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想到若让母亲出院,会被丈夫责怪。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夕纪点头致意,准备离开病房。

  “请问……”久美叫住她。“是要钱吗?”

  “钱?”

  “不是收到恐吓信吗?说要毁了医院。对方没有提出勒索吗?”

  这个直接的问题,令夕纪招架不住。她也向其他患者做了同样的说明,却没有人针对这一点提问。

  夕纪摇摇头:“我没听说。”

  “那,歹徒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说要毁了医院?真奇怪。”

  久美的语气变得像自言自语,所以夕纪再行了一礼,默默离开病房,在走廊上边走边叹了一口气。

  公开医疗疏失并道歉——这就是犯人的要求。然而,院方指示不得告诉患者,因为会被曲解为这家医院曾发生过医疗纠纷。

  但是,夕纪无法释怀。要说就说清楚,要瞒就瞒到底,并为因此发生的事情负全责,她认为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医院应该是这样的组织,不是吗?

  院方之所以决定向患者说明恐吓信一事,也不是基于以患者安全为优先考量,而是因为若患者透过媒体得知此事,肯定会质问院方为何隐瞒实情。

  夕纪闷闷不乐地搭电梯来到一楼,在零售店买了罐装咖啡,正准备回办公室时,听到背后有人叫“冰室医生”。

  一回头,七尾举起一只手走了过来。

  “休息吗?”他问道。

  “嗯,休息一下。七尾先生在查那件事?”

  “是啊。”他的表情转为严肃。“医生也很辛苦吧,已经跟患者说明过了?”

  “刚刚才说明过。好累,说明好困难。”

  “是啊,不能一五一十说吧。”七尾别有含意地苦笑,显然很了解夕纪的苦恼。

  “警方掌握到线索了吗?”

  一听到夕纪的问题,他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

  “现在正在收集目击情报,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别人。也难怪,来医院的人烦恼自己的病都来不及了。”

  “听说是混在诊疗申请书里?”夕纪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小声地问道。

  七尾点点头。

  “这个人的作风很大胆。据说诊疗申请书每天早上都会补充,现在已经有人证实今天早上补充时,并没有看到那个东西。也就是说,恐吓信是在那之后才放进去的。跟上次一样,这种方法对犯人来说风险很高,但他这么做,实在令人不能不在意。”

  “您是说这不是恶作剧?”

  “最好是有这种心理准备。”

  夕纪握紧了咖啡罐。“犯人为了表示这不是恶作剧,才故意采用这么危险的方法吗?”

  “这也不无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夕纪看着七尾露出了刑警的神情继续说:“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犯人的设计都想让外来者,而不是院方的工作人员成为第一发现者。从这一点可以察觉犯人的意图。也就是说,当第三者发现恐吓信时,院方便无法隐瞒。事实摆在眼前,院方这次毅然决定向媒体公开,也是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您是说,犯人的目的是要公开恐吓信?”

  “这么一想,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说着,七尾深深点头。

  16

  穰治拿着焊枪的手有点颤抖,好久没焊接了,而且怕引人注意,还把实验室的照明调到最暗。以现有的零件凑合着用,也增加了作业的难度,因为他用的IC基板是以前试作洗衣机控制装置所剩下的。

  固定了电晶体的三个角之后,穰治先把焊枪放下,觉得双眼好疲倦,他拿下护目镜,以指尖按摩眼角。

  这时,实验室的门开了。

  “是你啊,直井。”是研究主任。他比穰治年长五岁,但不是穰治的直属上司,是邻课的主管。

  “加班?”

  “嗯,是啊。”穰治客气地笑着点头。

  “那就把光线弄亮一点啊,不然会把眼睛搞坏的。”主任打开墙上的开关,加强了室内的照明。“你在干嘛?”说着便朝穰治走来。

  穰治连忙合上身边的笔记,那上面画着电路图。“是别人拜托的工作,要我制作小型马达的控制装置。”

  “赚外快啊?你们课长在抱怨哦,说你最近怪怪的。”

  “怎么说?”穰治看着主任。

  “他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常常一个人躲在实验室,午休也不跟大家一起。”

  “他交代的工作我都做好啦。”

  “我想也是,不过,上班族不是把工作做好就算了。唉,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主任拍拍穰治的肩膀,转身走了。“那我先走了,麻烦你关门。”

  穰治朝主任的背影说了声辛苦了,叹了一口气。

  同事们也许认为他不太对劲,他现在上班的情形和以前大相径庭,公司采用弹性上班制,所以像穰治这类研究员的上班时段各自不同。即使如此,这几年他的上下班时间几乎都是固定的,最近却乱了,以前他从来不会下午才进公司。

  与同事之间的交流减少也是事实,不仅是中午和休息时间,连下班后的聚会也一概不参加。

  他对较熟的同事解释是因为和护士女友交往的关系,但不知这种说法有多少说服力。

  只不过,虽然同事察觉他的行径有异,但他到底在做什么、有什么企图,应该没有人知道。有谁想象得到,有人正在这间实验室为即将发生的某件大事一步步着手准备呢?

