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耳旁传来机床工作的声音。贵子一进工厂,就看到坂井善之的背影,坂井面朝机床,褐色工作服上印着“野岛”两个深蓝色的大字。贵子听丈走忠昭说,他们正在赶制汽车公司订购的发动机传动轴,至于是什么发动机,就不得而知了。

  角落里,丈夫正在和两个工人一起检查成品的质量。他戴着手套,动作有点慢,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但是贵子知道,这不是由于零件质量不好。

  “茶沏好了。”贵子对丈夫和工人们说。

  忠昭稍稍抬起一只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着下午2点45分。

  “善之,休息一下吧。”他对正在操作机床的坂井善之说。

  坂井点了点头,关掉了机床的电源,刚刚还在轰鸣的机床迅速停止了运转。

  “怎么,没有什么更像样的东西吃吗?”忠昭洗完手,坐在休息桌前问。桌上的托盘里盛着五块豆馅糯米饼。“这是昨天吃剩下的吧?”

  贵子不置可否地默默一笑。

  “这不是挺好的吗?”铃木和郎伸出手,“我最喜欢吃豆馅糯米饼了。”

  “我也听说,工作时吃甜食比较好。”说这话的是田中次郎,但他并没有把手伸向豆馅糯米饼。

  坂井什么都没说,喝着贵子给他倒的茶。

  “善之,前一段做的那批线圈,今天该给他们送过去了吧?”忠昭问坂井。

  “嗯,我今天去送。”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另外,你跟对方说一下,希望他们能尽早把货款给我们,那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我会说的。”坂井盯着茶碗。

  忠昭微微点头,随后好像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我一会儿要出去一下。”

  “去哪儿?”贵子问。

  “收债。”

  “收债?还有没回收的货款吗?”

  “不是货款,”忠昭拿起一块豆馅糯米饼,掰了一半,将露出来的馅放入口中,“是很久以前借出去的钱,对方最近说要还我。”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件事啊?”

  “那是经济比较景气时的事了,因为借钱的是一位恩人的儿子,所以我至今没有催他,不过他好像最近发展得不错,想把这笔钱还了。”为了咽下豆馅糯米饼,他喝了一口茶。

  “社长,那笔钱……有多少?”铃木认真地问,眼光闪烁。

  “这个嘛,具体数额不太方便讲,”忠昭挠看花白的鬓角,“不过肯定不少,因为,怎么说呢……总之会帮我们大忙的。”

  “哦。”铃木微微张了张嘴。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田中舒了一口气:“现在这个年代,竟然还有记得还钱的人。”

  “那当然了。”铃木笑着说。

  “不肯还钱的人也很多吧,要不银行怎么会陷入困境。”

  “说的也是。”

  “虽然有一些不讲信用的人,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忠昭像是总结似的说,说完看了看贵子,“就这么件事,去把我的西服拿来吧。”

  “知道了。”贵子点了点头,又开口道。“那个,我也想出去一趟。”

  “去哪儿?”忠昭用锐利的目光望着她。

  “买东西……我想给秋穗买件衣服,她说没有郊游穿的衣服了。”

  “今天不去不行吗?”

  “明天、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

  “今天就算了。”忠昭把茶喝光,站了起来。

  一般,丈夫要是这么说,她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贵子沉默着。三个工人的心情可能由因此受到了影响,他们急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起身重新投入工作。

  不到3点半,忠昭开车出去了。他穿着灰色的西服,很少见地打上了领带,提着一个运动包。

  他前脚刚一出门,贵子就做起了外出的准备。她到达地铁月岛站时,刚好是下午4点。

  只要7点半之前赶回去就行——她心里这么想。

  但是这天晚上,贵子到家时已经快8点了。上五年圾的秋穗和上三年圾的光太正融洽地看着电视,忠昭还没有回来。她把从超市买来的蔬菜取出来,开始准备晚饭。

  “这么晚了,爸爸还不回来啊?”秋穗边吃猪排边说。

  “是呀,”贵子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电视旁边的台钟,已经8点半了。

  时针指向11点时,忠昭还是没回来。她给他的手机打过很多次电话,总是无人接听。

  贵子哄两个孩子睡着,自己坐在客厅里等。电视里的新闻播音员表情凝重地报道着北朝鲜的核问题,但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猛一回头,发现秋穗穿着睡衣站在那里。

  “怎么了?快回去睡觉,不然明天早上起不来。”她用母亲才有的语气命令道。

  “爸爸还没回来吗?”

  “他工作还没完,回来得晚。不用担心,赶紧睡吧。”

  但是女儿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贵子注意到了这一点,语气变得温和了:“怎么了?”

  “爸爸他……不会有事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贵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指的是什么?”

  秋穗把脸抬起来,脸色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苍白。

  “鬼火……”

  呃?贵子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鬼火。”秋穗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鬼火?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在工厂,”秋穗说,“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爸爸还在工厂里,我偷偷看了一眼,爸爸坐在黑暗里,我刚想问他在做什么,突然飞出一团鬼火……”

  “不会吧?!是不是你爸爸在烧什么东西呢?”

