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0日,星期三

    内科系和病理学系都为当年的毕业生举行了小型的非正式仪式,标志着他们高级住院实习期的结束。戴维和安吉拉领到证书之后没有参加当天下午的集会,匆匆回了家。就在这一天他们将离开波士顿,前往位于佛蒙特巴特莱特的新家,开始他们新的生涯。

    “你心情激动吗?”戴维问尼琪。

    “我很想见到拉斯蒂。”尼琪宣布说。

    他们租用了一辆大拖车帮助搬家。他们上下楼梯若干次才把家中的家具用品装上两部汽车。东西装好之后,安吉拉驾驶他们自己的汽车,而大拖车由戴维驾驶。尼琪决定在前一半路程同父亲坐在一起。

    戴维利用这段时间同尼琪谈到在新学校读书的事情,并问她是否会想念她的朋友们。

    “他们中有些人我是会想的,”尼琪说道,“但其他人我不想。不管怎么说,我能适应的。”

    戴维笑了,说他一定记住把尼琪这些成熟的见解告诉安吉拉。

    刚刚越过新罕布什尔的南部边界,他们便停下来吃午饭。因为急于到达自己的新家,他们吃得很快。

    “离开了那个疯狂的充满犯罪的城市,我感到很高兴。”安吉拉说道。他们离开饭店朝汽车走去。“我现在一点儿不在乎是否还能回波士顿。”

    “我可不知道,”戴维开玩笑地说,“我会想念那些警笛声、枪声、打碎玻璃声和呼喊救命声的。乡下的生活会令人感到十分乏味的。”

    尼琪和安吉拉都故意生气地在他身上乱打。

    余下的路程,尼琪是和安吉拉乘坐自家的汽车完成的。

    他们越往北行驶时,天气变得越好。波士顿很闷热、烟雾很浓,到他们进入佛蒙特辖区时,天气虽然较热,但天空晴朗,湿度较低。

    在初夏的炎热中,巴特莱特显得十分宁静,每一个窗台上都摆满了花盆。威尔逊一家的两辆汽车开始减速,悄悄驶过懒洋洋的城区。街上行人很少,仿佛大家都在睡午觉一样。

    “我们可以停下来把拉斯蒂接走吗?”当他们驶近斯特利五金店时尼琪问道。

    “让我们先安顿好了再说,”安吉拉回答道,“我们得先给它造一个窝,免得它把整个家都搞得乱七八糟的。”

    戴维和安吉拉把车驶进车道,并排停了下来。现在这房子已正式属于他们了,他们比第一次来这儿时更为它的壮观而感到惊叹。

    戴维从卡车中爬出来,两眼凝视着房于。“这地方很可爱,”他说,“但它看上去比我想象的更需要人照料。”

    安吉拉走近戴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屋檐下的装饰雕花有一些已从花檐板上掉落下来。“我倒不担心这些,”她说,“因为我嫁的丈夫是一位手工能手。”

    戴维笑起来。“我看得出,取得你的信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必须努力保持宽容态度啊!”她取笑地说。

    他们用事先给他们寄去的钥匙打开前门,走进房内。没有家具,屋子的样子大不一样。他们第一次来看房时,里面还摆满着霍奇斯家里的东西。

    “真叫人感到像是进了舞厅一样。”戴维说道。

    “甚至还有回声。”尼琪说道。她大声喊叫了两声,屋里回荡着她的声音。

    “那是因为你知道你已经到达了人生道路上合适的位置,”戴维说,故意使自己的声音带有英国口音,“这时你的房子里就会有回声。”

    威尔逊一家人慢慢地穿过门厅。因为没有地毯,他们踏在宽大的木地板上发出嘎嘎的声响。他们忘记了自己新家的庞大,尤其同他们在波士顿的公寓比较起来,更是如此。除了他们同克拉拉商定的几件留下的家具——一个小凳、一张餐桌——之外,屋里几乎是空无一物。

    在主楼梯前面的中心大厅里,有一盏巨大的吊灯。左边是图书室和餐厅,右边是一个巨大的起居室。中央大厅直通一间宽敞的乡村厨房,后者占据了整个房子的背面。厨房以外是两层木制的附加建筑,连接着谷仓和主楼。附加建筑中有一间沾泥物品存放室和几间储藏室,以及一个通到二层的后楼梯。