  基板焊接完成后,穰治决定先暂告一个段落。他想测试性能,但这必须使用几部测量仪器才能进行,也得花时间。他想趁明天白天把机器备妥,下班后再来测试。不必着急,因为岛原总一郎的手术延后了一个星期。

  他把亲手做的装置和零件收进箱子,再装进纸袋,离开了实验室。

  办公室里还有人,但都是不同课的人。

  一名男同事边喝即溶咖啡边看电视新闻。穰治一边准备下班,一边从旁眺望电视画面。不久,荧幕上出现这样的字幕:

  恐吓信扬言破坏医院疑为恶作剧

  穰治朝电视走近一步,竖起耳朵。

  男主播开始说话:“今天,位于东京中央区的帝都大学医院,发现一封写有‘破坏医院’等字句的恐吓信。恐吓信夹在给初诊病患填写的诊疗申请书中,被人发现后,警方已着手调查医院内部,但未发现可疑物品。警方怀疑恶作剧的可能性很高,但仍继续搜集目击情报。接下来——”

  主播播报下一则新闻,所以穰治慢慢地踱开,离开办公室,走出公司。

  他边走边拨手机给真濑望。望很快接起。

  “现在过去方便吗?”

  “可以呀!不过,没有吃的哦。我也才刚到家。”

  “那,一起到外面吃吧!”

  “好,我等你。”

  “我刚才看到你们医院上电视了,说有恐吓信什么的。”

  “是啊,所以今天累得要命。”

  “那,等会儿再听你说。”

  “嗯,好。”

  挂了电话,穰治拦了一辆路过的计程车,搭车到望的公寓只要二十分钟。

  他在心里反刍新闻报导的内容。在恐吓信的内容方面,主播只提到破坏医院,并没有说到最重要的公开医疗疏失与道歉部分。这不可能是电视台的主意,也就是说,医院和警方限制了目前掌握的情报。

  这件事该怎么处理,穰治难以抉择。他对于没有提及医疗疏失感到不满,所以,有一个办法就是再送恐吓信过去。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医院的警卫一定严密得多,要是送恐吓信被警方发现,那就得不偿失了。

  到了望的住处,发现她穿着围裙。“出门太麻烦了,所以我想做点吃的。只是拿现成的东西随便煮,你就将就一下吧。”

  “是吗?你不累啊!”

  “还好。我买了啤酒,穰治,你先喝点酒等一下,我想应该不用等太久。”

  望把罐装啤酒和日式煎蛋卷摆在小餐桌上,日式煎蛋卷是穰治最爱吃的,望一定觉得不能没有下酒菜,所以赶着做出来吧。

  他拿起啤酒正往杯里倒,就听到望边说“这是什么?给我的?”边蹲了下来,她正在翻纸袋,就是他提过来的袋子。

  “不要碰!”穰治说道。他以为自己的口气很温和,但声音还是有点凶。

  望连忙缩手。“啊,对不起。”

  “很遗憾,那不是要给你的,那是我试做的机器,没装外壳,可能一碰就会坏掉。”

  “原来如此啊,对不起喔。”望往后退,转身面向厨房。

  “不会啦,我应该先跟你说的。”穰治喝了啤酒,挟起蛋卷咬下,还是一样好吃。

  望正在调节小烤炉的火候,大概在烤鱼吧。穰治知道她把家里寄来的鱼干放在冰箱冷冻库,炉上摆着汤锅和平底锅,汤锅里多半是味增汤。

  望要是结了婚,一定是个好太太——每次来这里他都这么想,现在看着她的背影,又在心中喃喃说了一次。她不仅是个好妻子,娶她的男人也会很幸福。

  穰治想起神原春菜,他以前也常到她的住处,只不过她几乎没有为他做过菜。

  “做菜别找我,抱歉啰!”她说着调皮地耸耸肩,那模样深深烙印在穰治的记忆中。

  不止做菜,春菜对所有家事都不在行。相对的,她把热情奉献在工作上,无论什么地方她都去,无论采访什么对象她都毫不畏惧。她甚至发下豪语,为了成为一名自由纪实作家,她可以连女人身分都抛弃。

