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1日,星期六,晚上11点45分

    这是一桩离奇的案子,在我接触过的全部充满诡异的案例中,我还找不出有哪件能跟它相提并论的,后来人们称它为“水怪”杀人案件。它发生在纽约最炎热的夏天,案件自始至终笼罩在一片超自然力的神秘氛围里并几度使警方陷入迷阵,充满恐怖与邪恶。是凡斯以他那超常的冷静与自信才使本案得以最终宣告侦破的。

    其实我一直认为,凡斯参与犯罪调查及案件侦破远比他从事其他任何学术研究更符合他的本性。虽然他在艺术领域有着精深的研究和极高的造诣,并且,如他所说,他也非常渴望能够在这一领域寻求发展,但事实上他也明白,在解决一系列充满复杂谜团的过程中,他的心灵也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对犯罪学的研究和实践满足了他本性中不断追求新奇和探究真理的希冀,也使他的博学多才及对人类本性的透彻把握能够派上用场。

    凡斯从哈佛大学毕业后不久,特别希望我能够做他的法律顾问并兼管财务,我当然很高兴,因为我一直非常钦佩及敬重他的人品和才干。由于同样的原因,凡斯与在纽约地方检察院当了四年检察官的约翰·马克也成了至交。

    迷信是人类蒙昧时期对生命现象及大自然的敬畏而产生的一种恐惧。远古地球上的人类相信有妖魔鬼怪,并认为它们会将可怕的报应加在人身上。而在二十世纪的纽约市所发生的这桩“水怪”杀人事件,重新让人们记起了那些早已应该被遗忘在时空中的怪诞及恐怖。

    虽然曼哈顿的摩天大楼随处可见,但我们却在重新经历人类发展史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在赛夫尔·莫达戈离奇死亡后的数天里,整个国家都在揣揣不安地等待着。而史前时代幸存的怪兽——水怪——陆生动物及海洋动物杂交生下的邪恶产物,竟一度成为警方及纽约地方检察院检察官对这桩案子可以做出的惟一解释。

    本来,警方对这个案子并没有很在意,是厄尔尼·凯奇警官让警方对这件看似一般的“人口失踪”案特别加以重视的。凯奇是一位非常敬业的警官,他在接到报案时只不过有些感到蹊跷,隐隐觉得其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与虚幻,似乎背后隐藏着什么恐怖与罪恶。毕竟,人类根深蒂固的原始恐惧,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神秘幽暗的水底深处的。

    凯奇警官是第一位到达犯罪现场的警官。虽然在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一般意外还是谋杀,但面对马克及凡斯,警官还是显露出了他莫名的恐惧。

    那是8月11日午夜,下了好几个钟头的倾盆大雨一直到10点才停。天气又闷又热,树叶子动也不动,跟画布上画的没有什么两样。令人透不过气的夜幕似乎已沉重地笼罩了整个纽约市。

    在东三十八街凡斯公寓顶楼的小花园里,马克、我和凡斯刚刚共进了晚餐。之后,我们三人便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起来。

    就在凡斯刚为我们调好第二杯香槟鸡尾酒时,凡斯的老管家柯瑞便出现在花园门口,手里拎着电话。

    “马克先生,有个找您的紧急电话,”他说,“我顺手把电话机带上来了……是凯奇警官打来的。”

    带着些许诧异,马克看起来有点儿不耐烦。他对柯瑞点点头,接过电话。两人之间的对话十分简短,挂上听筒,马克皱起了眉头。

    “真奇怪,”他说道,“这一点也不像凯奇警官的风格,他急着想见我,又不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情,我不喜欢他吞吞吐吐的样子。鬼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凡斯,希望你别介意,我同意他现在就到这里来。”

    “欢迎之至,”凡斯微笑着回答,“我有好几个月没看到我们这位勇敢的警官了。柯瑞,”他吩咐管家,“把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水拿来。凯奇警官要上我们这儿来。”接着他转向马克,“我希望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说不定他只是被热昏了。”

