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白莎大步迈往办公室,臂上夹着几份卷起来的报纸。

    卜爱茜说:“我曾经想找你,但是找不到。你离开了旅馆。”

    “要赶潮,所以一定要早起。”白莎解释道。

    “运气怎么样?”

    “鱼儿不上钩。”

    “一个男人已经来了两次了。”爱茜道:“他不肯留下姓名,他说有十分重要的大事。”

    “他看起来有钱吗?”白莎问。

    “不多,像是个一般拿薪水的。”

    “嘿。”白莎说。

    “他会再来的。他急着想见你。而且说一定要亲自见到你。”

    “我会见他的,”白莎道:“而且我一定得见。唐诺既然去欧洲,留我吃辛吃苦替他赚钱,我就选一些容易的案子,吃不太饱,也不饿着,没有危险,也不吃力——”

    门被打开。

    卜爱茜一看来人,急急低低地说:“他又来了。”

    柯白莎把‘接见客户’的笑脸摆在脸上,她迎向来客,全身透着能干的姿态。

    “早安!我能帮你什么忙?”

    “你是柯太太?”

    “是的。”

    “柯白莎?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两位老板之一?”

    “没错。”白莎微笑道:“请你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很多侦探社只接他们在行的案子,我们这个侦探社什么案子都接,只要有钞票。”

    那男人把手伸进他上衣内口袋,“很好,柯太太,请你先接这个。”他说。

    他把一叠文件塞进柯太太手里。她拿起来,一面看上面的打字,一面问:“这是什么?”对方的回答快得有如机关枪开火。他说:“洛杉矶郡高等法院开庭通知单。原告彭茵梦,控告被告柯白莎。这里是给柯白莎本人,及柯赖二氏中柯白莎部分的相同两分开庭通知单和原告声诉书。高等法院要你柯白莎本人出席的时间是——”

    白莎把拿着文件的信收回,想要把文件摔出去。

    “别这样。”那人警告她说:“这样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有什么问题,可以去请教你的律师,根本不必怨我,你多看一下内容,再见!”那人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显然他背得很热,是个有经验的法庭文件送达人。在白莎能找出她想用的辞汇来骂他之前,他早已一溜烟似地脱离现场了。

    卜爱茜是较早开口的一位,她说:“这是什么鬼话名堂呀?”

    柯白莎把捆住文件的橡皮筋拿下来,她展开文件,大声地念道:

    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郡高等法院分院

    原告:彭茵梦

    被告:柯白莎(本人及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中资深合伙人计两种身份)

    赖唐诺(本人及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中资浅合伙人计两种身份)

    上述原告控告上述被告,基于以下之事实:

    一、上述两被告于洛杉矶市开设合伙之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

    二、本年四月八日,于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郡,洛杉市,上述被告,当众故意,恶意发表不确言论,破坏原告的性格和忠实,影响原告名誉至无法估计之程度。

    三、在上述时间,在一位北富德的私人办公室里(北是原告的雇主),被告说原告是“刁滑的骚蹄子”。说原告爱上了老板,要把老板娘赶走,可以和老板结婚;说原告从门里偷看办公室内所发生的事情;又说原告写匿名信给老板的太太,说原告是“口蜜腹剑的女人”。被告说,由于原告所写的匿名信造成了一位北富德家的女佣——冷莎莉的死亡(死亡原因警方尚在调查中)。

    四、被告所云一切皆为故意造谣。都是不确实的。被告在说这些话时,明知其不确实,还是故意说出来,目的是中伤原告。

    五、所有上述被告所说的话,都是当着原告、原告的雇主,及其他的证人所说的,因此原告发觉被窘,大大的精神震惊,情绪创伤。由于上述被告所说的话,就在上述四月八日的时间,原告的上述雇主,解聘了原告。

    六、被告所说的一切皆非事实,在被告说话的当时立即被上述其他证人中之一人证实,可见被告确为有目的,恶意的破坏名誉,损伤人格。

    是故,原告要求被告支付5万元的实际损失,另加5万元监戒性及惩罚性的赔款,合计10万元。原告诉讼的一切费用,依惯例由被告支付。

    原告代理律师高弗林

    海风带给柯白莎的活力,一下自她体内溜光。她一下坐在椅子里。“他妈妈的!”她说。“但是,她怎么可以告你呢?”卜爱茜一本正经地说:“你又没使她受捕或其他损失。”

    白莎说:“她一定是疯了。大家还没有离开北先生的办公室,一切就都已经弄清楚了,信是冷莎莉写的。至于为什么,只有无知道。不太说得通。写匿名信。使北太太怀疑自己。但是她就做了这件事。这件事和菌梦无关,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的。”

    “你有没有向她道歉?”