    回到主楼梯后,威尔逊一家人又登上二层楼。上面有两间卧室,两头都有一个洗澡间,还有一间主套间,占据了厨房的那一块空问。

    主套间旁边的中央过道有一个门,门后有一道较窄的楼梯。他们顺着楼梯登上三层,那里有四间没有暖气的房问。

    “放东西的地方太多了。”戴维感慨地说。

    “哪一间是我的卧室?”尼琪问道。

    “你想要哪一间都可以。”安吉拉说。

    “我想要对着蛙池的一问。”尼琪说道。

    他们又回到二层楼,走进尼琪想要的房问。他们商量了一下房间里应当放些什么家具,其中包括她至今还没有的书桌。

    “好了,”安吉拉命令道,“时间耽误得不少了,该卸车啦!”

    戴维给她行了一个军礼。

    回到汽车旁边,他们开始把东西搬入房内,放入相应的房问。沙发、铺盖和一箱箱沉重的书籍费了他们不少劲。东西搬完之后,戴维和安吉拉站在通向客厅的门廊下面。

    “这情景如果不显得寒酸的话,也有点滑稽。”安吉拉说。那些可以铺满原来住房的地毯放在这间大屋内就犹如一块门前垫一样。他们那几乎磨光了的沙发椅、两张安乐椅和咖啡桌看上去就像刚从旧货摊上买回来的一样。

    “低调的高雅,”戴维说,“最简单艺术派的装饰。如果在建筑杂志上登载出来,大家一定会争相模仿哩。”

    “拉斯蒂怎么办?”尼琪问道。

    “我们去把它接回来,”戴维说,“你已经帮了不少忙了。安吉拉,你也想一块去吗?”

    “谢谢,我不去了,”安吉拉说,“我要留下来把屋子再收拾一下,特别是厨房。”

    “我想今天晚饭我们得去饭店吃了。”戴维说道。

    “不,我想在我们的新家吃晚饭。”安吉拉回答说。

    趁着戴维和尼琪到镇上去的时间,安吉拉打开厨房里的几只盒子,取出其中的碗、盘、锅、盆等炊具。她还设法把炉子点燃,把冰箱启动。

    尼琪带回了她那有着皱皮面孔和招风耳的小狗,并把它抱在胸前。自从上次他们看过这狗之后,它又长大了许多,它的脚现在有尼琪的拳头那么大了。

    “它会长成一条大狗的。”戴维说道。

    尼琪和戴维在沾泥物品存放间内给狗搭了一个狗圈;与此同时,安吉拉为尼琪准备了晚饭。尼琪不愿意在父母之前吃晚饭,但她已经很疲倦,无力再抱怨。她吃完饭后,做了一会儿呼吸系统疏导练习,然后就和拉斯蒂一起上床睡觉了。

    “现在我要给你一点惊喜。”安吉拉同戴维一起从尼琪的房间下来之后说道。她挽着戴维的手臂,领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中取出一瓶夏冬内酒。

    “哇!”戴维惊喜地叫了起来,一面审视着酒瓶上的标签,“这可不是我们平常喝的便宜酒啊!”

    “当然不是。”安吉拉说。接着她又从冰箱中取出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纸巾。她把纸巾提起,盘中露出两块很厚的小牛肉。

    “我真感到我们是在吃宴席了。”戴维说道。

    “你最好这样认为,”安吉拉说,“沙拉、洋蓟菜、野米饭和小牛肉,还有我买来的夏冬内酒。”

    戴维在建于图书室外平台上的一个烤肉架上烤好了要吃的肉。他走进屋内时,安吉拉已将其他饭菜摆在了餐室的桌上。

    夜幕已慢慢降临,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黑暗中,两只蜡烛的光辉在餐桌的中央形成了暗影,只照亮了周围的一小块地方。屋内的其他部分都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们对坐在餐桌两头,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吃着饭,但目光却相互凝视着对方。两人都为周围浪漫的气氛所感动;他们意识到,在过去的多年中他们的生活一直缺少这种浪漫情调;他们各自学习生活的需要和尼琪的健康问题一直占据了他们的主要时问。