    马克心事重重地摇摇头。

    二十分钟后,警官到了。凯奇边走边用一块极大的手帕擦着额头。他礼貌性地跟我们打过招呼后,就找了一张靠近方桌的椅子坐下,顺手抓起凡斯推过来的威士忌苏打水。

    “长官,我刚从纳林区过来,”凯奇向马克解释,“有个家伙失踪了,老实说,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马克面有愠色,“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没有,可是,”警官显得有些尴尬,“可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什么都没问题,一切都那么平常。不过……我的直觉……”

    凯奇停了下来,接着把杯子举到唇边。

    凡斯不禁笑了起来。他打量着凯奇说:“马克,依我看,恐怕我们的警官已经变成直觉大师了。”

    凯奇勉强笑着说:“你们要笑尽管笑,但你们要仔细听好,”

    接着他收起笑容,“长官,今天晚上10点45分左右,有个电话打进了刑事组。对方自称叫里兰德,他告诉我在纳林区的斯泰姆宅邸发生了一出惨剧……”

    “一个理想的犯罪地点,”凡斯感慨地插话,“那是城里最古老的房子之一,几乎有百年历史了。虽然它跟我们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它过去也曾有过一段风光的日子。我的天!那真是个充满各种犯罪可能性的地方。”

    凯奇沉重地看着凡斯。

    “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凡斯先生。我一到那儿就有这样的感觉……呢,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当然要问里兰德这家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我说,有个叫莫达戈的,眼看着跳进宅邸的游泳池里,却再没有浮上来。”

    “难道是那个卧龙池?”凡斯随口问着,顺便起身取了一支他最喜欢的法国香烟。

    “没错,”凯奇回答,“虽然我是今晚才第一次在斯泰姆那儿听到这个名字。我告诉里兰德这种一般意外不归我管,但是他仍然坚持说这事应该仔细调查,越早越好。我问他为什么要管斯泰姆家里的闲事,他告诉我他是斯泰姆家族的老朋友,出事时,他也在场。他又告诉我斯泰姆先生现在没法打电话,目前只能暂时由他处理整个事务。”

    “我明白了,”马克冷冷地说,“所以你就去了?”

    “对,我去了,”凯奇点点头,“我还找了海纳希、伯克和肯尼迪,我们开了一辆警车去的。”

    “你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长官,除了那个家伙在电话里告诉我的。他们在那栋豪宅里开了个周末聚会,大家可能都喝了不少酒,其中有个客人叫莫达戈的,提议大家一起去游泳,于是大家就都到那个什么卧龙池边换上泳衣……”

    “等一下,警官,”凡斯打断他的话,“里兰德也喝醉了吗?”

    “没有,”警官摇头,“里兰德是这伙人里最清醒的。但我觉得他特别古怪。当我们到达时,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把我拉到一边,叫我要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并且用一种非常神秘的口气说,过去卧龙池曾发生过很多奇怪的事情,也许今晚也是这样。”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凡斯点点头,“这个区域有很多从印第安人和早期移民流传下来的荒诞离奇的鬼故事和迷信恐怖的传说。”

    凯奇没有理会凡斯的话,继续说:“当他们来到卧龙池边后,莫达戈走到跳板上,做了个花样跳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浮上来。”

    “里兰德怎么能确定他没有浮上来?”马克问道,“下过雨之后天空一定很黑,就像现在一样乌云密布。”

    “池边亮得很,”凯奇解释,“那地方有十二盏聚光灯。”

    “很好,继续往下说。”马克不耐烦地伸手取他的香槟。

    “下边就没什么了,”凯奇有些不自在,“其后他们跳下水去找他,由于一无所获,十分钟后只好放弃。好像是里兰德告诉在场的人,要他们最好全都回到屋里去,他会通知警方。随后他就打电话报了案。”

    “他为什么要报案呢?”马克沉思着,“这听起来不像是个刑事案件嘛!”

