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岩村老师家所看到的一切我都没有对美香提起。

回到N车站时是午后一点钟左右。美香说肚子饿了,于是我来到出租车上车点旁边的烤肉店,递给店里的大叔一百六十日元,买了大葱金枪鱼和烤软骨。

“道夫君,不去别的地方转转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S君突然很软弱无力地说道。

“那,就到那个公园去吧。以前写生会活动的时候去过的。”

与车站相反的方向有一个缓缓的上坡,半途中就是那个大公园。我们不知道那公园究竟叫什么,都叫它“JR 公园”。从那里放眼望去,可以看到车站和周边的街景。今年春天,全班同学在那里举行过写生会的活动。那时我画了流过公园一端的那条人工河。还记得我在本来一个人也没有的河边画上了隅田的身影,被伊比泽和八冈大大地嘲笑了一番。

我在入口旁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罐可乐.这样一来,钱包里就只剩下一枚十日元硬币了.

我们来到展望台,那里没什么人。我打开可乐,那清甜冰凉的可乐流入喉咙的瞬间,我感到四肢又恢复了力气。我打着嗝,也让美香尝尝,美香说她不喝。

“啊,对啊。这是碳酸饮料。”

我和美香坐在长椅上吃着烤串。S君在瓶子里一言不发。

“这样也挺别有风味的啊。”

我故意用一副自然的口吻说,可是S君没有回答。

我一边咬着葱一边抬起头,我们居住的那个街区在眼前展开,还可以看到远方霞光朦胧的孤寂山群。今天早上看到的积雨云现在已经消失了,转而变成细碎的小云朵布满了半边的天空。明天或许会下雨吧。

“道夫君,我们两个人单独说说话,行吗?”

S君突然小声说。回答之前,我瞟了一眼美香。美香的嘴里还塞着鸡肉,只说了一句:“好呀。”

展望广场的前端,美香一直望着风景。我和S君一边注视着美香的背影,一边谈起来。我坐在长椅的左面,S君在右面。

“在岩村老师家看到的那个,你知道是什么把?道夫君?”

“不是很明白。”

我说的是真话。S君微微地笑了笑。

“的确,有人喜欢那个。那个,恩,就是——就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那种。

“S君也喜欢吗?”

“我?怎么可能呢!”

S君的口气像是吐出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是被岩村老师骗了。第一次在更衣间他让我脱衣服的时候,我特别不愿意,很难为情。可是岩村老师说,这是快乐的事情。——他还说,现在虽然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是以后会逐渐感觉到快乐的。所以我渐渐地就信了。”

S君用一种没有抑扬的平淡声音继续说着。

“你也知道,我这人没有朋友,也没有爸爸。所以,岩村老师对我好,我很高兴。如果他要求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那我就绝对不会说。因为我不愿意让他不高兴。——现在想想,岩村老师就是看准了我的这种想法才选择我的。道夫君,他没有让你干过那种事儿吧?”

我摇了摇头。那盘录像带没有看到最后,所以我也不知道S君所说的“那种事儿”究竟指的是什么。只能靠想象了。

“那种变态的爱好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起杀心吗?还是怕我总会有一天会告诉别人就杀了我……”

对于S君的话,我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

高台之上,习习凉风拂过。

沉默了一会儿,S君突然说:“我必须向道夫君你们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啊?”

“之前我不是说了嘛,岩村老师是因为某种原因杀了我。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现在我也不知道。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那个录像里的事儿和后来我被杀之间有种关联。所以我想,如果告诉你们我也不知道真正原因的话,你们恐怕就不会答应我的请求了。我就怕你们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被杀的原因,于是不相信我说的我是被岩村老师杀死的那些话。”S君的语速变得快起来。

“所以我就说是因为某种原因,挺玄的吧?让你们觉得我早就知道岩村老师杀死我的原因但是故意不说出来,这样你们就会一直觉得很好奇。然后你们就会有兴趣寻找我的尸体了,我是这么想的。所以——”

“够了!”

