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极度伤害的皮埃尔静待着这恶作剧的哄笑声停止。然而随之而来的是稍显傲慢无礼的沉默。

    这就是农村的方式?呸!像他这种巴黎人,实际上有权用轻慢来回答这种无礼的举动。

    应该承认,在他眼里,这小姑娘好似能让人产生好感:她表情开朗,眼睛阴郁,一头金发散乱不整。默默地,他在内心里原谅了她,认为乡下的孩子不懂礼数。

    几秒钟内,他们相互看着对方,像一对小猫似的:初次相遇不敢在一起玩儿,斜眼相视,撒娇不已。

    还是皮埃尔先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维奥莱特-代-奥比埃。”

    “啊!多美的名字!”

    “是的,这曾是我妈妈的姓……”

    “为什么‘这曾是’……你没妈妈啦?”

    “她去世了……当时我才六岁。”维奥莱特低声地说,声音略带忧伤。

    去世了,啊!这虽是个常用的词,但是在美好的仙女故事中则很难找到……皮埃尔听到这个词时有点颤栗。接着他用一种甜蜜的声音又说:

    “那么,你不太幸福?”

    维奥莱特犹豫了,后来又叹息一声。

    “我不太清楚,”她说,“但是我不这么认为。”

    “或许你被施了魔法?成为巫术的受害者?维奥莱特-代-奥比埃是你的真名实姓?”

    小姑娘的面部表情之惊讶,令皮埃尔不敢继续话题。他简单地问:

    “你有爸爸吗?”

    “啊,有,他非常善良。”

    “他是做什么的?”

    “我不很清楚。但是他经常扛着大枪,带着两只小矮脚狗去打猎。他回来时已是晚上,他的小胡子上散发着浓厚的烟味。他亲我的时候,那胡子扎得我生疼。”维奥莱特又神情骄傲地补充说,“这时候,我会拿出所有的布娃娃……啊,对,全都拿出来了,除了那只大的。”

    “不可能!那么,他今晚来吗?”

    “不,他不在。他对我说,他到很远的地方办事去了。他非常满意将万佩尔庄园租给你们。”

    皮埃尔又神气活现起来,有点儿优越感。

    “啊!他感到满意的并不是因为你们,”她说,“他不认识你们,而是因为他认为这房子太沉重了。”

    “太沉重了。你说这话也太逗了!它又不能用肩扛起来……”

    “是你缺乏理解力,”维奥莱特接着说,生气了。“这是指开支太大。”

    “怎么?”

    “对,我认为爸爸都烦了。每当他算账时,那皱在一起的额头让我害怕。你知道,我认为他的日子过得像见了魔鬼一样。”

    这可怕的场面当即打动了小皮埃尔,他以前与大家几乎没有接触。

    “啊,你父亲见过魔鬼?真的魔鬼?不是马克米施夫人的魔鬼吧?那是玫瑰书屋中的小说描写的。他应该害怕才对!然而他竟然敢去见魔鬼?”

    维奥莱特眼睛睁得圆圆的。

    “不,但是……你绝对太傻了。日子过得像见了魔鬼一样,你不知道这是指这人有点儿穷吗?正如爸爸所说的一样,他是新的穷人。”

    皮埃尔想了很长时间,好似竭力想解决这个问题。后来,他显出庄重与满意的神情,好似刚找到一个好方法。

    “真可怜,”他最终说,“你们屋子里或者农庄里有猫吧?”

    “有的,”维奥莱特回答说,惊愕于色。“它的尾巴甚至被炉灶的火烧得红糊糊的。它叫拉齐比斯。你为什么问我这些?”

    “我有办法让你发财。啊!我脑子里主意可多了!要是你知道我晚上一直被这种想法折磨着睡不着觉就好了!我脑子……”

    “你病啦?”

