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突然把房子给卖了,卖给了酒馆的老板。

    在卡那特街上另买了一所宅子,宅子里长满了草,宅子外的街道却很安静、整洁,一直通向远处的田野。

    新房子比以前的房子要可爱,正面涂着让人感觉温暖的深红的颜色。

    有了个天蓝色的窗户和一带栅栏的百叶窗,左侧的屋顶上遮着榆树和菩提树的浓荫,十分美丽。

    院子里,花园里有很多僻静的角落,最适合捉迷藏了。

    花园不大,可是花草极其凌乱无序,这太让人高兴了。花园的一角是个矮小的澡塘,另一个角上是个杂草丛生的大坑,里面有一根粗黑的木头,这是原来的澡塘烧毁以后的痕迹。

    花园挨着奥甫先尼可夫上校马厩的围墙,前面是卖牛奶的彼德萝鞭的宅子。

    彼德萝芙娜是个胖胖的女人,说起话来像爆豆,吵吵嚷嚷的。她的小屋在地平线之下,矮小而破旧,上面长着一层青苔,两个小窗户,注视着远方覆盖着森林的原野。

    原野上每天都有士兵走动,刺刀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芒。

    宅子里的房客都是陌生人,一个我也没见过。

    前院是个鞑靼军人,他妻子又矮又胖,这个女人从早到晚嘻嘻哈哈的,弹着吉它唱着歌,歌声嘹亮。

    只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想法找到它。

    沿着正道走啊走,自有收获在前头。

    军人也胖得像个皮球,坐在窗户边儿上抽烟,鼓脸瞪眼地咳嗽,声音很奇怪,像狗叫。

    地窖和马厩的上面,住着两个车夫:小个子的白发彼德和他的哑巴侄子斯杰巴。

    还有一个瘦长的鞑靼勤务兵瓦列依。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个叫“好事情”的包伙食的房客。他租的房子在厨房的隔壁。

    他有点驼背,留着两撇黑胡子,眼镜后面的目光十分和善。

    他不太爱说话,不大被人注意,每次让他吃饭或喝茶,他总是说:

    “好事情。”

    姥姥也就这样叫他,不管是不是当着他的面:

    “辽尼卡,去叫她事情链喝茶!”

    或者:

    “好事情,您怎么吃得这么少?”

    他的房间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还有许多用非教会的世俗字体写成的书,一个字我也不认识。

    还有许多盛着各种颜色的液体的瓶子、铜块、铁块和铅条。

    每天他都在小屋子里忙来忙去,身上沾满各种各条的颜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不停地熔化着什么,在小天平上称着什么,有时候烫着了手指头,他就会像牛似地低吼着去吹,摇摇晃晃地走到挂图前,擦擦眼镜。

    有时候,他会在窗口或随便屋子中的什么地方站住,长时间地呆立着,闭着眼抬头头,一动不动,像一根木头。

    我爬到房顶上,隔着院子从窗口观察着他。

    桌子上酒精灯的表色火势映出他黑黑的影子,他在破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的两片眼镜像两块冰片,放射着寒冷的青光,他干什么?这太让我着迷了。

    有时候他背着手站在窗口,对着我这边发呆,却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似的,这很让我生气。

    他会突然三步两步地跳回桌子前,弯下腰像是在急着找什么东西。

    如果他是个有钱人,穿得好的话,也许我会望而生畏,可他穷,破衣烂衫的,这使我放了心。

    穷人不可怕,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姥姥对他们的怜悯以及姥爷对他们的蔑视,都潜移默化地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

    大家都不大喜欢“好事情”,谈起他都是一副嘲笑的口吻。

    那个成天高高兴兴的军人妻子,叫他“石灰鼻子”,彼德大伯叫他“药剂师”、“巫师”,姥爷则叫他“巫术师”、“危险分子”。

    “他在干什么?”

    我问。

    姥姥严厉地说:

    “别多嘴多舌的,与你无干……”

    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走到他的窗前,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问:

    “你在干什么?”

    他好像被吓了一下,从眼镜上方打量了我半天,向我伸出手来,那是只满是烫伤的手:

    “爬进来吧!”

