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冬天最冷的时节,甚至即使敦霍尔德外刮着令人寸步难行的暴风雪,泰拉莎也总是会想方设法去看看那棵被闪电击倒的树。但每一次那里都空无一物。

  尽管迈下的每一个步子都让她的靴子里浸进更多的雪水,她还是非常高兴天气终于回暖了。相比之久违的森林苏醒的气息、驱散林中阴暗的阳光以及牧场和森林地上色彩斑斓的植被,靴子里的积水根本微不足道。

  实力壮大的萨尔成了敦霍尔德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各种流言让布莱克摩尔天天借酒浇愁。对她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好几次,她蹑手蹑脚溜回城堡里她的床铺上时,都会看见这位领主在地板,椅子或者床上捧着个瓶子呼呼大睡。这时候,泰拉莎·福克斯顿总会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关上门,在她自己的小房间里孤零零的睡去。

  几天前,兰顿队长带着荒谬得连刚识字的小孩都吓不到的故事回到了敦霍尔德。而最近……她是不是听到了一些关于兽人嗜血发狂前那种与自然协调的古老力量的传言?她深知萨尔的睿智,她觉得,如果萨尔真的学会了那些古老的技艺她也不会太过吃惊吧。

  这样想着,泰拉莎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那棵老树前,她习惯性的往里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她大口的喘息起来。她捂住嘴,心怦怦直跳,几乎要昏过去了。她的项链静静地躺在那黑褐色的树洞窝里,她感到阳光穿过重重的树冠把她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银白色中。她的手指颤抖着抓起项链,然后又赶紧丢下。

  “噢,太笨了!”她嘘着气说,然后用稍稳定些了的手重新拿起项链。

  这或许是个陷阱。也许那些人抓住了萨尔并从他身上搜出了这条项链,甚至他们还可能认出这条项链的主人。但是除非萨尔说出他们两人的约定,谁又会知道该把项链放在这里呢?而且她坚信:没人可以从萨尔的嘴里抠出半个字来。

  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伸出左手擦掉它们,而右手则牢牢抓着新月形的坠饰。

  他在这里,就在这些森林之中,很可能就藏在那些形如飞龙的山崖边上,等待着她的帮助,更或许他受伤了。她把项链地攥在手中,然后小心把它藏进裙子。最好不要让任何人见到她的“丢失”了的项链。

  她带着比最后一次见到萨尔还要愉快的心情折回城堡,但同时也深深地担忧着他的安危。

  白昼漫长地似乎永远都不会逝去。她对晚餐吃鱼感激不尽;不止一次,她因为吃了那烹得不生不熟的鱼而上吐下泻。敦霍尔德城堡的厨师伺奉布莱克摩尔二十余年了,他之所以被雇佣完全是为了回报他多年来的忠心,而不是因为他的手艺。

  顺理成章的,她没有去大厅和布莱克摩尔共进晚餐。她从不期望在女佣的陪伴下和他一起坐在他那些贵族朋友面前。也许他床上不错,但是要扯到婚姻上……他想起那些古老的儿歌,怎么唱的来着?今晚一切都好。

  “你看起来有点走神。”塔米斯和他的女儿一起坐在他的房间里,“你……还好吧?”

  那带点矫揉造作的声音和母亲受惊的眼神几乎把她逗笑了,他们担心她怀孕了。这对于她今晚上实行的诡计将会有所帮助。

  “我很好,父亲,”她握住他的手答道,“这鱼……味道还好吧?”

  克莱尼亚叉起一块鱼,往上面抹着奶酪,“对于兰德鲁来说,他已经把它们做得够好的了。”

  这评价还算公正。泰拉莎又咬了一口,咀嚼,咽下去,然后作出一脸轻松的表情。她把盘子轻轻推开。当他父亲开始剥一个橘子时,她闭上眼发出一声呜咽。

  “抱歉……”她一跃而起向着自己的房间冲去,一路发着犯恶心的声音。她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对着墙上的罐子尽可能大声地干呕。

  门上传来一阵急迫的叩击声。“亲爱的,是我。”克莱尼亚喊着,随即旋开了门。泰拉莎把空空的壁罐挪开。“我可怜的孩子,你苍白得就像牛奶。”

  这倒不是泰拉莎装出来的。“能……让爸爸给主人带句话吗?我觉得今晚不能……”

  克莱尼亚的脸涨得粉红。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泰拉莎是布莱克摩尔的情妇,但从没有人提起过这些。“当然,亲爱的,当然可以。你今晚上和我们呆在一起吗?”