    吃完饭后,他们继续长久地坐在那儿,相互凝视着对方,聆听着佛蒙特夏夜的交响乐声从开着的窗户中飘进屋内。蜡烛的光芒摇曳闪烁,清新的空气溢进房间,轻拂在他们的脸上。这是一个充满魔力的时刻,他们二人都陶醉其中了。

    共同的情欲驱使着他们从餐室走进了黑暗的客厅。二人倒在沙发上,热烈地搂抱在一起,亲吻起来。他们脱掉衣服,都情不可耐地帮助着对方。在窗外蟋蟀愉快的合唱声中,他们在自己的新居中做起了爱。

    清晨带来了阵阵的嘈杂声:小狗汪汪地叫着等待有人去喂它;尼琪吵嚷着找不到自己心爱的裤子。安吉拉感到自己的耐性已到了尽头。戴维一点也帮不上忙。他找不到自己为十几个未打开的箱子所开列的清单。

    “好了,够了!”安吉拉喊道,“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抱怨声和狗叫声!”

    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甚至拉斯蒂也停止了吠叫。

    “别着急,亲爱的,”戴维安慰说,“你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发火用不着你管。”安吉拉咆哮着。

    “好的,”戴维轻声说,“我去把那位保姆请来。”

    “我不是小孩子了。”尼琪抱怨说。

    “噢,别烦我了。”安吉拉仰脸望着天花板,无奈地说道。

    戴维离家去请多萝西-韦默思的姐姐艾丽斯-多尔蒂。安吉拉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意识到他们不该告诉各自的雇主,说自己愿意在7月1日就开始上班。他们应该留出几天时间把家安顿一下。

    艾丽斯是一位天使,看上去就像一位和蔼可亲的祖母,有着和善热情的面容,雪白的头发,眼睛里闪动着亮光。她办事认真,尽管已经79岁,却有着惊人的精力。她同时还具有像尼琪这种多病任性的女孩所需要的爱心和耐心。更可贵的是,她也喜欢拉斯蒂,这使尼琪马上就喜欢上了她。

    安吉拉首先告诉了她如何帮助尼琪进行呼吸系统疏导练习。艾丽斯学会这种方法是很重要的,而她很快就学会了。

    “你们夫妇二人什么也不用操心。”她对正走出后门的戴维和安吉拉说。尼琪正抱着拉斯蒂,并举起小狗的前爪做出告别的姿势。

    “我想骑自行车。”来到屋外后,戴维对安吉拉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安吉拉问道。

    “当然。”戴维回答说。

    “随你便。”安吉拉说完,便钻进沃尔沃汽车,踩下了油门。她向戴维挥挥手,接着驾车驶出了汽车道,右拐向城镇开去。

    尽管安吉拉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充满信心,但第一次开始真正的工作,她仍感到有点紧张。

    她鼓了鼓勇气,提醒自己说,第一天开始工作心情紧张是很自然的。她先去迈克尔-考德威尔办公室报了到。考德威尔立即带她去见海伦-比顿院长。不巧比顿正在同专业人员总管德尔伯特-坎特医生谈话,但她仍中断了谈话来欢迎安吉拉。她请安吉拉进到她的办公室,并向坎特医生作了介绍。

    坎特医生握着安吉拉的手,放肆地上下打量着她。安吉拉上班的第一天专门穿了一件漂亮的丝裙。“噢,噢,”他说,“你看上去确实不像我在医学院时班上的那几位女孩子。她们简直像狗一样。”说完他开心地大笑起来。

    安吉拉笑了笑。她真想说她自己的班级正好相反——那几个男生才真像狗一样。但她管住了自己的舌头。她立时就发现坎特医生很令人讨厌。他显然属于那种老式学校中的少数派,仍对从事医学专业的妇女感到不自在。

    “我们很高兴你加入巴特莱特社区医院这个大家庭,”比顿送安吉拉走到门口,说道,“我相信你会发现这儿的工作既具有挑战性又具有吸引力。”