    “有点。你知道,我这么大的年纪,已经有了忧愁。瞧,自从爸爸去世之后,他们就让我躺着,在我头上摆着冰块……我好希望追他而去……妈妈说,他有点严厉,因为他终日生活在书里。但是同我在一起时,他非常慈祥!”

    维奥莱特,虽说也完全是个孩子,但是她以小姑娘的细心,知道在伤口愈合时,最好不要再去揭疮疤。她由于不太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找来些朴实的字眼说:

    “听我说,皮埃尔。你叫皮埃尔是吗?你愿意我们成为朋友吗?愿意用第二人称单数来互相称呼吗?”

    “好,我愿意。我俩散散步去,行吗?”

    “好,皮埃尔,我俩散散步去。到那儿去,那儿有阳光,有鲜花,有小鸟……”

    “这不错!这非常好!”

    全新的美景顿时映入这小孩儿眼帘:一幅幅美景优雅绚丽。他已经感到与他人交流和勾通的需要。当大自然将它的书卷展开在这孩子惊愕的眼前时,他那颗敏感、温柔的心顿时滋生出一种感受:能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初次感受,这本身就是甜蜜的。他接着说:

    “我们可能遇到小拇指,吃人的妖魔,束缨王子里凯。”

    “你在说梦话……这些都是故事。”维奥莱特说。她毕竟是个缺乏诗情画意的伙伴。

    “不,我起誓,”皮埃尔果断地说,“我们在书中阅读到的都是真事。从万佩尔庄园的顶楼处向外看,我甚至看到了被施了魔法的森林,睡美人的森林,我认为……我们在里面可能遇到女神,龙……”

    “对于你的森林,我比你了解得多。”维奥莱特宣称说。她不愿置身事外。“我能够指给你看,角度比在你家的顶楼更佳。”

    “哪儿?”

    “从代-奥比埃城堡的主塔上。”

    皮埃尔毫不掩饰他的激动与喜悦。

    “从那里,”说着,他声音中透出贪婪,“从你们的大主塔那里往外看?我早就向往那个地方啦。”

    “正是。”

    “但是,妈妈对我说门是关着的,塔里也没有楼梯,你们连钥匙都丢了。”

    “不,不……有楼梯,我也知道钥匙在哪儿。”

    “啊,我们还不去找!”

    受人所求,维奥莱特颇感自豪,但她忽然变了主意。

    “不,”她说,温和中透着坚毅。

    “为什么?”皮埃尔恳求说,“你怕了,那里有幽灵吗?要打开大门,可能必须讲些咒语,是吗?”

    狡黠的维奥莱特及时地抓住时机,扣住皮埃尔的思想不放松。

    “是这样,”说着,她略带微笑,“必须要讲咒语。”

    “当然!应该是这样的:芝麻开门!”

    “对,对,我也认为是这样的。”

    “那么走啊!上楼去。”

    “不。”维奥莱特接着说,有点任性。

    “为什么?”

    “我不高兴。”

    “什么才能使你高兴呢?”

    “这些。”

    维奥莱特手臂夸张地一枪,指着她的领地:农庄,邻近的田野。蓝天中有只云雀好似在欢叫,翅膀欢快地煽动:“滋,滋,滋,滋呖呖。小姑娘说得有道理,自然美景胜过财富。滋,滋,滋,滋呖呖。”

    “你愿意我领你去看院子吗?”这时,维奥莱特说。

    “宫庭①?不,真不可能!你在开玩笑!我们马上便可以看到坐在黄金宝座上的国王和王后了,是吗?”

    ①在法语中,院子与宫庭是同音词——译注

    “不,小傻瓜,我们说的院子是家禽饲养场,是鸡舍。”

    “好,”皮埃尔说,神情端庄,“我跟你走。”

    “好。首先,请脱去你的绒背心,别捡剑了。你这人有点滑稽。”

    皮埃尔这次一点没感到受到伤害。

    他们走了,手拉着手,走在家禽院子中宽大的小径上。在那里,皮埃尔厌恶地跨过红棕色的水沼,忍着阵阵恶臭。然而愉快的太阳则从水沼平面上露出窃笑。

    “真的,这应该是你父亲抽的烟味!是烟油,这些难看的黑水坑?”