我打断了S君。

有一架飞机缓缓飞过天空。

“以后不要再说谎了。”

“恩……”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说出来的事情——我也有。”

在那细碎的云朵之间,飞机拖出一条笔直的尾云。

我的心中充满了悲伤。

难道S君没想到在我们藏在岩村老师家里的时候岩村老师会播放那个录像?难道他没想到会被我知道?S君和岩村老师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或者说岩村老师对S君都做了些什么?难道S君本打算一直缄口不言吗?S君说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被杀可能是真的。但是S君说他没有说出实情而是谎称因为“某种原因”以勾起我们的好奇心就恐怕不是实话了。S君一定只是不想说而已。他只是想隐藏真相。所以S君的什么因为“某种原因”之类的暧昧的说法不过就是为了掩饰而已。

可是尽管如此,我却没有丝毫想要责怪S君的心情。我只是觉得S君很可怜。

“不过——”

我尽量用明快的声调说。

“没发现S君的尸体真是遗憾。不过我肯定会继续找。再藏到他房间里也行。要是没机会的话,肯定还会有别的办法。一定要让岩村老师的罪行败露!”

虽然嘴上那么说,可是那个什么“别的办法”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我感到十分后悔。

我紧抿着嘴唇,目光落在脚下的草地上。我不停地思考着究竟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岩村老师的罪行败露。除了在岩村老师家发现S君的尸体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对了! 把岩村老师那种变态的爱好报告给警察怎么样?这样一来,警察多少就会怀疑岩村老师和S君的死是不是有什么关联。我马上就把我的这个想法告诉了S君。

“可是,如果岩村老师否认就没办法拉。把那些照片啊录像带什么的藏起来,或者扔了,就没有证据了。就凭一个小学生的话就真的搞一次突然搜查,估计不太可能吧……”

的确如此。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我叹了口气,拿起可乐罐送到嘴边,可乐的汽都已经跑光了。

就在这一筹莫展的时候,从我的脑海的角落里突然一点点一点点冒出了一个想法。岩村老师离开家的时候——不对,从我们看到那些照片和录像带的时候开始就产生了的一种微弱的莫名其妙的想法。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其实也不是。——究竟是什么呢?一种说不清楚的,暧昧的——

那个想法一点点一点点从我脑海的角落里冒出来,逐渐成形。

“对呀,我当时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吃惊啊……”

我不经意间说了这么一句。

“啊?”

“我一点儿都没有吃惊啊。看见那些照片和录像带的时候我虽然很受打击,可是在心底却没有感到震惊。那个时候我觉得并不是很意外。”

看到录像里出现了S君的身影,我的确吓了一跳。可是,对于这种东西出现在岩村老师的家中这件事我却没有丝毫的震惊。那是一种感觉不到异样的异样感。一种暧昧不明的感觉。

“对于岩村老师的那个爱好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S君说。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有一次在教室里给我们发调查问卷时,岩村老师略显不自然的、不安的目光。

——这是不记名的。画圈画叉就可以,也不用担心笔迹暴露自己——

调查问卷上尽是些古怪的问题。在家里的时候有没有一个人碰过大腿间的那个东西?有没有看着自己的身体觉得最近变样了?——一个人洗澡吗?(如果画叉)为什么呢?……

——尽量如实回答。这可是很必要的正规检查——

我们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往问卷上画记号。收问卷的时候,也是尽量打乱顺序毫无规律地收上去的。

“S君,那个调查问卷真是很古怪啊……”

“恩,根本就不是什么必要的正规检查。那完完全全就是岩村老师的爱好而已。他就是想知道那些我们不会对别人说出来的事。”

“那个问卷根本就不是不记名的。”

