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佐绪里坐在墙角的一个小桌前。看起来已经用完了餐,正在品着红茶。

  行成回到柜台,看了下记账单,默默记下她点的菜单。

  随后,他再次走近佐绪里的位置。她似乎察觉到了,抬起了头。望见笑脸相迎的她,行成心扑腾扑腾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至于原因,他也不清楚。

  “点了炸猪排?”他问道。

  “嗯。非常好吃。”

  “太好了。我可以在这坐下吗?”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请坐。”听到她的首肯,行成坐了下来,叫了服务生,点了杯咖啡。

  “没想到你会一个人来。以为你会和朋友一起来呢。”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朋友突然有急事。”

  “这样啊。那可以改日再来的。”

  “我也想过,不过这些都是和户神先生约好后才发生的,改日的话会给你添麻烦吧。”

  行成重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这回事呢。本来就是因为我的过分要求。哎,实在很抱歉,反而让你操心了。”

  “别放心上,我并不讨厌独自用餐。”佐绪里微笑着喝了口红茶。

  行成的咖啡到了。喝了一口后,他竖直了背望着她。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店的不足?”

  她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

  “呀,并不是什么不足。平常人可能都会一笑而过了,我也只是稍稍有点在意罢了。所以,你这么郑重其事我反而束手无策了。”

  “想听一下作为参考意见。请一定要直言不讳。”行成把双手放在膝上。

  佐绪里露出略微苦恼的表情,然后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不客气地妄言了。我在意的是柜台上的餐位。”

  “怎么了?”

  “那里总是有很多常客吧。和店员眉飞色舞地聊着天,好像家人一样。”

  “有什么不妥吗?”

  “法式餐厅、意式餐厅也有常客,但都没有这番热闹光景,也没有柜台上的餐位。”

  “柜台上有餐位不好吗?”

  然而,佐绪里没有点头。

  “并不是这个问题。只是对于我这样初次光顾的顾客而言,弥漫着略微不舒服的气氛,好像被排斥在外了。”

  “你过虑了。确实,比起法式餐厅和意式餐厅,这里的常客比较多,但这是洋食屋的优点。你来多了肯定会习惯这里的气氛。”

  听罢,她沉思了片刻。

  “但是,只是为了吃饭就必须习惯这里的气氛,太奇怪了。”

  “是吗?但是……”这时,行成苦笑了,“对不起,明明是我提出要听听意见的,却反驳了,真没辙。”

  “让你感到不愉快的话,我道歉。外行人的意见而已,请别放心上。”

  “不,我会参考的。至今为止,从来没考虑到过。”

  行成从口袋拿出记事本,记下了:考虑一下关于如何对待常客。

  “不过,”佐绪里说,“料理很好吃,真的。”

  “谢谢。”

  行成话音刚落,她耸耸肩笑了笑。看着这个笑颜,他胸口再次传来扑腾扑腾的剧烈心跳。

  留神到户神行成的反应,静奈感觉到总算局面由她掌控了。和预料的一样,他是个忠厚老实、热心于工作的男人。而且,从来没有吃过女性的狡猾、富有心计的苦头。他做梦也想不到乍有其事谈着感想的高峰佐绪里心里盘算着怎么玩弄他于股掌。

  安心了,照着这个步调下去似乎进展不错。她想。然而,这种自我宽慰的想法以前几乎不曾出现过。

  事实上,她也隐约注意到这次的心情和以往有些不同。至于理由,她不知道。夸张地说,罪恶感隐隐在心中漫延。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此刻赶走这种心情似乎变困难了。通常,上当受骗的人活该这种信念总是会战胜罪恶感的。

  今晚似乎有些不同。平时,她会装作稳重的样子,暗暗瞧不起对方,这次却感觉被什么看穿了似的。

  或许是这个店的缘故吧。走进店的瞬间,她反常地无法冷静思考,感觉到藏在内心角落那扇古老的门似乎被推开了。但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不知不觉中卸下了防备。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因为这儿是洋食屋吧,静奈想。与从前父母经营的“有明”截然不同,这店宽敞又高级。但是,这儿弥漫的气氛中的确有种似曾相识的东西。这种气氛仿佛把她的记忆带回那年幼的日子,从未考虑过欺诈之类的纯真无邪的青葱岁月。

