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神色?”

    穿着便服的冢本义宏,吃惊地将悦子接进屋子,看着她的通红的、哭肿的眼睛。

    “洋式屋子冷,还是进到这里来,虽然这边乱扔着东西……”

    义宏把悦子引到和式房间里,桌上堆着未定的草稿,周围的席子零散地放着几本书。

    “究竟怎么回事?”

    “我和父亲闹翻了……”

    悦子的眼里又涌出新的泪水,她泪眼迷蒙地看着义宏,依偎到他身上。

    “义宏……求求你……和我结婚吧……”

    “悦子!”

    义宏用嘶哑的声音轻声道:“当然,我要你……”

    “我向父亲撒谎了……说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了……这没办法……”

    义宏顿时沉默了。悦子感到每一分钟比一个钟头还难耐。

    “你对我的感情,使我非常高兴……其实,我早就想,如果能和你结婚的话……只是……”

    “你担心你父亲和弟弟的事吧……如果是这个问题,我已经知道了,是父亲今晚告诉我的。”

    悦子一五一十地将今晚所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义宏。

    义宏默默地听着,悦子把话说完,因为羞涩而低下了头。

    “原来这样!”义宏小声地说。

    “对不起,其实我早就该把真相告诉你。我痛切感到,没有勇气告诉你,是可耻的。我过于害怕失去你,总想多和你接触一段时间,以至延误到今日。”

    义宏抬起头,望着悦子,以很干涩的语调继续道:“父亲的问题就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没什么可补充的。想说明的是我本人并没有任何右翼倾向,哥哥和我对父亲的事是多么的迷惑不解啊……哥哥常说,不管是左的还是右的,总之只要是带思想意识的事坚决不干。他选择了化学专业,肯定是这种心理作用。我没有理科的才能,投身到思想色彩薄的经营学的研究上,也是这种心理作用。

    义宏停了一下。接着说:“关于弟弟的事,有必要详细谈谈。弟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因为母亲娘家相继死了不少人,眼看就要绝嗣了,弟弟还小,被办了养子手续,过继到母亲娘家,取了安田的姓。但是,对父亲死在狱中的反应最为强烈的还是当时年幼的忠昭。哥哥和我,能勉强理解父亲是一种政治犯,和普通的犯罪不一样;而这些道理,小学二三年级的小孩子是不会理解的……于是忠昭从那时起,完全变了样,性格变得乖僻了……”

    悦子静静地听着。终战之后,在美国占领下的民主风靡一时的多难时期,义宏他们如何度过童年时代是可想而知的。

    “母亲活着的时候,情况还好。忠昭在母亲的管教下,还能坚持上学,其时,社会也开始平静了。父亲的问题也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淡薄消失了。然而,就在弟弟上大学不久,母亲好象完全放心似的,因心脏病发作而闭上了眼睛,辞别了人间。从此,失去约束的弟弟又变样了。”

    义宏沉痛地叹息着,继续说:“我不是心理学者,对当时弟弟的思想变化,不很理解。现在只能解释为,母亲的死的刺激、对父亲的怀念交织在一块,使他对强烈的左翼倾向的环境产生了反感。弟弟开始表现出右翼的言行时,我们吓了一跳。当然,父亲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而弟弟的言行只是他那怪僻性格的表现罢了。他和那些臭名昭著的可疑分子来往,终于愈陷愈深而不可自拔了……”

    悦子默默地紧握住义宏的手。

    “后来的事,我简要地谈谈吧。忠昭总算毕了业,进到一家小公司工作。谁知不久拿着公司的钱逃走了。我和哥哥进行多方交涉,总算避免了警事处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弟弟不可挽回了……

    “有迹象表明他和暴力组织有关系,参加了走私活动。最后,详细情形不了解,据说,与同伙发生了纠纷,杀了人,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义宏象要把满腔的苦水吐出来似的,很快地接着说:“前年末,为了整理研究论文,利用寒假时间,我来到鸟取县深山的温泉旅馆。就在我到达的第三天,弟弟突然来了,说是长期潜逃至今已走投无路了,只好到京都找我。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追着来了。哥哥极为讨厌他,说是不再承认他是自己的弟弟。可我还不想这样对待他。弟弟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怎么能冷眼相待撒手不管呢!我劝他自首,他答应要我给他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是在那天遇到失火事件吗?”