    离开了行政区,考德威尔带领安吉拉来到临床实验室。沃德利医生一看见她,马上从桌子后跳了起来,甚至拥抱了她,仿佛他们是老朋友一样。

    “欢迎参加我们小组的工作,”沃德利满脸热情地笑着说,一只手仍抓住安吉拉的手臂没放,“几周来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哩。”

    “我要回办公室了,”考德威尔对安吉拉说,“我看得出,你在这儿会得心应手的。”

    “你真不简单,招聘到这位天才的病理医生,”沃德利告诉考德威尔说,“你应该受到嘉奖。”

    考德威尔以笑作答。

    “一个好人。”沃德利说道,看着考德威尔离去。

    安吉拉点点头,但她心里在想着沃德利这个人。尽管她再次意识到这个人使她想起自己的父亲,但她现在也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差别。沃德利的热情正好同父亲的冷淡形成鲜明的对比。安吉拉甚至被沃德利明显的欢迎态度所打动。第一天就受到如此热情的接待,她感到十分愉快。

    “首先,”沃德利说道,搓着双手,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孩童般的热情和激动,“让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办公室。”

    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一扇连接门,走进另一间屋子。这屋子看上去似乎新近才装修过。全屋都是白色:墙壁、办公桌,每样东西都是白色的。

    “喜欢吗?”沃德利问道。

    “太好了。”安吉拉答道。

    沃德利回头指着连接门。“那门永远是开着的,”他说,“字面意义和比喻意义上都是这样。”

    “很好。”安吉拉重复道。

    “现在我们再去看看实验室,”沃德利说,“我知道你看过一次了,但我想把你介绍给那里的工作人员。”他从衣钩上取下一件长大的白色工作服,穿在身上。

    在其后的15分钟里,安吉拉见到了许多人,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这儿工作。看完实验室,他们在微生物科旁边一间无窗的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这间办公室属于安吉拉的同事保罗-达内尔,也是位病理学医生。

    与沃德利相反,达内尔是一位小个子男人,衣衫不整,白色的外套上沾有不少斑斑点点,那是在制作载玻片时弄脏的。他看上去很和善,但平淡寡言,同热情洋溢的沃德利几乎形成鲜明的反差。

    参观结束后,沃德利又陪安吉拉回到办公室,并向她说明了她的职责和任务。“我要使你成为这个国家中最优秀的病理学家之一。”他的口气中充满一位真正导师所具有的热情。

    戴维高兴地骑着自行车走完了三英里半的路程。早晨清新的空气很醉人,一路上鸟语花香,超过了他的想象。途中他还看到了几只蜂鸟。更使人愉快的是,在刚刚跨越咆哮河时,他甚至看到几只小鹿跑过挂满露水的田野。

    到达业务大楼时,戴维发现自己来得太早了。快到9点钟时查尔斯-凯利才来上班。

    “我的天,你来得真早,够积极的!”凯利看到戴维正在佛综站的候诊室内翻阅杂志时说道,“快进屋吧。”

    戴维跟他走进办公室。凯利让他填了几张常规表格。“你将参加一个专家小组工作,”在戴维填表时,凯利说道,“你会喜爱这儿的工作的:良好的设备、训练有素的同事。你还会想要什么呢?”

    “我是想不到别的什么了。”戴维承认说。

    填完表后,凯利又向他说明了一些基本规章制度,然后陪戴维来到他的新办公室。凯利推开门,走了进去,而戴维则停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他那已经安放在门槽中的名牌。当他看到自己名牌上方的名字:凯文-扬森时,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同一个套间吗?”戴维赶上凯利,低声问道。候诊室里有六位病人。

    “同一个。”凯利答道。他在玻璃隔窗上敲了两下。隔窗开后,他向接待员介绍了戴维。戴维将和扬森医生合用这位接待员。

    “很高兴认识你。”安妮-威辛顿用浓重的南波士顿口音说道。她的牙齿碰响了一下;戴维惊缩了一下。

    “进去看看你的私人办公室吧。”凯利说,同时回头告诉安妮去叫扬森医生在接待病人间隙时过来同威尔逊医生见见面。

    戴维感到迷惑不解。他跟着凯利走进原来波特兰医生的办公室。墙壁重新漆成了灰色,地上又铺了一张新的灰青色地毯。

    “你觉得怎么样?”凯利笑着问道。

    “我觉得很好,”戴维回答说,“波特兰医生去了哪儿?”