  “怎么了?”行成问道,脸上挂着不安。

  “没,没什么。”静奈摇摇头。

  “还有没有其他在意的地方?无论什么都可以,请不要顾虑,直说无妨。没有专业知识和先入为主观念的客人的意见对于我们而言相当具有参考价值。”行成还是满腔热情地问道。

  静奈放下茶杯,扫视了下周围,说:

  “那么,还有一个地方。”

  “是什么?”行成身体微微前倾。

  “里面的餐位。刚刚就有些在意。”

  “里面?”

  店的里面有块独立的空间,放着四张桌子。那儿坐着的顾客通常都是情侣。

  “只有那个地方的光亮不太一样。”静奈说。

  行成点点头。

  “那儿是为了想要和重要的人安心地用餐的客人准备的,嘛,基本上都是情侣。”说着,行成望着静奈,“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考量不错,但我觉得灯光的角度不太好。”

  “角度?”感到意外的行成再次看向里面。

  “基本上里面的光线都很昏暗,然后从一个方向投来强光,在脸上呈现出阴影。这样的话,人的容颜看上去不太赏心悦目。”

  “诶,这样?”

  “就譬如在黑暗中用手电筒从下面照人的脸,会觉得相当恐怖吧。夸张来说,就是这回事。”

  “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想到过。但是,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样子吧。”

  “通过留心其他顾客的脸,然后自我代入想象。女性通常都会这样代入想象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行成佩服地点点头。

  “对于男性而言,这点怎么想也想不到。我也会参考这点的。谢谢。”行成又在记事本上记了几笔,再次看了看里面的座位,“新店会考虑到这些,其他店的光线问题也重新修改一下比较好。”

  “新店?”

  “事实上,会在麻布十番开家新店。我一直在头痛怎么布置这家店呢。想听听高峰小姐的意见。这店从开业准备到经营都有我一手负责。”

  和功一的调查一样,静奈边想边点了点头。

  “这样啊,好厉害呢。”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想要做出和其他店不一样的特色。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想要做出怎样的店呢?”

  静奈问着。仿佛就等着这个提问似的,行成眼睛顿时发亮。

  “一言以蔽之,可以让客人愉快谈话的店。要我来说,现在的’户神亭‘做得太过了。正因为这样,欠缺可以轻松谈话的氛围。且不说嘈杂,用餐时的聊天是必不可缺的。虽然是不是可以聊得尽兴因人而异,但我觉得也会受到店内的设计、店员的服务态度的影响。”

  看着露出皓齿粲然一笑的行成,静奈想:这人是不是不曾撩起过人类内心潜在的恶。她的内心涌出了想让他尝尝苦头,想让他知道人性本恶的想法。但是,另一方面,她羡慕他的那份天真无邪。

  “事实上,”这样说着的行成表情如同想出新的恶作剧的小学生。“我有可以让人眼睛一亮的菜单。”

  “是什么?”

  “就是”他压低了声音,“牛肉丁盖浇饭。”

  “诶?”静奈瞪大了双眼,“秘密武器是牛肉丁盖浇饭?”

  行成重重地点点头。

  “当然,不止这些。有套餐,吃完鱼或者肉之后,再上牛肉丁盖浇饭。前菜都是为增添牛肉丁盖浇饭的美味。”

  “听起来不错。但是不会太多吗?”

  “为了配合女性的胃口,所有料理的量都有必要调整一下。”

  “看来对牛肉丁盖浇饭挺有自信的呢。”

  行成使劲点了点头,胸口轻微地翕张着。

  “我家的店变成今天的规模也是多亏了牛肉丁盖浇饭。它引起了顾客纷至沓来。”

  “早知道,刚刚应该点牛肉丁盖浇饭的呢。”

  他笑着摇摇头。

  “很可惜,这家店里的牛肉丁盖浇饭不是原来的味道。父亲在新店开张前令负责人开创独特风味的牛肉丁盖浇饭,没有传授他们原来的食谱。也就是说,’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口味也不尽相同。”

  “那么,这家新店也是新口味?”