  这股行动力最后却要了她的命。不,事实上那与行动力无关。只是,如果她是个假日会在家里做菜的女孩,也许就能逃过那场大灾难吧。

  手机的来电铃声在耳里复苏。那时候,荧幕上显示的是春菜的号码,穰治不疑有他,接了起来,但彼端传来的,却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喂,不好意思,请问你是神原春菜小姐的朋友吗?”对方劈头就这么问。穰治回答之后,对方顿了一下,才缓缓说出那个事实。乍闻那件事的冲击,至今仍残留在穰治心中。

  那只能以恶梦来形容。穰治失去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不久,他便更换了来电铃声。

  “怎么了?”听到望叫他,穰治才回过神来,手上还拿着空杯。

  “啊,在想事情。”他倒了啤酒。“对了,刚才那件事,医院怎么处理?”

  “就是为了那个在忙啊!医院要我们跟所有住院病人说明,所以医生和我们跑遍了每一间病房。可是,突然说恐吓信什么的,一般人也只是吓一跳吧?问人家要怎么办,人家一下子哪答得出来呀!”

  “什么怎么办?”

  “就是要不要继续住院呀。情况变得这么危险,可能有人想先离开医院吧。”

  “这种人很多吗?”

  “今天好像没有,几乎都说考虑一下,也有不少人觉得一定是恶作剧。”

  光靠恐吓信的吓阻力果然不大,穰治感到失望,他不期望患者会一窝蜂离开,但以为多少会有些人因此出院。

  望开始把菜搬上桌,红烧莲藕、烤金眼鲷鱼干、凉拌菠菜,道道都是家常菜。

  “对不起,只有这些。”

  “够多了。”

  “还有一些卤的,卤肉。要不要?”本来已经准备坐下的望又起身。

  穰治摇摇手。“不用啦,这样就够了。倒是医院那边,没问题吗?既然是恐吓信,犯人应该会提出什么要求吧?”

  望歪着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们又没看到恐吓信的内容,只是照上级的吩咐做事而已。”

  看来,医院连对护士都没有告知详情。但是,穰治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恐吓信的详细内容迟早会散步开来,他之所以甘冒危险让第三者发现恐吓信,目的就在这里。

  “医院明天还是照常营业吗?”

  “应该是吧,因为什么都没讲。”望往自己的玻璃杯倒酒。

  穰治也举起杯子,做出干杯动作。这是他们俩用餐时的仪式。

  “手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明天也照常进行吗?”

  “那当然了。总不能因为发现恐吓信,就不治疗、不动手术。患者是为了治病、治伤才上门的啊。”

  “说的……也是。”穰治点点头,伸出筷子挟莲藕。

  医院的反应大致如他所预期,只要有患者在,就不能不治疗,必要时,也会进行手术。

  “那叫什么?加护病房是不是?那里还有人吗?”

  “有呀。嗯……七个人吧?怎么了?”

  “没有啊,想说那里的病人一定没办法马上出院。”

  “对呀。尤其是心脏血管外科,手术后一定要在加护病房观察。”说完,望一边把菠菜往嘴里送,一边低声自语:“啊,对了,明天也要开刀,要记得准备。”

  “开刀?心脏血管外科的?”

  “对呀。是个七十五岁的老先生,所以有点担心。不过,我想我们医生一定没问题。”

  穰治点点头,开始用筷子挟碎鱼干,脑子里想着今天刚做好的装置。

  17

  夕纪照常早上八点上班,浑身懒洋洋的,确实感到疲劳的累积,但又不能休息。以身体不舒服为由,也许可以请假,但她觉得别人会因此认定女人终究没体力。

  这天,她必须先到一般门诊,因为住院患者要接受冠状动脉造影检查,她要去见习。

  患者是一名六十三岁的男子,接受了冠状动脉绕道手术。

  在历时三十分钟的检查之后,夕纪和那名患者并排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他的表情很开朗,从心电图和血压等数据来看,他的心脏显然较住院前好很多,他本身也感觉到其中的差异。

