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瓦特县,这块埃利奥特打算用博爱和同情来绘制的画布,是一块长方形的土地。在这块土地上,其他人———主要是罗斯瓦特当地人,早已做了一些非常令人惊异的设计了。埃利奥特的先人们曾经希望蒙德里安来帮忙。这条道路有一半是东西向的,另一半是南北向的。将这个县分为两半的是一条就到边界为止的长十四英里的污浊的运河。这是埃利奥特的曾祖父所作的一点贡献,原设想是以招股和发行债券的方式修建一条连接芝加哥、印第安纳波利斯、罗斯瓦特和俄亥俄河的运河。现在运河里面长着美洲鱼、黑翻车鱼、鲑鱼、翻车鱼和鲤鱼。蚯蚓就可以用来出售给那些爱好到这儿来捉鱼的人。
许多蚯蚓商人的祖先都是罗斯瓦特州际通航运河的股票和债券的持有人。在这个计划彻底垮台之后,他们之中有些人丧失了他们的农场,而这些农场都给诺亚·罗斯瓦特买过来了。本县西南角上的一个乌托邦公社———新安布洛西亚,尽其所有投资到运
河上,结果全光了。他们都是德国人,共产主义者和无神论者,奉行团体结婚,绝对诚实,绝对纯洁和绝对的爱。现在他们都四处星散了,就像曾经代表他们在运河方面财产的那些一文不值的纸片一样。他们的离开没有任何人感到惋惜。他们对本县仅存的一个贡献,就是直到埃利奥特的时代,他们的仍然搞得还不错的酿酒厂,现在成了罗斯瓦特的金标安布洛西亚啤酒厂的厂址。在每个啤酒瓶的商标上,都有一张安布洛西亚人一心一意想要建设的人间天堂的图片。这个幻想城市里有着尖塔,塔顶上有避雷针。天上布满了可爱的小天使。
罗斯瓦特镇处于整个县的中心位置。镇的正中心是一个巴台农神庙,用的是结实的红砖,还有柱子等等一切东西。庙顶是绿色铜皮做的,运河就从中穿过,在以往繁荣的日子里,纽约中心铁路、蒙农铁路和镍板铁路等也经过这儿。到埃利奥特和西尔维亚在这里定居下来的时候,就只剩下运河和蒙农铁路的铁轨了,蒙农已经破产,铁轨也早已破得难以入目。
巴台农神庙的西侧,是老罗斯瓦特造锯公司,同样是红砖绿屋顶。它的屋脊断了,在窗户上没有安玻璃。这里是燕子和蝙蝠的新安布洛西亚。它的塔楼的四面钟都没指针了。它的大型铜汽笛都给鸟巢堵满了。
巴台农神庙的东侧是县法院,也是红砖绿屋顶,它的塔楼和老造锯公司的一样。塔楼四面钟的三面还有指针,但是不走动了。在这所公共建筑的地下室里,一家私营企业胡里胡涂地开始搞了,就像一颗坏牙的牙根脓肿一样。它搞了一个小小的红色霓虹灯招牌,叫作“贝拉美容室”。贝拉体重三百四十磅。
法院的东边是塞谬尔·罗斯瓦特退伍军人纪念公园。它有一根旗杆和一块光荣牌。光荣牌是一块四乘八的漆成黑色的室外用胶合板。它挂在管子上,在顶上有一个两英寸来宽的三角屋顶。上面有所有为国而牺牲的人的名字。
另一座建筑物是唯一的砖石结构,用作罗斯瓦特大厦和马车房。它坐落在公园东头的一个人工堆积的台地上,四周围是铁刺篱笆和诺亚·罗斯瓦特纪念中学,即“战斗的造锯工”球队的大本营。中学的南边又与公园相邻。公园的北面是老罗斯瓦特歌剧院,它像一个极易着火的结婚蛋糕,已被改为消防站。再剩下的就都是些破破烂烂的房子、棚户、酗酒、无知和愚蠢,因为罗斯瓦特所有的健康、忙碌和有知识的人物都离开了这个县府的所在地。
新的罗斯瓦特造锯公司,一色黄砖,没有窗户,坐落在罗斯瓦特和新安布洛西亚中间的一块玉米地里。它有一条纽约中央铁路的新敷设的闪闪发光的支线,还有一条吱吱作响的双道公路,它距离县府所在之地有十一英里远。在它的附近,是罗斯瓦特汽车旅馆和罗斯瓦特滚球场,还有巨型的谷物提升机和牲畜栏,这里就是罗斯瓦特农场的水果发运点。那些从事必不可少的工作的、少数高薪的农学家、工程师酿酒师、会计师和管理人员就住在新安布洛西亚附近的另一块玉米地的豪华的庄园住宅里。这些住宅形成了一个防御圈。这个居民区的名字,不知为了什么,叫作‘阿冯代尔’。所有的住宅都有煤气照明的室外就餐处,是用以前镍板铁路的枕木建造的。
埃利奥特对于阿冯代尔的洁净体面的人们来说就像一个立宪君主。他们都是罗斯瓦特公司的职员,他们经营的财产都是属于罗斯瓦特基金会的。埃利奥特无法命令他们的任何事———但他是确实无疑的国王。阿冯代尔对此是清楚的。