    未等凯利回答,扬森医生出现在门口,并快步走进办公室,把手伸向戴维。他没理睬凯利,自己主动向戴维作了介绍,并请戴维称呼他凯文。接着他又在戴维背上拍了一下。“欢迎你!你参加这个组的工作太好了,”他说,“你打篮球或网球吗?”

    “都打一点,”戴维说,“但最近没打了。”

    “我们得让你恢复起来。”凯文说。

    “你是位矫形外科医生吗?”戴维望着自己这位同屋同事问道。扬森是位体格健壮的男人,脸上有一股逼人的神气,微微内钩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他比戴维矮四英寸,站在凯利面前,简直像个侏儒。

    “整形医生?”凯文不屑地大笑起来,“不!我是手术系列范围中的对立面。我是位眼科医生。”

    “波特兰医生去了哪里?”戴维再次问道。

    凯文看看凯利。“你没有告诉他?”

    “还没来得及。”凯利说。他摊开手掌,手心向上。“他刚刚到达。”

    “我想波特兰医生不会再同我们在一起了。”凯文说道。

    “他离开了这个小组?”戴维又问。

    “也可以这样说。”凯文说,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

    “恐怕波特兰医生在五月份自杀了。”凯利说道。

    “就在这个房间里,”凯文说,“坐在那张办公桌旁边。”他指了指办公桌,接着又将手摆成一支手枪,食指作枪管,对准了自己的额头。“砰!”他说,“从前到后打穿了额头。所以这墙壁又重新刷过,地毯也换了新的。”

    戴维惊呆了,两眼盯住办公桌后面的灰墙,尽量不去想象事情发生时这儿的情景。“太可怕了,”戴维说,“他结过婚吗?”

    “很不幸,”杨森医生点点头,“有妻子和两个小男孩。真是个悲剧。我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星期六上午他突然停止了打篮球。”

    “我上次见到他时他的脸色就很难看,”戴维说,“他有病吗?看上去他体重减轻了不少。”

    “精神低落。”凯利说。

    戴维叹了口气。“唉,世事难料啊!”

    “让我们谈点愉快的事吧,”凯利清了清嗓子说,“我按照你的话做了,威尔逊医生。今天上午我们为你预约了病人。你能开始工作吗?”

    “毫无问题。”戴维说道。

    凯文祝戴维顺利,然后就回到一间诊断室去了。凯利又向戴维介绍了将同他一道工作的护士苏珊-比尔兹利。苏珊是位漂亮迷人的女人,年龄在25岁左右,黑色的短发衬着俊俏的脸蛋。使戴维立即产生好感的是她那活泼热情的性格。

    “你的第一位病人已等在诊断室里了。”苏珊愉快地说。她将诊断病历交给戴维。“你找我时可直接按蜂鸣器,我去叫第二位病人做准备。”她说完就走进了第二个诊断室。

    “我想我该走了,”凯利说道,“祝你好运,戴维。如果有什么问题或困难,可直接找我。”

    戴维打开病历本,读出上面的名字:玛乔里-克莱伯,年龄39岁,胸痛。他正准备敲诊断室的门,突然看到诊断概况上写着:乳腺癌手术,化疗,放射疗法。癌症是在病人35岁时,也就是四年前诊断出的,当时癌细胞已扩散到了淋巴腺。

    戴维迅速浏览了病历的其他部分。他有点慌乱无措,需要准备一会儿。一个胸癌已经转移或扩散到身体其他部位的病人是一个严重的病例,他一开始工作就碰上这种情况,可不敢粗心大意。幸好玛乔里身体情况一直还好。

    戴维敲了敲门,走进诊断室。玛乔里-克莱伯正身穿诊断服耐心地坐在诊断台上等候。她抬头用两只忧郁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望着戴维。她的笑容使他的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戴维作了自我介绍,正准备询问一下她近来的情况。她突然伸出手,握住他的一只手用力抓紧,贴近自己脖子的下方。