    “当然没有,除了流掉一点眼泪外,她什么损失也没有呀。”

    “但是在告诉状里她说她被老板开除了呀。”卜爱茜说:“既然她是清白的,为什么要开除她呢?”

    “我也不了解,”白莎说:“我看一定是为了别的原因。那天早上,在宓警官和我去他办公室前,他们本来就吵了架的。”

    “你怎么会知道?”

    “我至少知道她曾经哭过。老天!说不定那个‘同花假顺’利用我说她的机会,把她开除了。”

    “说不定是这样的。”

    “好!我马上给他颜色看。”

    “她怎么可以用这理由告合伙人呢?”卜爱茜问:“这件事和唐诺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白莎说:“他们认为我的行为代表我自己,也代表我们的合伙事业。我可以把案子拖一拖,就说唐诺在欧洲,等回来再打官司……不行,我就一个人代表两个人打官司。我们不必让唐诺担心,唐诺回来时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白莎看了一下她的手表。“我去看北先生,给他点颜色看。我一下就可以查出背后在搞什么鬼。我才不会让他利用我做籍口。唐诺不在我就会出错。本该是个简单的案子,一出马发现有困难我不该去钓鱼的,现在别人要告我们10万元,说是要赔偿损失,嘿!”

    “状纸里说你骂过她的话,到底是不是你骂的?”

    白莎一把把门打开。回头道:“当然,除了我还有谁?”她走人走道,乘电梯下楼,在大楼前找到一辆计程车。把北富德办公的地址告诉驾驶,再加一句;“要快!”

    北富德接待室里的秘书是新到任的。瘦瘦,高高,40左右,高颧骨,鹰勾鼻,黑黑的,脸孔很严峻。“早安。”她说。

    “北先生在吗?”

    “访问你是哪一位?”她说话声音拖得很长,一个简单的问题变得很正式。

    “柯白莎。”

    “柯小姐,你有名片吗?”

    “柯太太。”白莎说:“我是为公事来看他。我没有和他约好。我以前来过几次。你这些说词留给别的人好了。你别管了,去他的这些假文章,我要进去了!”

    白莎大步迈过接待室,根本没理会那高高,正经八百女秘书的抗议。

    她一下把私人办公室门打开。

    北富德仰靠在椅背上,两只脚放在办公桌上,脚踝互相交叉着,一张日报张开着盖在脸上。

    “赫小姐,没关系,”他说:“把要签字的信放桌子上好了,我等一下来签字。”

    他把日报自脸上掀开一点。

    柯太太重重把门碰上,墙上的画都在抖动。

    北富德把日报移开,又出意外,又生气。“老天!柯太太!为什么不请赫小姐通报?”

    “因为我等不及了。”白莎说:“再说这位小姐说话不干脆。把你的脚放下来,告诉我什么意思——你把彭菌梦开除了。”

    北富德慢慢把报纸折好,把脚放下来,看着白莎有点发愣。

    “她是我的雇员,不是吗?”他问:“我当然有权开除我自己的雇员。”

    白莎怒气地说:“不必那样正经。看来你已经受了新秘书传染了。你的雇员,你要什么时间,什么原因开除她都可以,只要不把我拖进去。她现在告我10万元,说是因为我破坏了她的人格,所以你开除她。”

    北先生自椅子上前倾,把双脚重重一踩站起来。“你说她怎么着,柯太太?”

    “她告我,要我赔10万元。”

    “我不相信。”

    “她如此做了。开庭传票在今天早上送达到我手了。”

    “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说我说她是刁滑的小妮子,说她爱上了老板——你说信是她写的。而你是为了这些事开除她的。”

    “为什么呢?这个无事生非的人,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白莎舒服地坐下来,自接到传票到现在她首度轻松下来。“我到这里来主要是想找出这原因。”她说:“我倒要问你,你为什么要开除她?