  秋穗摇摇头。

  “我也马上问爸爸,刚才是不是烧了什么东西,他说他什么也没干,只是在看图纸。”

  贵子感到脊背发冷,但还努力维持着表情。

  “肯定是你看错了,人经常有走眼的时候。”

  “我也这么想,但还是有些担心,我怕爸爸万一出什么事。他怎么还不回来呢?”秋穗表情不安地看着电视旁边的台钟。

  “说什么呢,这么不吉利?”贵子的声音有些尖锐,“总之,你赶紧睡觉去,明天早上起不来怎么办?明天还要上学呢。”

  “妈妈,等爸爸回来了,你能告诉我一声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告诉你的。”

  听了贵子的话,秋穗终于做出了要上楼的动作。但她又回头看了看通向工厂的那扇门,自言自语:“唉,心里好烦。”

  只剩贵子一个人了,她拿起电视遥控器,不断地换频道。但她没找到能让她心情平静的节目。

  就这样,她在房间里坐了一夜。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她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趴在饭桌上,可能是因为睡姿不自然,她浑身疼痛,头也很沉。

  刚刚过了早上6点,她又打了一次忠昭的手机,还是没人接听。

  她马上打开电视,早间新闻已经开始了。她想着,会不会出现关于忠昭的新闻,但是没有。如果真有那样的事,警察肯定会先和她联系的。

  怀着沉重的心情,她开始准备早餐,脑子里还回想着秋穗昨晚说过的话:鬼火。

  怎么可能……

  7点钟时,秋穗起来了。平常在这么早,她应该还睡着。她的眼睛有些充血。

  “爸爸还没回来吗?”她望着正在煎蛋的妈妈的背影问。

  “可能是在哪儿喝多了,”贵子努力用轻松的语调说,“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不和警察联系吗?”

  “没事,用不着。”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已经开始考虑报警——是不是该尽早报警呢?不,还是再等一等吧。

  光太也起来了。儿子对父亲一夜未归倒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安。秋穗也没有跟弟弟讲“鬼火”的事情。

  孩子们出门去上学时,像是替班一样,工人们来上工了。听说社长一夜未归,他们都有些吃惊。

  “这真有些令人担心呀,还是报警吧。”铃木说。

  “我猜他可能是在哪里醉倒了……”

  “社长不是这种人。”田中马上否定。

  贵子问坂井该怎么办好,他是厂里资格最老的工人。

  “如果到了下午还没有回来,我们就报警。”

  贵子听从了他的建议,决定再等一等。工人们带着牵挂的表情开始了工作。

  9点,10点,11点……时钟的指针不停地走着。已是午修时间了,忠昭还是没回来。贵子给大家沏茶时也始终心神不定。她每隔一会儿就要看一下时间。她决定到下午1点就打电话。

  不过,没有必要打电话了,午休刚过,差不多将近1点时,电话铃响了。

  是警察打来的。

  2

  大桥宾馆坐落在日本桥滨町,建筑物上方架着首都高速公路。宾馆和箱崎高速公路出口也近在咫尺。宾馆的正门对着清洲桥大街,出了宾馆向右看,能从正面望见清洲桥。想必宾馆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的吧。

  这是一家古老的小型商业宾馆,从宾馆惟一的电梯就能判断出来。

  草薙俊介坐在一楼不大的咖啡厅里,品着并不怎么美味的咖啡。没有其他顾客。

  “草薙先生。”一个人边打着招呼边走过来。他是这家宾馆的代经理蒲田。虽然天气并不热,但他额头上全是汗。

  “你好。”草薙点头打了声招呼。

  “可以打扰您一会儿吗?”蒲田小声问。

  “当然可以。”草薙回答。

  代经理瞥了一眼看起来没什么事做的前台服务员,有些警惕地在刑警对面坐下来。

  “请问情况进展如何?”

  “您说的情况是指……”

  “搜查,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

  “是吗?不过我听说,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妻子案发时不在现场……”

  听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话,草薙在合成革沙发上坐正了身体。

  “我们确实在考虑所有的可能性,电视台和媒体就喜欢围绕某些可能性大做文章,四处散播不实的消息,希望你不要被这些无聊的报道左右。”

  “我们也不想受他们影响,但我们这个行业就怕遇到这种事,所以希望你们尽早结案。”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也正全力调查。”

  “那就拜托了。另外,”蒲田将脸转向草薙,“那个房间,一直要保持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我得先向上级请示,有些东西还要进一步调查。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说呢,那个房间出了那种事,如果他直保持原样,就会有各种流言满天飞,身为刑警,您也经常听到吧,比如这个宾馆里有鬼魂出没,等等。”

  “嗯,”草薙有所同感地点点头,“确实经常听到。”

  “所以,说实话,我们希望尽早处理一下那个房间。”

  “我明白了,我会和上司说的。”

  “拜托您了!”宾馆代经理低下头,起身离去了。

  草薙刚拿出烟盒,披着黑夹克的汤川从正门走了进来。草薙苦着脸收起烟盒,在汤川面前,吸烟是被禁止的。

  “迟到了吧!”

  “不好意思,有学生找我谈心。”

  “谈心?难不成是恋爱问题?”

  草薙是开玩笑的,不过汤川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是比恋爱还大的话题。他想和喜欢的女孩子结婚,却遭到了双方父母的反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来找我商量。”

  “原来是在校结婚问题啊,可他为什么要来找你商量呢?”

  “我哪里知道。”

  “你给了他什么建议?”草薙笑嘻嘻地问。

  “我说,如果我是父亲,我也会反对。”

  “不会吧?你的想法这么陈旧!要是我的话,我就会告诉他,不管父母怎么反对,都坚持下去。”

  “这不是观念新旧的问题,我是从统计学的角度说的。”

  “统计学?”

  “后悔过早结婚的人和后悔没早结婚的人比,哪类人更多?”

  草薙凝视着年轻物理学家的脸,本想反问一句:抱着这种想法生活的人,会快乐吗?但他还是忍住了。

  “能让我看看案发现场吗?”汤川问。

  “不喝杯咖啡?”