所以,当埃利奥特国王和西尔维亚王后在罗斯瓦特大厦住下来的时候,各种无耻的东西,邀请啦,拜访啦,恭维信啦,电话啦,好似大雨倾盆一样。但是,全部都碰了软钉子。埃利奥特要求西尔维亚在接待一切富有的客人时,要伪装成一副很淡的,温不经心的又似乎文致彬彬的样子。每个从大厦里走出来的阿冯代尔的妇女都是板着面孔,据埃利奥特兴致勃勃地看着,就好像她们的屁股里给塞进了一条酸黄瓜。
有趣的是,阿冯代尔的向上爬的专门家们,竟然能忍受埃利奥特怠慢他们的理论根据———因为罗斯瓦特就是比他们高一等。
他们甚至在不断的讨论中还对这套理论大加赞赏。他们渴望得到权威性的,上层社会的谄上欺下的教育,看起来埃利奥特和西尔维亚正是给他们上这种课程的人。
但是,国王和王后却从罗斯瓦特县国民银行的潮湿的地下库房内,把罗斯瓦特家族的水晶玻璃、银器和金器都取了出来,开始举办奢侈的宴会,招待低能蠢货、堕落分子、挨饿的和失业者。他们一点也不疲倦地听取那些无论从什么标准看都是活不如死的人们的畸形的恐惧和梦想。他们爱这些人,并把一些金钱给他们。
他们唯一的与慈善无关的社交活动就是和罗斯瓦特志愿消防队的关系。埃利奥特很快就被擢升为消防队副官,西尔维亚也被选为妇女辅助队的主席,虽然西尔维亚以前从未碰过滚球,但是也当上了妇女辅助队的滚球队队长。
阿冯代尔对于君主的冷淡时而表示尊敬,继而又转变成怀疑和瞧不起,然后又变得粗暴。兽行主义、酗酒、通奸、自负等急剧上升。阿冯代尔在谈起国王和王后的时候,语调就像用带锯拉镀锌铁皮一样刺耳,就像才刚将一位暴君推翻了似的。阿冯代尔再也不是一个还在向上升的年轻管理人员的居留地了。现在住的都是真正的统治阶级的非常有生气的成员。
五年以后,西尔维亚精神崩溃了,放火把消防站烧毁了。阿冯代尔共和分子对罗斯瓦特王权分子发展到了虐待狂的地步,阿冯代尔放声大笑了。
西尔维亚被埃利奥特和消防队长查理·沃默格兰姆送到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一家私人精神病院。他们用队长的一辆红色亨利型汽车送去的,在车顶上装有一个报警器。他们把她交给了一位年轻的精神病专家艾迪·布朗医生。此人后来因她的病情报告而出了名。在这篇报告中,他称埃利奥特和西尔维亚为“!先生和!夫人”,称罗斯瓦特镇为“美国老家”。他杜撰了一个新词给西尔维亚的病“"#$#%&’%()*”(乐善好施悲剧症),据他说,这意思是:“对命运不如自己的人们的苦难的神经质性冷漠。”
诺曼·姆沙利现在读着布朗博士的论文。这篇论文同样也收藏在麦克阿利斯特、罗宾特、里德和麦克基事务所的机密案卷里。他的眼睛潮润、温柔而空漠,他的眼睛强迫着他像观察世界那样去读这篇文章,就像透过一夸脱橄榄油一样。
他读道:
"#$#%&’%()*是意志的其余部分对过分活跃的良心的压抑。“你们得听从我的。”良心就是这样对精神的其它过程下的命令。
其它过程照此办理了一阵子,发现良心仍不满意,仍在继续厉声叫喊,而且它们也发现,良心不会对外部世界的无私有改善。
最后它们终于反叛了,它们把独断专横的良心推翻,打入地牢,并且把这个黑暗地牢的出人口盖上焊死。它们再不听从良心了。在这个可爱的静默中,精神诸过程着手寻找一位新的领袖。这位领袖在良心受到禁锢的时期内迅速露面了。的确露出了自私自利。出头露面的自私自利给大家打出了一面旗帜,大家看了都很高兴。它实际上就是一面黑白的海盗旗,在骷髅和交叉的骨头下面有这样几个字:“去你妈的,杰克,我做自己的。”在我看来———布朗博士写道,而诺曼·姆沙利则垂涎欲滴地读着———把!夫人的吵吵闹闹的良心再释放出来是不明智的。在她还是像伊尔泽·柯赫一样毫无心肝的时候就把她放走,我也是不会感到满意的。于是,我制定了以下的治疗目标:继续保持良心受到禁闭,但是把地牢的盖子稍稍揭开一点点小缝,以便勉强可以听到这位囚徒的呼喊声。通过化学治疗和电刺激的反复试验和失败,这个目标我是达到了。我并没有骄傲,因为我使一个深沉的女人变成了一个肤浅的女人。我堵住了她与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相沟通的地下河流,而使她仅仅满足于成为一个三英尺宽、四英寸深的浅水塘,经过氯气处理,已经呈现着蓝色。
伟大的医生!
