会准时来的。”

    她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想起了两件事。第一,他已经告诉她原就应该知道的事情。第二,她很急的想再见到他,第二个想法让她心神不宁,因为她无法分辨出这是对迈耶之死的好奇心还是对一个男人的迷恋。

    “晚上过得好吗?”她母亲问。

    “是的。”

    “明晚你还要呆在市里吗?”

    “以后几个晚上都得这样,妈妈。那样做起事来方便,明天中午我会去看巴里的母亲,并和她一起吃中饭。”

    “可怜的母亲,别忘了转达我的同情之意。”

    “我会的。”

    “你会见到弗恩吗?”

    “我不知道,可能吧。”

    “昨晚和他一起吃晚饭真是有趣,就好像他以前在高中时常在我家附近徘徊,希望能被邀请一样。”

    卡希尔笑了,“他人很好,但我忘了他有多好?”

    “哦,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应该在所有追求你的男子当中选一个。”

    卡希尔拥抱了一下她母亲说:“妈妈我已经不是个女孩了,也没有一大群男人在追我。”

    她母亲向后退了一下,笑了笑,把女儿揽入怀中,“别骗我了,科列特-卡希尔,我可是你母亲。”

    “我知道,我也很感激你是我的母亲,有冰淇淋吗?”

    “今天给你买了些葡萄干冰淇淋。它们可不是匈牙利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