  “不用了,一闻就知道没用优质的咖啡豆。”汤川抽动着鼻子嗅了嗅,走开了。

  你自己还不是总喝速溶咖啡?——草薙心里这样想着,快步追了上去。

  现场是807房间,双人间。

  “被害者矢岛忠昭于13日下午3点50分入住,不是服务员带过来的,是一个人上来的,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的身影——他活着时的身影。”草薙站在房门附近,边看记事本,边做说明,“这家宾馆的退房叫间是上午11点,但第二天上午,到了11点,忠昭还没出现,给他房间打电话电没人接,将近12点时,宾馆人员来查席,敲门没人应,他们就用钥匙开了门。”

  开门后就看到一个男宾客呈大“字”形躺在床上,一眼就看出不是在睡觉,因为他脖子上有一道异常的痕迹,皮肤的颜色也不正常。

  “是被勒死的,好像是用细绳子之类的东西,一口气勒死的。”

  “有争斗的痕迹吗?”

  “没有,被害者好像被安眠药催眠了。”

  “安眠药?”

  “好像是掺在罐装咖啡里面的。”

  房间的窗户旁,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可供两个人相向而坐。尸体被发现时,桌上放着两罐咖啡、一只烟灰缸。根据尸检结果,警方重新调查了两个罐装咖啡,发现其中一个被下了安眠药。罐装咖啡好像是从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上买的。

  “推断死亡时间是13日下午5点到7点,这可以确定。被害人于下午3点左右吃了点心,点心的消化情况也正吻合。”

  “另外,”草薙继续说,“矢岛忠昭是为了取回别人欠他的钱而出门的,宾馆是用山本浩一这个名字预定的。”他知道,汤川是一个严把口风的人,和他商量什么事,最好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他。

  “就我听到的情况来看,还没有什么问题啊。”汤川环视着朴素的室内,“犯人会不会是那个声称要还他钱的人?他还不上钱,就把忠昭叫到这个宾馆,把他杀了。”

  “我们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个,可是调查到现在,也没发现这样的人。”

  “那是你们调查方法的问题吧?总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对付一起单纯的勒杀案件,有必要把物理学家抬出来吗?”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说这是一起单纯的勒杀案,我有两点想不通。”草薙伸出两个手指,又将两个手指头指向地面说,“首先是床边那块地方,你好好瞧瞧地毯。”

  汤川走过去,弯下腰:“嗯,烧焦了。”

  地板上铺着褐色的地毯,上面有一条宽约1厘米、长约5厘米的烧焦痕迹。

  “我问过宾馆的人,以前没有这样的痕迹。”

  “不会是撒谎吧?这个宾馆可有些年代了。”

  “我想,他们不会虚荣到向警察撒谎的地步吧。”

  “先不谈这点,你怀疑的另外一点是什么?”

  “是这个,”草薙将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本来,这样的东西是不允许给一般人看的。”

  看了照片,汤川的眉头轻微地皱了起来:“还真是不想看到这种照片呢。”

  “忍耐一下吧,我们连实物都看到了。”

  照片上是尸体的勒痕。和—般情况不同的是,沿着勒痕的皮肤都绽开了,当然,还有血从中冒出。

  “把皮肤都勒开了啊。”汤川小声嘟囔道。

  “不,根据验尸报告,这倒更接近于擦伤,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将细绳子勒在皮肤上,再横向扯动,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是通常的勒杀,应该不会变成这样吧。”

  “绝对不会的。”草薙肯定地说。

  汤川嘴里念叨着什么,手里还拿着照片,就那么躺在了床上,就是躺过尸体的那张床。虽然搜集证据的工作已经结束,他这样做不会对搜查产生什么影响,但草薙还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科学家能毫无顾忌地做出这样的动作。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锁定犯罪嫌疑人。”汤川问。

  “嗯,倒也不是没有,”草薙捋了捋前面的头发,“我们最怀疑的,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动机呢?”

  “保险金。”

  “喂,也就是说被害人生前投了很多人身保险?”

  “投了5家公司的,总金额超过1亿日元。”

  “原来如此,这的确值得怀疑。”汤川支着胳膊肘,身体凑近草薙,“这么说来,你们一定已经对她严加询问了?”

  “称不称得上严加询问我不知道,不过已经传唤过几次了。”

  “感觉怎样?”

  “让人怀疑,”草薙直率地答道,“她当天下午4点外出,8点左右才回来,说是去买东西了,可没有确切的不在场的证据。她5点左右确实在银座的家百货店里看儿童服装,这一点,接待她的店员可以证实。7点多,她又去另一家商场的地下食品超市买猪排,也有店员作证。但这都无法证明,中间这段时间她不在犯罪现场。从银座到这家宾馆,坐出租车也就10到15分钟,她完全有作案时间。”

  “她本人怎么说?”

  “她说在一家咖啡省喝茶了,又记不清是哪家店,她也没有那家店的收银条,她对那家店的记忆过于可疑。”

  “原来是这样。”汤川再次仰过身去,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如果是银座的商场,平时人也很多吧,儿童服装卖场的店员和食品超市的店员怎么能记住她呢?”

  “在儿童服装商场,她对要不要买一件小衬衫犹豫了近1个小时,最后还是没买,接待她的店员都不耐烦了,所以对她印象很深。要猪排时,她为了能买到减价品,一直站在店门前等到快要打烊,所以卖猪排的店员也记得她。但这样的不在场证明就是再多也没用,因为最关键的是中间这段时间。”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什么也没说,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草薙知道,这时候和他说什么都设用,就坐在椅子上等着。

  终于,汤川说话了:“能带我去被害人家里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草薙直起腰来,“你终于感兴趣了?”

