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居然从酒柜后面拿出三十年的皇家礼炮苏格兰威士忌,堪称“超”高级的陈年威士忌。

“我付不起哦。”

“我清客。”

我舔了杯里那透明得令人惊讶的琥珀色液体,高级的风味遍布舌头与鼻子。

“咦……那是什么?”

突然,我瞄到酒柜里面,在皇家礼炮苏格兰威士忌酒瓶后面,有几个跟小孩手掌一样大的人偶。

“是这个吗?这是你朋友啊。”

老板拿出人偶,放在柜台上排好。塑胶人偶没有上色,不过做得很精致,就像小时候流行的“超人”橡皮擦放大版。人偶总共有四个,其中三个一看就知道是谁。

“这不就是野原大叔、牧子阿婆跟……东平嘛。”

“这是野原大哥在你来玫瑰公寓之前送的。”

“这是大叔做的吗?”

我很惊讶,重新审视人偶。老板笑着说“怎么可能”,并且说明缘由。

“是那种塑胶人偶公司的老板,委托野原大哥调查。据说同行的竞争对手盗用他们公司的专利技术,那个老板希望野原大哥协助找到证据。”

我怎么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情节。

“在控诉对方违反专利法之前,先雇用侦探找证据。这类制品在制作过程中使用的技术,比起机械类产品,困难度高多了,因此怀疑有可能是误会一场。不过,就在调查即将有结果的时候,客户家发生火灾,包括老板本人,连担任公司董事的老板夫人及公子们全都罹难。那家公司是家族企业,员工们接管不易,结果就宣告破产倒闭了。”

“那么,野原大叔白忙了一场吧,这么一来,调查费也……”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些人偶该不会是……付给野原大叔的调查费吧?”

老板点点头。

“没错!这是得知原委的工厂师傅补偿他的。”

原来是客户死亡,员工同情做白工的侦探。我觉得偶尔拿到这种报酬也不错,不过如果每次都这样,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老板,这件事是野原大叔亲口告诉你的吗?”

“是啊!”

“那位大叔,亏他当过侦探,从以前就那么爱讲话。”

我不由得苦笑。虽说客户已经被烧死了,但把工作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酒吧老板,还真像这个大叔的作风。

“但是,野原大叔为什么会让他们制作牧子阿婆和东平的人偶呢?”

老板回答说不知道,便苦着一张脸,啜饮着皇家礼炮苏格兰威士忌。

“我不知道。反正野原大哥收到时,看到那个东西做得这么精致,还非常感动呢。他说放在肮脏的侦探事务所很对不起人家,于是送给我放在店里当摆饰。”

“摆饰?你不是把他们藏在酒瓶后面么?”

“那是野原大哥某天这么拜托我的,或许他不愿再想起以前的事吧。”

老板说完后,从柜台那一头伸长脖子凑过来看。

“你看,每一个都很像吧!不管是五官还是表情。”

“我看不太出来。”

我空洞地摇摇头。

“说的也是……是看不太出来。”

老板缓缓地点点头。

我靠近人偶,仔细观察它们。

野原大叔像金刚似地伫立在柜台上,叼了根烟,烟身翘得老髙,就像欧美人直挺的鼻子那样。不知他是否真的在人偶师傅面前摆出这样的姿势,不过还真是装模作样。牧子阿婆站在野原大叔右边,双脚微张,胳臂环胸交抱,不可一世地瞪视着前方,眼神相当锐利。东平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在野原大叔左边,他的五官充满知性,紧闭的双唇带着一抹冷笑。

“——老板,这个是谁?”

我指着在三个人偶后面,一个身躯庞大的男性人偶问道。我没见过这号人物。

“玫瑰公寓以前的住户。”

“原来还有这样的家伙啊。”

野原大叔和牧子阿婆都没提过这个男人。

“那个送你。”

“不要。”

“带走吧,丢了也没关系。”

老板的表情有点阴郁——虽然原本就很阴郁——眼神有点混沌。我什么也没问,望着那个塑胶人偶。此时,我突然觉得这男人或许己经死了,虽然没有任何证据。

“好吧,这个我带走了,或许改天会丢掉哦!”

我用指尖挟起这个不太吉祥的人偶,塞进挂在铁椅背上的大衣的胸前口袋。或许是我想太多了,总觉得老板脸上微微露出安心的表情。或许这是一个诅咒娃娃,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种想法。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和老板不停地喝酒。

我还记得老板讲了深海鱼的故事。

“老板,做坏事的人是不是没有罪恶感?是不是毫不在乎地使坏,不断地背叛他人呢?”

“我不知道……”老板坐在柜台另一端,双眼迷濛地望着自己的玻璃杯,“那种人多半像深海鱼。”

“什么意思?”

“你在电视上看到深海鱼游泳的模样,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吗?那些家伙栖息在几百公尺深,甚至是几千公尺深的海底,却一点事也没有。”

老板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不可思议。

“如果将浅海鱼放进那么深的海底,不就立刻没命了吗?我们人类大概也活不了,那些家伙却一点事也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思考了一下,却想不出答案。

“因为那些家伙住在那里啊。它们原本就在深海里成长,因此身体构造适合那样的环境。不管水压多大,它们本身也具有相应的适应能力,所以没事。它们活得自由自在,不会觉得奇怪。”

“坏人也一样吗?”

老板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这也是我瞎猜的。”

那只枯黄的手仿佛干掉的豆腐般,在柜台上缓慢地摆动,满是皱纹的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滴落的水滴。我抬起头,一口气将杯中物灌进嘴里。“同理,深海鱼也无法人工饲养。”

老板的声音轻轻地传进我越来越热的脑袋里。

接下来的事,我就记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