  “不,这家店回到原来的口味。”行成斩钉截铁地说,“回到起点,再现最初的’户神亭‘。前阵子,我终于说服了父亲。”

  “从父亲那得到食谱了吗?”

  “嗯。再现原味也相当辛苦。对了,下次要开个牛肉丁盖浇饭试吃会。乐意的话,你可以参加吗?想让你试吃一下。”

  “我?可以吗?”

  “拜托了。比起专业美食家,听取你的意见更有参考价值。不,是我想要作为参考。”

  看着热情游说着的行成,静奈由衷笑了,这下确定了和他再次见面的机会。牛肉丁盖浇饭的试吃会也不赖。找功一商量一下,肯定会想出兼顾内行、外行的意见。刚刚和行成提到的常客的存在感太强会给初次光顾的客人带来不舒服感这意见也是功一教她的。

  “啊,已经这么晚了。”看着手表,行成说,“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之后你还有什么预定吗?”

  “没有。”

  静奈暗暗期待着行成的邀约。

  “这样啊,太好了。”

  但是,行成全然没有要邀请的意思。没法子,静奈只好背起包。

  “那个,买单……”

  “不需要了。”行成伸出右手制止了,“今晚是我拜托你来的,所以请让我请客吧。”

  “但是……”

  “听到了宝贵的意见,足够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轻描淡写的口吻里含着拜托的口吻。静奈想:看来并不是个油腔滑调的公子哥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她低头致谢。

  起身站了起来,行成也随后站了起来,看样子要想要目送。

  柜台上的餐位还有客人的身影,觥筹交错,大快朵颐。

  “也许你说得对。”走出店,等着电梯的时候,行成如是说,“常客太过招摇决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又不能不重视常客。两难的问题啊。”

  “请别太在意了。”

  “不,好不容易可以负责一家店,不想太草率。”

  行成说的当口,电梯门开了。身着灰色西装的白发男子走了出来,他看到行成,停下了脚步。

  “爸爸,你今晚不是应该去横滨吗?”

  听到行成的话,静奈吃惊地凝视着对方。这个人竟是户神政行。

  “改变主意了。你才是,在这里干什么?”说着,户神政行瞥了一眼静奈。

  “听取这位的意见。之前不是说过嘛。在红酒聚会上碰到的女性就是这位小姐。”

  “啊,原来如此。”户神政行点点头,“特地让你前来,实在不好意思——那么,是什么意见?”

  “下次慢慢说给你听,很有参考价值。”

  “这样啊,太好了。”户神政行对静奈笑了笑,笑容中饱含包容力。

  “那么,我先走了。”

  “我送你到下面吧。”行成说。

  “送到这就可以了。谢谢你的款待。”静奈走进了电梯。

  出了大楼,没走几步,手机就响了。

  “对面的行车道。”泰辅说道。环视后,她看到一辆蓝色的轻便客货车停在那儿,车内有他的身影。

  穿过马路,静奈坐上副驾驶位置。“户神亭”所在的大楼位于右斜前方。

  “如何?”泰辅问。

  “还不错。应该没有留下坏印象。”

  “这样看来,用餐后你们俩没有约会。哥哥还让我尾随呢,变装道具都带了,看来白拿了。”

  静奈沉下了脸。

  “他挺耿直的。看来要想进展顺利的话不得不由我主动出击了。”

  泰辅贼贼地笑着:“的确如此。”

  “不过已经约好下次再见了,别担心。”

  “这样就较保险了”正要发动引擎的泰辅忽然停下了动作,“喂,那家伙出来了。”

  行成正从大楼中走出,户神政行紧随其后,大概事情都办完了。两人乘上出租车,驶向远方。

  “就是有这样的父子啊,我们才能成功骗钱。”目送着出租车远去的静奈说着,望向邻座的泰辅。

  不知为何,他表情僵硬地凝视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连眨眼也忘记了。静奈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凝重的表情。

  “那家伙,后面出来的那男人是户神行成的父亲?”泰辅呼吸急促地问。

  “嗯,怎么了?”