  “让我感兴趣的,”汤川直起了上身,“是他妻子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件事。她为什么会没有不在场证明呢?”

  3

  “野岛工业”的车间里,有三个男人在各自做着手头的活,两个35岁左右的是铃,u和田中,最年长的是坂井。

  铃木正用钻孔机在金属板上打孔,他看到草薙,歪起了嘴角。

  “怎么又是你啊,找我们有事吗?”

  “不,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想看看工厂的情况。”

  “那倒可以,不过请不要影响我们工作,现在虽然不太景气,我们还是要工作的。”

  “啊,我知道。”草薙堆着笑说。

  铃木扫了汤川一眼,咂了一下嘴。

  “夫人今天又被警察叫去问话了,你们到底想干嘛?”

  “因为有很多事必须向她确认一下。”

  “你们总说确认、确认,有什么好确认的?你们该不会真的在怀疑她吧?夫人是不可能做那种事的。”

  “铃木!”里面传来坂井的声音,“别乱说话了,赶紧干活!”

  “啊,知道了。”铃木轻轻举起手,重新转向钻孔机,之后又扫了草薙他们一眼,意思是说:“都怪你们,让我挨批评了。”

  草薙和汤川肩并肩,巡视着工厂。他并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这是汤川提出的要求。

  工厂里摆着的很多机床和大型电源,让人联想到忠昭可能雇过更多的工人,但现在只剩下眼前这三个了。

  “有这些人都不在场的证据吗?”汤川边走边小声问草薙.“已经确认过了,三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年轻的两个人一直在这里工作,附近的邻居可以证明,年龄最大的坂井,给一家顾客送货去了,顾客是琦玉县的一家公司,不管他怎么赶,单程也需要1个半小时,已经确认了,他从那家公可出来时是5点半,而7点多一点他就已经回到这里了,没有时间去大桥宾馆。”

  汤川听了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一个工人,也就是田中,正在制作白色的聚乙烯容器。具体说,就是把两个形状复杂的器皿连到一起,形成一个容器。他没用粘合剂,而是将器皿的边缘加热熔化,让它们瞬间粘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的焊接。用来加热器皿边缘的,是像扁面条一样细平的电热器,被弯成和器皿边缘相同的形状。

  “原来如此,做得真了不起。”汤川站在田中身后,像是非常佩服地说道,“使用和边缘形陡相同的电热器,能让每个部分都同时、同火候地焊上,你们可真没少费心思啊。”

  “这是我们工厂的绝技。”口中语气虽然平静,但难掩心中的自豪感。

  “您这是在做什么呢?”汤川问。

  “这是装洗车剂的容器,不过还只是试制品。”

  噢,汤川点着头。草薙在一旁心想:物理学家还是对工厂技求比较感兴趣,案子的事估计已经被他忘了。

  汤川的视线忽然定格在前方的墙壁上:“这是?”

  草薙也朝墙上望去。上面贴着一张纸,用毛笔写着“一射入魂”四个大字。

  “这是社长写的。”从身后传来说话声。回头一看。坂井站在那里。

  “是吗?”这次草薙接话了,“‘一射入魂’是什么意思?”

  “是射击用语,”坂井用手做出手枪的形状,“他的意思是,我们工作时要像射击那样集中精力。”

  “噢……矢岛生前练习射击吗?”

  “这我倒没听说过,可能仅仅是一个比喻吧。”

  草薙也点点头,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用射击来比喻工作呢?

  “另外,”坂井脱下手套,交替地看着草薙和汤川,“刚才铃木也说了,你们就不要再怀疑夫人了!”

  “我们倒不是怀疑她。”

  听草薙这么说,坂井摇了摇头。

  “拜托您还是说老实话吧。我就不明白,那天社长说要去收款,出了门,你们凭什么因为这点就怀疑夫人是杀人犯?”

  “把矢岛社长叫出去的,可能另有其人,”汤川在旁边说,“但那个人有可能受了矢岛夫人的指使。”

  坂井斜着眼睛瞪了汤川一会儿,吐了口气。

  “你们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你们不了解他们夫妻的感情。两个人白手起家,把公司经营到现在这个规模,他们是如何风雨同舟一路走到今天的,我心里很清楚,他们俩是绝对不可能背叛对方的,绝对不可能!”

  草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下子沉默了。汤川也什么都没说。

  “对不起,今天你们能到此为止吗?夫人马上就回来了,我想,她不希望回家后还看到警察吧。”坂井的语气中明显带有敌意。

  出了野岛工厂,汤川第一句话就是:“工匠们就是厉害,那些技术才是计算机技术真正要研究的课题。”

  “先别说这些了,你倒是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你指的是?”

  “别装糊涂了,你不知道我带你来这里干什么吗?”听得出,草薙的声音有些焦急。汤川意味深长地笑了,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条约两三毫米粗、十多厘米长的细绳,白色的,一端打了个结。

  “这是在工厂角落里捡到的。”

  “噢?你什么时候捡的?”草薙把它拿在手上,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发现这不是一根单股的绳子,而是用很多根线拧成的,“这是什么啊?”

  “这个,现在还不能确定。先不问这个,我问你,死者脖子上的勒痕看起来和这个绳子一致吗?”