  “活动的时候胸口不会不舒服,这种感觉真好。这几年,稍微运动一下就喘气,我还以为是年纪大了。看样子,生了病不治是不行的。”男性患者变得很多话。

  夕纪刚到心脏血管外科时,这名患者还待在加护病房。她记得当时的术后情况不理想,执刀的元宫一脸严肃地与西园交谈。但是,在努力不懈地持续治疗之后,患者已经复原了大半,应该不久就能出院了。

  住院医生的生活虽然辛苦,但若有什么事能让人忘却这份辛劳,就是患者痊愈后的笑容。那种欣慰无与伦比。

  男性患者述说出院后的种种计划,他想做的事很多。夕纪一边听,一边不经意地望着四周,然后注意到一名男子。这个人有点眼熟,年近三十,身材瘦削。

  夕纪的视线随着他移动,看着他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一般门诊的人是不会去那层楼的。

  “那……呢?”

  夕纪发现身边的患者正在问她问题。“咦?啊,对不起,您是说?”

  “医生在这家医院要待到什么时候?”患者问。

  “我想,还有一个多月。”

  “这样啊。等研修结束后,就要调到其他医院吧?”

  “目前还不知道,您怎么会这么问呢?”

  “因为啊,”患者环顾四周之后才小声说:“现在不是有很多传闻吗?那是真的吗?”

  “传闻?”夕纪转身面对他。“什么传闻?”

  他的表情活像恶作剧被逮到的小孩。“我好像不该说喔。”

  夕纪装出笑容。“如果有什么顾虑,别客气,请告诉我,不然我也会很在意呀!”

  “也对啦。”男子以试探的眼神看着夕纪说:“就是恐吓信的事啊!听说原因是这家医院的医疗疏失,是这样吗?”

  夕纪感觉自己的脸部僵硬。“这件事,您是听谁说的?”

  “没有啦,也不是谁啦,是到处听来的……”患者越说越含糊。

  看来,已经在患者之间传开了。夕纪不禁担忧了起来,回诊时,患者一定会问个不停。

  “那个传闻是真的吗?”他盯着夕纪问道。

  她摇摇头。“详情我们也不清楚,也没听说有医疗疏失。”

  夕纪的“我们”指的是所有医师,但患者的解读似乎不同。

  “啊啊,对喔,冰室医生还不是这家医院的正式医生嘛,那他们就不会告诉你详情了。”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夕纪想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又没这么做。她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因自尊受损而动气。

  “患者都在谈恐吓信的事吗?”夕纪问道。

  “那当然了。医生们不是特地来跟我们说明吗?还问说要是有意愿,可以协助提早出院或转院,连这种话都说了,事情一定不寻常嘛!”

  夕纪点点头。院方认为即使恶作剧的可能性很高,对患者有所隐瞒反而会造成混乱,但就患者而言,这么做却强化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还好啦,很快就能出院了,不过还得留下来的病人一定很不安。冰室医生也一样,但愿你在这家医院的这段期间不会出事。”

  他可能是基于好意才这么说,但夕纪不知该不该点头。看她的表情暧昧,患者可能误会了,在她耳边说了这种话:“不然,我去跟上面的人拜托一下,让医生换到别家医院吧?我有一点门路。”

  夕纪吃惊地看着他,连忙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想换医院。”

  “是吗?不过,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尽管开口,这也算是报恩吧。”

  患者笑着站起来,以稳定有力的脚步离开。夕纪目送着他的背影,心想,住院医师到底算什么,做的事情和正规医生一样,患者大多也这么想。然而一旦病情恢复,心情从容了起来,便立刻把她当成初出社会的菜鸟。

  但是,身为菜鸟是事实。她也不知道这家医院是不是把她当成一个成年人来看待。也许正如那名患者所说的,恐吓信一事的确有内幕,只是不让住院医师知道而已。

  她怀着忧郁的心情回到办公室。今天十点有一场手术,要为一名主动脉瓣闭锁不全的老年人开刀。

  手术由元宫执刀。夕纪到了办公室,却看到他正悠哉地喝咖啡,并没有手术前的紧张感。

  “差不多该为手术做准备了吧?”夕纪发言确认。

  “是啊,不过现在还不太清楚。”

  “怎么了?”

  “CE叫我们等一下。”

  “田村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所说的田村,是任职于这家医院的临床工程师,不仅平时要维护医疗机器,每当心脏血管外科手术进行时,都由他负责操作人工心肺装置。

  “他说人工心肺的状况怪怪的,应该是说,他发现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那就……不得了了。”

  这的确是大事。若人工心肺装置无法运作,心脏血管的相关手术可以说几乎无法进行。

  “田村先生说不是故障,只是要确认一下,不然就糟了。虽然有后备机器,可是那台很旧了,医院也别那么小气,如果肯买新的就好了。”

  “那台机器要多少钱啊?”