  “不,”她飞快地说,“不用,我很好。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她再一次捂上嘴,克莱尼亚点了点头。

  “好吧,泰丽亲爱的,晚安。如果你需要什么就叫我们。”

  她的母亲带上门出去后,泰拉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现在,她可以静静地等到安全的时候再离开。隔壁就是厨房,那是晚上城堡里唯一可以让人安宁的地方。当外面安静下来之后,她溜出房,钻进厨房,把大把大把的食物装进一个麻袋里。早些时候,她把一些旧裙子撕掉做成绷带,以备萨尔有不时之需。

  布莱克摩尔的作息如日出日落般规律。如果晚餐的时候他饮了酒,那么晚餐结束后他肯定会在自己的卧室里尽情调戏她,之后,他就会陷入死猪般的沉睡,在太阳升起之前几乎没有什么动静能把他吵醒。

  她听过大厅里仆人们的动静,确信他如往常一样饮了酒。没见到她肯定令他今晚上的情绪非常糟糕,但是不管怎样,这会儿他都该睡着了。

  泰拉莎轻轻打开布莱克摩尔房间的门,然后尽可能轻地关上门。布莱克摩尔鼾声如雷,这令她安心不少,她一点一点摸向通往自由之门。

  几个月前,当布莱克摩尔酩酊大醉时曾向她炫耀过,而事后他完全忘了他曾说过什么,但是泰拉莎没有。现在,她走到一张小桌子前拉开一个小抽屉。她轻轻按下去,伪装过了的底部散开了,一个小盒子露了出来。

  泰拉莎拿走盒子里的钥匙,把小盒子放回去,小心地关上抽屉,然后她向着床走去。

  在这一面的墙上悬着一张巨大的挂毯。画中的骑士正在和守护着整整一房间财宝的黑龙殊死搏斗。泰拉莎将挂毯拉到一边,然后找到这个房间中真正的财宝——一扇暗门。她尽可能安静的插进钥匙,转动,门开了。

  石制阶梯盘绕而下通往一片黑暗。阴冷的空气拂过她的面庞,湿漉漉的岩石的气息钻进她的鼻子。她艰难的干咽一下,勇敢的面对涌起的恐惧感。她不敢点蜡烛,布莱克摩尔睡得很沉,但这依然非常冒险。他一定会为她所做的事而狠狠地鞭打她。

  想想萨尔,她对自己说,想想萨尔的面容。为了他她一定可以战胜这对黑暗的恐惧。

  门在她身后关上的时候她一下子被抛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如同被困的小鸟般的恐惧感一下子涨了起来,她努力把它压下去。她不会迷路,这些阶梯只通往一个地方。她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腿。

  她慎重地动着步子,每走一步她都要先伸出右脚试探下一个台阶。这陡峭向下的隧道将通向一个温暖的地方,她回想着布莱克摩尔曾告诉她的那些话,他们用来保证领主的安全,我亲爱的,布莱克摩尔曾弯下身子这样对她说道,呼吸里带着浓烈的酒气,如果我们被不幸围困,我们可以靠这条秘道逃生,你和我。

  隧道似乎没有尽头,恐惧几乎将她湮没。如果这个隧道已经崩塌该怎么办?这么多年过去,它会不会已经被堵住了?如果我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不小心摔断腿又该怎么办?

  泰拉莎愤怒的驱赶走这些萦绕脑海的恐惧的声音。她的眼睛努力地想适应这里的黑暗,但是一丝光线都没有,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颤抖着。这下面又冷又黑……

  在一阵几乎将永恒不变的光景之后,隧道终于开始渐渐向上升去了。泰拉莎努力克制着想要跑动起来的渴望,如果她失去控制并最终摔倒,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她试图的让自己平稳地前进,但她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是她的幻觉吗?她感到这片可怖的黑暗正在慢慢变得明亮。不,不是幻觉。在隧道的前方,确实泛进光来了。她慢下步子靠得更近一些,她的脚绊到了什么东西,她向前倒去,这最终弄伤了她的膝盖和手掌。那是另外的石块……楼梯!她腾出一只手顺着阶梯向上慢慢摸去,终于,她探寻的手指触摸到了一件木质的东西。