    “是的。夜里,当我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时,整个房间烟雾弥漫了,我拼命从火中钻出来……当我清醒过来时,已经被人抬进了医院,可那时我是抛弃弟弟逃出来的啊!”义宏的脸扭歪着。

    “那个……如果是那种时刻,自己一个人能逃出来也是不容易的!”

    义宏痛苦地摇了摇头。

    “不,我……是很知道弟弟喝醉了酒,睡在旁边的屋子里的……我正要叫喊的时候,闪过这样的念头:这样的弟弟倒不如死了干净,只要他活着,我的一生就会被毁掉的。而现实里,由于他的原因,我在婚姻问题上就失败过……”

    义宏的脸失去了血色,他颤抖着声音,接下去说:“我得知弟弟的死讯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罪过,为此而痛苦。如果我假装不知道,是可以蒙混过去的。但是,良心谴责着我,驱使我想收殓弟弟的遗骨。我将真情告诉了警察……弟弟的问题公开了,地方报纸作了报道。这样,我要是还当大学教师,就再也不能在京都呆下去了。于是……主任教授为我奔波,总算转任到千代田。假如当初弟弟没有被过继,甚至连这样的转任也是不可能的了。”

    长时间的沉默以后,义宏自嘲道:“悦子,明白了吧。我弟弟是杀人犯,父亲在某种意义说也是杀人犯,而我本人是一个见死不救的罪人!”

    那次火场上义宏异常的状态,不仅是因为恐怖,更强烈的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罪过的原因。但是,怎么能责备这个“罪”呢?悦子在心里这样说。

    “你看,我的身体还烙有那种丑陋的火伤……就象你父亲所说的,我作为你的结婚对象,实在是配不上的。你赶快回家吧……你的谎言,医生一诊断就知道的,父女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义宏!”

    “我曾抱着一线希望,弟弟也已经死了,事到如今大概不成什么大问题吧……我再也不能欺骗你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吧……从今天起忘掉我吧!”

    悦子心碎了。想到义宏因与他本人实在没有责任的这些问题而长期痛苦不堪时,眼前的义宏的形象显得高大了。义宏作这种剖白时的心情是多么悲痛啊!

    悦子悄悄地移动着坐的位置。

    “义宏,我还是请你回答我刚才的要求。”

    “噢……”

    “你愿和我结婚吗?”

    “悦子……你!”

    义宏说不出话来,凝视着悦子。

    “你真的……愿意和我这样的男人结婚吗?”

    “正因为你是这样的男人,我才和你结婚,你为什么自暴自弃呢?”

    突然,悦子的嘴唇被义宏热烈地吻着,她沉醉在幻想中,觉得美好的时间在无情地流逝着……

    “义宏……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悦子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义宏热烈地拥抱着她,抚弄着她的头发。

    “我明天就到你父亲那里正式求婚。你说的那个谎话不要改正了。只是,你到这里可能被认为我们关系异常,为此,在结婚仪式之前,我要把你安安静静地放在一边……知道了吧?!再忍耐一段时间……”

    悦子把炽热的脸颊贴在义宏的胸前,仰着脸点了点头。义宏两手捧着悦子的脸,热烈地、不停地亲吻着。

    第二天,按照约定,义宏来到尾形的家。随同来的还有小池祥一。因为考虑到同是律师会好说话些,所以,才约了小池一道来。

    父亲卓藏被母亲劝说了一个晚上之后,无可奈何地只好表示同意。不管如何,悦子的已经怀孕的假话起了决定作用。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那就……这是母亲的意思。