伟大的疗效!
此外,医生还必须挑选出一些典范,用以确定究竟让!夫人有多少内疚和怜悯感而又不致出危险!这些典范都是些享有一切都正常的声誉的人。本治疗者,在本时本地对正常人的一番苦心调查,不得不得出结论,一个在繁荣的工业化社会的上层搞得满不错的正常人,是几乎听不见他的良心的呼声的。
于是,一个有理智的人会判断,我宣布发现一种新的病症,"#$#%&’%()*,是胡说八道,因为实际上它在健康的美国人当中,比如说吧,就像鼻子一样不足为奇。为自己我要进行如下辩护:
"#$#%&’%()*是这样一种病,一旦那种极其个别的,生理上已经成熟,而仍然喜爱并且希望帮助他们的同胞的人得了这种病,将是非常厉害的。
我唯一治过的病例。我也没有听说过有任何其他人治疗过这种病例。就我所见,我仅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具有这种"#+$#%&’%()*崩溃的潜在可能性。此人,当然就是!先生。他已是这样深深地陷入激情之中,一旦他发作了"#$#%&’%()*,我认为,在我们来得及对他进行治疗之前,他一定会自杀的,或者也许会杀死上百个人,然后像一条疯狗一样被打死。
治疗,治疗,治疗。
伟大的治疗!
!夫人,在我们的保健中心经过治疗并在治愈之后,表示了一个愿望,在青春美貌消逝以前,“出去换换环境,快活快活,好好过些好日子”她的容貌仍然是惊人的美丽,依然有着非常的妩媚,这些本不是她应有的。
她不愿意和家乡或!先生发生任何关系,并且宣布要到欢乐的巴黎去,到她快活的老朋友那里去。她说去买新衣服,去跳舞,跳呀,跳呀,直跳到最后昏倒在一位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陌生人的怀抱里,最好是一位双重间谍的怀抱里。
她经常把丈夫称为“我的邋遢酒鬼南方大叔”,不过从来没有当他的面这样称呼过。她并不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但是,每当她丈夫来看她———每周他来三次———她却装腔作势地表现出偏执狂的病态。克拉拉·波的幽灵!她会拧他的面颊,哄他来吻她,而对这些亲吻却又格格笑着躲开了。她告诉他,她要到巴黎去几天,看看她的亲爱的家庭,她会在他还没有觉察到之前就回来的。她让他与她道别,并代她向在老家的她亲爱的贫困的朋友们转达她的爱意。
!先生没有受骗。他到印第安纳波利斯机场为她送行,当飞机在天空中成了一个小点的时候,他对我说道,他再也见不着她了。“她肯定看上去很高兴,”他对我说,“她回到那里,和那些她本来就应有的好伙伴呆在一起,肯定会过得很快活的。”
他两次用了“肯定”这个词,使人听起来非常刺耳。我凭直觉就感觉到他要用这个来刺我了。果然,他说,“有许多事情肯定是由你造成的。”
我从这位妇女的父母处得知———他们是公开对!先生很不感兴趣————他经常写信和打电话来。她压根不拆开他的信。她不愿接他的电话。和!先生所希望的一样,她确实过得很快活,他们对此非常满意。
预后:不久就会再发作一次精神崩溃。至于!先生,他肯定也有病,因为他肯定和我所认识的人不一样。他不愿意离乡背景,只作很短距离的旅行,最远到印第安纳波利斯,再也不会远了。我怀疑他不能离开老家。是什么原因?