  门,她摸到了一扇门。另一种可怕的想法几乎吞没了她,如果这扇门是从外面拴死的那她该怎么办?为什么她事先没想到这些?如果有人可以从这条秘道逃离敦霍尔德,那么敌人一样可以通过这条秘道攻入敦霍尔德,这扇门肯定会被锁上,或者栓死……

  但它没有被栓死。她用尽全身力气把门往外顶,古老的铰链颤栗着,但门终究旋开了,伴着一声巨响倒在一边。泰拉莎一跃而起,她的脑袋刚穿过小小方方的门洞,外面在她看来几乎亮如白昼的光便涌进了她的眼睛,她尽情地呼吸着轻松的空气,终于相信了所发生的这些都是真的。

  熟悉的马匹、皮革以及干草的气息灌入她的鼻孔。她稳定了一下情绪,信步走出隧道,对着那些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的马儿轻轻的耳语几句,令它们安静下来。这里一共有四匹马;它们都被栓在墙在。她马上意识到她正站在哪里:一个设在路边但远离敦霍尔德的驿站,那些递送商业急件的邮差们在这里把他们累得半死的坐骑留下,换上另外一匹精力饱满的坐骑。光线从墙上的一道裂缝渗过,泰拉莎小心地关上她刚刚穿过的那扇暗门,胡乱地堆起一些干草把它遮住。她走过去打开房门,艾泽拉斯双月明亮的蓝白色光一下子洒满她全身。

  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她就在敦霍尔德脚下那些靠着为城堡中的居住者提供服务的人们所居住的小镇的边界上。泰拉莎花了一会儿工夫确定自己的方位。就是那了,那些如同孩子们想象中的巨龙般的山崖正面对着她。

  萨尔可能就在那山里的山洞中饿着肚子,甚至还带着伤,他在等她。穿越黑暗隧道的胜利感鼓舞着她,泰拉莎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他看见她越过山头一路跑来时,她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银色,萨尔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快乐地大吼起来,他也飞快地冲出去,迎向她。

  泰拉莎快被冻坏了,她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向他。他们的手指最终接触并绞缠在一起,当她的头巾落在身后时他看到了她脸蛋上洋溢着的热烈的笑容。

  “萨尔!”她呼喊着,“我亲爱的朋友,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双手上仅有的两个还能动的手指用力地摁着萨尔的手,几乎都快弹起来了。

  “泰拉莎,”他充满挚爱地隆隆地说道,“你好吗?”

  泰拉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快乐的表情。“非常好。你呢?我们都听说了你做的事,当然!布莱克摩尔发起脾气来谁都不好过,但一想到那说明你还自由,我就能面对他的愤怒了,哦……”她最后用力捏了一下萨尔的手,然后开始摸索她带来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饿了或者受伤了。我尽力了,但我没法带得更多了。我带了些吃的,我还用一些旧裙子作了些绷带,看到你不需要它们真是太——”

  “泰丽,”萨尔轻轻地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向他那些一直守在山洞里的侦察兵们发出了信号,他们一个个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脸上满是吃惊和反感的怒容。他们站直身子,手臂环抱过厚实的胸部,怒目而视着这一切。萨尔仔细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她看起来非常吃惊,恐惧飞快地漫上她的面庞。他不能责怪她;两个骑兵在远处高度警戒着。但是最终,她微笑着走向了他们。

  “如果你们是萨尔的朋友,那我们也是朋友了,”她说着,伸出手去。

  他们中的一个喷着鼻息,粗鲁把她的手打到一边,虽然还不至于打伤她,但却让她失去了平衡。“酋长,你对我们要求太多了!”他们中的一个唐突地说,“我们可以照你的命令不伤害女人和小孩,但是我们不能——”

  “你能!”萨尔回道,“这个女人冒着生命危险把我解救出来,我们所有人都欠她的情。现在她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助我们。泰拉莎值得信任。她不一样。”他怜爱地护着她,“她很特别。”

  侦察兵们依然怒视着,但看起来他们对于自己早先的判断已不是那么确定了。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他们一个一个地握了握泰拉莎的手。

  “我们感激你为我们带来的一切,”萨尔重又用人类的语言说道,“其他人会吃掉这些食物,绷带会留着备用。我相信他们肯定会派上大用场。”

