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漆的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但是来访的盲眼人是看不到的。电梯操作员告诉他怎么可以找到我们办公室,他一出电梯就用他的盲人白手杖挨户点数,直到他瘦瘦,弱不禁风的影子反映在办公室门的磨砂玻璃之上。

    卜爱茜自打字机上抬起头来看他,看到的是一个老人,戴着厚重的黑眼镜,手里拿根白色有条纹盲人杖,胸前挂一只木盘,盘里有各色便宜领带、铅笔和一只洋铁罐头。爱告停下她的工作。

    盲人抢先开口:

    “我来看柯太太。”

    “她在忙着。”

    “我等她好了。”

    “等也没有多大用处。”

    盲人迷惘了一下;然后凹下去的面颊上露出了解的笑容。“我是有生意来找她的。”他说:“我有钞票。”

    卜爱茜说:“那就不一样。”她伸手向电话,想了一想,把有轮子的椅子用脚踢离打字桌,把椅子转过来,说道:“你请等一下,”自己站起来,经过漆着“柯氏,私人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柯白莎50多年龄,165磅,坐在有扶手的回转办公椅上,经过宽大的办公桌,用她灰色眼睛吹毛求疵地看向卜爱茜。

    “什么大事?”

    “来了一个盲人。”

    “多大年龄?”

    “老人。街上的小贩。卖领带、铅笔的、也讨钞票——”

    “轰他出去。”

    “他要见你——有生意。”

    “有钞票吗?”

    “他说他有钞票。”

    “什么样的生意?”

    “他没有说。”

    白莎瞪了爱茜一眼。“把他带进来,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他要我们工作,他又有钞票,他就是大爷。”

    爱茜说:“我就等你这样说。”她把门打开,向那盲人道:“请进来。”

    盲人杖点着点着带领他经过接待室进入柯白莎的办公室。一进入房间,盲人停下来,把头侧向一边注意地静听着。

    灵敏的耳朵听到柯白莎细微的动作声,他像可以看到她一样,转身正确地面向她,他说:“柯太太,早安。”

    “请坐。”白莎说:“爱茜,帮他忙坐……好极了,这样就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请坐,请坐,先生是——”

    “姓高,高朗尼。”

    “很好,我是柯白莎。”

    “是的,我知道。为你工作的年轻人哪里去了,柯太太?我相信他的名字叫赖唐诺,是吗?”

    白莎的脸色突然黯下。“可恶的小子!”她脱口而出。

    “他哪里去了?”

    “去海军了。”

    “喔。”

    “他是志愿入营的。”白莎说:“这小子可以不必去当兵的,我什么都给他办妥了。就在快要通知入伍前,我参加了替政府营建的工作,把他名字归在国防事业项下——一这小子不识好,自动入伍当海军去了。”

    “我想念他。”高朗尼简单地说。

    “你想念他?”白莎皱眉地问:“我不知道你认识他。”

    他轻轻一笑道:“经常照顾我的人我都认识。”

    “什么意思?”

    “我的地盘在半条街之前,我经常站在拐角银行大厦门口——”

    “喔,想起来了,怪不得有点面熟,我见过你在那边。”

    “每一个常经过的人我都认得出来。”

    “啊,”白莎说。“原来如此。”大笑着。

    “不,不,”他纠正道:“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是瞎子,但是我认识他们的脚步声。”

    “你的意思在那么多经过的人中间,你可以认出他们的脚步声?”

    “当然,”高朗尼直率地说:“人的走路一如他们做任何工作都有一定习惯,步伐的大小,走路的速度,脚后跟的拖曳——喔,至少有10几种分辨的方法。当然,偶然我听到他们说话声。说话声配合是最有用的。举例来说你和赖唐诺先生只要一起经过,一定在说话。我是说你在说话,早上上班经过你会问他昨天做了什么工作,可以回报客户,晚上经过你总是催他工作要快,要有效果。他事实上很少开口。”

    “他不必开口,”白莎咕噜道:“他是我用过最有脑子的小混蛋——有个性,也有点糊涂,自己去加入海军就是最好的证明。一切免役都给他办好了,工作也正是最赚钱的时候,才给他自聘雇升成合伙——他要去当兵。嘿!”