说句完全反科学的话,而一个治疗学家在经手像这样的病例之后,科学也变得令人作呕了:他的归宿就在此处了。
这位高明的医生的预后判断是正确的。西尔维亚成了受人欢迎和很有影响的乘喷气机环球旅游的常客,而且学会了许多种扭摆舞。她以罗斯瓦特公爵夫人的头衔而知名。许多人向她求婚,但是她太快活了,绝对没想过婚嫁。她在一九六四年七月身体又垮了。
她在瑞士治疗,六个月以后出院了,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差不多又是令人忍受不了的深沉。埃利奥特和罗斯瓦特县的可怜的人们在她的良心中重新占据了地位。她想回到他们那里去,倒不是出于怀念,而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她的医生警告她,回去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他劝她留在欧洲,和埃利奥特离婚,为她自己创造一个安静而有意义的生活。
因而,一个非常文明的离婚诉讼剧开始上演了,舞台监督是麦克阿利斯特、罗宾特、里德和麦克基事务所。
现在到了西尔维亚飞赴美国办理离婚的时候了。一个六月之夜,在埃利奥特的父亲,李斯特·阿姆斯·罗斯瓦特参议员的华盛顿的公寓里,安排了一次会议。埃利奥特没有在场。他不愿意离开罗斯瓦特县。到场的有:参议员西尔维亚,年事已高的律师瑟蒙德·麦克阿利斯特及其行事谨慎的年轻助手姆沙利。
会议是在坦率、感伤、宽恕、有时是欢闹的气氛中进行的,但基调是灰色的。并且备有白兰地酒。
“在他心中,”参议员说,手里转动着他的矮脚酒杯,“埃利奥特并不比我更喜欢那些糟糕透顶的人。如果他不是那样成天醉醺醺的话,他不可能喜爱他们的。我曾提过,我现在还要这样说,这基本上是一个酗酒的问题。如果埃利奥特把酒戒掉,他的那种对人类垃圾桶桶底的想入非非的热情就会消失掉。”
他轻拍着手,摇动他苍老的脑袋。“要是生了一个孩子就好了!”他是圣保罗和哈佛出身的,但是他喜欢用罗斯瓦特养猪场农民的断了弦的琴似的土音腔调讲话。他摘下他的钢边眼镜,用痛苦的蓝眼睛盯着他的儿媳妇。“要是啊!要是啊!”他又戴上眼镜,无奈地摊开两只手。他手上像美洲乌龟一样满是斑点。“罗斯瓦特家族显而易见要完蛋了。”
“罗斯瓦特家还有其他的人呢。”麦克阿利斯特轻轻地提醒道。姆沙利坐不住了,因为他原来就是很快要作这些人的代表的。“我说的是真正的罗斯瓦特!”参议员狠狠地喊道,“皮斯昆土依特真该死!”罗德艾兰州的皮斯昆土依特,一个海滨休养地,正是这个家族的另一支的所在地。
“一个贪婪的家伙的筵席!贪婪的家伙的筵席啊!”参议员呻吟着,身躯扭动着,用一种受虐狂的情绪,幻想着罗德艾兰州的罗斯瓦特是如何拾取印第安纳州的罗斯瓦特的骸骨的。他干咳了起来。这咳嗽使他有点窘。他是一个老烟鬼,与他儿子没有两样。
他走到壁炉架旁边,注视着那上面放着的一张埃利奥特的彩色照片。这张照片是二次大战结束时照的。照片上是一个戴着不少勋章的步兵上尉。“多利索,多高大,多意志坚强呀———多利索,多利索啊!”他咬紧牙齿,那瓦一般的牙齿。“一个多么高尚的头脑现在被搞垮了呀!”
他在身上抓搔,虽然他并不痒。“他近来是太虚胖,面色太难看了!大黄饼的颜色还比他脸色健康一些!不脱内衣睡觉,尽吃土豆片等简单的饭食,喝南方康福特和罗斯瓦特金标安布洛西亚啤酒。”他用指甲刮着那张照片。“他呀!他呀!埃利奥特·罗斯瓦特上尉———银星勋章、铜星勋章、士兵勋章和加徽的紫心奖章获得者!赛艇冠军!滑雪冠军!他呀!他呀!我的上帝———生活有多少次都对他说好,好,好!成百万的美元,数百个优秀的朋友,世上少有的最漂亮、最聪敏、最有才能、最温柔可爱的妻子!高大而潇洒的身躯上长着高贵的受过极好教育的头脑。但是当生活只对他讲:好,好,好的时候,他如何回答?
“不,不,不。”
“为什么?有谁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没人回答。
“我曾经有过一个堂姐妹———一个洛克菲勒,”参议员说道,“她坦白地告诉我,她十五、十六、十七岁的时候,什么别的话都不说,就只说:‘不,谢谢你。’对一个这样年纪和地位的女孩子,这倒不错。但是对一个男性的洛克菲勒,这就是一个糟糕的令人不快的品质了。而且,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对一个男性罗斯瓦特更是一个不合适的缺点了。”
他耸了耸肩膀。“无论如何,我们现在确实有了一个男性罗斯瓦特。他对生活给予他的一切美好事物都说‘不’。他甚至不愿意再住在大厦内了。”埃利奥特在确知西尔维亚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以后,就搬出了大厦,到办公室去住了。
“他只消扬眉示意就可能当上伊利诺斯州的州长。甚至只消花点儿气力,就可能当上美国总统。那么,现在他是个什么人?我问你们,他是个什么人啦?”