  笑容从泰拉莎脸上隐去了。“你打算进攻敦霍尔德,”她说。

  “如果可以避免我不会这么做的,但你和我都了解布莱克摩尔。明天,我的军队就会到达敦霍尔德,只要需要就可以发动进攻。但我首先会给布莱克摩尔一个和我们谈判的机会。敦霍尔德对其他集中营发号施令。只要能摧毁它,我们就可以摧毁所有集中营。但是如果他愿意谈判,那我们就可以避免流血。我们所要的只是人民的自由,不会对你的族类有什么危害。”

  她美丽的头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她沮丧地摇了摇头。“他不会同意的,”她说,“他只会喜欢得意地发号施令。”

  “那就跟我们呆在一起,”萨尔说,“我命令我的人不许伤害妇女和儿童,但是在激烈的战斗中我没法保证他们的安全。回去后你会身处险境。”

  “如果他们发现我失踪了,”泰丽答道,“他们肯定会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他们可能会先发现和攻击你。而且我的父母还在那里,他一定不会轻饶他们。不,萨尔,我只能在敦霍尔德,即使是现在。”

  萨尔不开心的护着她。如果她不得不回去,她将面对一场怎样的混战:流血,死亡,以及恐慌。如果可以,他真心希望能看到她平安,但她是自由的,他不能左右她的选择。

  “你很勇敢,”一个侦察兵冷不丁说道,“你愿意赌上自己的安危让我们有机会解放我们的人民。我们的酋长没有骗我们。看来,有些人类还是懂得荣誉的。”说完兽人鞠了个躬。

  泰拉莎看起来很高兴,她又转向萨尔,“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但是你一定要小心。我希望明天晚上能见到你,能祝贺你获得的胜利。”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力量的谣言,萨尔,它们都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我确实学习了萨满之道。是的,现在我能驾驭元素了。”

  她顿时容光焕发。“布莱克摩尔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萨尔,你知道我们跟他不一样,你的胜利一定要仁慈一些。给,我希望你拿上这个,我好久没戴它了,我觉得不该再留着它了。”

  她歪了歪头扯下那银链的新月形坠饰。她把它放进萨尔的手心,然后用他的手指拢住它。“留着它,如果你有孩子你可以把这个送给他,也许有一天我会遇见他呢。”

  如同几个月前她曾做的那样,泰拉莎走近萨尔并尽可能的拥抱了他。这一次,萨尔不再那么吃惊,而是欢迎和回应了这善意的表达。他小心地轻抚她金色、柔滑的发丝,由衷希望他们都可以从即将到来的战乱中幸存下来。

  她后退一步,伸手抚摸他那有着粗壮下颚的脸,扭过身对其他人点点头,然后她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来的路跑去。看着她离去,萨尔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他紧紧地攥着她的项链。你一定要平安,泰丽,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当离开那些兽人们很远之后泰丽才不再强忍泪水。她很害怕,非常害怕。尽管说得很勇敢,但她跟其他人一样怕死。她希望萨尔真的能管住他的人,但她知道他是独一无二的。并非所有兽人都像他那样对人类如此包容。但愿布莱克摩尔能被说服!但这看起来就如同她突然长出翅膀并远远的飞离这所有一切一样不可思议。

  尽管身为人类,她依然希望兽人能够获胜——萨尔的胜利。她知道,如果萨尔活下来,他一定会善待人类。但如果他死去,她不敢保证是否还会有那样的结果。而如果布莱克摩尔胜利了——那时候萨尔在作为奴隶时所吃的苦头比起布莱克摩尔将施给他的无疑将不值一提。

  她回到那个稳稳开着的暗门,顺着阶梯走进隧道。她满脑子都是萨尔以及即将到来的战争,甚至没注意到她已经再一次被彻底的黑暗吞没了。

  当她攀上最后几级通往布莱克摩尔房间的阶梯,轻轻推开门时,她还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突然,昏暗的灯笼的罩子一下子被撤掉了。泰拉莎喘息起来。正对着暗门的椅子里坐着的正是布莱克摩尔,在他身边站着兰顿和两个体格粗壮,全副武装的守卫。

  布莱克摩尔看起来镇定自若,他的黑眼睛在烛光中闪动着。他咧出一个微笑,撇开的胡子让他看起来活生生像一头肉食动物。

  “很好,叛徒,”他麻利地说道,“我们正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