  被汤川这么一问,草薙回想起尸体的情况,凝视着绳子。

  “有可能……一致吧。”

  “那样就有意思了,非常有意思。”嘴里这么说着,物理学家却没有丝毫笑意。

  4

  矢岛贵子突然宣称自己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是在案发整整1周之后。

  她亲自来到设在久松警署的搜查总部,给一名搜查人员出示了一张案发那天她进的一家咖啡店的收银条。她说她本来以为已经扔掉了,但后来在包里发现了,上面显示的日期确安是13号,结账时间是下午6点45分。

  咖啡店的店名是“Refrain”。草薙和牧田碰巧有空,便一起到那家咖啡店取证。

  咖啡店坐落在银座三丁目一座大厦的二层,透过店里的玻璃窗,可以俯视中央大道。店里的装修和摆设比较讲究,看得出是一家高级店。矢岛贵子说,自己是闲逛时无意中进去的,于是草薙把这家店想像成一家很大众化的咖啡厅。实际景象让他有些意外,而且,这样容易记住的地方她竟然会忘记,有些匪夷所思。

  “啊,这个顾客啊,她确实来过。”年轻的店长穿着白衬衫,和晒得黝黑的皮肤搭配得很得体。他着着草薙拿出的照片,照片上是矢岛贵子。

  “您确定吗?”

  “确定。嗯,应该是上周四吧。”

  周四正是13号那天。

  “这里每天要来那么多客人,您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我们也在找这个人呢,”店长说,“因为她有东西忘在这里了。”

  “有东西忘在这里?”

  “请等一下。”

  他走到前台,拿来一个小纸袋,在草薙他们面前取出纸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有些发旧了的连镜小粉盒。

  “她把这个忘在座位上了。我们想着她可能会回来取,就先替她保管。”

  “让我们转交培她吧。”

  “那样太谢谢了。”

  “还有,”草薙说,“您确定就是照片上这个女人吗?能不能再好好看一下?”

  年轻店长的表情有些意外,重新看了看刚才那张照片。

  “确实是这个人,”店长把照片还给他,“其实那天还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或许说成麻烦有些夸张了。”

  “什么麻烦?”

  听草薙这么一问,店长环视了一下四周,把脸凑到他跟前说,“这位顾客的饮料里飞进了一只虫子。”

  “虫子?”

  “是一只小飞蛾,有两厘米长,飞到她的冰茶里了。”

  “她太呼小叫了?”

  “不。”店长摇头,“当时我碰巧就在她旁边,她把我叫过来,小声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没有惊动其他顾客。我们马上给她换了一杯饮料。”

  “还有这样的事啊。”

  草薙心里合计着,矢岛贵子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即使是她想不起来店名和地点,如果她真想提供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据,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啊。

  “请问,”牧田问店主,“遇到这种情况,你们通常不会向顾客收费吧?”

  “那当然了。但当时这个顾客说什么也要付账,我们就啦下了。”

  “说什么都要付……是吧?”草薙盯着在前台付账的一名顾客,顾客从收银员手里接过了收银条。

  她的目标在于收银条——他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咖啡店出来后,他们两人向矢岛家走去。贵子已经回来了。

  看到小粉盒,她脸上稍显出一丝兴奋。

  “原来忘在那家店里了?我还想着到哪里去了呢?”

  草薙还跟她提起飞蛾掉进冰茶里这件事,她露出一副刚刚回想起来的表情。

  “哦,确实有这么回事,我当初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嗯,确实飞进了一只小飞蛾,不过因为那杯茶我根本没喝,也就没当回事。”

  “如果你早想到这事,就不用往警察局来回跑那么多次了。”草薙试探着说。

  “是啊。可我当时完全乱了阵脚,脑子也不听使唤了。真是不好意思。”她低头表示歉意。

  从矢岛家出来时,草薙正好碰到秋穗回来,她的步履看起来有些沉重。草雉这才想起,还没问过这个小女孩呢。

  “你好。”草薙向她打招呼,秋穗一脸警戒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刑警停下了脚步。

  “刚放学吗?”他带着笑脸问。

  “你们找到犯人了吗?”秋穗表情严肃,语气也俨然大人一般。

  “我们正在进行多方面的调查。如果你也有什么线索的话,希望能告诉我们。”

  听草薙这么一说,小姑娘撅起了嘴巴。

  “大人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不会的。怎么会呢?你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吗?”

  秋穗望着草薙的脸:“你们一定不会相信我的。”

  “我说过不会的了,我们拉钩。”

  听了草薙的话,她先是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口说话了。

  她说的话,大人们确实难以置信。

  草薙嘴上随声附和着,心里却在想:鬼火?她一定是把什么东两看错了,反正和案件没什么关系。

  听了草薙二人的汇报,他们的上司——间宫警官,紧绷着脸。矢岛贵子不在现场的证据很完整,从她外出到回家的行踪,基本上都得到了证明。虽然其中有几处二三十分钟的空白,以那点时间根本不够用来犯罪。

  “看来又回到原点了。本来我一直觉得他妻子很可疑,现在……”间宫一脸不甘放弃的表情。

  间宫把焦点对准她,倒不是因为她之前没有不在场的证明,而是因为警方查明,矢岛忠昭的大部分人身保险都是这几个月才上的。

  “有一点我还是不能理解。把粉饼盒落在店里一直没发觉这件事倒也说得过去,但饮料里飞进虫子这件事,应该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才对啊,她被问起不在场的证明,理应先提起这事啊。”

  “话虽这么说,但如果她坚持说是自己一时大意没想起来,我们也只有相信的份儿吧?”间宫板起脸说,“难道说……她还有一个男性同谋?”

