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的确回答得稍慢了些。”听完麻仓雅美的告白后,本多雄一开口了,“但是,那并非正在踌躇,而是要再度确认自己的心意。坦白说,从雅美口中听到一切后,我就想杀死他们三人了。

    “也许有人会说雅美是自作自受,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三人首先应该扪心自问,为什么雅美会刺破轮胎呢?何况,就算是报复,讲那样的谎言也未免太过分了些,我觉得不能原谅。”

    “是我不好!”笠原温子哭得更厉害了,“是我出主意的。当轮胎没有气,大家不知所措时,我马上想到是雅美所为,所以觉得应该惩罚她……我说如果告诉她雨宫他们出事了,她一定会自我反省……我……是我不好。”

    元村由梨江也泪流满面的搂住恸哭的温子肩膀:“不只是温子的错,我也没有表示反对。

    “我也一样。”雨宫说。

    由于三个人似开始竞相忏悔,我以手势制止,转脸面对本多雄一:“所以才拟订杀人计划?”

    “计划是我拟订的。”麻仓雅美说着,环顾室内一圈,“这座山庄是先父的弟弟,也就是家叔的房产。当我决定复仇时,马上就想到这栋建筑物,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有机关。”我用拇指指着储藏室。

    “不错,我讨厌由本多在其它地方杀死他们三个人的方式,如你方才所说,我希望亲眼目睹复仇的过程,否则我的怒气和怨恨没办法平息。”

    “那些窥伺的洞穴本来就存在吗?”

    “只有一个。家叔不能算是好人,他故意布置成可窥看隔壁这个房间内之一举一动,可能是若有年轻女性客人住宿,就躲在储藏室内窥看吧。”

    “令叔就是那位小田先生吗?”我想起第一天见到的中年男人,问。

    麻仓雅美点头。

    那男人看起来很诚挚的样子,想不到会是这种人物。

    “这么说,能窥看到休息室和这个房间是……”

    “是我拜托叔父帮忙布置的,窃听器和木板隔间也是新完成。”

    “令叔也知道杀人计划了?”中西贵子瞠目,问。

    麻仓雅美摇头:“家叔一无所知。我只告诉他,各位要在这里排练戏剧,而且是像实际生活般的去感受戏剧张力,而这是导演东乡先生所指示。我表示自己是接受东乡先生的命令必须暗中观察,希望能躲在那个秘密机关里,所以家叔很高兴的帮我弄妥一切。”

    “很容易上当的个性嘛!”中西贵子冷冷说道。

    “这栋建筑物不久的将来打算拆掉了,大概是家叔不善经营吧!当然,像这么旧的建筑物,每个房间又没有浴室和洗手间,吸引不了现在的年轻人的,也因此,我要求家叔在墙壁打洞,他立刻答应。”

    “既然是那种经营状态,四日间完全不对外营业就不难理解了?”我问。

    麻仓雅美颌首:“是的。家叔的想法是等这次的连续假期供人住宿后就结束营业,而在假期来临之前,等于是空在那边无人利用的状态。所以我最初表示要租用四天排练戏剧时,他并未答应,直到我表示只要准备食物和燃料就行,没必要留在这边照顾,他才欣然答应。当然,我要躲在秘密机关一事,似也是他答应的原因之一。”

    我想起第一天小田所讲的话,说是透过中介人接受东乡的预约,原来该中介人就是麻仓雅美!当然他已经知道雅美要躲在暗处监视,却……他也是个相当不简单的演员!

    “就这样,一切准备妥当了,剩下的只是等待你们前来。”

    “利用东乡先生名义寄通知的人当然是你了?”

    “是的。虽然举办试演,也选出适当的演员人选,不过根据本多探知的消息,东乡先生目前处于严重的脑筋空白状态,大概没有那么快可以完成剧本,不过依他那种个性,应该不可能让你们知道,所以我确信不必担心被你们识穿那封通知书是伪造。只是投递的邮戳不能是飞驿高山,因此才要本多拿到东京投寄。”

    嘿!果然如我所料,东乡是那样的人吗?这样看来,我借机想成为成功演员的野心又要化为泡影了。

    “不只是找你要复仇对象的三个人,连在试演时被挑选上的人全部都集合在一起的,理由是?”

    “当然是为了不引起怀疑,因为我希望一切布局都趋于完璧。”

    “原来如此。”我叹息了,“如你所说,这的确是个完美的计划,能够依次杀害目标的三个人,而且有关之人无法报警和逃走,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够制造出那种状况。”

    这时,雅美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你上次就这样夸过了,说如果这是现实发生的事件,一定是完美的杀人计划。”

    “我不是夸奖,是觉得恐怖,对凶手的才华感到恐惧。”我抬起头,“但是,本多并未忠实的执行计划,能够说明原因吗?”