    他让我爬进去,从窗户爬进去,啊,他真了不起!

    他把我抱了起来,问:

    “你从哪儿来?”

    每天吃饭喝茶都见面,他居然不认识我!

    “我是房东的外孙……”

    “啊,对了!”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马上又默不作声了。

    我觉着有必要给他解释一下:

    “我是别什可夫,不是卡什林……”

    “啊,别什可夫,好事情!”

    他放下我,站了起来:

    “好好坐着,别动啊……”

    我坐了很长时间。看他锉那块用钳子夹着的铜片,铜末落到了钳子的下面的马粪纸上。

    他把铜末儿放到一个杯子里,又放了点食盐似的东西,又从一个黑瓶子里倒了点东西出来。

    杯子里立刻就咝咝地响了起来,一股呛人的烟冒了出来,熏得我一个劲儿地咳嗽,可他却颇有点欣然地说:

    “怎么样,挺难闻吧?”

    “是。”

    “这太好了,好极了!”

    “既然难闻,那还有什么好的!”

    “啊?不见得。你玩过羊趾骨吗?”

    “羊拐?”

    “对,羊拐!”

    “玩过。”

    “来,我给你一个灌了铅的羊拐。”

    “好哇!”

    “那你快拿个羊拐来!”

    他走过来,眼睛盯着昌烟的杯子:

    “我给你一个铅羊拐,以后你别再来了,好吗?”

    这实在让人生气。“你不给我铅羊拐,我也不来了!”

    我撅着嘴走进花园,姥爷正忙着把粪肥上到苹果树根儿上,秋天了。

    “过来,帮把手!”

    我问:

    “‘好事情’在干什么?”

    “他?他在破坏房子!

    地板烧坏了、墙纸弄脏了!

    “我要让他滚蛋了!”

    “应该!”我十分解气地叫道。

    如果姥爷不在家。姥姥就会在厨房里举行非常有趣的晚会。

    秋雨漫漫,大家无所事事,便都到了这儿来:车夫、勤务兵、彼德鞭娜还有那个快乐的女房客。

    “好事情”总是坐在墙角的炉子边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哑巴斯杰巴和鞑靼人玩牌,瓦列依总是用纸拍鞑靼人的鼻子,一边拍一边说:

    “魔鬼!”

    彼德大伯带来一块白面包,一罐果酱,他把抹上果酱的面包片分给大家,每送给一个人都要鞠一个躬:

    “请赏光!”

    别人接过去以后,他要看看自己的手,如果上面有那么一滴两滴的果酱,他就会舔掉。

    此外,彼德萝娜带了一瓶樱桃洒,快乐女人带了糖果。

    于是,姥姥,最喜欢的娱乐——宴会——开始了。

    秋雨绵绵,秋风呜呜,树枝摇曳,外面又冷又湿,里面却是温暖如春,大家紧挨着坐着,气氛和谐。

    姥姥特别高兴,一个接一个地讲童话故事。一个比一个好听。

    她坐在炕炉沿上,俯身面对被类照亮的人们的脸。她高兴的时候总会坐上去,还会说:

    “好啦,我要开讲了,不过得坐在高处!”

    我坐在她身边,脚下是“好事情”。

    姥姥讲了一个勇士伊凡和隐士米郎那的故事,帮事十分美妙:

    从前有一个凶恶的督军高尔康,

    心狠手黑赛蛇蝎;

    满脑子都是坏主意,

    欺弱压残谬真理。

    他最恨谁?

    最恨隐士米朗那。

    米朗那捍怀真理,

    扶弱助残好心肠。

    督军代来勇士伊凡;

    “伊凡啊,去杀掉那个老家伙。”

    “骄傲的隐士米朗那!”

    “砍他的头,”

    “割他的顺。”

    “拿肉来喂狗我才解气!”

    伊凡得令动了身,

    一路上苦苦寻思很沉重:

    “事不得已去杀人,”

    “上帝定我命如此!”

    快刀利刃身上藏,

    伊凡来到老人前。

    鞠躬行冖,忙问安:

    “老人家身体好吗?”