    “小傻瓜!……啊,对不起!……不,小皮埃尔,这是粪水。”

    皮埃尔仍表现得无所不能,实际上他根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实际上,”他说……

    后来,他缄口不语了。这女孩子懂得不少知识。他带着孩子特有的嫉妒般尊敬,暂时佩服于维奥莱特的高深的博学。

    在热气腾蒸直冲云霄的鸡屎上,有斑斑点的珠鸡像在大厅里一样,咕咕地对叫着,只是这叫声既无意义,又不协调。

    公鸡用生硬骄傲的嗓音叫着,它对自己的饲料非常自得,易怒的鸡头上粘满饲料。大鹅们带着满面讥嘲的神情,以及“还不至于如此之蠢”的表情,摇摆地走在自己白色的屋顶下,像家禽村里的已婚族。它们嘲讽地将小眼睛的目光投射到山扁豆上。它们那张黄色的嘴好似胡萝卜掩藏在雪白的羽毛里一样。后来,它们口里发出毫无意义的鸣叫声。

    “咯、咯、咯、咯哒……就是这些,孩子们,有好东西可以拿。”皮毛光鲜的母鸡跑着,好像长舌妇追逐新闻一样。它们旁若无人地鸣叫着,完全蔑视邻近动物的声音。

    “那儿,是羊群。”维奥莱特像在主持某种仪式一般,非常自豪。

    她打开门。在朦胧混浊的光线中,出现一个长着撒旦般脑袋的公羊。它那绽锤般的小细腿似乎承受不住那多毛的身躯。

    “快关门,”皮埃尔说。他那巴黎的心灵被某种模糊的恐惧紧裹着。“这里好臭。”

    “好臭?”维奥莱特受到了侮辱,回答说。“好吧,我们去看望维克托。”她接着说,声音里充满了报复。

    另一道门通往一个恶臭的地方。维克托像是个享用一餐佳肴后的绅士,自信而又怡然自得地躺在草窝的床上。

    它那金黄缎子般的耳朵晃动起来,像在驱赶苍蝇。在它娃娃般的脸上,微合的双眼很能说明它的狡黠。只有某位官僚在充满警惕时,才能见到这种表情。

    “这就是维克托,”说着,维奥莱特朗笑了。“它很乖,你看,你的独角兽,它独自回来的。”

    “但……这是……一头猪。”皮埃尔说,满头雾水。

    “对,是猪。当我找兔草时,它就在我身边蹦蹦跳跳。后来,它从蓄水池那个方向跑去,当时里面响起地狱般的声音。”

    皮埃尔受到极度的凌侮,他简单地问:

    “你为什么叫它维克托?”

    “在农村,猪都叫维克托。”维奥莱特不容置疑地说。“来!快走。”

    “怎么生气啦?”维奥莱特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后来,尽管皮埃尔仍旧还想着登塔,但是他也渐渐地放弃了这类梦想,而体验着现实生活的魅力。这个农庄的院子里,这些动物的叫声,这种形式的“挪亚方舟”,显然比他以前感受到的生活要生动得多。以往,只有在圣诞节期间,当他看到一些来自费鲁街的壁橱的烟囱之中的东西时,才有这种感受……这里的一切非常有意思。

    正当有人接近兔子让诺的时候,一个可怕的场面教他懂得了痛苦生活的残酷。

    正当欢快的维奥莱特请他欣赏这些皮肤光亮的美丽的啮齿目动物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必然带来不幸的嘈杂声。