    “在这之前我想指出一件事。”本多雄一说,“雅美隐瞒着某事。”

    麻仓雅美的身体惊讶似的颤了颤:“我没有隐瞒什么,”

    “不,我明白的,也正因为明白,才能够理解雅美为何会在汽车轮胎上动手脚。”他看着我的视线缓缓旁移,“雅美她……喜欢雨宫。”

    “什么!”中西贵子发出喉咙被梗住般的声音。

    我也同样震惊不已。

    “本多,那是……”

    “没关系,你不必隐瞒了,我很清楚迷恋上男人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本多雄一自嘲似的笑了笑,再度望着我,“你曾夸赞她演出茱丽叶吧?”

    “不错。”

    “但,愚蠢的评审却不懂她的完美演技,完全被由梨江的美丽所迷惑了,当然,这并不能怪由梨江。问题是,雅美为何要扮演茱丽叶。”

    我不可能明白其理由,默默摇头。

    “因为当时雨宫是扮演罗蜜欧。”

    我轻呼出声,的确是那样!

    “雅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用双手轻按雅美的肩头,“我想,那大概是她的梦想吧,同自己喜欢的男人合演‘罗蜜欧与茱丽叶’。尤其——该怎么说呢?以雅美的条件,是不可能被指定扮演茱丽叶……但是,这也是我会喜欢她的原因。”

    麻仓雅美低垂着头,似全神贯注听本多说话,从她的反应,我明白本多所言并不虚假。

    “只是因为这样,”本多再次恢复严肃的表情,“我就不能原谅雨宫他们对雅美所做的行为,尤其是雨宫所说的话。自己爱慕的男人扮演罗蜜欧角色,居然对自己说‘你不适合扮演茱丽叶’,你知道那是何种重大的打击吗?

    “更何况温子,还有谣传已和雨宫订婚的由梨江都表示相同看法,”

    “可是,”中西贵子说,“她们并不知道雅美喜欢雨宫,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不,她们应该知道,所以才会找雨宫一同前去说服雅美,大概认为雅美应该会听雨宫的话吧!”

    “是吗?”中西贵子问。

    笠原温子轻轻点头:“是……的确是有这个目的。”

    “还有,他们未发觉已深深伤害到雅美,雨宫和由梨江更是一副约会旅游的样子,温子也在一旁讽刺谈笑,也难怪雅美会生气了。”

    “可以了,本多,被你这样一讲,我的内心只会更加凄怆。”

    “啊,对不起。”本多雄一慌忙道歉,之后又望着我,“反正,听她讲完一切,我非常愤怒,也很想杀死他们三人,但,随着时间流逝,我还是觉得无法做到,毕竟我只是个平凡的人。”

    与其说是平凡,不如说是正常吧!

    “还有,听完雅美的计划,我也考虑到,她可能打算完成复仇之后自己寻死吧!你也讲过,凶手行凶后有何打算仍旧很难说。雅美虽然说她自己会想办法活下去,但,不管我怎么分析,都想不出有何方法能够妥善对命案解决善后。”

    “你有何打算呢?”我问麻仓雅美。

    “如他听说的。”她有点无可奈何般的回答,“我准备自杀,留下自己是命案凶手的遗书。我不希望让本多成为杀人凶手!”

    “可是,”我注视她的下半身,“这种样子要行凶是不可能的。”

    “或许吧,不过警方也没办法求证,不是吗?”

    “这……”我不知该如何回答,默然了,只是望着本多,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不可以将此项计划付诸实行。”他开口了,“我可以拒绝雅美,只不过这样一来,雅美对他们三人的憎恨将不会消失,很可能永远继续痛苦下去。所以,我考虑到的乃是,全部以戏剧模式进行。我向他们三人说明原委,他们也都答应了,只是,我并不感激他们,因为我觉得这本来就是应该的。”

    “你认为依戏剧模式进行给麻仓小姐看,她会满足?”

    “不,不是的,而是我相信雅美一定会在适当时机停止行动,尽管再怎样憎恨,她不应该会漠视昔日的三位同伴陆续被杀死,一定会发觉自己想做之事是何等可怕。那么,即使知道一切纯属演戏,她也反而会安心而不会生气,也因此,我告诉过她,若有什么急事的时候,就尽量用力敲击墙壁。”

    “可是,凶行实际上却进行到最后?”

    “嗯,出乎我意料之外。”本多低头,沮丧的说,“我本来在想,不管如何,她应该会阻止杀害雨宫的那幕场景。”

    难道麻仓雅美的憎恨如此强烈?