    “坦率地说,对这种事后强行求婚的方式,实在令人遗憾。事到如今,我也不说三道四了,让过去的一切流水般地过去吧,把女儿的一生托付给你了。”

    寒暄中到底还带着不愉快的痕迹,显然因为“事到如今,算了吧。”的原因,卓藏的言语十分平淡。

    看着冢本神奇地低下了头,悦子流下了冷汗。现在看来,自己当时竟这么大胆地撒了谎,想想实在感到后怕。

    “实在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想,为悦子一生能够幸福,我将竭尽全力,请您放心。”

    义宏有点不知所措的拘束,身体竟发颤起来。

    “既然如此,为了体面的关系,还得尽早举行仪式。不过双方都要做些准备,因此一个星期之后恐怕来不及,我想,二月份办吧,总该办得象那么一回事吧。”卓藏斜视了悦子一眼,说。

    “可以。找仪式场所,以及别的事务性琐事,我想托好友小池律师商量着进行,怎么样?”

    “行。我们也没有不同的意见。”卓藏的话语,总是硬涩涩的。

    义宏向悦子使了一下眼色,悦子就将在另一间房子里等待的小池祥一带了进来。祥一客气地表示祝贺之后,紧接着说:“以后,有关各方面的事务性问题,请允许我来担任联络工作,我尽力将仪式、宴会的地点选择好,只是现在看来不能在大安吉日办了,不知尊意如何?”

    当小池说这番话时,卓藏还是面露痛苦的表情。

    “因为比较仓促,我知道只能这样办,请你多关照。”

    “另外,关于媒人。当然娘家出色的人选是很多的,但冢本本人想拜托千代田大学经济系主任桑岛清之助先生。当然,还没有征求桑岛先生的意见,您的看法呢?”

    小池祥一不愧是年青律师,说话十分漂亮利索,卓藏也没有理由对热忱的对方怀着恶意,他情绪轻松多了。

    “这是当然的事,因为结婚以后.女儿作为学者的妻子,她的生活将是和大学有关系的。”

    “其次,有件事还得请您谅解。冢本希望结婚仪式要以无宗教形式举行。您知道,他的父亲是狂热的神道崇拜者。一想到他父亲的悲剧,他的这种免触伤口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就是说,所谓的佛式带有佛教的味道;而另一种,他自己又不是基督教徒——因此轻轻松松地以无宗教形式举行婚礼,最适合他现在的心情。”

    “好吧!”卓藏略为沉思了一下,终于轻轻地苦笑道。

    “据说,在制定现在的新宪法时,有人主张,使用含有平假名的口语文,这种打破迄今的法律条文惯例的作法,难免要引起相当大的争论。但是,由于新宪法内容本身相当革命,因而,文章形式的革命就不成一回事了。那种意见也轻而易举地被采纳了——我现在的想法和这个相似。最近,无宗教色彩的结婚仪式已经不算稀奇了。

    “那么,我就和我的朋友法学系教授川路先生商量一下,初步拟出一个草案再征求您的意见吧。”小池律师热情洋溢地说。

    悦子并不能预料,就是这种无宗教的结婚仪式,后来竟产生了微妙的后果。对于父亲他们的谈话,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心猿意马了。她正在甜丝丝地想象着在那个大喜日子里自己当新娘的模样。

    婚期在悦子急切的期待中终于来临了。小池祥一为他们奔忙筹办,仪式的时间和场所也已确定下来了。二月十五日,星期一,一桥的学生会馆正好空闲。

    十五日举行仪式,虽然稍为仓促些,但事已至此,还是早比晚好。由于不怎么讲究排场,所以准备工作是以高速进行的。这天,正是阴历的“友引”,是一个良辰吉日,谁也没有提出异议。白天,在亲朋戚友中举行仪式,晚上六时开始举行庆祝宴会,婚礼就按这个程序进行。