参议员又咳嗽了,然后接着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一个公证人,朋友们和乡亲们,这个公证人的任期将结束。”这倒是对的。在他的整天忙乱的办公室的人造纤维板贴面的墙上,挂着的唯一的官方文件就是他的公证人的任命状。
所以,在许许多多带着自己的困难来找他的人当中,除去其它千头万绪的事情之外,就有很多人为了他们的签字,而来找一个公证。
埃利奥特的办公室在美因大街上,砖建筑巴台农神庙东北的一个街段,罗斯瓦特修建的新消防站的对街。这是一个硬加上去的阁楼,横跨一家午点铺和一家酒店。一共就两个窗户,都是狗舍式的屋顶窗。一个窗户外面有一个招牌,上面写的是“请喝”,另一个外面的招牌上写的是“啤酒”。这两个广告牌都是电气化的,并且全是闪光装置。就在他的父亲在华盛顿慷慨激昂地大叫他,他,他的时候,埃利奥特正睡得如小孩般,广告牌也已在一明一灭地闪着光。
他的嘴弯得像爱神丘比特之弓,口里轻轻地不知念叨些什么,他翻了个身,又打起呼噜。他是一个发了福的运动员,一个大块头,六英尺三英寸高,二百三十磅重,肤色苍白,头顶上有一撮稀疏的头发,四周光秃秃。他乱七八糟地套着一件皱得一塌糊涂的战时剩余物资长内衣。在他的每扇窗户上,以及在他的底层的街门上,都用金字写着下列几个字:
罗斯瓦特基金会
我们能为您提供什么服务?
埃利奥特甜甜地睡着,虽然向前困难重重。
就说这间小小的肮脏办公室的厕所里的马桶吧,似乎运气特别不好。它叹息,哭泣,它咯咯地诉说着,它快要给淹没了。马桶的水箱上堆满了罐头食品,纳税报表和《国家地理》杂志。一只碗和一把汤匙泡在洗脸池的冷水里。面盆上方的药柜门大开着,里面塞满了维生素、头疼片、痔疮膏、通大便的药和镇静药。这些药,埃利奥特都经常服用。但这不单是属于他一人的。它们也是为那些来看他的那些似病非病的人用的。
对待这些人,爱、体谅和少许一点钱是不够的,他们还是要要药。
满眼都是纸———纳税报表、退伍军人管理局的表、年金表、救济表、社会保险表、假释表。这边一堆,那边一堆,形成了一堆堆沙丘似的文件堆。在文件堆之间,纸杯四处都是,空的安布洛西亚罐头,香烟屁股和空的南方康福特瓶子。
用图钉按在墙上的是埃利奥特从《生活》和《观察》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这些图片现在正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凉风中沙沙作响。埃利奥特发现有些图片能鼓舞人们的情绪,尤其是小动物的图片。他的客人们也喜欢惊人事故的图片。宇航员使他们感到腻味。他们喜欢伊丽莎白·泰勒的照片,原因是他们怨恨他,感到比她高出了许多。他们喜欢的人物是亚伯拉罕·林肯。埃利奥特想向他们介绍托马斯·杰斐逊和苏格拉底。但是来的人第二次来的时候老是记不住谁是谁。“这到底谁是谁呀?”他们习惯这么问。
这间办公室曾一度属于一个牙医,除了街上进来的楼梯外,这位前任占有人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位牙医在楼梯每一级上都钉上了一块锡牌,每个牌子都是宣扬他的服务的某个方面。那里还有哪些牌子,但是埃利奥特把字都用漆涂上了。他写上了新的内容,一首威廉·布莱克的诗。这首诗就呈现在下面,为了适应题目点断了十二个台阶:
主持我降生的天使说道,
“小东西,快乐和欢笑的产物,去爱吧
而无须左乎尘世上任何事物的帮助。”
在楼梯的最底下的一级,是参议员本人亲自在墙上写下的他的反驳,也是布莱克的另一首诗:爱情只寻求自我愉悦束缚别人以供自己欢娱欢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不顾上天的谴责却建造了一座地狱回过头来再说华盛顿的事。埃利奥特的父亲正在大声诅咒着:他说埃利奥特还是死了更好。
“我———我有一个相当简单的主意。”麦克阿利斯特说。“你上次的简单的主意使我丢掉了八千七百万美元。”
麦克阿利斯特悄然一笑,表示他并不会为建立基金会而后悔。它不管怎么说正是起到了预定要起的作用,使这笔钱得以父传子,税官却什么都收不到。麦克阿利斯特原就不可能保证他的这位儿子一定会克绍箕裘。“我想建议埃利奥特和西尔维亚再作一次最后的和解的努力。”
西尔维亚摇摇头。“不,”她轻声说,“我很遗憾,不。”她蜷缩在一个高背椅子里。她将鞋子脱掉。她的脸是一个毫无瑕疵的白中带青的鸭蛋形,头发漆黑。她的眼睛下面有黑圈。“不。”
这当然是一个医生的决定,而且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她第二次发病和恢复并没有能使她回复到早期在罗斯瓦特县的那些日子的西尔维亚。很明显地这是使她成为一个具有新个性的人,即与埃利奥特结婚以来的获得第三个个性的人了。这第三个个性的人的核心是一种觉得自己毫无价值,一种受到穷人憎恶的羞辱感,对埃利奥特个人卫生而受到憎恶的羞辱感,和类似自杀的愿望:愿望摆脱自己的反感情绪,愿望回到罗斯瓦特,愿望在一个正义的事业中很快死去。
因此,她就是以这种自觉的,按医生规定的,对全面牺牲的表面的反对,又说了一遍:“不。”
参议员一下子把埃利奥特的照片从壁炉架上扫了下去。“没有人可以责怪她,再去和那个我称之为儿子的醉鬼吉卜赛人睡一次吗?”他对他的最后那句形象化的粗话表示抱歉。“一个失去了希望的老年人有一种倾向,喜欢粗鲁而准确。我请求你可以原谅我。”
西尔维亚低下了她那可爱的头,随即又将头抬起来了。“我不是这样看他的————一个醉鬼吉卜赛人。”
“我确实就是这样看的。每次我必须看他的时候,我总是自己想:‘好一个伤寒病流行区啊!’不要怕伤害我的感情,西尔维亚。我的儿子根本就不配有一个正经女人。他自认倒霉,只配有妓女、托病开小差的、皮条客和小偷的假仁假义的忠诚友谊。”
“他们没你想象中的坏,父亲。”
“据我看,这正是他们投合埃利奥特胃口的地方,他们绝对没有什么好处可言。”
西尔维亚,以前已经患过两次精神分裂症,以后又没有一个明确的理想,现在轻声地说着,就好像医生要嘱咐的那样,“我不想争辩。”
“你不放弃为埃利奥特辩护?”