  “是那家伙”泰辅喃喃自语道。

  “诶?”

  “那晚……父母被杀的那晚,从后门出来的那个男人……刚刚那男人就是当时的那个男人。”

  听完泰辅的话,功一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僵硬了。

  “没搞错吧。可以百分百确定吗?”望着弟弟,功一再三确认着。

  “不能打保票……但是,很像。应该是那个男人。”

  “应该,这样是不行的。”

  “虽然这么说,但没法确认……只能说很像。”

  泰辅坐在床上,紧握双手。眼神中充满了拼命想要传达这种心情的光芒。

  功一的思绪飞回了14年前。父母遇害后,受惊过度的泰辅一言不发,冷不防的,他开口了。这个声音至今还在功一耳畔萦绕。

  “哥哥,我看到了。杀死爸爸他们的那个家伙,我看到了。”

  泰辅现在的眼神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定是后悔和遗憾的心情再次在心中复苏了吧。

  功一转向静奈,她靠着床坐在地板上。本来应该听她叙述今晚的进展情况。但是在这之前,脸色全变的泰辅说了“看到那个时候的男人了”这句话。

  功一起身打开壁橱,拖曳出一只纸箱,打开盖子,里面装着厚厚的文件。

  那些全部都是父母遇害事件的相关资料。或者说,几乎都是新闻资料,从中可以大概猜出是小孩子收集的资料。

  功一翻到某个新闻报道的版面,递到静奈面前。

  “静,好好看这副肖像。户神政行长这样吗?”

  这篇报道中刊登了以泰辅的描述为基础所画的肖像。

  静奈端详了片刻,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的确有些像……但是,不至于一模一样。”

  泰辅在一旁窥视着肖像,尴尬地挠挠脑袋。

  “那个时候惊慌失措的,而且也是第一次描述,没有很好说明。事实上想要画出的是那张脸,户神政行那张脸。”

  功一合上文件,重新坐在椅子上。

  “都已经过这么久了。你的记忆会不会有些许模糊了?”

  “不可能的,相信我。我懊悔得不得了。没有好好看清那张脸,所以什么都做不到。这张脸,我死也不会忘记。想要也忘不了,这张脸每天都浮现在脑海中,出现在梦中。所以,不可能会记忆模糊,绝对不会。”

  盯着述说着的弟弟的双眼,功一意识到质疑泰辅对他来说太可怜了。对于当时年幼的泰辅来说,目击到杀害父母的犯人是多么大的心理负担啊,一想到这,他就觉得胸口抽痛。

  功一双手交叠在胸前。

  “就算这样,仅仅长得相似,什么都做不了。”

  “但我不认为这是偶然。我们家是开洋食屋。户神也是经营洋食屋的。说不定出于工作需要和我们父母有什么联系呢?”

  功一点点头,泰辅说的的确在理。

  “我会试着调查的……”

  “怎么调查?”静奈问。

  “现在开始考虑考虑。总之,这件事交给我。有什么发现会告诉你们的。”

  听完功一的话,静奈默默点了点头,泰辅仍一脸无法释然。

  “怎么,泰辅,有什么不满?”

  “也不是……”

  “有什么就直说啊,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我觉得你好像不相信我说的。”

  “为什么?”

  “因为他可能是那个事件的凶手啊,那个杀死父母的凶手。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静呢?不是应该更吃惊、更兴奋吗?”泰辅声音变尖锐了。

  功一叹了口气。

  “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吃惊。如果户神政行真的是你看到的那男人,就是件不得了的事了。但是,现在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我讨厌一会充满希望一会变成绝望。我们已经受够了期待落空了。”

  “没错啊,哥哥。”静奈也说道,“把兴奋留到找到证据后吧。我也不想再失望了。特别是关于那件事。”

  听着他们两人的话,满脸不服的泰辅流露出些许寂寞,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目击到犯人的只有我一个。我再怎么说像,也没有任何证据。”

  “不要意志消沉啊。都说过我会调查的啊。说起来,今晚怎么样,进展顺利吗?”

  功一来回望着泰辅和静奈。

  “哥哥的建议很有效哦。”静奈答道,“行成那家伙相当在意常客的问题。照明的问题也提到了,他很认真地采纳了。”

  “调查也算有价值了。那么,下次的约会?”