    新婚旅行。由于义宏正面临年度末的考试评分,时间不多,根据悦子的愿望,以京都为中心,安排了四天三夜的旅程。悦子的想法是,两个人一起到给义宏留下痛苦记忆的旧地旅行,也许会使他心中的伤痕早日消逝。

    旅行的准备也是小池祥一给安排好的。本来,学者气质的义宏对于这方面的事是束手无策的,要是没有这样热心的朋友,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开完宴会已经八点左右了,依我的经验,已够疲惫的了,尤其新娘比新郎更累……直接去京都恐怕吃不消,所以计划让你们第一个晚上在市内饭店住,第二天早晨坐新干线的火车去京都,你们以为如何?”

    “好……真是各方面都靠你安排,太麻烦了!”悦子感激地说。

    “不,象我这样的年青律师,为人奔波、效劳,已经成了习惯,觉得乐趣无穷。再说,义宏是我的老朋友了,……你不要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他微笑着,语调爽快。

    另一位年轻律师——通口哲也,悦子当然是不想见的。但是,在订婚后的五、六天,有一回,悦子在买东西,刚走出门不远,一部熟悉的小车突然在自己身旁停住了。

    “悦子!”

    从车上下来的是通口哲也,他表情生硬,走近悦子。

    “我已经从你父亲那里听说了,说心里话,这是很遗憾的。我不想向你说祝贺,至少现在是这样。”

    悦子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尽管自己心里没有喜欢过他,甚至还存在着讨厌的情绪;但心中总隐隐约约存在着对不起他的意识。

    “对不起……请原谅!”

    “不必道歉。我生气的是自己不能占有你的心。对于你,我没有什么可怨恨的。”

    “悦子,我作为一个男子汉,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知趣地退出来。以后,我作为你的一个朋友,祝福你幸福。将来,万一你有什么困难,作为朋友,我将尽最大可能帮助你……”

    哲也强打笑容,说完客套话。

    他,还是对我恋恋不舍,悦子想。可能和过去的自己一样,怀着一颗有伤痕的心。他可能还暗想,万一义宏会发生什么意外……

    即使这样,将心比心,悦子也不能责怪他。悦子从这些轻描淡写的话中,似乎闻到了男人记仇的火药味,不觉暗自害怕。

    “那么,再见了,作为朋友,让我们最后握一回告别的手吧!”

    哲也紧紧地握着悦子战战兢兢地伸出的手,接着轻轻地点了点头,背过脸钻进汽车,头也不回地驶走了。

    一月二十六日,发生了一件令人惊骇的事情,如果有人相信吉凶之兆的话,一定会感到冢本悦子的婚姻是潜伏着危机的。那就是义宏的哥哥信正,被小汽车撞伤,造成左手和左腿骨折了。

    听到这个消息,悦子脸色发白,急忙和义宏跑到医院。信正虽然手脚缠着白绷带,但精神比想象的要好。

    “在喜日之前,我自己不注意,成了这个样子,实在对不起。看来一星期就可以出院,回自己家疗养了。说是痊愈需要三星期,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不过,我不出席,也不会影响仪式的进行。”

    义宏叹了口气:“哥哥不能出席仪式确实遗憾,但不要过于勉强,否则伤口疼痛发作就环了……总之,摔得不太严重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刚才听医生说,还不至于造成残废。”

    “可能老天爷认为我最近有点过于劳累,要让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自己感觉还不怎么严重,你们不必担心,愉快地度过你们甜蜜的蜜月吧。”

    “出院以后,您一个人能照料自己吗?”悦子轻声问。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什么不方便的,雇个白日班的女佣人来,附近又住有认识的医生。家里,立体音乐什么的都有,比起医院的无聊生活不知要好多少倍。”

    “哥哥,不要这样凑合了,你也该成亲了。”义宏说。

    “你这家伙,给我说教,还太早呢!”