    一个掉了牙的老妇人走上前,她的职业便是在家禽院里工作。她穿着的木鞋磕着路面,庄重地宣布她的到来。她以上帝的名义前来执行血淋淋的神圣使命。

    “她是卡罗利娜。”维奥莱特低声叹道。

    卡罗利娜走来,像帕尔卡女神一样。她身上穿着纬起毛织物衣料。她并没有用目光向两个孩子打招呼。

    卡罗利娜有着家庭妇女的思维。她考虑的问题是准备第二天的夜宵。她毫不迟疑地在糊满兔屎的干草根笼子里寻抓着小兔。小兔在用小驴般的耳朵敲鼓般动着的同时,还耸着鼻子,给她做着滑稽可笑的鬼脸。她像拎着肮脏的衣服一样抓起兔子,用那只黑糊糊的脏手,照着这无辜的小兔的后脑便是可恶的一击。小兔再度跌倒在地,没了生气,两眼翻白,鼓槌儿般的耳朵往后翻,红鼻子最后痉挛地抽搐着。

    这可怕的场面不仅使皮埃尔甚至使维奥莱特也感到害怕。两个孩子当场顿时惊愕了,像模仿洛特的女人塑造而成的两尊小盐雕,他们已经感到痛苦与死亡的神秘悲剧……

    这个时刻是短暂的,但是这种杀生的行为使这个城里孩子仍旧无法适应乡间的生活。这里的生活,曾一度征服了他全新的心灵。

    皮埃尔激动的内心还是沉浸在可悲的梦臆之中,始终想着死兔那对小鼓槌般的耳朵。女孩子给人的印象是女性化与早熟。维奥莱特猜到皮埃尔内心仍旧忐忑不安,所以她果敢地用手抓住伙伴,命令地说:

    “到厨房去。”

    “我更愿意去塔顶!”

    “不,去同拉齐比斯玩儿去。”

    “猫?你真认为我能够像书中描绘的那样,能同它讲话?”

    “啊!猫就是猫,你真笨!”

    皮埃尔被人牵着手,跟着走。这时天色已晚,夜幕降临。发光的路面,棕色的水塘,两个孩子长长的身影映在路面上,他们几乎是雄壮地离开那里。

    很快,他们来到一间圆拱形大厅。几个世纪以来,这里是几辈代-奥比埃的老爷们举行盛宴的地方。然而,昔日的辉煌已经衰败。在蹩脚的旧琴前,坐着一位神气活现的姑娘。她那像红皮小苹果一样的脑袋显然似来自果园。

    她坐在矮凳上,有节奏地摇动乐器的曲柄,没有出声。

    “这是玛丽亚,”维奥莱特介绍说,“好心的玛丽亚在这儿什么都干。爸爸出门时,便将我托付给她。”

    “你好,小姐。”皮埃尔颇懂礼貌地打招呼。

    玛丽亚由于太忙,欠欠身表示回答,但是没有讲话。皮埃尔贴着维奥莱特的耳朵,悄声地问:

    “为什么她在弹古时候的管风琴呢?这琴已经坏了。”

    维奥莱特忍俊不住笑了。

    “她是在煮咖啡!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可怜的小皮埃尔。”

    皮埃尔又一次被搞得气恼不已,他用目光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随着岁月的流逝,这间屋子已经铜绿斑斑,除了有几处是亮斑外,其余是一片黑暗。在餐具柜上,好像准备迎神一样,一溜摆着整套锡壶,从大到小直至最后。这最小的锡壶很薄,套着金属外套,被称为小拇指。而在那里,高处的地方,即黑色的小梁下面,煨肉锅、糕点模子、鱼锅、盆子大量地挤放在一起。这些类型的家用盾牌,使这里的气氛变得好战。这种气氛对皮埃尔来说,太新鲜了,又唤起他的想象,令他重新又向往起仙山美景。

    “拉齐比斯在哪儿?”