当时我全都看见了。分发之前,问卷被扎成了一捆,侧面有一道画上去的斜线。

“这样一来不写名字,不知道笔迹,甚至收问卷的时候打乱顺序就都没关系了。每一张问卷究竟是谁写的过后全能知道。只要在发问卷之前用铅笔啊什么的在侧面斜着画一道线就行了。问卷收上来之后再按照那条线排列一下,只要记住发问卷的顺序,就能马上知道是谁填的问卷了。——岩村老师肯定把我们写好的问卷带回家去了。然后铺在那张玻璃桌子上,一个人得意地笑。”

我也中计了。当时我对那个调查问卷没有任何怀疑。所有的问题我都如实回答了。我想既然是匿名的,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还有别的事儿吧。”

对于S君的话,我点了点头。有印象的事还有几件。春天写生会的时候也是如此。岩村老师要求我们从学校到公园这一路上排成两列,相邻的两个人要手牵手。也就是女生和女生牵手,男生和男生牵手。女生们没有任何异议,按照岩村老师的要求拉起了手,可是我们男生就不同了。说白了,我们不愿意手牵手。男生之间拉着手,真叫人恶心。可是岩村老师却说:“要是走散了怎么办?”强迫我们拉起手。然后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们手牵手的样子。

“说白了那家伙就是个变态!”S君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脑子有问题,我就是被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变态家伙杀死了。我什么坏事儿也没干,却被他杀了。连尸体都不能葬到坟墓里去,现在肯定还在那家伙手里呢。我都已经死了,可那家伙还在我身上干一些古怪的事情。可能把我的腿折断了,然后还在我的嘴里塞了块肥皂。要不就是什么更恶心的事情。我——”S君似乎是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忍住了,只低低地说了一句“真不甘心”。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我把烤串的签子插入可乐罐,站起身来,有一种想把什么狠狠打一顿的冲动。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

“美香,我们回去吧。”

我向待在展望广场一边的美香走过去,途中回过头对还在长凳上的S君说:“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我是不会放过岩村老师的!”S君似乎说了些什么,正好一阵风袭来,没能听清。那时我还没有察觉,衬衫前胸的名签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七月三十一日 上午九点零八分。

这栋房子里有一种古旧的气味,泰造想着。

这种古旧的,日本式的,长年累月的生活在这里堆积、发酵而成,一点点刺入鼻翼的气味泰造并不感到厌烦。童年时代九州的老家里就弥散着这种气味。

刚才的那只狗还在玄关那里叫着。那狗很瘦,叫大吉,这名字真怪。看起来戒备心很强——没想到还会扑上来。刚才要不是那个小学生帮忙,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现在泰造想起来仍觉得后怕。

敞开的窗外,向日葵正在盛开。大概有十多株吧。黑黄相间的大花齐刷刷地排列着。不仅仅是花朵,从粗壮的花茎向四面八方伸展着的叶子也都非常美丽。花茎底部的叶子那么大、接近地面的部分比泰造两只手并在一起都大。不过,有一株叶子像包裹似的合着,向下低垂,一定是蚜虫干的。仔细一看,只有那一株向日葵没有开花。

把视线转到向日葵前面,庭院里真的栽了不少树。樱花、楠树、枇杷、山茶——似乎都不想被修剪似的,仿佛带着怒气,向四面八方伸出枝干。

蝉叫声令人心烦意乱。无数叫声混杂在一起,似乎要把这炎热的空气彻底鼓噪起来。

在那刺耳的声响中,泰造从刚才就听到了一个特别的声音。

那是警报。别人听不到的警报。只在泰造的心中响起的,微弱的声响。

“是不好的预感吗——”

从小时候起就是如此。在泰造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个莫名的、微小的东西,不经意间就会像这样发出声音。如果对那个声音不理睬的话泰造就一定会后悔,就会想如果一开始能够听从那个声音就好了

“那个时候也是如此……”

九岁的时候,泰造的母亲死了。母亲当时刚刚年过三十。父亲已经战死,泰造和母亲两个人租住一间小屋,想依为命。母亲在附近的一家纺织工厂做工,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泰造带大。没有星期天,也没有节假日,母亲总是忙忙碌碌。