  “这个嘛,”元宫双手在胸前交抱,“可以在东京都内买一栋房子吧。”

  夕纪说不出话来。看到她这样,元宫笑了笑又说:“每次手术CE不是会组人工心肺的电路吗?你猜一次要多少钱?”

  夕纪完全没有头绪,只是默默地摇头。元宫竖起一根手指。“可不是一万、十万哦,是一百万,跑不掉的。”

  “这么贵……”

  “那可是拿来代替心脏和肺的,再贵也得花。”

  元宫的视线转往夕纪背后。她一回头,看到CE田村板着一张脸走进来,一张大脸冒着汗。

  “情况怎么样?”元宫问。

  田村歪着他那粗短的脖子。“我检查过一遍,没有异状。怪了,怎么回事啊?”他自言自语地咕哝。

  “到底怎么了?”

  “唉,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机器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开机了。我又没去碰,电源也没有异状。”

  “重新开机?”夕纪问。

  “简单地说,就是开关重新开启过。”

  “机器自动开启吗?”

  “那是不可能的。”田村冷笑。“如果曾经停电那就另当别论。”

  “那里不会停电吧。”元宫噘起嘴。“因为有不断电装置。”

  “对,要是电源有问题,现在早就乱成一团了。”

  “怪了。”元宫蹙起眉头。“不过,机器本身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保证。”

  “好!”元宫往膝盖一拍,站起身来。“准备开刀。”

  前往手术室途中,夕纪边走边把刚才从患者那里听来的告诉元宫,恐吓信与医疗疏失的相关传闻已经传开了。

  “所以呢?我们又能怎么样?”元宫望着前方反问。

  “不是,我是想,该怎么办比较好……”

  “不怎么办。那件事已经交给警方处理,你也这样回答患者就好。”

  “可是,再这样下去,患者会越来越不安……”

  “没办法,既然不相信这家医院,可以去别家,患者有这个权利。我们能做的,只有救眼前的病患。”元宫停下来,指向夕纪的胸口。“我以指导医师的身分命令你,除了接下来的手术之外,什么都不准想,知道吗?”

  夕纪一惊,点点头。

  在手术室前,护士们正准备将患者推进去。元宫赶过去,对患者说话。真濑望也在里面。

  看着望,夕纪突然想起来了,刚才在一般门诊楼层看到的那名男子,她曾经在某天深夜看过他,那时候,望和他在一起。

  夕纪开始揣想对方到底是谁,但随即甩了甩头。不可以想手术以外的事,刚刚才被警告过。

  原本微微振动的亮点,突然划出一个大波浪。穰治凝神细看,屏住气,一边注视手提示波器的液晶画面,一边操作调节钮。

  刚才,手术开始了——他很肯定。

  他人在车上,从医院的停车场推测手术室里的情况。

  他在心脏血管外科手术室所连接的不断电电源线路上,装设了供电监视显示器。那是他昨天在公司做好的装置,显示器可以发出电波并传送讯号。

  人工心肺装置等维生系统一定会连接在不断电电源上。这些装置正在运作,表示手术已经正式开始。

  但是,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医生、护士在手术室里怎么将患者的身体开膛剖肚,从外面完全无从得知。有些医院会在外面加装电视萤幕,以便于公开手术室内的情况,不过这家医院没有这种设备。

  示波器画面上振动的亮点,是穰治唯一的线索。

  靠这点东西能做什么?他感到不安,光靠这点线索,就要去执行一件绝对无法重来、不能回头的不可能任务吗?

  真是乱来——他再次这么想。但是,这也是他打从一开始便心知肚明,这是他在了解一切状况所想出来的计画。

  关掉示波器的开关,穰治发动引擎。功能确认完毕,效果良好,现在要担心的是监视显示器会不会被发现,但这只能听天由命。

  更重要的是,穰治往医院门口看去。

  尽管新闻播报了恐吓信一事,患者的反应依然看不出变化,一般门诊的人数也没有减少。

  他感到焦躁。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得来这家医院不可?!