    “我有一个问题,杀害元村小姐的凶器是本多你找到的,那又是为什么?如果没有那样东西,计划岂非会更顺利进行?”

    “那是雅美最初就在计划中决定的。依她的说法,若在本人毫不明白自己为何被杀的情况下,不能算是复仇,所以为了让第三位标的物感受到这或许是现实发生的杀人事件之恐怖,使其考虑到杀人动机,才决定这样安排。知道第三位标的物是雨宫时,我也同意了,更明白雅美是希望告诉雨宫,自己就是凶手。”

    “这么说,在讨论有关动机的问题时,你是依计划提及麻仓雅美的姓名?”

    “是的。如果无人提及,我就打算提出,这样的话,雨宫应该会拚命发挥否定雅美是凶手的演技,还好田所适时提及了。

    “不过,在杀害温子的演出后,你提到雅美的事,当时我有点着慌,因为我判断尚未到时机。”

    我想起当时的事,没错,不只是本多雄一,连雨宫京介也打断我的话。

    “沾在花瓶上的血渍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本多卷起左手袖管。他的手肘稍下方贴着OK绷。

    “只是用剃刀稍微割伤而已,反正也没有人知道那是谁的血,对吧?”

    “你猜得没错。”

    “你真的很有一套。不过,贵子也不简单,在谈及处置尸体的话题时,幸好她马上想起古井之事。”我说。

    受到赞美,贵子的表情似很高兴。

    “我完全是为雅美而做的,也不想欺骗她,但,如果雅美恨我,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我没有其它办法可想。”他的语气几乎可以称为自暴自弃,但,也许这就是他表现爱情的方式吧!

    我注视着麻仓雅美,从刚才至今,她的表情丝毫未曾改变。

    在众人注视下,她的嘴唇动了:“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演戏!”

    不知是谁深吸一口气。我不住眨眼。

    “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本多雄一问。

    “从最初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一切都太顺利了,由梨江和温子一起住在那间卧室,第一天晚上,温子又单独弹钢琴。还有,戴耳机之事也让我无法释然。可是,到第二天晚上,我才确信那是刻意演给我看的一出戏!”麻仓雅美以真挚的眼神凝视茫然呆立的田所义雄,“田所,你去过由梨江的房间,对不?是向她求婚吧!”

    突然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而且是藏在内心深处之事,田所愣住了,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当时,由梨江说她和雨宫没有任何关联。见到她的神情,我终于明白了,她明知道我正在窥看!”

    “啊……”由梨江双手掩住因悲伤而扭曲的脸孔。

    “这么说,你明知是谎言,却仍看到最后?”本多雄一问。

    “是呀!”

    “为什么?”

    “这……我自己也不太明白。”雅美摇摇头,“知道那是演戏时我很生气,可是并不想中止,而想看到最后,了解究竟是如何演出。”之后,她面向悲叹不已的雨宫等三个人,“你们的演技相当不错呢!”

    “雅美,”雨宫京介无法忍受似的跑向轮椅,跪在麻仓雅美脚边,“对不起,我并不妄想能够得到你的原谅,但是请让我补偿你吧!只要我能够做到,任何事我都会做,请说出来。”

    笠原温子和元村由梨江也同样哭倒于地。

    “他们好像打算放弃戏剧了。”本多说,“而且希望为你做一点事。”

    “是吗?”麻仓雅美低头注视着三人,不久,静静摇头了,“很遗憾,我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你们做。”

    三个人同时抬起脸来。

    “因为,”麻仓雅美说,“首先我自己就必须去找我可以做的事,毕竟已经不必当杀人凶手了。”

    “雅美……”本多雄一的泪水夺眶而出。

    麻仓雅美轻握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对三人说:“你们不能放弃戏剧,戏剧很不错,很完美的……我真的这么认为。”

    本来一直强自压抑感情的麻仓雅美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硬咽了。

    田所义雄也在我身旁嚷泣。

    中西贵子更不必说了。

    我叹息了,这群人全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太煽情了,像这样的肥皂剧,根本无法满足挑剔的观众。而且,最主要是,身为侦探角色,我的立场也完全模糊了。

    是我好不容易才完成的完璧推理剧……

    但,到底怎么回事呢?我的泪腺不住在颤动。笨蛋!不能为这种事哭泣的,若只是这种程度的剧情就哭,根本就是十足的肥皂剧了,别哭,别哭,别哭!

    不知何时,中西贵子来到我身旁,说:“这个借你!”说着,她递出已经湿透的手帕。

    ——全书完——