“是的。如果我今天晚上对别的事情说不清楚,至少我要把这点说清楚:埃利奥特现在做的事是对的,他做的事是美好的。我只不过是不够坚强,或者是不够好,因而不能再呆在他的身边。错误在于我。”
一种痛苦的漠然,然后一种无能为力的表情出现在参议员的脸上。“给我说一件埃利奥特所帮助的那帮人的好处吧。”
“我说不上。”
“我认为没有。”
“这是个秘密。”她说了,被迫进行辩论,但祈求着辩论就此结束。
参议员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是多么无情,他继续追问下去。
“现在这里都是朋友————也许你给我们讲讲这个伟大的秘密是什么。”“这个秘密就是,他们是人。”西尔维亚说。她一个人一人地扫视过去,想看出一点点理解的表示。绝对没有。她扫视的最后一张面孔是诺曼·姆沙利的。姆沙利给了她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贪婪而色情的微笑。
西尔维亚突然告退,走进浴室,哭了。
现在,罗斯瓦特镇响起了雷声,吓得一条斑皮狗由于心理狂犬病从消防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到了街中心这条狗停了下来,发着抖。路灯很昏暗,而且相距又很远。其它的灯光仅有法院地下室的警察局门口的一盏蓝灯,消防站门口的红灯和造锯城肯迪食堂对街的电话亭的一盏白灯,这个公共汽车站同时也是食堂。
霹雳一声。闪电使得所有的东西都成为蓝白色钻石的样子。狗跑到了罗斯瓦特基金会的门口,狂呔不停又狂抓不止。楼上,埃利奥特还在睡。他的那套半透明的晾干自挺的衬衫,挂在天花板的挂钩上,像个鬼影似的在晃荡着。
埃利奥特只有一件衬衫。他只有一套衣服————一套邋遢的、双排扣蓝白条子衣服,现在就挂在厕所门把手上。这是一件缝制极好的衣服,尽管破旧,但仍然完好。这是埃利奥特早在一九五二年在新泽西州新埃及和一位志愿消防队员换来的。
埃利奥特只有一双鞋,黑颜色。鞋上有一处龟裂。这是一次试验所造成的。埃利奥特有一次试验用约翰逊厂生产的“格洛!柯特”擦皮鞋哩。这是一种地板蜡,不用作擦皮鞋。一只鞋放在
他的书桌上,另一只则在厕所里洗脸池的边缘上。每只鞋子里都塞了一只紫酱色尼龙短袜,且均有吊袜带在其上。在洗脸池边缘上的那只鞋里,袜子的吊袜带的一端浸在水里。由于神奇的毛细管作用,吊袜带和袜子会湿润了。
这间办公室内唯一色彩鲜艳而又是新的东西,除了那些杂志上的画片不算,是一个大型的泰德箱,用作洗衣非常妙,还有一件黄色油布雨衣和一顶志愿消防队员的红帽盔,就挂在办公室的门附近的钉子上。埃利奥特是消防队的副官。他本可很容易就弄个队长或是主任当当,因为他是一个极为热心而且熟练的消防队员,而且他还给过消防队六辆新救火车。他坚持不要那个高于副官的职衔。
埃利奥特由于除了出去救火之外,是从来不离开他的办公室的,所以所有的火警报告都是打给他。这就是他的小屋子里之所以有两部电话机的缘故。基金会用黑色的那部。红色的那部是火警电话。一旦来了火警电话,埃利奥特就按一下他的那张公证人任命状下面墙上的红色按纽。这个按纽就启动消防站屋顶上的一个圆罩下面的世界末日式的电喇叭。这个电喇叭是埃利奥特付的钱,连同圆罩。
又是一个震耳欲聋的响雷。“啊,啊———啊,啊。”埃利奥特说着梦话。
他的那部黑色电话就要响了。埃利奥特在铃响第三次时就会醒过来接电话的。他会讲不管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讲的那句话:“我是罗斯瓦特基金会。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参议员总是以为埃利奥特是在和一些犯罪分子交往。他错了。埃利奥特的大多数求助者都还没有这个胆子和脑子搞犯罪活动。可是,埃利奥特在他的求助者是些什么样的人的问题上,同样也是错误的,特别是当他和他的父亲,他的银行家,他的律师进行辩论的时候。他总是说他所要帮助的那些人和普通人一样,这些人的上几代曾经清除丛林,排干沼泽,修筑道路,他们的儿孙在发生战争时成了步兵的骨干,等等。经常靠埃利奥特接济过日子的人们,比他们弱也笨。比如说吧,到他们的儿子该服兵役的时候,一般总是由于智力、道德和身体不合格等原因而给退了回来。