直到如今,泰造依旧记忆犹新。

母亲虽然形容憔悴,却非常美丽。在儿子泰造的眼中,母亲简直美若鲜花。

可是母亲猝然去世。那天早晨,泰造掀开被子,发现母亲睁着双眼,身体已经冰凉了。母亲的猝死,连医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母亲没有亲人。所有的亲戚都死于战争。所以,母亲的葬礼都由附近的邻居来操持。那时专门负责葬礼的公司还没有普及。那天,泰造一个人坐在一边,呆呆地望着庭院。看着眼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忙碌地来来往往,感觉到似乎自己也已经死去了。那也正好是一个酷热的盛夏。

“那个时候‘警报’也响起来了——”

像是一支坏了的笛子,又像是婴儿的喊叫,那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在内心深处不停响着。接着,渐渐变成了人的语言,变成了执拗地向泰造倾诉的声音。不可以不可以——堵上耳朵——堵上耳朵——堵上——

“该死……”

泰造用力地摇摇头,想要摆脱记忆的残影,一边深呼吸,一边用两手的指尖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是在对自己强调说,接下来要做的一切绝对是正确的。

“——请吧”

突然从侧面递过来一只茶碗,泰造冷不防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S的母亲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真是个没声没响的人啊,泰造心里想着,重新打量了一下那张脸。肤色略黑,脸颊消瘦。和S一样有点儿斜视的眼睛混浊而黯淡。

“要是不好喝的话,那就请您见谅。”

轻轻掠过的,细微的声音。

“呀,哪里哪里。别这么客气。”S的母亲似乎是叫美津江。

美津江静静地挪动膝盖,移到了泰造的斜前方。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看上去也不太干净的深灰色衬衫和一条相似颜色的长裙,目光并没有落在泰造身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榻榻米。那侧影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她身上有生气。

“您家的庭院里栽着好多树啊。”泰造把视线从美津江身上移开。

“啊,这个啊,是啊。这是按照开花季节种植的,春天是樱花,初夏是楠树,秋天是枇杷,冬天是山茶——夏天就是向日葵拉。我丈夫生前很喜欢的。”

“有一株向日葵好象被蚜虫给蛀了。在叶子展开之前要是被这些蚜虫给碰上了,叶子就会那样卷起来,像个包裹似的。最后不开花,恐怕也是这个缘故。”

“古濑先生,您知道的真详细啊。”

“呀,哪里,上岁数的人都知道一些的。”

泰造大声地笑了笑,可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耳边只剩下蝉鸣声。

“恩,您是说,有话要对我说?”

美津江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问道。

泰造也终于做好了准备,伸手拿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转向美津江。

“我想先说明的是,您作为S君的母亲,可能并不愿意听到这些话。”

美津江看上去吃了一惊,身体僵硬起来。

泰造就把S死去的那天早上在柞树林里他曾经看到过S君的事讲了出来。

“是吗——原来那个人是古濑先生啊……”

看来美津江已经从警察那里得知,当天有一个目击者。于是,泰造继续说:“那天下午,有两个警察到我家来了。我对警察说了我在柞树林里看到的情况。可是,那个——有一件事我忘了对警察说了。”

一直盯着自己膝盖的美津江突然抬起了头。

“我,听到了S君的声音。”

“那,那孩子的声音……”

“是的,我听到那声音的时候,一直以为是他在自言自语。于是我就想,S君一个人在那儿嘀咕什么呢。但是事后一想,其实那是——”

内心里的警报又响了。泰造没有理会那声音,加重声音说:“其实那是在对什么人说话呢吧——现在想起来。”

美津江直直地盯着泰造的脸,紧抿着嘴唇,好不容易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那,也就是说,古濑先生想说的是——”

“S君并不是一个人。当时他一定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泰造越说越来劲,已经是毫无顾忌了。