    “上帝可佑您安全?”

    未卜先知的老人笑一笑,轻启双唇开了言:

    “算了吧,小伊凡,”

    “笑里藏刀又何必!”

    “上帝无所不知,”

    “善恶均在他手里!”

    “你来的目的我心里有底!”

    伊凡一听脸通红,

    违搞主人又怎敢,

    只好抽鞘出刀握手里,

    “米朗那,原想这刀不与你见面,”

    “背事结果你。”

    “现在褥告吧,”

    “最后赂上帝行个冖。”

    “为你为我为全人类,”

    “我不得不杀掉你!”

    米朗那跪地用双膝,

    对着小橡树行了个礼。

    小橡树摇头像在笑。

    老人开口道:

    “伊凡,伊凡,你别急!”

    “为全人类祈祷可是大事情!”

    “等不及你就杀了我,”

    “完不成任务主人会怪你!”

    伊凡听罢脸通红,

    夸夸海口气如牛:

    “说到做到没折扣,”

    “祷告百年也要等。”

    米朗那祷告到傍晚,

    傍晚转而到黎明,

    从春到夏,夏到秋,

    年处处一年没有头儿。

    小橡树长成大橡树,

    橡树籽儿也长成了橡树林,

    米朗那的祈祷还在进行。

    直到今天他还在祈祷,

    哭泣着诉说人间事,

    请上帝给人们以帮助,

    求圣母施人们以愉快的心情。

    勇士伊凡立身旁,

    宝刀成泥碾成尘。

    盔甲衣衫都成了灰,

    赤身裸体立在原野中。

    夏天烈日晒,

    冬天以风吹,

    蚊虫吸血吸不尽,

    有狼虫,咬不动,

    他一动也不动!

    他不能动,也不能说,

    上帝给他的惩很可怕。

    不该听从坏人的话,

    忠于职守要分善恶。

    助纣为虐没有好下场。

    米朗那还在祈祷,

    泪水流成江河海,

    奔向上帝不回头。

    姥姥开始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好事情”

    好像有一点心神不安。

    一会儿摘下眼镜,一会儿又戴上,两只手来回乱动,不停地点头,摸脸,擦额头,像是有满头大汗似的。

    如果听众中有谁乱动而打扰了姥姥讲故事,他就会竖起一根指头:

    “嗤……”

    示意人家注意儿。

    姥姥讲完了,他恻地一下站了起来,来回走着,激动地做着手势:

    “太棒了,记下来,应该记下来,好极了……”

    他在哭!泪水顺着两颊往下流。

    他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奔走,磕磕绊绊的,很可笑,也很可怜。

    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姥姥说:

    “可以,您写吧,我还有好多类似的故事呢……”

    “就要这个,地道的俄罗斯味道!”

    他站在了厨房中间,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大讲特讲了起来,其中有一句地反复地说:

    “不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是的,是的!”

    突然,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了看大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们轰地一声笑了,姥姥叹息着。

    彼德萝芙娜问:

    “他生气了?”

    “没有。他说是这样。”

    彼德大伯回答,他又说:

    “这些先生们啊,喜怒无常……”

    “恐怕是单身汉的怪脾气吧!”

    瓦列依说。大家都笑了。

    我觉得“好事情”很让人吃惊,还有点可怜。

    第二天午后他才回来,样子很狼狈,很谦卑地说:

    “非常抱歉,昨天没生我的气吧?”

    “什么气?”姥姥很诧异。

    “唉,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乱插嘴……”

    姥姥好像有点怕他似的,躲着他的目光。

    他又凑近了说:

    “我没有亲人,很孤独,跟谁都想谈谈……”

    “那您为什么不结婚?”

    “唉!”他叹了口气,走了。

    姥姥闻了闻鼻烟,表情严肃地对我说:

    “小心点,别老跟着他,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可是我偏偏觉得他有吸引力。

    他说“很孤独”的时候的表情深深地打动了我,那是一种我能理解的触动心灵的东西。

    我不由自主地又找他去了。

    他的房间里非常凌乱,一切都毫无秩序地乱摆着。

    我发现他坐在花园的坑里,以头枕手,靠在那段烧黑了的木头上。

    他眼望前方,出神地凝视着天边,好半天才自言自语似地说:

    “找我?”