    “谢谢你能来巴特莱特,”她说,“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怎样祈祷像你这样的人能来这儿。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来这儿也很高兴。”戴维结结巴巴地说。

    “在你来这儿之前,我为了能看医生等了足足四个礼拜。”她最后放开戴维的手说道,“自从学校的卫生保健工作转由佛综站负责之后,情况一直是这样。每次都是一个不同的医生。现在人们告诉我说,你是我的负责医生,这我就放心了。”

    “做你的医生我感到很荣幸。”戴维说。

    “等四个星期才看到医生是很可怕的,”玛乔里继续说,“去年冬天我患了严重的流感,以至于我以为是得了肺炎。幸好我看医生时,情况已有所好转。”

    “也许当时你应该去看急诊。”戴维建议说。

    “我当然也那样想,”玛乔里说,“但不准我们去。前年冬天我去过一次急诊室,但佛综站拒绝付款,因为我得的是流感。只要我的疾病没有生命危险,我就必须来这儿的办公室看病。没有事先得到佛综站医生的同意,我是不能去急诊室看病的。我如果看了急诊,他们就不付钱。”

    “可是,那是没有道理的,”戴维说,“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疾病是否有生命危险呢?”

    玛乔里耸了耸肩。“我也问过这种问题,但他们不予回答,而只是一再说这是规定。不管怎么说,你来这儿我很高兴。如果我有什么问题,我可以打电话找你了。”

    “这没有问题,”戴维说,“现在让我们谈谈你的健康情况。你的癌症由谁来负责?”

    “由你。”玛乔里回答说。

    “你没有肿瘤医生?”戴维问道。

    “佛综站没有肿瘤医生,”玛乔里说,“我会定期来你这儿看病;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再去找肿瘤医生米斯里奇。米斯里奇不是佛综站的医生,没有你的同意我不能请他看病。”

    戴维点点头,认识到他自己需要时间来了解这种新规定的各种具体做法;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要花相当的时间来详细研究一下玛乔里的病历。

    在其后的15分钟里,戴维开始检查玛乔里的胸痛。他一面用听诊器听她的胸部,一面在她做呼吸的间隙里询问她在学校做什么工作。

    “我是位教师。”玛乔里回答说。

    “教哪一年级?”他问道。他从耳朵上摘下听诊器,开始准备做心电图。

    “三年级,”她自豪地说,“我教过几年二年级,但我很喜欢三年级,孩子们在这个阶段简直像花朵一样可爱。”

    “我女儿今年秋天就要开始读三年级了。”戴维说。

    “太好了,”玛乔里说,“那她会在我的班上。”

    “你有家庭吗?”戴维问道。

    “啊天,当然!”玛乔里说,“我丈夫劳埃德在电脑软件公司工作,是位程序员;我们有两个孩子,儿子在上高中,女儿读六年级。”

    半小时后,戴维满怀信心地告诉玛乔里说她的胸痛不严重,与她的心脏和乳腺癌完全无关。这是玛乔里最担心的两件事。她对他到巴特莱特来再次表示感谢,然后离开了诊断室。

    戴维回到自己的私人办公室,感到很兴奋。如果他的病人都像玛乔里这样热情和通情达理,他在巴特莱特的事业一定很有前途。他将她的病历放在桌上,准备作进一步研究。

    戴维从第二诊断室门口的病历架上取下第二个病人的病历开始翻阅。诊断概况上写着:白血病,进行过大量化疗。戴维不禁心内叫苦,又是一个需要大量“家庭作业”的疑难病症。病人的名字叫约翰-塔洛,48岁,已经治疗了三年半的时间。

    戴维走进屋内作了自我介绍。塔洛是位英俊、友善的中年人,脸上洋溢着同玛乔里一样的热情和智慧。尽管他的病史复杂,但约翰的失眠症比玛乔里的胸痛要容易治疗得多,也会恢复得较快些。经过简短的交谈之后,戴维已很清楚,约翰的病症是由于家人的死亡所引起的一种可以理解的心理反应。戴维给他开了一些睡眠药,确信这一定会帮助约翰恢复正常的生活习惯。