  “很顺利哦,他邀请我参加牛肉丁盖浇饭的试吃会。”

  “牛肉丁盖浇饭?有这种试吃会?”

  “他让我一定出席。那家伙好像不习惯和女性相处,下次我要主动出击了。”

  静奈志气高昂地说道,功一信任地点点头。另一方面,他也相当在意郁郁沉思的泰辅。

  两天后,功一去了趟横滨。走出樱木町站,沿着饮食店星盘罗布的道路向南走。横架在大冈川上的天桥跟前有家“马之树”咖啡屋,木屋的模样,店内也装饰着不少木头。

  功一在原木加工而成吧台上坐下,点了杯咖啡。身旁还有其他顾客。秃头白须的店长熟练的泡了杯咖啡。

  “这店在这里开几年了?”喝着黑咖啡的功一问道。

  “25年”店长压着声音答道,“什么都很旧了,到处都嘎达嘎达作响,必须要补补修修啊,费钱哎。”

  “开了好久呐,这一带也变了很多吧。”

  “怎么说呢。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一带也不大。”

  “孩提时代,我来过这。不知道当时去的洋食屋还在吗?”

  功一话音刚落,店长便重重点头。

  “你说的是’户神亭‘吧,以前在斜前方,现在是家二手CD、DVD店。”

  “啊,那家店……怎么了?”

  “搬到关内了。没听说过’户神亭‘吗?最近很红的。”

  “好像在银座见过。”

  “原来是开在这边的。虽然是家小店,当时就挺受欢迎的,都要排队用餐。那些不耐烦排队的就转来我们这了。”店长爽朗地说着,一点都没往事不堪回首之感。

  “这么受欢迎啊。”

  “牛肉丁盖浇饭深受好评。电视、杂志上都有介绍,我也去吃过几次,确实好吃啊。”

  功一想起静奈说过要去牛肉丁盖浇饭的试吃会。户神行成打算作为新店的主打菜。

  “经营店的是怎样的人?”

  “叫户神的一个人,所以才叫’户神亭‘,是个热衷于经营的人。开张的时候也来我这里打招呼了。听说在别处修业后好不容易才独立开的店。最初没什么客人,很难熬的样子。三年后突然流行起来了,都要排队用餐了,真是了不起啊。随后不久,店就搬到关内了。肯定是觉得店面太小了。啊,对了,要不要告诉你关内的店的地址?”

  “不用了,我自己找找,多谢。”

  “大概10年前搬到关内的。之后生意就越来越欣荣了,现在分店也开了不少。我实在望尘莫及啊。”

  功一点点头,喝完剩下的咖啡。据他的调查,“户神亭”搬到关内是12年前。2年后,户神政行搬家了。看来赚了不少钱。

  功一他们的父母遇害是在14年前。如果店长的话可信,正好是“户神亭”开始流行之际。那个时间,户神政行是否在横须贺犯下强盗杀人罪,有必要慎重考虑一下。

  付了咖啡钱,功一走出店,眺望着位于斜前方的二手软件店。店前镶着玻璃窗,上面贴满了海报、演员的凹版相片。不走进店内就无法望个真切,店铺比“有明”略微狭小。受欢迎得都要排队用餐的话,自然想要搬到更宽敞的店铺。

  走往樱木町站的途中,突然想起些什么,他转身走向日之出町站。边走边拿出手机,按了几个号码。和这个人还保持联系这件事,他从未跟泰辅、静奈提过。

  电话通了,功一说:“我现在在日之出町,能不能见个面?”对方爽快地应允了,约好在横须贺中央站碰面。

  很久没有乘坐京浜急行了。功一站在门旁,眺望着窗外流转的风景,往昔也一点一点浮现。他对靠山靠海的地方有着特殊的感情,可以看到星星疲劳也全然消除。

  功一微微晃着头,陷入了感伤。回到那个地方也没有什么,他自我安慰道。

  横须贺中央站到了,再次拨通电话。对方等在附近的咖啡屋,名为“SERUFUSABI”的点。

  不费功夫就找到了这家店。功一有些紧张地走进店内。虽然联系不曾间断过,但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对方坐在正对通道的吧台旁。从斜后方看到的侧脸来看,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发,灰色西装下的身子也消瘦了几分。