在罗斯瓦特的穷人当中,也有一些硬汉,由于自尊心的缘故,不和埃利奥特接近,不愿领受他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博爱。他们居然有勇气走出罗斯瓦特县,到印第安纳波利斯、芝加哥或者底特律去找事做。当然,很少有人能在这些地方找到稳定的工作,无论怎样,至少他们是试过了。
那位马上就要弄响埃利奥特的黑色电话机的求助者,是一位六十八岁的老处女。此人不管是按哪种人的标准衡量,都蠢到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她名叫狄安娜·蒙恩·格兰浦斯。从来没有一个人喜爱过她,而且也确实没有理由要人家喜爱她。她长得又丑,又蠢,而且令人生厌。在很难得的场合,她必须作自我介绍时,总是自报全名,接下来就是一套关于她降生人世的乏味之极的神秘方程式:
“我的母亲是一个蒙恩,我的父亲是一个格兰浦斯。”
这位格兰浦斯和蒙恩的杂种是用花砖筑成的罗斯瓦特官邸的一位仆人。这个官邸是参议员的正式住址,事实上,哪一年他也没有在这里住过十天以上。每年,在余下的三百五十五天里,这二十六间房都归狄安娜自己一个人。她一个人打扫了又打扫,甚至想找一个把房子弄脏的人来加以责怪,也办不到。
当狄安娜一天的事干完以后,她就回到罗斯瓦特的可容六辆车的车库楼上的一间房内。车库内仅有的车子是一辆架在木块上的一九三六年福特敞篷旅行车。除此之外还有一辆红色的三轮车,一个火警铃挂在地上。这辆三轮车还是埃利奥特小时候玩的。狄安娜做完了事以后,她就坐在她的房间内,听她的那个破烂的绿色塑料外壳收音机,要么就是瞎摆弄她的圣经。她不认识文字。她的那本圣经也已磨得破破烂烂。在她的床边桌子上有一台白色的电话机,就是通常所谓的公主电话机。这是她从印第安纳贝尔电话公司租来的,月租七十五美分,此外还有正常的维修费用。
响起了一声大霹雳。
狄安娜大喊救命。她是该叫喊的。她的父母亲是在一九一六年的一次罗斯瓦特木材公司的野餐上被雷打死的。她坚信,雷也会打死她的。而且因为她的腰子老是痛,她认为雷电肯定会击中她的腰子。
她一把抓起她的公主电话。她拨了她平生所拨过的唯一的电话号码。她边抽泣边呜咽,等着电话对方的那个人来接电话。
此人就是埃利奥特,他的声音很甜,像慈父一般———就像大提琴最低音符那样富有人情味。“我是罗斯瓦特基金会。可以为您效劳吗?”
“电又跟着我来啦,罗斯瓦特先生,我不得不打电话,我吓死了!”
“你什么时候打电话来都行,亲爱的。我在这里就是干这个的。”
“电这次真的要打中我了。”
“哦,这个电真该死。”埃利奥特的生气是真的。“这个电真使我恼火极了。它总是这样折磨你。这不公平。”
“我倒希望它一下子打死我算了,而不要像这样子老谈来谈去的。”
“如果真的这样,亲爱的,这个镇子就会成为一个非常悲惨的市镇啦。”
“谁会关心呢?”
“我会关心的。”
“你关心所有人。我是说还有其他人吗?”
“好多好多人啦,亲爱的。”
“一个蠢老女人———六十八岁了。”
“六十八岁是一个妙龄哟。”
“六十八岁对一个一辈子也没有享受一件好事的人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哟。我没碰到过一件好事,怎么回事呀?当好好上帝分发智力的时候,我正呆在门背后呢。”
“绝对不是那样!”