    解决了约翰的问题之后,戴维将他的病历同玛乔里的病历放在一起,准备进一步研究。接着他便去寻找苏珊,发现她正在进行简单常规检查的小实验室内。

    “有许多肿瘤病人来这儿看病吗?”戴维犹豫地问道。

    戴维很羡慕那些选择了肿瘤科的医生们。他很清楚自己不适合这种专业。因此,当他发现自己碰上的头两位病人都与癌症有关时,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苏珊告诉他只有少数这类病人时,他很愿意相信她的话。当他回到第一诊断室又去取病历时,心里安定了许多。这次不是肿瘤病,而是糖尿病。

    戴维的上午过得很快,也很愉快。病人们都很令人高兴。他们都和蔼可亲,对戴维也很尊重。与他在学校实习期间碰上的那些爱刁难的病人相反,这些病人都很愿意遵从他的建议和治疗,对他的到来都表示了感激之情。虽然没有玛乔里那样热切真挚,但都足以使戴维感到乐意为他们看病。

    午饭时,戴维在志愿人员开办的咖啡店碰上了安吉拉。他们一面吃着三明治,一面交流了各自上午的经历。

    “沃德利医生太棒了,”安吉拉说,“他很乐于助人,乐于教人。我越看他,越觉得他不像我的父亲。他更开朗外露,不像父亲那样保守,而且更热情、更可亲。今天早上我到达时,他甚至拥抱了我。父亲死也不会那样做的。”

    戴维把自己病人的情况告诉了安吉拉。听到玛乔里-克莱伯对戴维到来的反应,她特别感动。

    “她是位教师,”戴维补充说,“教三年级。她将教我们的尼琪。”

    “真是巧合,”安吉拉说,“她什么样?”

    “她看上去热情、乐于助人,而且很聪明,”戴维说,“我想她一定是位好老师。问题是她患有转移性乳腺癌。”

    “噢,天啦!”安吉拉叹道。

    “但她情况还好,”戴维说,“我想她还没复发过,我还没来得及详看她的病历。”

    “这病很麻烦。”安吉拉说道,同时想起自己也曾多次担心会得上这种病。

    “我唯一感到担心的是这里有很多肿瘤病人。”戴维说。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专长。”安吉拉说。

    “护士说我今天连着碰上两个这种病例只是一种偶然,”戴维说,“我不得不祈求好运了。”

    “不用担心,”安吉拉说,“我相信你的护士说的是真话。”安吉拉清楚地记得戴维刚做实习医生时碰上几个肿瘤病人死亡时的反应。

    “说到担心,”戴维说道,同时凑近安吉拉并放低了声音,“你听说了波特兰医生的事了吗?”

    安吉拉摇摇头。

    “他自杀了,”戴维说,“他在我现在的办公室里用枪打死了自己。”

    “太可怕了,”安吉拉说,“你必须待在那间办公室吗?也许你可以换一间屋子。”

    “别冒傻气了,”戴维说,“我怎么对凯利先生说呢?说我对死人或自杀很迷信?我不能那样做。另外,他们重新刷了墙壁,又换了地毯。”戴维耸耸肩,“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为什么要自杀?”安吉拉问道。

    “抑郁消沉。”戴维说。

    “这我知道,”安吉拉说,“我知道他很抑郁消沉,我也说过这话,你忘啦?”

    “我没有说他不抑郁消沉,”戴维说,“我说过他看上去有病。不管怎么说,他是在我们见到他后不久自杀的,因为查尔斯-凯利说他是在五月份死的。”

    “可怜的人,”安吉拉说,“他有家吗?”

    “妻子和两个小儿子。”

    安吉拉摇了摇头。医生自杀是她很熟悉的问题。她的一个住院实习同事就是自杀而死的。

    “另外,”戴维说,“查尔斯-凯利还小声告诉我.他们有一个奖励计划,要我把住院率控制在最低范围。我批准的住院人数越少,得到的奖金就越多。我甚至可以得到去巴哈马旅行的机会。你相信吗?”

    “我曾听说过这类奖励计划,”安吉拉说,“这是卫生保健组织用来减少开支的一种策略。”

    戴维怀疑地摇了摇头。“这种‘有管理的保健制度-和‘有管理的竞争办法-有些实在是令人震惊的做法。我个人认为是有害无益的。”

    “啊,我还有一个次要消息,沃德利医生今天晚上请我们去他家吃晚饭。我对他说我要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如何?”