  功一买了杯咖啡,向他走去。对方立刻意识到了,转过身。片刻,他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功一君,长大了啊。”

  功一在旁坐下,苦笑着。

  “上次你也这么说,我和那时一样高哦。”

  “是吗?这么说来,的确呐。”对方笑了,嘴边还是留着邋里邋遢的胡子,和十四年前一样。

  是横须贺警署的柏原。现在好像也在同一个警署工作。他和功一取得联系是在功一离开孤儿院后不久。据说是向孤儿院打听了联络方式。之后,一年总会联系一两次。基本上没什么要事,只是简单地问问近况。

  功一对柏原说谎了,他告诉他自己没和泰辅、静奈见过。考虑到他们从事的“工作”,他清楚和警察保持联系是极其危险的。

  “上次见面是四年前啊。”柏原说。

  “嗯,因为赌博的事……”

  “对啊。”

  四年前,柏原把他叫了出来。之前在横滨瓦解了一个赌博组织,他们在组织的顾客名单上发现了有明幸博的名字。不用说,这是功一他们的父亲的名字。

  幸博身负300万的借款。看来夫妻俩在遇害之前问熟人借钱的理由应该是为了还赌债。

  就赌博组织和洋食店夫妻遇害事件的关系,横须贺警署再次展开了搜查工作。柏原把功一叫来问话也是其中一环。然而,无论如何搜查,警方仍找不到真相。赌博组织和该事件直接相关的可能性看来很低。

  “今天怎么了,有什么急事?”柏原问。

  “呀,没什么要事。只是正好到了附近,想稍微见个面。百忙之中,叨扰了。”

  柏原咧嘴笑了,露出了由于常年吸烟而泛黄的牙齿。

  “万年小警察罢了,与其说忙,不如说是打打小杂。稍微偷懒一下也没什么。最近也没什么案子,比较轻松。发狠玩命地查案,那时是最后一次了。”

  他口中的“那时”自不言说,功一就领会了。

  “都过14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功一说,“马上就要到时效了。”

  柏原点点头,喝了口咖啡。

  “最近似乎重新开始搜查了。事到如今还能做些什么?案件接二连三地发生,悬而未决的案子慢慢被抛诸脑后。临近时效,才慌慌张张开始搜查。谁都知道做这些无济于事。15年了都毫无头绪,这时还能找到什么证据?纯粹是为了塞住媒体的嘴罢了。”

  功一点点头。柏原似乎忘记了,4年前他也说过这番言辞。确定和赌博组织没有关系后,横须贺警署和县本部都再次从洋食店夫妇遇害事件抽身。

  “果然还是没什么进展啊。”功一问。

  柏原转而表情凝重。

  “唯一的证据就是那张肖像。都过了14年,人的长相也变了吧。”

  “相似的人一个都没有找到?”

  “也不是,长得像的倒是有几个。市民那里来的举报也挺多。每逢这时,我们都飞奔过去。神奈川也好,东京也好,就连琦玉、栃木也都一一赶去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是无辜的。”

  “那些人的名单还留着吗?”

  “那些人?长得像的那些家伙吗?当然还在,怎么了?”

  “嗯……不知道能不能看一下。”

  柏原突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功一。功一避开了他的眼神,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迫近时效了,反正这名单对于警察来说没什么太大作用,我想尽自己所能调查一下,在网上征询情报。”

  “这样的话,不需要这份名单吧。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没这回事。只是想再次核对一下这份名单上的人。”望眼欲穿似的凝视玻璃杯的功一说道,脸颊上可以感受到柏原锐利的视线。

  “找到了吗,相似的男人。”柏原问道,“然后想要确认一下这个男人的名字是否在名单上。”

  功一有些动摇。真不愧是警察啊,他想。完全都猜中了。

  功一笑着摇摇头。

  “如果有发现,一定会立刻告诉柏原先生的。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不愿坐以待毙空等时效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