  这也是搜查总部中一种站得住脚的推测,但是并没有在矢岛贵子身边发现那样的男人。

  “野岛工业的工人们的血型,有两个是A型,一个是0型,没有B型的。”牧田说话了。“从现在的情形看,犯人的血型应该是B型,这是通过分析现场烟灰缸里残留的烟蒂推断出来的,被害者矢岛忠昭的血是0型,并且他不抽烟。”

  这个烟蒂,可以说是犯人惟一的遗留物。虽然在房间里还发现了两罐咖啡,但其中一罐上的指纹被擦掉了,门把手也经过了同样的处理。

  另外,现场还发现了矢岛忠昭的运动,包里面只有一些公司的文件。

  这天晚上,草薙很晚才来到警署旁边的拉面馆,正吃着面条,手机响了,是汤川打来的。

  “进展怎样了?”汤川的语气慢悠悠的。

  “陷入了僵局。先岛贵子给我们来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反击’。”草薙把她拿出不在场证明的经过简要地解释了一番。

  “真有意思,”汤川饶有兴趣地说,“机关已经慢慢露出水面了。”

  “机关?”草薙握紧了电话。

  “有件东西想给你看看,明天晚上来我研究室一趟吧。”

  “别卖关子了,现在就告诉我吧。”

  “百闻不如一见,明天见。”

  “啊,你等等!”草薙赶忙说,“有件事情估计你会感兴趣,想不想听?”

  “那要看是什么内容了。”

  “你一定想听的,是鬼火。”

  “噢?……”

  “想听了吧?”

  草薙把从秋穗那里听到的话,向汤川叙述了一遍。

  “不错。”汤川听完,在电话那头说,“那就期待着明天和你见面啦。”

  “喂,等等!”草薙再喊他时,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5

  “夜间的大学真冷清啊。”草薙一边想着,一边走在帝都大学理工部的校园里。他在回想自己当学生时,是否有过这么晚还待在校园中的经历。那时羽毛球队的练习倒是经常很晚,不过一直都是在体育馆里。

  当他敲物理系第13研究室的门时,已经过了晚上8点。这时候走廊上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来走去。他再次感到理科生可真不容易。

  汤川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廉价的咖啡杯,杯里不用说,还是速溶咖啡。

  “刚刚消停下来,正要休息一下呢。你要不要也来杯咖啡?”

  “啊,不用了。”草薙轻轻地摆摆手,眼睛盯着旁边的实验台。一个人体模型的上半身摆在那里,“这个是?”

  “不用我解释吧,这是用来模拟被害人先岛忠昭的,从别的地方借来的。”

  “有什么发现吗?”

  “说不上是发现,只是得出了我个人的结论。”

  “什么结论?快告诉我。”

  汤川把杯子放下,站起身,来到了实验台前。

  “这个人体模型很重,光上半身就这么重了,要是把全身都借来,能把我累死。”汤川回头看着草薙,“人体模型都这样,真人就更不用说了吧,而且被害人体格那么好,身体又不像模型这么挺直,要把他搬到床上,应该需要相当强的体力吧。”

  “嗯。”草薙应合了一声。

  “单从犯罪现场的情况推断,矢岛和犯人应该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当然了,是坐在椅子上。而矢岛由于喝了掺有安眠药的咖啡,昏睡了过去,犯人就把他勒死了。但是,”汤川竖起了食指,“犯人为什么非要把他搬到床上再下手呢?如果目的仅仅是杀他,直接在椅子上干不就行了吗?”

  草薙用手搓着下巴。汤川说得没错,至今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细节,实在是不应该。

  “让人准以理解的事还不止这一件。犯人为什么没把桌上的罐装咖啡收拾走?犯人将咖啡罐上的指纹擦掉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把它带走。烟灰缸里的烟蒂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把这些解释成犯人的疏忽,恐怕有些不合常理吧?”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草薙迫切地问。

  汤川摘下眼镜,用白大褂的边角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了。

  “我的推理是这样的:躺在床上是矢岛本人的意思,也不存在什么罐装咖啡和烟蒂的主人,那都是他自己布置的。也就是说,矢岛忠昭的死不是他杀,而是伪装成他杀的自杀。”

  “自杀?”草薙抬高了语调,“你在开玩笑吧。如果是自杀,那些情况又怎么解释?”

  “我按正常的思维解释,得出了这一结论。矢岛忠昭为了救济家人和工人,选择了死亡。但要是买人身保险不满1年就自杀,是不能获得赔偿金的,所以他伪装成他杀。”

  “不可能。尸体我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自己把自己勒死的呢。当然我不是说没有这种可能,比如我听说,如果用湿毛巾勒脖子,即使失去意识,毛巾的劲也不会松,可以致命,但这是例外情况,从这次的勒痕来看,绝对不可能是自己干的。”

  “这次是例外中的例外,矢岛忠昭制定了缜密的计划,自己勒死了自己。”

  草薙依旧摇着头,重复说着不可能。

  汤川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前几天在野岛工厂捡到的细绳。

  “我已经揭开这条绳子的真正面目了。你认为这是什么呢?”

  “不知道。”

  听了草薙的回答,汤川暂时消失在书架背面。当他再次出现时,手上拿着一阵令人意外的东西,是射箭用的弓。

  “这是……”

  “这条细绳本来是用在弓上的弦,你仔细看,是不是一样的。”

  那张弓上紧紧地绷着细细的弦,和在野岛工厂捡到的那根细绳仔细比,草薙确定二者是同一样东西。绳子一端系着的那个小结,是用来套在弓的一端的。

  “还记得工厂的墙上贴着一张纸,写着‘一射入魂’吗。这句话是练习射箭的人经常说的。我以前听一个射箭队的朋友说过。你详细调查一下矢岛忠昭的经历就知道了,我相信他练过射箭的概率超过80%。”

  “……这个,我回去会调查的,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吗?”