    “你想去吗?”戴维反问道。

    “我知道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做,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去。他考虑得很周到,也很慷慨。我不愿意叫人家说我们不识抬举。”

    “那尼琪怎么办?”戴维问道。

    “那是另一个好消息,”安吉拉说,“实验室的一位技术员告诉我说,巴顿-舍伍德有一个读高中的女儿在帮很多人照顾小孩。他家离我们家很近。我打过电话,她很乐意过去照顾尼琪。”

    “你认为尼琪愿意吗?”戴维又问。

    “我已问过她了,”安吉拉说,“她说她无所谓,并说她正盼望着要见凯琳-舍伍德呢。她是啦啦队长之一哩。”

    “那好吧,我们去吃饭。”戴维说。

    不到7点钟,凯琳-舍伍德就来了。戴维让她进了屋。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个啦啦队长。她是个瘦削安静的姑娘,可惜样子很像她的父亲;但她直觉很好,令人愉快。她同尼琪认识之后,马上很聪明地说她也喜欢小狗,尤其是狮子狗。

    戴维催促安吉拉很快化完妆,看出她有些紧张,连忙劝说她不要那么担心,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他们驱车赶到沃德利家时,两人都很兴奋。房子没有他们的大,但条件很好,地面很干净。

    “欢迎,欢迎。”沃德利打开前门,欢迎威尔逊夫妇的到来。

    房子里面比外面更加漂亮,每样东西都收拾得整洁美观。古典家具放置在很厚的东方地毯上,19世纪田园风光的油画挂在墙壁上,显得十分典雅。

    格特鲁德-沃德利和她殷勤礼貌的丈夫很不相同,使人们自然想到那句老话“相异个性相吸引”。她是位少言寡语、枯燥乏味的女人。她很少说话,仿佛被丈夫的性格湮没了一样。

    他们十几岁的女儿卡桑德拉乍看上去很像她的母亲,可是慢慢地,她逐渐变得更像她那直言快语的父亲了。

    整个夜晚仍是沃德利唱主角。他谈话的题材很多。他显然很喜欢安吉拉。有一次他甚至仰头望天,感谢自己的命运:他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工作小组,现在又增加了安吉拉。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在回家的路上戴维说道,“沃德利医生因你而颇感兴奋。当然,我不能为此责怪他。”

    安吉拉紧偎着自己的丈夫。

    回到家后,尽管凯琳坚持说她自己可以回家,戴维还是陪伴凯琳越过田野回到她自己的家中。戴维返回家时,安吉拉穿着自己自从蜜月后一直未穿过的睡衣在门口迎候他。

    “现在我不怀孕时穿这衣服看上去好些,”安吉拉说,“你觉得怎样?”

    “怀孕时很好看,现在也很好看。”

    他们悄悄回到半明半暗的起居室,躺在沙发床上。慢慢地,温柔地,他们又做起爱来。尽管不像头天夜里那样疯狂,但这次他们感到更舒服,更满足。

    做爱后,他们仍紧紧抱在一起,聆听着窗外蟋蟀和青蛙共同奏出的交响乐曲。

    “来这儿才两天,我们做爱的次数超过了在波士顿两个月的次数。”安吉拉长出一口气说道。

    “过去我们一直生活得很紧张,很疲倦。”

    “这使我想到我可能会再怀上一个孩子。”安吉拉说道。

    戴维移动了一下身子,以便能看出安吉拉在黑暗中的轮廓。“真的吗?”他问道。

    “这么大一幢房子,我们可以有一群孩子。”安吉拉笑着说。

    “我们会想知道那孩子是否会患有囊性纤维病变的毛病。我想我们完全可以相信羊膜穿刺检查。”

    “我想也是,”安吉拉并不热情地说,“但如果是阳性反应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戴维说,“怪吓人的。很难想出该怎么办才好。”

    “好了,还是像斯嘉丽-欧哈拉①说的那样,让我们明天再去考虑它吧。”

    ①《飘》(又译《乱世佳人》)中的女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