    “不”

    “干什么””

    “不干什么!”

    他擦了擦眼镜,说:

    “过来吧。”

    我过去,挨着他坐下。

    “好,坐着,别说话好吗?你脾气怎么样?拗不拗?”

    “拗。”

    “好事情。”

    沉默。

    秋天的傍晚,五彩缤纷的草木瑟瑟地在凉风中抖动;明净的天空中,有寒鸦驰过。

    寂静充斥了整个空间,郁郁的心中也无声地凉了下来,人也变得有气无力。只剩下思想在飘荡。

    飘荡的思绪裹着忧伤的衣裳,在无垠的天际行走,翻山越岭,越海跨江……我倚着他温暖的身子,透过苹果树的黑树枝仰望泛着红光的天空,注视着在空中飞翔的朱顶雀。

    我看见几只金翅雀撕碎了干枯的牛蒡花的果实,在里面找花籽吃,看见蓝色的去彩下,老鸦正姗姗地向坟地里的巢飞去……多么美好的自然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问:

    “美吗?冷吗?湿吗?

    啊,多么好啊!”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他说:

    “走吧……”

    走到花园的门边儿上,他又说:

    “你姥姥太好了!”

    他闭上眼睛,陶然地念道:

    上帝给他的惩罚很可怕,他不该听从坏人的话。

    忠于职守要分善恶,助纣为虐没有好下场。

    “啊,你得记住这些话,记住!”

    他拉信我,问:

    “会写字吗?”

    “不会。”

    “要赶紧学,把你姥姥说的记下来,很有用的……”

    我们成了朋友。

    从那天起,我随时都可以去找他了。

    我坐在他的破箱子上,不受阴拦地看他熔铅、烧铜,他手里不停地变换着工脸:木锉、锉刀、纱布和细线似的锯……他往杯子里倒各种各样的液体,看着它们冒烟。

    满屋子弥漫他人的气味儿,他咬着嘴唇不时地朝着书本,不时地唱上那么一句:

    沙良的玫瑰哟……“你在干什么?”

    “做一件东西。”

    “什么?”

    “啊,不好说,你不会明白的……”

    “我姥爷说,你是在做假钱……”

    “你姥爷?他胡说。怎么会呢……”

    “那,你用什么买面包””

    “买面包?啊,那要用钱!”

    “还有,买牛肉也要!”

    他轻轻地笑了,揪住我的耳朵:

    “你把我给问住了!”

    “咱们还是不出声吧……”

    有的时候,他不再工作。我们户并户地遥望窗外,看秋雨在房顶上、草地上、苹果树枝上漫漫地飘洒。

    除非特别必要,他不说话。如果想让我注意一下什么,他常常只是推我一下,向我眨眼睛。

    我经他这么一推、一眨眼睛,就觉得好像所见到的东西就特别有意义了,一下子就记到了心里。

    比如,一只猫跑到一潭水前猛地停住了,它瞅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举起爪子要去抓!

    “好事怀”说:

    “猫总是很多疑的……”

    大公鸡往篱笆上飞,差一点掉下去,它显然是生了气,引颈大叫!

    “噢,好大的架子,可惜不够聪明……”

    笨投降的瓦列依踩着满地的泥泞走过去,他抑起头来看天,两个颧骨突起很高。秋日的阳光照在人了上衣的铜扣子上,闪闪发光,他不由自主摸着扣子。

    “他在欣党自己的奖章呢……”

    “好事情?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有痛苦变或欢乐的时刻,我都有点离不开他了。

    他虽然很少说话,却不阻止我讲出我所想到的一切。这和姥爷不一样,他总是说:

    “闭嘴,没完没的了!”