    “一点私人的原因也没有。”他说:“至少可以这样说。”

    “少给我兜圈子,”白莎怒气地说:“你为什么要开除她?”

    “好吧。有一个原因是她太漂亮了。她具有挑拨性。她不但真的漂亮,而且知道自己漂亮。”

    “那有什么关系?”

    “嘿,假如有一个像谷佳露一样注意你行动的小姨子,又有一个谷泰丽那样容易起疑的丈母娘,就太有关系了。”

    “是她们叫你开除她的吗?”

    “不是,不是,你别弄错了。她们绝没有正式建议。茵梦是个非常不错的女秘书。一个好女郎,只是她也有,也有某种习惯——习惯——”

    白莎把身子向前,两眼注入他的两眼深视着。“你到底是在做外交工作,还是想解决问题,她说:“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宓警官来之前,你和她吵了一架,昨天早上我送来时她眼泪还没有干。她哭过的。你是在我和宓警官进来之前告诉她你要开除她的,是吗?”

    “倒也不是,不完全是。”

    白莎忍气地说:“好,你给我听仔细了。我知道你们两个争执过。假如,你那个时候告诉过她,你要开除她,或是在那个时候,你告诉过她,可能你无法留她在这里工作,那么,我可以证明,她的提出告诉,完全是一种恐吓。要知道,我一定要证明她的被开除,和我所说的没有关系。”

    “我向你保证,她的被开除不是为了你这件事。”

    白莎吐口气,坐回椅子。“喔,你可以?多可爱呀?你是否常常没有理由会开除秘书的?”

    “但是,柯太太。我是有理由的,我在解释呀!”

    “我是在听呀!”白莎椰渝地说:“我一直在一听再听,你也在一再地讲。但是始终没有解释出名堂来。我也没听出道理来。”

    “柯太太,老实说,我不瞒你,原因倒是有好几个的。我也是没有办法确定告诉你哪一个是决定因素,因而我没有直接说出来。不过,那女人太自信于自己的美丽。所以,任何一脚跨进我办公室,第一件事就会奇怪——嗅!你懂我什么意思。”

    “我不懂!”白莎说:“弄不好你自己也一点不懂。”

    “还有另外一件事。”北先生说:“她也不太稳重。”

    “哪一方面?”

    “她会泄漏她无权泄出去的消息。”

    “这才有点意思了。她泄漏了什么消息了?”

    “当然,柯太太,我——等一下,这是我不想说了来的事。”

    “不过是我想知道的事。”白莎说:“你已经把我混进一团糟去了,你有责任把我弄出来。到底她把你什么消息泄漏出去了?”

    “她不太稳重。”

    白莎变脸了。“你说话像跑马灯。第一次我们说到要紧关头,我们又必须重新开始,老天,我恨不能把你当马来骑,自己抓住你的疆绳。抱歉我没有耐心,你说到她不太稳重,她泄漏消息,什么消息!你说!”

    “是她告诉我丈母娘的消息。”北说。

    白莎眼睛亮起,“这才像话,她说了些什么?”

    “她告诉她,我找到梅宝就准备解决南先生罚款的事,这是为什么我上天入地地在找她。”

    “这有什么要紧?”

    “要紧得很。”

    “我看不出来。”

    “第一,谷太太知道我想解决这件罚款事,她不会同意梅宝付钱出来。第二,我一直在对谷太太说我多关心梅宝,万一她出走,我会如何伤心。我希望她会传消息给梅宝,梅宝会自己回来。现在,假如谷太太知道,我之找梅宝完全为了金钱的理由——你看我会怎样急——”

    “你为什么不把我教你的一切告诉丈母娘。你应该对她说,你是不希望梅宝离家出走的。但是她真要走,天下女人多的是——”

    “这当然也是很好用的一招,但是在我这件特别情况下,是不灵的。我在办公室初听也觉得是妙计,但是一回家面对丈母娘——我觉得换一种方法较为有用。”

    “原来如此,请我提建议,只是不去应用,是吗?”

    “可以如此说,是的。”

    “好吧,我们再回头来说你那女秘书。她泄漏这个消息给你丈母娘,你又是怎样会发现的呢?”