    “你来看。”

    在房间深处,两根柱头土里土气的罗曼式大柱支撑着通风橱的巨大烟囱。这里以前肯定成溜儿地放着食用的家禽,它们有的被穿在烤肉铁扦上,而铁扦在那接滴下的油的盘子上转动,有的则死在炖锅里……

    只有现在,那儿燃着的星星小火好似非常厌倦在锅底下燃烧。在昏暗朦胧的地方,即使离得很近,仍旧看不清。拉齐比斯长得又瘦又长,一身的黑绒色毛。它伸了伸四肢,那身绒毛由于年代太久而变成橙黄色。

    当它听到声音时,那双吃东西的小狮爪子在白色的灰堆前渐渐收紧。好一会儿,它都一直打量着维奥莱特与她的朋友。随后,它眼中的黑瞳仁逐渐变小。它再度闭上眼睛,那谨慎小心的样子,与狡猾的老农民在烟黑的袋子里收藏两个金币没有两样。

    这就是拉齐比斯先生。

    “它很老了,”皮埃尔失望地小声说,“还有点丑。他还跑得动吗?”

    “你马上就会看到。拉齐比斯!拉齐比斯!”

    这时候,拉齐比斯站起身,有点认真。它那对老猫爪撑着石板,竭力想隆起背部。这位雄猫老爷迁就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这时它好像在完成自我保护动作一般,用那根黑糊糊的被称作为尾巴的东西友好地摆动着,几乎快要扫到维奥莱特的膝盖了。

    后来,它尊贵地坐下来,用神秘的目光探问着火焰。

    “是的,”皮埃尔郑重地说,“它仍然敏捷如故。好吧!维奥莱特,我认为自己能够成为你的卡拉巴斯侯爵。只是,应该让拉齐比斯变成穿靴子的猫。”

    “你在闹笑话!穿靴子的猫?”

    “对极了,我们玩穿靴子的猫。不过你要明白,这不是游戏!我们应该玩儿真的。你还想得起吗?穿靴子的猫,讲的是猫故事。这只猫聪明,穿上靴子能跑在它主人的车前。后来,尽管它的主人穷得身无分文,但是它则能让人相信他很有钱。后来,加之它的主人长得英俊,还娶了国王的女儿。我们给拉齐比斯穿上靴子,或许你明白,如果它是一只真正的神猫的话,它能让你变得有钱,就像我给你讲的一样……”

    皮埃尔停下来,歇了歇。

    “你疯啦!”维奥莱特反对地说,“你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不,不……我们总是能看到……”

    这病态的孩子亢奋起来,维奥莱特也有点儿动心了。

    “等等,应该找靴子,”她说,“猫的靴子……天哪!这真麻烦。”

    关于着装打扮,小姑娘们想象力虽不丰富,但是却很能干。维奥莱特一蹦,敏捷地溜身而过,一阵风般地消失,又一阵风般地回来了。

    她挥动着两个小东西。

    “这不是真靴子,但是还是有点儿像猫的靴子。你不喜欢吗?这是我布娃娃的鞋子,我甚至还带来了裙子。”

    “看看,这是我的东西。”

    审察的结果让人满意。皮埃尔重新跨上幻想的马背……他好似看见维奥莱特已经坐上卡拉巴斯侯爵华丽的四轮马车。走吧,踏上追寻幸福之路!勇敢地,他去逮拉齐比斯猫。

    这位猫先生无心伤害人类,它满足地烘烤那贤哲般的屁股,品味着家庭欢乐。只是它惊愕于有人在这时候打搅自己。当时它正准备出击,去猎食那些得意洋洋的蟑螂。要知道这些小蟑螂四下奔忙着,在高处的烤肉铁扦架附近好不忙碌。它像块温驯的软毛皮一样,任由来人抓起。由于它身上毛厚,被人抓起时也不觉得疼痛。

    “它好乖!”皮埃尔大声说。

    “对,”维奥莱特接着说……“给他右脚穿上靴子。”