    姥姥丙在则变得心事重重,很少听别人讲话,也不过问别人的事了。

    只有“好事情”常常聚精会神地听我说话,笑着说:

    “这不大对头吧,是你瞎编的吧……”

    他的三言两语的评论总是恰到好处。

    我有时是故意编一套不着边际的事,像真的似地讲给他听,可赐听几句,他就识破:

    “噢,又瞎说了……”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出来……”

    姥姥常带我去先娜文挑水,有一回,我们看五六个小市民正打一个乡下人。

    他们把乡下人按倒在地上,没命地毒打。

    姥姥扔掉水桶,大步向他们冲去,同时向我喊了一声:

    “快躲开!”

    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个劲儿跟着她跑,捡起石头子儿扔向那些小市民。

    姥姥无所畏惧地用扁担挥打他们,又来了一些人,小市民们跑了。

    乡下人被那伙人打得遍体鳞伤,他用流血不止的手指按着撕开的鼻孔,哀嚎着,咳嗽着。

    血测了姥姥一身,她浑都在抖。

    我回到家,立刻就把件事告诉了“好事情”,他呆立着,目光苛刻地审视着我,突然说:

    “太好了,就该这么办!”

    我刚才看到的一切深沉地震摄了我,我不顾他的反应,继续说着。

    可他搂住我,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好了,好了,你已经讲得很全面了,太好了!”

    我有点委屈。

    可我立刻就明白了,我是在不停地重复!

    “噢,你不能总是重复!这不是最好的记忆资料!”

    类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常常让我记上一生。

    我跟他讲了我的故人克留会尼可夫,这是个大脑袋的孩子,是个打架能手。我打不过他,谁也打不过他。

    “好事情”听了,说:

    “这是小事儿,都是些笨力气,真正的功夫在于动作的速度,懂吗?”

    从此我就更重视“好事情”的话了。

    “任何东西都要会拿,这可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啊!”

    我一点也不明白,可其中的神秘感让我永远记住了。

    家里人越来越不喜欢“好事情”,连猫也不往他膝盖上爬了,而别人有膝盖它都上。

    我因此打过这只猫,为了让它别怕“好事情”,我差点气哭了。

    “可能是我身上的酸味儿吧,它不喜欢!”

    姥爷知道我常去“好事情”那儿,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这事儿我没有告诉“好事情”,不过我说了别人对他的看法:

    “姥姥说你在搞“邪门歪道”!姥爷也说你是上帝的敌人,。”

    他淡淡地一笑:

    “这我早知道!”

    “真的?”

    “是啊……”

    他最终被赶走了。

    有一天,我一早跑他那儿,看见他在唱《沙朗的玫瑰》,手在箱子装东西。

    “我要走了……”

    “为什么?”

    他看了看我:

    “你不知道?这房子要腾给你母亲住……”

    “谁说的?”

    “你姥爷。”

    “他胡说!”

    “好事情”拉着我坐下,悄声说:

    “别生气!我还以为你知道而瞒着我呢,错怪你了……”

    我感到十分惆怅。

    “你珲记得我不让你到这儿来的事吗?”

    我点点头。

    “你当时生我的气了?”

    我又点点头。

    “我知道,如果咱们俩成了朋友,你家里人一定会骂你的!

    “你明白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个吗””

    当然。”

    “噢,那太好了,正应如此……”

    我心里很难受。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是个外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

    “别生气,也不要哭……”

    他几乎是在耳语。可他自己的眼泪却滚了下来。

    沉默地坐了许久。

    晚上,他走了。

    我走出门,看他上了大车,震动的车轮摇摇晃晃地走在泥泞的路上。

    他刚走,姥姥就开始冲洗那间房子,我在屋了里来回走了故意打扰她。

    “快走开!”

    “你们为什么把他赶走?”

    “这不是你问的!”

    “你们都是混蛋!”

    “你疯了?”

    她抡起了拖把,吓唬我。

    “我没说你!除了你,都是混蛋!”

    吃晚饭的时候,姥爷说:

    “谢天谢地,看不见他了!这家伙让我心口窝堵得慌!”

    我恨恨地把勺子弄断了,又挨了一顿揍。

    我和我们祖国中的无数优秀人物的第一个的友谊,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