“好好上帝在分发强壮、美丽的身躯的时候,我也正在门背后。就是在年轻的时候,我也跑不快,又不可跳跃。我从来没有感觉十分好过,一次也没有。我从小就有胀气,踝关节肿胀和腰子痛,而且,好好上帝在分发金钱和好运道的时候,我也在门背后呆着。当我大着胆子从门背后走出来,轻轻地说:‘主啊,主啊,亲爱甜蜜的主啊,这里还有我这个小老东西呢————’什么好东西都没留下。他只好拿了一个老干土豆给我做鼻子,给了我一头像钢针的头发,给了我一副牛蛙的嗓子。”
“根本不是牛蛙的嗓子,狄安娜,是副可爱的嗓子。”
“牛蛙的嗓子,”她坚持说,“在天堂里就有这个牛蛙,罗斯瓦特先生。好好上帝本来是要送它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可是这个老牛蛙鬼得很:‘甜蜜的主啊!’这个老牛蛙说,‘假如你不管的话,我并不想很快降生。看起来一个青蛙在下界并没有多大乐趣。’所以,上帝就让这个牛蛙留在天堂到处乱蹦。在那里,没有要拿它作钓饵的,也没有要吃它的大腿的。于是,上帝就把那个牛蛙的嗓子给了我。”
又是一声霹雳,使得狄安娜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确实该说和牛蛙一样的话!这个世界对狄安娜·蒙恩·格兰浦斯也不是一个热情的世界啊!”
“好了,好了,狄安娜————好了,好了,”埃利奥特说,他拿起一瓶南方康福特,呷了一小口。
“我的腰子成天痛得很,罗斯瓦特先生。它们就像一个烧红的弹丸,而且是在慢慢通上电,在那里滚来滚去,还带着许多突出来的有毒的刀片。”
“那绝对舒服不了。”
“是不舒服。”
“我多么希望你去找个医生看看你的该死的腰子,亲爱的。”
“我去过了。今天我去找了温脱斯大夫,全部遵你的嘱托。
他简直是把我当成了一条奶牛,他是一个酒鬼兽医。他乱敲乱打我的身体,把我翻来滚去,同时一个劲莫名其妙地笑着。他说,但愿罗斯瓦特的每一个人都有像我这样的腰子才好呢。他说我的腰子病只存在我的头脑里。啊,罗斯瓦特先生,此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医生了。”
“亲爱的,我不是医生呀。”
“我不管。你治好的绝症比整个印第安纳的医生加在一起所治的病还要多呢。”
“好了,好了———”
“唐·列昂纳德长了十年的疖子,你都将其治愈了。纳德·加尔文从小就有眼睛抽搐的毛病,你都治好了。珀尔·弗莱明来看过你以后,她就可以丢开她的拐杖了。听了你的可爱的声音以后,我的腰子也不痛了。”
“我很高兴。”
“而且也不打雷和闪电了。”
这是真的。现在只剩下绝望忧伤的雨声了。
“那么,你可以睡啦,亲爱的?”
“全是你的功劳。啊,罗斯瓦特先生,应该在市中心给你树一尊大雕像,用钻石、黄金、无价的宝石和纯铀制成。你用你伟大的姓氏,你的高尚的教育,你的钱和你母亲教导你的美好的风度,完全可以在大城市里大出风头,和那些最大的大亨们坐卡迪拉克高级轿车进进出出,乐队敲敲打打,人群欢腾。你完全可以在这个世界上高高在上,当你往下看可怜的老罗斯瓦特县的我们这些单纯、愚蠢的普通老百姓的时候,我们就像小臭虫一样渺小。”“行了,行了———”
“你放弃了一个人所能要求的一切东西,就只是为了帮助小老百姓。小老百姓心里是有数的。上帝保佑你,罗斯瓦特先生。再见。”
“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小小的警告信号”———罗斯瓦特参议员阴冷地对西尔维亚和麦克阿利斯特说道,“我错过了多少次呢?我想,是全部。”
“不要太责怪自己嘛!”麦克阿利斯特说。
“如果一个人只有一个孩子,”参议员说,“并且,这个家族一向又以造就不寻常的、意志坚强的人物而知名,那么,这个人应该用个什么样的标准,来评价其儿子到底是个怪物呢?”
“不要太苛责自己嘛!”
“我这一辈子都是在要求人们对他们自己的厄运进行自责。”
“你还说过有特例呀?”
“极少极少。”
“这极少数之中就包括你。你属于其中。”
“我老是这么想,如果在他小时候当消防队的吉祥物的时候,不是那么大肆轰动的话,埃利奥特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上帝啊,他们简直将他宠坏了———让他坐在第一水泵手的位置上,让他敲钟———教他怎么让发动机熄火又点火,而使救火车发生回火,在他把消声器都弄掉了的时候,又笑得不可收拾。他们当然都是满口酒气口罗————”他点点头又眨眨眼。“痛饮和救火车———重返欢乐的童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每次我们一起离开的时候,我都告诉他,这里是家———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他竟会蠢到这个地步,就真的相信了。”
“我怪我自己不好呀。”参议员说。
“说得好,”麦克阿利斯特说,“而且在你进行自责的时候,一定要认识到你要对埃利奥特在二次大战时的一切遭遇负责。很明显,那些消防队员都呆在有烟的大楼里的那件事是你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