  “听我往下解释你就明白了。你也看到了,上在弓上的弦,是被很强的张力绷得很紧的,我推断矢岛忠昭是利用这种张力将自己勒死的。现在问题集中在他用了什么方法做到这一点。”

  汤川回到实验台前,把弓放在离人体模型头顶几厘米远的地方,不断调整着弓的位置,直到弦抵到人体模型的颈部,模型的头部被夹在了弓与弦之间。

  “当然了,只是这样的话什么作用都没有,所以另外一根弦出场了。”汤川打开实验台的抽屉,取出一根新弦,“这根弦比弓上的弦长30厘米左右,这是我在弓箭队特意定做的。我听说射箭老手们用的弦,都是按自已的需要把细线买回来后自己捻成的。不过给我做这根弦的队员说,他还从没做过这么长的弦呢。”

  汤川将那根长弦的一端挂在弓的一头,将弦围着人体模型的脖子绕了一周,之后将另外一端系在弓箭的另一头,长度还有些剩余。

  “这样,弓上有了两根弦。现在让弓弯曲的是这根短弦,在这种状态下,如果把短弦切断,会出现什么情况?”汤川问草薙.“出现什么情况,当然是弓要伸直了。啊,不过因为还有另外一根弦昭”

  “于是弓的拉力就作用在另外一根弦上,那根弦将被拉满,人体模型的脖子会被勒紧。明白了吗?”汤川咧了咧嘴。

  “你的意思是,矢岛设计好这样的机关后,自己切断了短弦?”

  “这样也能死,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又精心设计了一番,使自己能在喝过安眠药、睡着之后死。”

  “你是说,他花了心思让短弦自动断开?比如用定时器。”

  “定时器应该是需要的。但关键在于他将弦弄断的方法。起初我对这一点也很困惑,因为弓上的弦是用很结实的材料做成的,用刀或剪子倒可以切断,要想自动切掉,谈何容易呀,于是我开始考虑,他是不是用了更简单有效的方法。”

  “凭你的智商,一定想到答案了吧?”

  “确切地说,那不是我想到的,而是受了别人的启发。”汤川又把那根捡来的绳子拿在手中,“我推断这根弦是矢岛忠昭多次试验时用过的,我对这根弦的断点进行了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被利器切割的痕迹,我又把它放在显微镜下看,结果发现,一根根细线的前端都蜷成了球形,于是我明白了他的招数。”

  “什么招数?”

  “加热。”

  “加热?”

  “这种弦是用高密度的聚乙烯做成的,虽然机械强度很高,但不耐热,也就是说,通过加热,让它熔化断开,是最简单的方法。那么,怎么给它加热呢?”汤川将手伸向放在实验台一角的电源插头,插头的另一头连着一个约5厘米长的金属棒,“用这个就行了,你还认识插头上连着的这个东西吗?”

  听汤川这么一说,草薙想了想,还是没想起什么来,只好歪起头来。

  “不是在车间里见过吗,就是做汽车清洗剂容器时用的电热器啊,只是切短了而已。”

  “啊——”草薙想起来了,是田中用的工具。

  汤川用钳子夹住电热器的根部,轻轻架在那根紧绷的短弦上。

  “矢岛忠昭应该还用了能使电热器固定在这种状态下的简单工具,但是今天,我就用手来代替了。他还应该用到了定时器,我手头没有,就用‘草薙定时器’吧。”

  “草薙定时器?”

  “听我口令,将连着电热器的插头插进插座里。”

  被汤川这么一说,草薙拿起了插头,在插座旁边做好了准备。

  “由于存在危险,不要靠近弓。不过你可得看好了。”

  “知道了。”

  “好,我们开始吧。接通电源!”

  听到吩咐后,草薙将插头插进了插座里。

  汤川手头的电热器马上变红了,和他们在野岛工厂看到的颜色一样。

  “弦马上就该断了。”汤川提醒道。

  只听“啪”的一声,弓和人体模型在瞬间都动了一下。刚才还绷得紧紧的弦,断了一部分,无力地垂了下来,而作为替补的另一根弦马上绷紧了,勒住了人体模型的脖子。

  “不要转移视线,还没结束呢。”汤川说。

  电热器继续释放着热量,就要把剩下的一根弦也熔断了。

  伴着激烈的一声响,弓在实验台上跳了起来,同时断开的弦的一段被甩向了空中,因为一端还在燃烧,所以看起来像是一团火飘在空中。

  “草薙,把插头拔掉吧。”被汤川这么一说,草薙小心翼翼地将还在发热的电热器夹到水池边,进行冷却。

  “原来鬼火是这么一回事啊……”草薙恍然大悟地说,“一定是案发前一天晚上,矢岛做了最后一次试验,而这一幕碰巧被秋穗看到了。”

  “把宾馆的地毯烧焦的罪魁祸首,也是这段燃烧着的弦吧。另外,”汤川指着人体模型的脖子,“你再看看这个。”

  草薙顺着汤川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人体模型的脖子上,出现了明显的擦伤痕迹。那绝不单单是被勒过的痕迹。

  “刚才你也看到了——第二根弦一断,就没有什么能束缚弓的作用力了,于是弓一下子就弹直了。借着超种惯性,缠在脖子上的弦也被猛地抽开了。在摩擦力的作用下,形成了这样的伤痕。”

  “原来矢岛脖子上的伤痕是因为这个原因形成的啊。”

  草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怎么样,我的草薙警官?”汤川问,他的嘴角浮现出笑意,可能是因为对实验的结果比较满意。

  “但在现场,并没有发现这样的东西啊。”

  “当然是被他的同谋收拾过了。这看起来像个大工程,但实际收拾起来可没那么麻烦,就拿这张弓来说吧,它可以拆成三部分,轻易地装进包里。”

  “你是说……他有同谋?”