    “没错,是很奇怪,”凯奇马上响应着,“不过在那儿我发现了更怪异的事,”

    “很好!”凡斯往上吐了个烟圈,“旧纽约最浪漫的地方终于要证明它是多么的名不虚传的了。警官,告诉我们你的发现。”

    凯奇不自然地在椅子里动了动。

    “首先,斯泰姆已经醉得一塌胡涂,有个住在附近的医生,正试着让他清醒过来。再有,斯泰姆的妹妹,她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花季少女,不断地歇斯底里地昏过去。其他的客人,则忙着找借口好溜之大吉。而里兰德这家伙从头到尾泰然自若,棕色的脸上还挂着满足的微笑。对了,还有那个木呆呆的管家,走路时寂静无声,行动有如幽灵……”

    “诡异,真的很诡异,”凡斯调侃地点点头,“每件事都奇怪得很……喂,警官,还有什么?我说凯奇,你神经是不是太紧张了,再来杯威士忌吧!”

    我想凯奇一定会对凡斯嘲讽的态度愤慨不已,没想到他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凡斯先生,你算是说对了。在那里的每件事似乎都不太对劲,就像你说的一样,这实在很诡异。”

    “警官,依我看,这案子一点儿也不奇怪。”马克有些不耐烦地说,“不就是有个男人跳进泳池,因为头撞到池底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淹死吗?至于你提到的其他事情,应该都可以用普通常识来解释。男人喝醉酒是正常的,而突发的悲剧让女人变得歇斯底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至于聚会的其他人,出了事之后自然也想赶快躲开是非之地。叫里兰德的这个人可能天生就爱多管闲事。至于管家,你不总是对管家反感吗?不管怎么看这个案子,它都只像是个意外。这当然不该你们去管。光从莫达戈消失的过程来看,我们就可以排除谋杀的可能性。是他自己提议去游泳的,对吧?在这样闷热的一个晚上,合理得很……”

    凯奇耸耸肩,点燃一支长雪茄。

    “过去几个小时,我也是一直跟自己这么说,”他回答,“但是从斯泰姆家里的情况看,真的是有问题。”

    马克紧闭着嘴,死死地盯着警官,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开口问:“还有别的事让你疑心吗?”

    凯奇没有立刻答腔。很明显,他有些犹豫,好像在想到底该不该说。突然间,他拿掉口中的雪茄,从座椅上站起。

    “我讨厌那些鱼。”他唐突地蹦出一句。

    “鱼?”马克惊讶地重复他的话,“什么鱼?”

    凯奇欲言又止,两颊通红地注视着雪茄的尾端。

    凡斯站了起来,“关于鱼,我可以帮你解释。鲁道夫·斯泰姆是美国首屈一指的水族学家,他不但搜集了许多令人叹为观止的热带鱼,甚至还成功地繁殖了好些鲜为人知的品种。二十年来他马不停蹄地到亚马逊河、泰国、印度、巴拉圭、巴西及百慕大探险,连中国和南美也曾留下过他的足迹……

    “但是事情似乎不只如此,”警官打断了凡斯的话,“斯泰姆这家伙还养着好多蜥蜴及小鳄鱼……”

    “我看可能还有乌龟、青蛙、蛇……”

    “我敢说他一定养了好多蛇,”警官作了一个古怪的表情,“成群结伴在大水族箱爬进爬出……”

    “没错。”凡斯点头,“据我所知,除了鱼之外,斯泰姆也搜集爬虫类。这两种生物是有相通之处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马克默默打量了警官好半晌,终于,以一种平淡的口气,开口问道:“可能莫达戈只是在跟其他的客人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潜水游到泳池的另一边,然后爬上对岸去了呢?说不定对岸暗得很,其他人根本看不见他。”

    “没错,对岸真的是很暗,”警官急着解释,“聚光灯无法照亮整个池面。但是这个说法行不通。我当时也有过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我仔细观察了那地方。泳池对岸是个断崖,几乎有一百英尺高。池的前端,在溪水流进来的位置有个极大的过滤系统,不但很难爬上去,而且也在聚光灯照射的范围内,池边的客人都能看得到。而泳池的后端则是堵混凝土拦水坝,坝堤后方全是石壁,与拦水坝约有二十英尺的落差。没有人会为了这一小小的刺激而去跳水坝吧!另外在泳池靠近房子的这一侧,也就是跳板的位置,有座护堤壁的确能让他攀爬,可是聚光灯的光线却直接就照在那里。”

    “难道莫达戈就没有其他方法,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离开泳池吗?”