    “啊!这,这有点儿太过分了!”拉齐比斯心忖,显然有点生气。

    噗哧!噗哧!噗哧!猫先生再次被穿上这种东西搞得气恼不已,它意识到这有伤它的尊严。要知道,它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它当即改变了态度,愤怒地咆哮起来。它赌咒着,吐着白沫,尾巴像疯狂的鳗鱼一样乱动,狂乱地抓皮埃尔的前胸。

    “抓紧,”维奥莱特大声说,“穿好了……”

    好!穿好了,爪子果然套上了靴子。很快,尽管它的尾巴愤怒地惊摆,别人仍旧将那小红裙套在它的黑绒绒的身上。

    但是,噗哧!噗哧!噗哧!拉齐比斯睁着魔鬼般的眼睛,动着半套上靴子的爪子,以及扭着被滑稽般地套上鲜红锦缎的猫身,它猛地掀翻锅,从惊慌失措的蟑螂面前,从灶里的小火苗面前,惊逃而去。噗哧!噗哧!噗哧!中了巫术的猫,能看到地狱的动物,它从开着的窗户中蹦跳而出消失在蓝天背景之中。

    惊慌不已的皮埃尔看着手,他进行了一次美好的战役,但是失败了。殷红的血珠从伤口处渗出,这是拉齐比斯刚才用爪子抓的。另外还有泪珠噙在“小孩子”可怜的眼眶之中,差点儿滴落下来。

    对这种行为最为生气的还是玛丽亚。她目睹了全过程。她离开弹奏不出声音的管风琴,用一个迅捷的动作,抓起一块抹布当战旗。她用天生残酷的声音,冲着孩子们发狂地大声说:

    “滚出去,好战分子,快点滚出去,否则我用这抹布将你们捆起来。”

    ……这是皮埃尔一生中的第一次战斗。然而在战斗中,他却必须接受世界上残酷的现实,抛弃自己的梦想。维奥莱特与他没有登上卡拉巴斯华丽的四轮马车,而是被驱出了烹饪天堂:代-奥比埃的厨房。

    维奥莱特为此颇为懊悔。伙伴重重的一声叹息宣泄着郁闷的浊气,她在听到这叹息声时,自己感到快要哭了。

    哭?呸!最好是唱歌来安慰小伙伴。

    她用并不好听的嗓音唱了起来:

    塔上的夫人在上楼……

    洋葱牛肉,洋葱牛肉,洋葱牛肉。

    塔上的夫人在上楼……

    “你在唱歌,维奥莱特?”

    “你明明知道是这样,难道不懂!”

    塔上的夫人在上楼……

    “啊,我懂了。可是钥匙丢了!”

    “哦!真的,”狡黠的姑娘说着,她忘了刚才开的玩笑。钥匙已经被藏了起来,据说藏在城堡主塔附近的一口古井里。

    “我马上下去。”皮埃尔勇敢地回答说,有点激动。

    “不,不,小皮埃尔。你知道我是逗你玩儿的。不是真的!”

    在内心深处,维奥莱特对皮埃尔的魔幻故事开始将信将疑。她的狡黠中渗着温柔,渗着女性的好奇。她也渴望上塔楼。

    “是的,”她补充说,“我们马上可以进去,不需要钥匙。你知道的咒语就足够啦!”

    “嗯!什么!咒语是……”

    “嘘!嘘!闭嘴,不准在这里说。上楼去。”

    希望之光很快抹去第一次失望带来的泪水。那只猫还在愤怒地挣扎着,被这姑娘的小裙子束缚得极不舒服。两个孩子像这只猫一样,也是从窗户那儿逃跑出来。他们冲着玛丽亚蔑视地做个鬼脸,而后者又开始弹那古老时代的管风琴,动作机械,没有风度。

    远处,太阳红色的球体已经落下山岗。而在近处,在那余辉的光芒之中,神秘的塔楼显得极其高大,好似它在用风标的锈蚀声召唤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