    “他认为国家需要他。”

    白莎生气地说:“我也需要他。”

    “我一直很喜欢他。”盲人说;“他仁慈,又为人着想。你才收留他的时候、可能他相当惨。”

    “饿都快饿死了。”白莎说。“皮裤带的头在磨他的脊椎骨。我收留他,给他赚钱过正常生活;他把自己变成合伙人,突然他说走就走了。”

    高朗尼追忆往事地说:“在他自己运气最不好的时候,他也曾对我安慰过。当他赚一些小钱时,他开始把零钱抛进我的铁罐-一我注意到有你在一起时,他从不抛钱给我。后来他抛整张钞票给我时,他从不开口。”盲人缅怀地说:“他不要我知道是什么人给我的钱,其实我听他脚步声一如我听到他声音。我知道他不要使我受窘——他让一个乞丐保持一点自尊,其实一个人只要当了乞丐,什么人给他钱他都会拿。”

    白莎自办公桌后把身体坐直。“好吧,”她说:“说到钞票,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要你替我找到一位小姐。”

    “小姐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她名字。”

    “长得怎么样子?喔。我抱歉。”

    “没关系,”盲人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她工作的地方从这里算起不会超过3条街的距离,她大概25或26岁。她瘦小大概105或107磅,5尺4或5尺5寸高。”

    “你怎么知道的?”白莎问。

    “我耳朵听出来的。”

    “你的耳朵怎么会听出她在哪里工作?”

    “可以的。”

    “我不相信。”白莎说。“你到底搞什么鬼?”

    “不是搞鬼。我站的地方有一个报时钟,所以我估计时间十分正确。”

    “那有什么关系?”

    “她每天早上经过我前面总是在9点差5分至9点差3分,当他在9点差3分经过我前面时,总是走得快一点。要是在9点差5分,就走得慢一点。一般公司行政秘书都是8点半开始工作的,比较高级的工作才9点开始。我听她声音知道她多少岁;从她走路的步伐宽度可以知道她多高。当我们一定要依靠耳朵来到判断的时候,耳朵也是很可靠的感觉器官。”

    柯白莎停下想想道:“你也许是对的。”

    “当一个人突然失明的时候,”高朗尼道:“有的人惊惶失措,以为从此和世界断绝联络,自己就一切不再参与,但是有的人学会用别的方法来代替看东西,仍旧可以对周围环境发生兴趣,享受生命乐趣,一点也没有不便。”

    白莎捉住这个机会,希望不再讨论人生哲学,而把谈话主题拉回到“金钱来往”来。“为什么要我去找这位小姐?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找?”

    “她不久前就在街角被汽车撞伤了,那是星期五下午5点3刻左右。那天她下班晚了一点,经过我的时候走得很快。可能已经有约会,急着回去换衣服。她才走出街角两步,我就听到汽车轮胎煞车声,撞击声,而后那小姐惊叫声。我听到人们跑步声,一个男人在问她有没有伤太重,她笑着说还算好,没有什么;但是她显然吓惨了,在抖。男人坚持一定要请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她拒绝了,最后他说他可以用车载她一程。当他扶她上车的时候,她发现头痛得厉害,也许请个医生检查一下是对的。星期六她没有回来上班,星期一也没回来,今天星期二了,也没见她回来,我要你出力找她一找。”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白莎问。

    盲人善良地笑一笑。“你把这件事算作老年人的过份关心好了。”他说:“我是靠别人关心帮助才生存的。现在。也许这位小姐也需要别人的帮助。”

    白莎冷冷地看着他,“我是不靠别人关心,也不靠别人帮助过活,这件事你要付10元一天工作费,而且每件工作最少25元费用。25元花完之后,假如没有结果,由你决定继续10元一天去找,还是结案。”

    盲人解开上衣扣,把皮带打开。

    “这是干什么?”白莎问:“跳脱衣舞?”

    “拿我的钱带。”他解释。

    白莎看着他用大拇指和两个手指伸进绑在腰上,装得很肥的钱带里去。他捞出厚厚一卷挂在一起的钞票,自最外面剥下一张递给白莎:“你找零钱给我好了。”他说。“我不要收据。”

    那是一张百元大钞。

    “你有小额的钞票吗?”白莎问。

    盲人简短地回答;”没有。”

    白莎打开皮包,拿出一个钥匙,打开一只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只钢皮的现金箱,从头颈上拿出一个钥匙把它打开,数了7张10元面额、一张5元面额的钞票出来。

    “我们的报告怎么送给你?”她问。

    “我只要口头报告。”他说:“反正我也不会看报告,有结果时走到银行大厦来,靠近点,轻轻告诉我,不要被别人听到就可以,你可以假装在选领带。”

    “可以。”白莎说。

    盲人拿起手杖,肩椅子中站起来,用杖尖探路走向办公室门口。突然他又停住,转身说:“我已经是半退休了、气候不好的时候,我不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