    “我怎么会发现的,老天!那是因为我丈母娘有神经病;她一再说我找他女儿为的是钱。我找她的目的是向她要钱,否则我才不会关心。”

    “这些是在冷莎莉的尸体发现之前吗?”

    “是的,当然。”

    “是什么时候?”

    “正确地说,这是在星期三我结束办公之后不久。她在我吃完饭后一直不断地在我耳边唠叨。想想看,我会对彭小姐好脸色吗?”

    “所以,星期四早上你来上班的时候,你本来就是一肚子不高兴来的。那就是昨天。你生气,你一晚没睡好。你把彭茵梦叫进办公室来要给她好看。是不是?”

    “可以这样说。”

    “你是知道有警官这天早上会来拜访你的,是吗?”

    “是的。”

    “是你建议,找你谈话办公室比在家里方便的,是吗?”

    “是的,我不希望丈母娘稀里哗啦把许小姐也拖了进来。”

    “而在我们来找你之前,你还是把彭茵梦叫进去训了一顿?”

    “我是指责她了。”

    “你说了些什么?”

    “我说她主动多嘴说她不该说的事。”

    “她反应如何?”

    “她说她只是替我招呼丈母娘。她认为如此说对我有利。”

    “你如何?”

    “我说办公室要一切由我作主。”

    “说下去,之后如何了?”

    “然后,她又说了不少我认为不知轻重的话,我真正火了。我告诉她,她如此鲁莽真叫做老板的我十分为难了。”

    “你到底用了些什么词句?”

    “我是在生气。”

    “你用了什么词句?”

    “我说应该清个臭皮匠把她的大嘴巴缝起来。”

    “之后呢?”

    “之后她就哭了。”

    “说下去呀,不要我一句句问,你才问一句说一句。之后又怎么啦?她哭了,你开除她了,是吗?”

    “没有,我没有说。她站起来,离开这办公室,一句也没有说,坐在她打字机前面。”

    “还在哭?”

    “大概吧。至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在哭。”

    “所以你也站起来,跟了她出去——”

    “没有,老实说,没有。”

    “那么你干什么?”

    “我就坐这里等着——之后你来了。”

    白莎生气地说:“可恶,那个时候你赶出去,当时当地把她开除了,不是什么也没有了。”

    “那时连我自己都不能决定要开天要开除她。我发了脾气了,我要冷静下来想一想,我——”

    “你在她冷静下来时会开除她的,是吗?只是不要在她激动时告诉她,免得弄得不太好看。”

    “我真的不能作决定。老实说,柯太太,我有点手足无措,不能决定该怎么办。”

    “在这些事发生后,你当然不会让她继续为你工作吧?”白莎问。

    “我不能确定,其实这件事我自己也是有一点不对的。”

    白莎大声道:“老天,你一定要把你头牵进水箱,才肯喝一口水吗?”

    “柯太太,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你只要说一句,为了她不稳重,你本来就要开除她的。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唯一你没有在宓警官和我两人驾临之前告诉的原因是她正在哭,你不想刺激她太深。所以你决定宓警官和我一走你就要告诉她不必再为你工作了。你一旦如此说,就可以证明她之被开除和我柯白莎怎么说都毫无关系。现在你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了你的法律观点了。”

    “明白就好,”白莎说:“我一直要你自己喝水,你拼命把头侧倒,好像喝的水是有巴拉松一样的。老天,这件事你要弄清楚了。”

    “不过,柯太太。”北先生说:“说到法律观点,我没有办法帮你忙呀!”

    “你又怎么啦?”

    “正确言来,在那个时刻,我的确没有决定要开除彭小姐。我是在之后决定的。”

    白莎叹气道:“好吧!不过至少刚才你说的这些不可以改口了。我要拿刚才你告诉我的来作答辩的——”

    “不可以,柯太太,不可以!”

    “为什么?”

    “绝对不可以,一旦作证,别人会问我为什么责骂她——万一问出来是为了她告诉我丈母娘什么事,我对她不满,我还能活吗?文母娘会原谅我吗?谷太太一直指责我对她不老实。柯太太,我无法帮你忙。刚才说的只是私人交换意见,不对外的、万一有人在法庭问我,我会否认的。”

    柯白莎站起来,咕噜地生气。

    “白痴!”她说,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