    “有,但他没这么做。泳池的对岸,在过滤系统跟那险峻绝壁之间,有个十五英尺宽的平坦低地,通向这所宅院的深处。那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站在靠房子这一侧的客人们绝对什么也看不到。”

    “你看,这就对啦。”

    “不,不是,马克先生,”凯奇有些着急,“我一到池边,了解了地形状况后,就带着海纳希走上滤水系统,试着在那十五英尺宽的低地上寻找脚印。你知道,今天傍晚一直在下雨,而那儿本来就是块湿地,因此如果有人从那里走过一定会留下脚印。结果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此外,我甚至和海纳希还退到离岸有段距离的草地上;怀疑他可能攀上断崖的突出处,跳过湿地,从草.地上离开。但是我们仍然毫无所获。”

    “如果是这样的话,”马克说,“也许当泳他的水抽干后,就可以找到他的尸体了……你要他们这么做了吗?”

    “今天晚上恐怕不行。明天一大早我就会安排这件事的。”

    “那好,”马克不耐烦地说,“我看不出今晚你还能做什么,只要一找到尸体就通知验尸官,而他很可能会判定莫达戈是死于头骨挫伤的意外。”

    他的口气听起来是想把警官打发走。不过,凯奇似乎并没有走的意思。

    “你也许是对的,长官,”他不情愿地说,“可是我的想法不一样,我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到现场看看,好掌握第一手情况?”

    马克没有马上答腔,反而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凯奇,最后他问:“到目前为止,你对这个案子到底涉入多深?”

    “说实话,我并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凯奇说,“目前,我只是掌握了别墅里所有人的姓名及住址,并照规矩跟每个人都问过话。不过我还没跟斯泰姆交谈,因为他喝得不省人事,一直无法清醒过来。我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泳池边了,希望能多发现点什么。但是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除了知道莫达戈没有跟他的朋友开玩笑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查出来。现在,我已经把现场交给我带去的三个人了。我要求现场每个人在我回到别墅之前不得擅自离开,然后我就赶紧跑过来了。”

    “你真的确认这里面有问题?”马克质疑。

    “我没有确认任何事,”凯奇顶回去,“我只是对此事感到蹊跷。在那群人里,彼此之间似乎都有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他们互相猜忌明争暗斗,几个家伙同时在追一个女孩子,没人在意莫达戈的失踪。相反,对此他们好像还都高兴得要命——除了斯泰姆的妹妹。但她尤其让我觉得不对劲,因为她似乎是被跟莫达戈失踪无关的其他事情,搞得心烦意乱的。”

    当警官和检察官交谈时,凡斯一直靠着椅背,出神地望着两人,专注地听着。

    这时,他捻熄烟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说真的,马克,”他懒洋洋地说着,“我想我们跟着警官走趟那神秘的地方看看并没有什么,反正今晚闲着也是闲着。无论如何,有些刺激还能让我们忘记这恼人的天气。”

    马克没有回答凡斯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凡斯的脸。他们相知甚深,马克知道凡斯必须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才会附和什么人的提议的。

    很快,马克站了起来。他瞄了一眼手表,然后耸耸肩。

    “已经过了12点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是看鱼的好时间吗?……我们应该要坐警官的车呢,还是你的?”

    “哦,当然是我的。我们跟在警官后头。”凡斯说完摇铃,吩咐柯瑞把他的帽子和手杖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