    听了兄弟俩和睦的逗趣话,走出医院的悦子心里映照着幸福的阳光。订婚以来,那种阴影在义宏身上消失了,她为自己能把这个人从绝望的泥坑中拯救出来,心里感到自负和满意。

    “悦子!”在回来的途中,义宏好象突然想起什么,对悦子说:“你所讨厌的渡边博,最近似乎灵窍大开,去北海道做工了,暂时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是吗……太好了!”

    悦子仰望着镜子般清冷的冬日天空,微笑了。渡边博的事,是悦子最后所担心的事。在两个人和睦融洽的家庭里,时常闯入这样的男人是大煞风景的。而观在,这种不安已经消失了。

    当天,回到家后,悦子写上最后一张结婚宴会请帖的名字:

    “雾岛三郎。

    恭子。”

    悦子看看这写完的几个字,忽然流下了眼泪,自己竟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

    一个月眨眼过去了。每天象是酒醉似地,不知不觉已经是二月十四日了。这天晚上,和父母一起围坐桌边吃饭的时候,悦子突然伤感起来了。

    父亲最近也不怎么埋怨了,可能因为和义宏接触了几次,开始觉得他还不是个坏女婿吧!他只是用往日相同的严肃口气,告诫悦子作为妻子所应该拄意的事。这可能是父爱的一种表现吧。

    饭后回到自己屋子里,正在最后十次收拾自己的行装时,母亲进来了。

    “悦子,对现时的年轻人,不必要说这样的事,你大概也知道。”

    “妈妈……到底怎么啦?”

    “悦子,你觉得能一直欺骗我吗?那件事,当初我也信以为真,其实……”

    “妈妈……”

    “你说你有了孩子,这是撒谎吧,岂但如此,实际上你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悦子把脸埋在母亲的膝盖上。

    “妈妈,对不起,请您原谅我。”

    “好了好了!”

    悦子哭着,发呆地想象着明天的事。明天夜晚,自己将被义宏引导到未知的世界中去。

    二月十五日下午二时半,新式的结婚仪式顺利地结束了。小池祥一和川路达夫所拟的计划十分圆满。仪式虽无宗教色彩,却又有严肃气氛。除了朗读誓词,交换结婚戒指,喝交杯酒这些普通仪式外,到底是法律家的想法,还加入了结婚证书的签名。

    仪式结束以后,新郎冢本义宏坐着小池祥一开的车,将签了名的结婚证书交给了区役所。按照日本的法律,单举行仪式,还只算非正式婚姻关系,只有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才算正式成立婚姻关系。所以小池祥一和川路达夫主张,这个手续应该在举行结婚宴会前办理。本来悦子也一起去,只是因为要穿换结婚礼服十分麻烦而作罢。结婚登记书,必须写入夫妇新的籍贯,这方面可以按照自己不同的志趣选择。川路达夫建议将千代田大学所在地,作为新籍贯。

    决定新籍贯时,只要是日本国内,什么地方都可以,那怕写上皇居所在地,或者富士山顶也无妨。从这意义上说,结婚仪式是别具一格的。

    婚礼虽是无宗教的普通的形式,但还相当隆重。司仪由川路达夫担任,雾岛三郎没来,但恭子出席了,并代表新娘方面的朋友致了贺词。

    一切结束以后,义宏和悦子来到赤坂的新东京饭店312号房间。安静地坐下来时,已经是夜里九时左右了。

    女招待端进咖啡、火腿、面包等,走了出去。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人无言地相视。两者都对着对方笑了。

    “累了吧?”

    “不,不怎么累!”

    “饿坏了吧,新娘差不多颗粒未沾呀?!”

    “我自己也不知道饿不饿。”

    义宏微笑着,抱起悦子轻轻地吻一下。

    “还是吃点好,要注意身体!”