  “应该是吧。可能性为99.9%。”

  草薙脑中飞快地思考着:那家宾馆,如果是晚上去的话,被人目击的危险系数还是很低的,矢岛忠昭可以和同谋约好藏房间钥匙的地方,同谋拿了钥匙,直接进房间,在不碰尸体的情况下,把所有道具都收起来,这样一来,矢岛忠昭的运动包就空了,同谋又将带来的公司文件放进去。

  “同谋是贵子吗?”草薙问。

  “你觉得是吗?”汤川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我觉得矢岛忠昭不会把这个计划告诉他妻子的,他妻子肯定不干。”

  “这么说来……是那个男的?”草薙眼前浮现出了坂井善之的面孔。

  “很有可能。他不在场的证明比谁都完美,这一点反倒让人觉得可疑。”

  “我明白了”草薙站起身来,“汤川,能把这个实验也做给课长他们看着吗?”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也只好做喽。”

  “绝对有这个必要!”草薙夺门而出。

  6

  听完草薙的叙述,间宫警长也连连惊叹。不仅是警长,其他搜查员也颇感震惊。

  他们马上调查了矢岛忠昭的经历,结果正如汤川断言的那样,他从学生时代起,练了十年左右的射箭。他们还通过对东京都内某弓箭商店的调查了解到,他在那里买过用来做弦的材料。

  但警方收获的也只有这些。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证物,证明汤川做的实验在宾馆里发生过。

  在野岛工厂里,用来做这实验的器材一应俱全——电热器、定时器、插头……但是这也无法证明有人做过那样的事。

  在搜查人员的一筹莫展之中,时间无情地飞逝着。

  案件发生一个月之后,草薙再改造访了汤川的实验室。这是继那次实验之后他第一次过去。

  “也就是说,案件陷入迷局中了?”听了草薙的描述,汤川问。

  “无所谓了,反正我们的责任已经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二科的同事处理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作为保险金诈骗案来处理了?”汤川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至于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图形代表什么意思,草薙根本无法理解。

  “可是,还没发现弓箭吗?”

  “只从矢岛家的库房里发现了弓箭套,但最关键的弓不见了,可能是被坂井处理掉了。”

  “以他们的谨随程度,应该会那么做吧。”汤川一脸早已料到的表情。

  “这个案件中令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矢岛贵子,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和矢岛忠昭的自杀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警方也围绕贵子展开了彻底的调查,没发现她有和案件有关的任何迹象。

  “应该没有直接关系吧。不过我想,她的作用应该不小。”

  “作用?”草薙凝视着汤川的脸,“什么意思?”

  汤川转动着转椅,面向草薙这一边。

  “我虽然认为矢岛忠昭并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贵子,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毫不知情。我想,她应该能从矢岛和坂井的神态中觉察出什么。”

  “你是说,她知道丈夫要为保险金自杀?”

  “你一定想问: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为什么不阻止自己的丈夫。我想她其实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吧。”

  听了汤川的话,草薙无从反驳,因为他在调查中已经了解到野岛工厂濒临临破产了。

  “所以,她非但没有阻止丈夫,还决定暗中帮丈夫完成这个赌命的计划,那就是制造她不在场的证明,”汤川继续说,“按你的说法,她通过三个地方制造了自己不在场的证明,对吧?”

  “对,最开始是儿童服装商场,接下来是咖啡店,最后是地下食品超市。”

  “你觉得她为什么要分成三个地方呢?”

  “这个……”

  草薙被问住了,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的推理是这样的:她不知道丈夫具体会在什么时间自杀,只知道应该是在坂井善之制造不在场证明的那段时间里,而这段时间长达四五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很难都在一个地方度过。”

  “原来如此啊。”

  “还有一个原因,”汤川竖起食指说,“她想有自由选择时间段的余地。你们推定忠昭的死亡时间是下午5点到7点,并以此为基础调查她不在场的证明,于是她就故意隐瞒了去咖啡店的事。她的目的就是先把警察的怀疑引向自己,如果你们问她7点以后不在场的证明,她肯定就隐瞒去地下食品超市的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样一来,她就把警察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这边,等过一段时间,她再装作忽然想起来的样子,提出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明。”

  “是不是觉得中了她的计了?”汤川藏在眼镜片后面的双眼里流露出几分幸灾乐锅的神情。

  “确实无法否定。”草薙坦白地承认,“如果不是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我们可能早就从别的角度考虑了。一开始思路就被她给扰乱了,比如说搜寻目击证人这一点吧,搜查员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找到在晚上5点至7点之间在宾馆附近看到可疑分子的人。但这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同谋坂井采取行动的时间应该是那天深夜。我们就这么被她捉弄了。”

  “这也没什么太不了的吧,”汤川爽直地说,“其实我现在反倒希望她们能顺利地得到保险金,因为不管是不是投保一年之内的自杀,他到底为了他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这是违法的啊。”

  “一年这个数字真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被汤川这么一问,草薙回答不上来,他的眼前晃动着矢岛贵子苍白而忧伤的脸。

  就在这时,草薙的手机响了,是牧田打来的,又有新的案件发生了。

  “我又要出动了。”草薙站了起来。

  “拜托下次别再把麻烦带到我这里来了!”

  草薙像根本没有听见一样,径直冲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