“我所听到的S君的话好象是说我什么什么的。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柞树叶子沙沙响,所以没有太听清。不过,我之所以事后觉得那不是自言自语是因为当时S君的这些话似乎是在向什么人提问,或者是确认什么,就是那种口气。所以我听到的那个应该是我怎么样怎么样,绝对不是自言自语。后来我想,要是自言自语的话,一般都是小声地嘟囔,在嘴里嘀嘀咕咕的。不可能从这个房间穿过院子传到树林里。那是——”

泰造停了一下,咽了一口粘稠的唾沫。

“那是在跟什么人说话。我是这么想的。”

同一天的午后两点四十分。

泰造和美津江一起在雨中沿着坡路向下走,彼此沉默不语。两个人分别撑着一把透明的塑料雨伞。那是刚才离开警察局的时候,谷尾警官把他们送到门口,抬头看看天,觉得快下雨了而借给他们的。白色的塑料伞柄上,用万能笔写着“一课”。

“今天真是非常感谢。”

美津江的声音似乎要消失在雨声之中。

“还陪我一起到警察局来,您真是个坚强的人啊。”

泰造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摇了摇头。

刚才泰造和美津江来到了警察局,被招待在二楼的第三接待室。闻讯而来的谷尾警官一开始脸上还写满了期待,可是听了泰造和美津江的话之后,失望的表情就掩饰不住了。

——作为一条线索,我们会参考的。但是,如果说说我此时的感想的话——

抬起头,分别打量了一下泰造和美津江,谷尾警官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恐怕,那还是S君的自言自语吧——

无论泰造怎么肯定,谷尾警官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这令泰造感到非常意外。被认定是自杀的少年,很有可能另有隐情。可是警官对此却没有什么特别的 反应。

不过,仔细想来,这个态度对警察来说可能更合适。现在他们正在调查的是自杀尸体失踪的事件,眼下的工作就是搜寻尸体。所以这种暧昧不明的线索他们当然会认为将给整个案件带来没有必要的混乱。调查案件的警力是有限的。但是,已经过去十多天了,仍然没能发现尸体。如果现在警方决定集结全部警力全力搜寻尸体也是无可厚非的。

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了,泰造感到非常难堪。

可是,还有办法——

泰造想起了前天的事情。图书馆。小说。六村薰这个作者的名字。

不经意间,雨声紧了。啪!刚觉得有一滴大大的雨点落在伞上时马上就有无数的雨点砸下来,地面上顿时形成了许多黑色的水坑,雨水飞溅。天色渐暗,还起了风,就像是海上风暴突然来袭的样子。

“什么天气啊!打伞根本不管用了!”

“恩,真是啊……”

两个人的交谈声也消失在了倾斜而下的雨滴中。

“还是叫出租车吧?”

没等美津江回答,泰造就扭头在道路上搜寻出租车。但是雨太大了,根本看不清前边的路面。很多人为了快些躲到屋檐下面去,脚步十分急促地在路上穿梭。

“古濑先生,再走一会儿就到车站了。在那儿有出租车——”

“噢,对呀。”

两个人小跑着走下了坡路。车站前有好几辆空出租车停在那里。泰造走到其中一辆近前,打了个手势,车门开了。

“来,您坐吧。”

“多谢您了。——古濑先生,您不坐车吗?”

“噢,我啊,我得在站前办点事儿。”

泰造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一千日元的钞票,塞给了坐在后排座的美津江。不管美津江怎么摇头拒绝,泰造还是把钱硬塞到她的手里,随即离开了。

走进车站,可能是伞面上的雨声消失了的缘故,泰造感到格外寂静。背后是出租车驶离的声响。

泰造合上雨伞,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

“一直要等到雨停啊……”

其实,泰造在站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办,他只是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为了不影响来往的行人,泰造慢慢走到了墙壁旁。两手像拄拐杖似的拄着那把塑料雨伞,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这双淋湿了的,布满皱纹的手。

“不好的预感也有不准的时候啊——”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泰造的行动看起来毫无意义。

这时,泰造忽然听见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一点点向站台走去。

“是那孩子……”一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对面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