    俩人默默地喝着咖啡,吃了点火腿面包。要说的话似乎很多,一旦想开口,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悦子终于以梦呓般的神气说:

    “你……我将是你的人了!”

    俩人默默地热烈地拥抱着,亲吻着。悦子再也不想说什么了。两个人结婚的初夜——这意味着一切……还说什么呢……

    义宏抚摸着悦子圆润的肩膀道:“明早是九时的车,过八时,我们就得离开这里,清晨七时就得起床。现在时间不早了,该准备就寝了……”

    义宏有点结结巴巴地说:“就是说,现在先洗完澡,好……”

    悦子红着脸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过去所没有经验过的特别的冲动,象一股电流似地穿过全身。

    “那我先把水放好!”

    悦子象逃出来似的急忙跑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测了水温后,对着镜子,用手掩住红潮涨溢的脸。

    这时,夹杂着滴水声,悦子听到电话铃响了。真是不知趣的电话,或许是行李寄存处来的吧——悦子想。

    想着和义宏马上就要开始进行的事时,悦子的脸又被红云遮住了。她怀着一种期待而又惴惴不安的心情,凝望着从浴槽升起的水汽。

    可是当她走出浴室,来到义宏身边的时候,发现丈夫的脸上,不知何故又浮现出那种说不出来的困惑神情,如愁云惨雾笼罩一般,她吓了一跳。

    “悦子,实在对不起!”

    声调和原来也完全异样了,这使悦子感到万分不安。

    “学校……系里突然发生了问题,要我在旅行前,无论如何耍碰一次面。刚才打来了电话……当然,还不至于让我们停止旅行,只要一个钟头。你先看看杂志什么的,等我好吗?”

    “到底怎么回事?”

    “不,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这时候跑出去,实在很不近人情,只是因为这是一件紧急的事……”

    义宏气愤得咬牙切齿,这使悦子更加不安,丈夫脸上一度消失了的阴影又重新出现了,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多心吗?

    悦子竭力排除自己的胡思乱想,轻轻地摇头。对丈夫的疑惑本来完全消散了,再也没有一点疙瘩,何苦事到如今还要怀疑他呢?

    悦子终于下了决心道:“明白了,既然是要事,那也没办法……只是要尽早回来!”

    “当然,你先进澡堂,……另外,把我要换的衣服准备好。”

    “知道了!”

    悦子点了点头,准备一下睡觉前的事。他就回来了,因为顶多一个钟头啊!

    “那末,我马上就回来。”

    义宏穿上大衣,又吻了一下悦子,开了门。

    “真的,没有可担心的。”

    门“砰”地一下拉上了,这一瞬间,悦子心中感到一种不祥的震动。

    十点半——是义宏出去以后大约一个钟头。换上了淡粉红色睡衣的悦子,梳着湿漉漉的头发,望着门口。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十一点——义宏还没有回来,悦子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呜呜地开始哭起来。

    十一点半——悦子脱下睡衣,换上西服,颤颤悚悚地走出房间。是在楼道还是在酒巴间?悦子想着。但是到处找,也没见到义宏的影子。

    是不是,我现在正在找的时候,他回到屋里了?

    这样一想,悦子又急忙跑回312号房间,但房子里还是空空如也,映入眼帘的还是自己刚才脱下的那件扔在床上的粉红色睡衣。

    上午零点半——悦子滚到床上嚎啕大哭了。他……是否和信正一样,出了汽车事故?

    极度的痛苦和不安,似潮水在胸中翻腾,眼看自己就要发疯了。

    几次,悦子将手伸到电话机上,但还没拨号,又缩回来了。

    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自己已是冢本的悦子了……说不定他会突然出现……

    悦子睁着哭得红肿的眼睛,发呆地望着窗外,这时东方已经发白。她再也哭不出来,眼泪已经流干了。

    “你……义宏啊!”

    在阴森森的空屋里,悦子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