  18

  傍晚七点了,夕纪正在加护病房,观察白天手术患者的术后情况,目前并没有变化,患者也睡得很沉。

  血压、心电图、肺动脉导管等等,该监看的东西很多,一刻也不能大意。

  其实,这段时间对夕纪来说是最痛苦的。紧张的手术总算结束,却还不能喘口气。紧绷的神经早已疲累不堪,越想集中精神,眼皮反而越沉重。为了保持清醒,她把冰凉的冰枕垫在脖子上,冷却效果却越来越弱。

  元宫正与CE田村小声交谈,谈的好像是人工心肺装置的异常。虽说异常,其实在手术过程中,正如田村所保证的,并没有发生任何问题。只是身为专业工程师,还是无法放心吧。田村表示想彻底调查,希望医师这两、三天使用其他装置。

  元宫表示会与教授商量,田村好像让步了,向夕纪打声招呼便离开了。

  “工程师真顽固。不过,大概要这样才能做那一行吧。”元宫苦笑,打了一个大呵欠。

  “和医师是不同人种吗?”

  他对夕纪的问题摇摇头。“我觉得是同一种。我们维护人类的健康、治病,他们保持医疗器械的正常运作、排除故障。双方都是无法妥协。”

  很有说服力的说法。夕纪点点头。

  自动门开了,护士菅沼庸子走进来。夕纪感到一阵郁闷,明明只是因为工作才与元宫独处,但事后可能又会被冷言冷语,甚至想干脆离席算了。

  “元宫医师,加藤先生来了。”菅沼庸子说道。

  “加藤先生?呃,是哪位?”

  “这位。”她把备妥的病历递出。“三个月前过世的加藤和夫先生的儿子。”

  元宫接过病历,夕纪也稍微探头看了一下。名字是加藤和夫,年龄七十八岁,依病历上填写的内容,该患者因胸部大动脉瘤接受过三次手术。看来是阶段性手术,不过第三次是紧急手术,夕纪推测可能是瘤破裂了。

  “是他啊。”元宫的表情变了。“那时候没能救活。那,他儿子为什么现在跑来?”

  “这个……”菅沼庸子朝夕纪看了一眼,似乎在提防住院医师。

  夕纪站起来,假装找资料,离开他们身边。

  菅沼庸子靠近元宫,耳语了。

  “现在才跑来说这些?”元宫的声调提高。“怎么又……”

  听到他这么说,夕纪不得不回头。

  “现在人在哪里?”元宫问庸子。

  “我请他在会客室等。要怎么做呢?医师如果分不开身,要请他以后再来吗?”

  元宫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用,我去见他。我不想让他以为我在逃避。”

  “要联络事务局吗?”

  “还不用!要是谈不拢,我再去报告。你带加藤先生到咨询室,我马上过去。”

  “好的。”菅沼庸子点点头便离开了。

  元宫拿着刚才的病历,眉头深锁,发出沉吟般的声音。

  “冰室,这里你一个人没问题吧?”他说,视线并没有离开病历。

  “没问题,患者的状况也很稳定。”

  “要是有什么状况就叩我。你也听到了,我人会在咨询室。”

  夕纪简短地应了一声。她很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但又怕元宫说住院医师别管闲事,所以什么都不敢问。

  但元宫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是怀疑有医疗疏失。”

  咦!夕纪吃了一惊。

  “听起来,是怀疑他父亲死于医院的过失。”

  “可是,患者过世的原因是动脉瘤破裂吧?”

  “对,家属也明白这一点。只是,他们好像怀疑血管最后会破裂,是因为医师误诊。”

  “最后?”

  “这名患者动了三次手术。他的病灶分布范围相当大,年事也高,所以一次全部摘除很危险。第一次是全主动脉弓置换,第二次是绕道手术。这时候就知道还有瘤没摘除,可是当时已经是极限了,患者太虚弱,没办法赶着做第三次。我不想找借口,但这也征求过西园医师的同意。”

  “结果没有摘除的动脉瘤破裂了?”

  元宫对夕纪的问题轻轻点头。“送进来的时候,脊椎动脉已经发生灌流障碍,也引发重度并发症。即使救回一命,意识也不可能恢复了。”

  “家属却认为是医疗疏失?”

  “我们事先已向患者本人和家属说明手术会分好几次进行。在第二次手术进行之后,也告知患者体内还有动脉瘤。我说,虽然有破裂的危险,但还是以患者恢复体力为优先。患者去世时,家属们并没有表示不满啊。”元宫咬了咬嘴唇。

  “怎么到现在才……”

  “我也不清楚,但也许跟那件事有关。”元宫冒出这一句话。

  “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